“我倒给他服了清心驱瘴的丹药,但恐怕这不足以让他完全痊愈。”秦烈眉头不由得皱了皱。“只要他愿意在白啸身边呆下去,白啸自然会每日给他解药。那白啸手段最狠,这酒的解药恐怕也不会是什么良善之物,一来二去,让他对药上瘾,自然就把他拴在身边,到时候就真的想离也离不得了。”
“可是您不是和白家当家素有往来,他干吗要对钟少爷不利?”阿墨怎么想也百思不得其解,惶惑的问道。“您不知道吗?钟少爷怎么开罪白家了?”
“我也不太清楚,待他醒来,我要弄个明白。”秦烈直起身子,掸掸外袍。“还有,阿墨,去催一下厨房里的两个家伙,这么久都未曾把饭准备好,料定他们又偷懒。”
“——哎,玄火大人,别说冤枉话!我这不刚把饭菜给弄好了。”
他话音刚落,一个黑衣的青年仆使就端了汤碗菜碟轻手轻脚从一边的走廊上过来,看到那男子还是赤眸红发的模样,不禁愣了愣,片刻,使劲挤了点笑容出来。
“三弟,大哥不是教过你么?钟少爷在的时候要叫老爷。”他身后又跟过来一个端着盘子的黑衣青年,伸手推了推前面一个人的背。“怎么还是学不会呢?”
“你们只管随便称呼,他睡着了。”秦烈笑道。“哪怕他醒着,以后你们也只管按原来的称呼,不必硬装样子了。”
两个黑衣青年对视了一眼,虽然有些不明就里,但明显都大大松了口气。“您把咱们的事都告诉他了吗?连原本的名字都告诉他了吗?”其中一个眉目成熟些的追问道。
“是。不过你们不用担心,他大抵早已习惯,不会再闹出什么事端。”秦烈望了一眼房里朦胧闪烁着的烛光,眼中出现了隐隐的柔意。“今后,我想留他下来和我一起生活,你们也早些习惯吧。”
“您脾气越来越少了暴躁,想必这人间的恋情当真是好玩……”其中一个青年瞄了一眼秦烈,露出饶有兴味的神色。“大人,那这以后我们唤钟少爷什么是好?是该叫「夫人」的么?”
那青年刚一说完,就被另一个黑衣青年用力掐了一把。“缺心眼!大哥没教过你吗?没成亲,这怎么能叫夫人?大人,你说是该叫姘——”
两人还未争论出个眉目,就被沉着脸的管家阿墨在脑袋上一人狠狠赏了一记。
“来人世还没多久,囫囵学了几个词语,就这样乌七八糟的乱用!”他喝骂道,瞪向那两个一起捂着脑袋眼巴巴看着他的黑衣青年。“还不快回厨房去把其他吃的也端来,没点规矩。”
“罢了,罢了,阿墨何必如此认真。”秦烈听他们争执成一团,不禁笑了起来,摇摇手示意那管家就此罢休。“若真唤他一句夫人,恐怕他真会恼怒得活生生拆了房子,所以这称呼还是暂缓些罢。”
那管家本是还要说教几句,看主子发话了,也只好忿忿罢了,清了清嗓子。
“玄火大人,我还有一事要问,您是否知道钟少爷是被何人所伤?”他问道,努力使自己的语气恢复到原来的严肃中。“除了那体内恐怕还有些瘴气,我……方才帮他裹扎伤口时,看他肩上那抓痕……”
“我也看到了,那几道利爪的抓痕。”秦烈微微颔首,不露声色的眯了眯眼睛。“这方圆数十里,再没有别人了。”
“难不成是铁木寨那帮人?”那管家听他一说,惊了惊抬起头来。“但钟少爷一介凡人,怎么又惹得那关翎要对他下手?”
