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比起丹药来说,云鸠承诺的收做弟子才足够分量,鹰四犹豫了短短几息,一想清楚这样天赐的机缘万万不能错过,膝盖一弯跪在地上,张口就叫:“师父!”
云鸠毫不意外,硬抢的话,就怕鹰四破罐子破摔顶着禁制自碎妖丹,到时候什么都舀不到,所以才用这个法子换——张恕的修仙之途有他插手,又加上天时地利人和,简直可以算顺风顺水,过去练手用的又是不怎么样的丧尸,欠缺和其他修仙者、高级妖魔动手的经验,弄成目前的局面。
插句话,张恕在外面打,云鸠怎么可能不放出神识照看着,眼看着张恕小心过分地只用一把剑进行偷袭,接着又沉不住气逼得蝠影魔将玩儿大逃亡,这样生涩的对敌手法,叫云鸠错愕了一会,然后才想起来,进境再快,张恕经验不足可是硬伤。
这么一想,反倒是他不该让张恕去做这样定乾坤的事,错在他,对张恕也就气不起来了。
不气,可还要给张恕想办法善后,这心情,跟做父母的也差不多了……
云鸠是个元婴不错,如今能用的力量仅仅有正常元婴的千分之一可能还不到,还是一次性的,要不怎么经常把他自己搞晕过去,想要帮张恕,其他办法都要准备时间,张恕那边等不起,就只能借个妖丹来发力。
云鸠招招手,鹰四膝行两步,让云鸠把肉呼呼的小手放在头顶——
连云鸠都不抱信心,要私下里援手,更别提曾茂或者是古青华这些人了,谁都没料到,张恕红了眼也是很吓人的。
云鸠的动作张恕自然不知道,他现在眼里就一个目标——蝠影魔将!
云鸠要他杀蝠影魔将,那就必须杀!
一根筋练功,一根筋炼气,此时此刻,是一根筋到底地杀蝠影魔将!
追在半空,张恕还一连两次用出第五十一式“震”,剑光是离蝠影魔将越来越近,可再要十几秒甚至几秒,离蝠影魔将最近的妖魔就会和蝠影魔将汇合,能杀死蝠影魔将的机会更低!
一急,张恕脑子里跳出最近一直在悟的后十七式。
后十七式有三招是“乾”变化而来,不是变卦,是第一式“乾”做出三种细微变动而来,分别是三种情绪:“小乾”,君子终日乾乾,惊恐莫名;“忧乾”,忧而违之,忧虑焦躁;“悔乾”,亢龙有悔,悔恨万分。
要用后十七式,非要有切身体会,招式才用得出,而这三种情绪,似乎都跟张恕关系不大,可是一连两天的体悟,云鸠盯着不得松懈,体悟得虽然艰难痛苦,但到底有用。
怕云鸠像来那样平白无故不见,或者疫潮又来第三次,又或者魔王抓住云鸠,这不是终日惊恐是什么?
有惊就有忧,这两种情绪是相伴而来的。
要说悔恨……也有,只是张恕不愿意去深想,此时脑子里走得快,不愿想的也想了。
如果当时没有从七玄手里把养元珠接过来,云鸠就不会下界,尽管没有了舀回肉身的希望,可七玄能用芝草给云鸠做身体,没有这肉身云鸠也可以好好活在九重天,可他自私地把养元珠接了过来,明明知道地球成了什么样子,还是接了过来,只因为离不开云鸠!
云鸠问“可愿与我结伴”,一直到今天都逃避着不做回答,云鸠却待他跟过去一样,根本不跟他计较。
悔,怎么不悔,杀了蝠影魔将!才能活着告诉云鸠他一直骗着自己藏起来的真实想法!
第七十七式“小乾”——
汹涌狰狞的冰雪巨蟒忽然“嘭”一下四散震开,蝠影魔将回头看到,飞遁的速度仍旧不停,只是疑惑:难道这剑仙被哪个手下攻击了?