“本听那关楚川之名,我本就觉得有些古怪,果然这中间大有玄虚。”秦烈站起身来,拍了拍外袍。“阿墨,看好他,我去去便回。”
“玄火大人,这事可大可小,切勿……”那管家还想说些什么,上前阻拦道。
“阿墨,你又担心什么?”但秦烈眼中的神色渐渐沉了下来,唇角一扬,赤眸中却闪过一丝危险的意味。“我自有分寸,在此等着便是。”
※※※
钟凛醒来的时候已是中午,日头高高挂在天上,暖和的阳光从小窗斜斜射进房里,在地上洒下一圈浅黄的光晕。
他觉得口干舌燥,头也疼痛不休,坐起来时忍不住低声呻吟了一声。他记得自己在秦烈背上睡着了,再往后,就没有记忆了。看这房间陈设皆是新的,但却陌生,这又是何处?他硬撑起身体,想从床上坐起,这时那个管家刚好从门口进来,看他醒了,连忙凑到身前来扶他。
“阿墨,是你啊。”钟凛瞄了他一眼,扶着那青年的肩站起来。“这是哪啊?你们老爷呢?”
一起床就只记得问老爷么?阿墨心里思量这人间的恋情果真是悱恻难当之余,忍不住脸上也多少露了点笑意。他把钟凛扶到桌前,又伸手把那早已准备好的午饭碗筷摆好。
“这是老爷几天前在上郡城里置办的新宅。您别担心,老爷该不久就会回来。先吃些东西吧?若还有哪不舒服,就告诉一声。”
“啊?”钟凛自然是饿了,端起饭碗狠扒几口,兀自口齿不清的支吾回答道。“除了比较饿,比较渴,比较头痛之外,倒也没什么要紧的……”
“那还请您这几天就暂且不要乱跑……这里环境安静,多休养几天吧。”阿墨给他盛了碗热汤,放到桌边。“我还有些事要做,先离开一会。您有事再吩咐。”
“好,不客气。”钟凛觉得这管家的态度似乎隐隐殷勤了些,虽然不明就里,但他还是径自吃喝起来,填饱了肚子再说。房里敞亮,他干掉了满满两碗饭后终于是舒坦了,懒洋洋摊在窗边的榻上晒太阳,终于有了些回到了平常日子的感觉。
看到桌上还有蜜枣,他抓了几只就一边啃一边出神。最近发生了太多古怪诡异之事,他觉得要是把这些事都规整起来,写一写,适当加些夸张因素,自己回青城后都能站茶馆街头说书了。
阳光暖烘烘的,晒得他又想睡了。想到自己昨日对秦烈那么没羞没臊的大嚷自己喜欢他什么的,不觉突然生出了一种想钻进墙缝里的感觉。这互相对对方说了喜欢后,又该如何是好呢?他细数起自己乏善可陈的恋爱经验,告白后还能怎么样?无非就牵牵手,搂搂腰,互相亲几口,然后再钻被窝?若是秦烈是女子,他老早老早就饿虎扑食般扑上去了,说不定今年回家就能给爹娘带个胖孙子回去。但对方同自己一样是男子,他对这事毫无经验,男子和男子又该如何相处?带他去猎鹰走马,野外散散步,送几把花就行了么?
他单手撑着下颌,嚼着蜜枣,越发无心思考了。看上去,秦烈是更有些经验的……还不如回来就这般问他也好。但要是他也没经验呢?
他还在想着,房门却被冒失失的一脚踹开了,他惊醒过来,往门口看去,却看见一个陌生的高大男子大大咧咧跨进门来,四下张望。那男子体格粗犷魁梧,披了件领口大敞的铁灰外袍,结实的麦色胸膛袒在外头,脖子上挂串古里古怪的项链,衣服的脖口上还缀了圈张扬晃眼的金箔鸟羽。钟凛看他穿得古怪,不由得想起了那些站街头卖艺的汉子,那些汉子也是穿得古怪奇异,莫不是这人也是个卖艺的?
“小子!我有事要问你。”
这男人体格魁梧,站在原地跟半截铁塔似的,吼起来的时候钟凛觉得自己耳膜都嗡嗡作响,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起身想开口喝问,那男子却猛然凑过来,朝他吼道。“玄火那王八羔子去哪了?”