一般对方的攻势突然有异,都是受到第三方攻击才会出现,蝠影魔将这么想是按常理来。
加上看到紧追的张恕也是浑身一震,更让蝠影魔将如此怀疑,只是没见到有哪个在攻击张恕,都还离得不够近。
有古怪!
蝠影魔将回头继续狂奔,这一回头,就是一秒钟的功夫,忽然看到迎面冲来的手下脸色大变,竟然从迎向他变成倒退,而且还是瞪大了眼睛张大嘴巴这般丢人的害怕模样。
蝠影魔将高声喝斥:“给我上!退什么!?给我拦住他!!!”
话才落口,背后一声高亢入耳的吼叫,震荡耳膜,说是吼叫,倒不如说是长吟,因为不惯怎么听,都像是仙界才有的龙吟……
如风在嘶,如水在啸,激荡而过,那直逼脏腑的威压,怎么可能从修仙者身上发出?
蝠影魔将心胆颤动下终究忍不住回身查看,这一看,没看到什么龙,可是倒抽了一口气——
那剑仙用双臂抱着身体,曲颈蜷身,像个孩子在惊恐中才会做出的反应,可是悠长的龙吟声中,爆散弥漫开的雪粒里却在接连不断地出现红光。
红光是什么?
每一道红光就是一把红色的飞剑!
先前就有十六把,现在一把接一把的出现,看得蝠影魔将心胆俱裂,哪里还有清晰的脑子去数有几把!
一把飞剑就是剑仙自身的数倍神通,这里出现这么多!说出去没有妖魔会信!这哪是什么结丹期的修仙者!
不用蝠影魔将下令,连同媚眼少年在内,不管化形的还是没化形的,全都做出同一个动作,转身就跑!
蝠影魔将往四下一看,也想跑,可是他和离他最近的手下被困在飞剑的包围圈里,分开逃跑的话两个都得死!不如合力一拼,或许可以搏出一条生路,所以两个妖魔一看清形势,立即飞近站在一处,各自张开灵力防护,使出绝招向张恕攻过去。
云鸠皱着小小的眉心,一脸担忧:张恕第一次用这些连他都摸不太清的招式,看着是非常惊人,可惊人的场面就代表着惊人的消耗,即使神通再大,张恕结丹期的修为是真的,以结丹期的灵力驱使出近似元婴才能用出的神通,后果不堪设想。
变了一种类型,危险不减半分,倒还增加了。
云鸠一叹。
没有了修为,只保持着灵识,不得不变回一只鹰的模样的鹰四脑袋一动,这叹息前面还带着奶味,后面就成了低沉的嗓音,像幽谧的茂林中一股穿林而过的清风,跟着,一道白影穿过紧闭的房门出去,鹰四金黄的眼瞳把倒下去的小孩子看了看,小小圆圆的脸上眼睑紧闭,血色迅速消失。
鹰四弹弹尚未完全恢复的右翅,啄啄羽毛,缩起脖子闭目养神。
张恕根本不知道到底做了什么事,一根筋的就是要杀蝠影魔将,可是第七十七式一用出来,就像把内心的恐惧放大出来,几乎失控,就在他情绪失控的时间里,飞剑一把接一把地出现,一把接一把地吞噬他体内的灵力,还伴随着全身的剧痛。
几乎把牙齿咬碎才克制住情绪反弹,蝠影魔将和另一个妖魔的攻击已经杀到面前!
张恕完全没想到用七十七式会有这种后果,哪还敢再用其他两式,幸好,身上灵力没被吸光,立即忍痛斜翻而起,避开攻击的同时施展第五十一式“震”。
雪沫渐渐落下,露出凝立在半空的数把飞剑,这就足够让地面的人震动了,可跟着这一下,更加惊人的一幕出现了,由数个红点组成的圆在瞬间向内收缩,就像无数道激光同时向一个地方开火,耀眼的光芒爆起,很多人在之后几秒什么都看不见,好几秒后才恢复视觉。
看是没看到,可听得到,半空里传来的两声被活生生撕碎成粉末的惨叫。
并非人类能发出的惨叫声,所以尽管听得耳根子发怵,心情却昂扬起来,等视觉一恢复,有望远镜的,用望远镜一看,离得近的,直接用眼睛看,认得张恕的立即高声欢呼起来,跟着就是“咻”一声……
早已停下的地面攻击,大家都看着天上的战斗,做不出反应,这时候却忽然有一道改装的新九五射出的光直奔天上的老板而去!
一个招式,因带动的飞剑太多,立即把张恕的灵力耗光,幸好这一招终于把蝠影魔将杀了,连带着他的那个手下也一起变成了粉末,其他妖魔不知道底细,一看吓得逃更快,不会再回来找麻烦,否则张恕连平稳地站在空中都很难,更别说再对付其他妖魔了。
他慢慢地向下降,估计最后几十米还是靠洗髓伐筋后的身体素质才能平稳落地,飞到地面都做不到了。
九五突然射出的一道光束,张恕放松心情后,吃惊之下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护体的灵光……那是痴心妄想。
打败了妖魔,却要死在人类叛徒手里?
眼前白影一闪,一只指骨纤长优美的手轻轻一挥,要命的光束消弭于无形,底下的部队自然不会再让那个人射出第二枪,既然是近距离内射出的,方向也清楚得很,剩下的事情就不用张恕管了。
张恕也无心去管,定定看着扶住自己的手,他认得这只手。
可是!过去只是虚影,唯一一次有感觉,还是进到养元珠里,元神相见的时候,云鸠把手搭在他肩上,问他“可愿与我为伴”,有感觉,无温度——
现在,是有温度的,还挺高,热热地烫着张恕,更有一道灵力温和地送过来,让张恕得以站稳。
云鸠本是无奈之举,没料到张恕紧盯着他的手,还把手抓上来,死死抓住不放,这背后什么意思还会不明白?
露出皎月一般的牙齿一笑,云鸠觉得值了。
张恕仍旧低着头,先问:“云鸠?”
云鸠凑近:“嗯?”
以前似乎也这样对答过,在简单的音节里用彼此熟悉的扬抑确定对方。
张恕还是没抬头用眼睛确认,又问:“肉身?”
云鸠简简单单地回答一句:“借了鹰四妖丹塑体。”至于这么做有什么坏处,不需要跟张恕说。
张恕不问了,低着头笑:“你知道我不好了,所以才用这个办法见面?”
渡过去不少灵力,可张恕却往下坠了坠,云鸠把人托住,说起来还有点恼火:“你知道不好还用?”
下面无数眼睛看着,因为张恕一再往下落,离地面只有十来米,底下什么都看得清,云鸠就是想抱一把,也要顾忌着不太好看,哪知道张恕忽然主动靠过来,呼吸交错中,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字一顿地说:“与你为伴,是我的愿望。”
“什么!?”
不是对的环境,不是对的气氛,贸贸然就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云鸠还是听明白了,所以才吃惊,吃惊没完,张恕一下子把全身重量压到他手里,他被拖得一起往下落,也是反应够快,才在离地只有不到十厘米的地方稳住,为了稳住,自然就把张恕抱紧了。
“张恕!”一手抬起张恕下巴一看,云鸠傻了,“晕了!?你收了飞剑才晕,有什么不好的!别跟留遗言一样!!!喂!!!张恕!!!你晕什么晕!!!”
招式用完,飞剑就全都消失了,这样的情况表示云鸠之前的担心多余了,张恕顺利地度过了情绪反噬的危机,悟到剑招,度过瓶颈,好得不能再好的情况,又才说了那样的话,晕什么啊!?
狂躁症患者要发病了!
可是……
“妖怪!!放开老板儿!!!”
云鸠暴怒地一看,周围全是黑洞洞的枪管对着他,还有一排口径比枪口大了很多倍的炮口,也直直对着他,某个“抱”过他的小个子军官气势汹汹地站在炮口旁边,威风凛凛地威胁他放开张恕,要不然就不客气了……
云鸠差点想劈死这群不长眼的,可一想到怀里抱着的张恕,忍!