钟凛一愣,刚想回答,突然意识过来若是凡人,必然只知道秦烈这个名字,他又怎么知道玄火这个名字的?心里一怔,他犹豫了半晌问道。“要找他,你又有何事?”
“老子要问问他,那小狐狸精到底被他藏哪了!”那男子眉毛倒竖,眼睛一瞪,眉目间一股明晃晃的匪气。“你晓得么?小子,我和他多少年的交情了,他为了个小狐狸精揍我!”
他猛然又往前一凑,指了指自己眼窝,钟凛仔细一看,那眼窝乌青一片,一看就是被人打了。
“什么,你说小狐狸精?”对方嗓门太大,到头来钟凛也只抓住了这个词,心里一思忖,也不禁猛然火起。“……你说什么?他在外面还养了个小狐狸精?!”
“没错!”那男子赞同道,气呼呼坐上榻边,狠狠把桌子一拍。“那小狐狸精真不知道多好看呢,把他迷得三魂不见了七魄,搞得那孽龙见色忘友,什么龙啊,呸,不就是条大点的草虫!”
听他说得确凿,钟凛也不由得心里发酸,一屁股也坐上榻边,深吸了几口气灌了一盏茶下去。未曾想到,那秦烈是如此花心浪荡之人。
他昨天才跟秦烈剖白自己的心思,难道今天就要失恋了?他心头纷乱,忍不住皱紧了眉。
第三十章:心结
“你……究竟怎么惹着那小狐狸精了?”
钟凛虽然听那男子的话心里有些忐忑发酸,但心念中带了几丝不服,始终还是想知道。“为何那龙又要突然揍你呢?”
“啊?”那男子自顾自抓了茶碗喝水,听他一说,又把茶碗使劲砸回桌边。“哎,别说了!那狐狸精砍伤了我家兄弟,我为了给兄弟解围,就把他提起来扔河里头去了……就不知那草虫是从何处得知这事的,他奶奶个熊,今日一早上门就把老子整个寨子掀了个底朝天,拆了寨子大门不说,又把几个兄弟揍断了手脚。”
他大声吼得累了,使劲喝了口水,喘了口气又接着说。
“老子反正也欺负了他的人,好吧,揍就揍,老子认栽,但老子总得上门瞧瞧那小狐狸精。他娘的,那天夜里太暗,没看清,老子现在就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模样能把那草虫迷成那副德行!”
直着耳朵听他说完,钟凛愣了半晌,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又前思后想了许久,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勃然大怒,把一直捏在手里的一把枣核兜头就朝对方砸去。“我靠,你娘的骂谁!”
“我操,毛头小子,你敢拿枣核砸老子!”那男人被他劈头盖脸一砸,愣了半刻,怒火朝天,拍桌而起,猛然扯住他衣领。“去你奶奶的,想死啊!老子活几百年了都没人敢拿枣核砸老子!”
“活得久就了不起么?王八还活得久呢!”钟凛也正是气头上,伸手反扯起他衣领,毫不示弱。“你再胡扯什么狐狸精,爷就撕了你的破嘴!”
“哎呀,小子胆子倒挺肥。”那男人扯紧了他的衣领,和他互相怒瞪着。“你可知道老子是谁?小心老子把你带回寨子里去煮熟分三顿吃了!
“有本事来吃啊!你娘的,爷我还就不怕了,你不就脖子上挂了圈鸟毛么?了不起啊?”
“你在质疑老子的着装品位?!哼,看你穿着如此老土,想必是本也就没什么品位的,臭小子,吃了都嫌骨头塞牙!”
“——你们吵什么?”
他们正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执时,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一个平静中含着怒意的声音飘了进来。正忙着互扯衣领互相咒骂的两人愣了半晌,转头往门口看去,却看见秦烈正抱着胳膊倚在那里,一挑眉,盯向他们二人的眼神危险又幽深。两人周身一冷,不得不不约而同噤了声。
“关翎,你还敢跑到我这来闹?你是不是想让我把你的铁木寨一把火烧了?”秦烈刚被他们两人的大嗓门吵得恼火,现在的眼神更是含了些怒意,紧紧逼视着那魁梧男子。那男子一愣,松了还扯着钟凛衣领的手,转头向他,眉头拧得极紧。
“你这草虫拆了老子寨门,好,是老子先欺负你的人在先,老子也先不跟你吵。但那狐狸精呢?我总得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能让你如此丧尽天良,见色忘友吧?!”那男子眼睛一瞪,把最后八个字咬得极重。
“要找那狐狸精?”听他一说,秦烈不怒反笑,唇角仿佛很有趣味般的勾了勾,把眼神投向钟凛的方向。“有眼无珠,你要找的人,就正是刚刚那个和你揪着衣领对骂的混蛋小子。有什么委屈仇怨,尽管对他说罢。”
那叫关翎的魁梧男子一听这话,愣了许久,终于反应过来,机械的回头去看钟凛。钟凛也直瞪瞪的看他,两人瞪着对方,一时间房内竟陷入了一种特别难耐的寂静当中。
“……他?这狐……这臭小子?!”关翎先一步打破了这寂静,猛然凑近钟凛仔细从头看到脚,又不敢相信般的伸手去捏他的脸,当然被后者一巴掌拍开了手。“草虫,我还觉得你既然迷上的是男子,那男子肯定是美得不可方物倾国倾城,你娘的就怎么喜欢上这种脾气臭得跟大蒜似的混账小子?!”
“去你妈的,你才脾气臭得像大蒜呢!敞着胸膛穿得像个卖艺的,脖子上还挂串鸟毛,一看就是个变态!”钟凛反唇相讥道,那男人一呆,恼得眼睛都冒火,伸手就又要来揪他,他不甘示弱,也反手揪住对方衣襟狠狠回瞪,两个人一时间又撕扯成一团。
“关翎,到现在你还有脸来吵?”秦烈皱起眉关,伸手硬生生把两人从中间隔开,挡在钟凛身前。“我家贤弟被你伤得极重,不是看见他肩上那伤痕,我还怎么也猜不到是你从中作梗。你看,他现在还疼着呢。”说罢,按在钟凛肩上的手暗地使力一掐,钟凛猝不及防,自是被掐得一声惨叫。看他如此配合,秦烈总算是满意了,唇角隐隐露出笑意,望向那魁梧男人。
“……若……若不是他缠着我兄弟楚川不放,我也不会想着和一个凡人计较什么。”那男人听到钟凛的惨叫,迎上秦烈的眼神不免理亏,挠了挠自己后脑勺。“他也砍伤了楚川,我一时恼火,就……”
“那你也不能下手这么重。楚川与凡人不同,我家贤弟可就一介凡胎,这伤要好久才能好呢。”秦烈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又假装心疼的去揉钟凛的肩膀,后者一呲牙,慌忙躲开。“关翎啊关翎,我们向来都是兄弟,这都是一家人了,你怎么能对家人下手呢?你的情义哪去了?自负义重,不过尔尔。”
被他这么貌似语重心长的一说,那关翎的脸上不由得露出愧疚之情,小心看了一眼钟凛,低声道:“对不住了,小子。仔细一看,你虽少了几分秀气,却也有些英挺,蛮好看的。”
钟凛被他突然柔软下来的语调说得头皮猛然一炸,不禁冒出了一大堆鸡皮疙瘩。他觉得有点犯恶心。
“我也没要你夸他。”秦烈刚露出的笑容又消了下去,眉头一皱,盯向那关翎。“别以为讨好几句话我就不计较了。幸好他命大,活了下来,却不知怎么惹到了白啸那家伙,被灌了几盏恶酒,现在瘴气入骨,恐怕……命不久矣。”
靠,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么严重。钟凛听他一说,顿时把那恶心劲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多少紧张了几分。真那么厉害?他只是觉得头晕疲倦罢了,竟会毒发身亡么?
“靠,有这么严重?”关翎一呆,连忙挤到他身边来,低头仔细盯了盯钟凛。“我看这小子鲜活的很,比刚从河里打上来的活鱼还闹腾,怎么会那么严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