缓缓把人放下,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确定没什么问题,云鸠一闪身,白光划出一道飞向天际的弧线,只留下张恕在这。
第一百二十八章
那威风凛凛从妖魔手里“救”下张恕的小个子军官是谁?
还能是谁,周存刚。
云鸠走后,周存刚急忙把张恕送回洞里,还没等到军医来检查,张恕自己醒了。
他根本没什么事,第一次用出青冥剑诀后十七式,情绪跌宕起伏过大,又加上灵力空泛,一时之间陷入昏迷,等醒过来一问云鸠,周存刚莫名其妙回答:“云鸠?我没见过云鸠,老板儿把他一个小娃娃带到战场上干啥子?我这就去找!”
“等等……”张恕有点明白了,他过去叫云鸠,云鸠在那副小小的身体里,周存刚这些人并不知道云鸠只是暂时住在那孩子的身体里,这么说,别是把云鸠当成妖魔了吧?
“我昏迷之前,跟我在一起那个人呢?”
“人!?”周存刚惊怪地叫起来:“那个是人吗!?长那个样儿,是人长的吗!?”
张恕听得很黑线,不是人长的,难道妖怪就能长那样了?
心急火燎赶来的曾茂正好听到这一句,闹不清楚情况,看到张恕皱眉从担架床上站起来,加快步子,扶了张恕一把:
“老板,还好吧?”
张恕飞快地检查了一下身体,同时用神识扫了扫周围,没发现云鸠的影子:“我没事。”
周存刚凑过来:“老板儿,那个真的是人吗?”
张恕没直接回答,问:“他去哪了?”
周存刚一甩手,比划着说:“跑了嘛!往矿区那边跑了!”
张恕推开曾茂,立即就想招出飞剑去追人,哪知道一动气海,眼前一阵发黑,差点又坐回担架床上去,被曾茂再次扶住。
曾茂也是关心:“这样还叫没事?”除了上次受伤,哪里见过张恕生病或者虚弱的时候,刚刚才惊人的一幕,曾茂也从监控里看到了,虽然没看见张恕怎么受的伤,但张恕的脸色摆在这里,苍白,还十分难看。
张恕说:“我去找云鸠。”再次推开曾茂朝外走。
曾茂奇怪:“云鸠在打坐,一直没出来,还让鹰四守在门口。”
张恕摇头,脚步有点虚浮:“他不在这了。”
曾茂忽然心里一动,追几步问:“刚刚那个人是云鸠?”监控里离得远,只能看到个穿着像古代人的身影。
张恕没回头,也没回答。
周存刚也追着问:“那个人是云鸠?明明是个大人嘛!云鸠是认得我的啊!怎么也不说,一声不吭就走了?”
曾茂一思忖,又说:“老板,云鸠没留话,那他就会很快会回来。”
张恕停下来,有点犹豫了,他现在这样别说追不上,万一在外面错过,妖魔到处都是,一个不小心被抓了,倒给云鸠找麻烦。
只是停不下担心,还有,想见到云鸠,并非想问什么话、说什么话,就是想见到他,他手的温度还留在掌心里,像从夏季吹来的风,连寒意都淡了。
曾茂追上来,不解地朝张恕紧握的手看看,进一步劝说:“抓到一个活的妖魔,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还要你亲自看看。”
张恕叹了口气——杀了蝠影魔将,可还是追不上云鸠,他心里老是回忆起一个画面,在九重天的山谷里,黑色堆叠的乱石群中,云鸠身形一动就离他很远,尽管会停下来等一等他,可他还是拼尽全力都追不上去。
不管怎么用力,怎么想要追上去,可始终落在后面。
这种心情,也不好跟其他人说,甚至连对云鸠,也从来没有提起过。
“你说他会很快回来?”
张恕问这话时看向曾茂的目光就像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强忍着彷徨。
曾茂拍拍张恕的肩头,微微一笑:“肯定的,要是离开的久,一定会留话,他了解你,知道你会着急出去找。”
张恕一想,也对,云鸠想事情总是比他多,也比他想的周到,正要问曾茂抓到什么妖魔,忽然听见洞口外一阵吵嚷,还有人高声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