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塔耶塔的脸色再变:“为什么——突然这样说呢?”
荣景笙大大方方地说:“我在军队里的时候,和许多的男人做过爱。你们知道的,军队里没有女人,我们这些士兵唯一能找的乐子就是互相给对方手淫。我想——这也符合刚才您确认过的,‘两个男人做爱’的定吧?我亵渎了神灵,不配成为您的教子——”
“住口!”荣启元终于忍无可忍,“现在!马上向大主教道歉!”
卡塔耶塔反而有些讪讪地:“总统不必生气——”
荣景笙扬起下巴挑衅地看了荣启元一眼,转身蹬蹬蹬上楼了。
第四章:总统提供的特别看护
沙罗地处亚热带,湿热,多雨。五月则是沙罗一年中最多雨的时候。每年的五月会下三四场雨,每场大约持续一个星期。
餐厅之外,今年五月的第二场雨正在哗哗地下。雨点落在热带植物肥厚的叶子上,铺天盖地的雨声把天地间其余的声响都淹没了。因为雨声太大,第一家庭的成员们在读报的时候,不得不把声音提高一个八度。
荣景筌最后一个放下报纸。荣启元有些疲倦地点点头,“都去上学吧。”
郑太太凑过去,小声提醒他:“先生,学校因为有被水淹的危险,已经停课了。”
荣启元无声地摆摆手。郑太太走去招呼景筠和景筌:“你们今天还是自己在书房看书,下午会有老师过来给你们补课。”
景筌自己拉开椅子站起来,临走又转回去问荣启元:“爸爸,他还要住多久?”
荣启元愣住:“什么?”
景筌不满:“他不是住两天就走吗?这次住得够久了。”
荣启元顿时明白过来。
久么?他扫一眼手中的日报,上面的日期是5月18日。荣景笙回来,还呆了不到一个星期。
荣启元郑重其事地说:“这里是景笙的家。他愿意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还有——”他加重语气,“景笙是你们的兄长,你们都必须对他保持尊敬。”
景筌扁着嘴不说话。景筠不知所措地看看荣启元,又看看景筌。荣启元微怒:“景筠,带你弟弟去书房。”
景筠呆呆地说了一声“哦”,说完连忙拽着景筌走了。
荣启元吩咐郑太太:“请打开窗户,我想透透气。”
湿而冷的空气从窗户直扑进来。荣启元今天只穿着一件衬衫,顿时打了个寒颤。郑太太问:“先生,要加一件衣服吗?”
荣启元摇头,“谢谢,我不冷。”
说着两手插进裤袋,拉开玻璃门走到露台上去。露台很高,一走出去,整个月亮宫北园尽收眼底。
月亮宫原是沙罗王室的一处别苑,因为花园中有一处月牙形的泉水而得名。四百年前,几个斯潘尼斯航海家乘着帆船巡游世界,把圣教和各种新奇的玩意带到了沙罗。沙罗国王赤术对西方文化醉心不已,命人仿照斯潘尼斯建筑的样式造了这一处别院。后来因为王室懦弱腐败,丧权辱国,沙罗爆发革命,人们把王室赶出了沙罗。新政府成立后,月亮宫便成了总统的官邸。
月亮宫原来既是消暑的别院,规模比起正式的宫殿要小得多,但贵在精巧。主楼的建筑也很特别,如果在平地上看,它似乎是一幢极不规则的石头房子。然而如果从空中俯瞰,就会发觉它其实是一个等边的六芒星形状。在它的两侧,还有两座长长的侧楼。侧楼在以前是国王的图书馆和美术馆,现在左边被改造成了总统和总统班底办公开会的地方,右边则变成了总统府工作人员的住地。
月亮宫的整个建筑群坐北朝南,南北边各有大片的绿地。不一样的是,南边的是一整片整齐的草坪,花草树木都修剪成方方正正的几何形状;倘若有外国元首来访,欢迎仪式都是在南草坪上举行。北面却是错落有致的传统东方园林——也是总统一家人的私人活动空间。
荣启元是在这里住过的第十四个总统。他站在露台上远眺笼罩在烟雨中的月亮泉,有些自嘲地想,他一定是这十四个总统当中当父亲当得最失败的一个。
远远地看过去,月亮宫的草木景物都被雨帘染上了一层迷茫的烟气。现在时间还早,花园中也是寂静的很,只有一个劲瘦的人影在雨中慢跑。
那个人全身都湿透了,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头发上不住地往下滴水。他大约是因为水迷住了眼睛而看不清路,每跑几步就要抹一把脸上的水珠。他沿着花园的环形小路匀速慢跑,要不是因为被淋得太过狼狈,倒也显得有些悠然自得。
荣启元在那里呆看了许久。郑太太小心地解释:“先生,他说在部队的时候也常常这样跑步,我们拦不住——”
荣启元不置可否。
郑太太又问:“是否需要叫他回来?”
荣启元摇头,转身大步走回餐厅:“不用,叫医生准备好就行。”
前天是打了一整天的沙包,昨天是打了一整天的壁球,今天干脆出去冒雨跑步——这臭小子到底有还有多少过剩的精力要发泄?
就让他折腾好了。荣启元想。
晚上回自己房间之前,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回头向对面走廊的尽头走去。
总统一家的卧室都在三楼。总统的主卧室几乎占去一半的面积,剩下的空间分割成五个小房间,孩子们可以随意挑了自己喜欢的住。荣景笙一声不吭地挑了最里面一间。
然而他在里面也没住几天,因为荣启元很快就给他办了入伍手续。之后的两年他一直呆在部队。算起来,他在那个房间里住了统共不到十天。
荣启元无声地推开门。厚厚的地毯吸干净了他的脚步声。他放下心来,加快脚步。
进门先是一个相当宽敞的起居室,然后才是真正的卧室。里面的家具摆设都是沙罗王室留下来的,散发着那个时代特有的腐朽而淫靡的气息。荣启元屏住了呼吸往床边走去。那张床也是王朝时代的产物,宽大,结实,每一根床柱上都雕满了繁复的花纹——都是沙罗常见的花草。
荣启元探身上前,撩起蚊帐,才看到了躺在一堆毛毯下面的荣景笙。
他忍不住笑了。
那么高大雄壮的一个人,躺下来的时候其实也只有一点点。
荣景笙侧身蜷缩着,一边脸深深陷在枕头里,仿佛缩在墙角避风的小动物。荣启元定定地看了片刻,确认他此时呼吸平稳顺畅之后才放下帐子,无声地走了出去。
荣启元刚拉开门,却在外面遇到月亮宫医务室的护士徐小姐;旁边还有一个穿着制服的安全人员在陪着。徐小姐手里端着一只盘子,正准备往里面走。
他挥手叫她跟自己走远,才小声问:“郑太太不是说已经退烧了吗?”
徐小姐把手中的托盘举高示意:“总统先生,医生说他的病很重,需要每隔四个小时打一针,以免病情出现反复。”
荣启元想了想,伸手过去:“给我,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徐小姐为难:“总统,这——我知道您也会打针,可是您也需要休息——”
荣启元抬手看看表,“现在是晚上十点,现在打一针,然后到夜里两点的时候打一针,明天早上六点的时候再打一针,我知道了。”说着稳稳地抓住了托盘的边缘,“现在就给我吧。”又向那安全人员说:“请你送徐小姐回去。”
楼道里很安静,所以他推门进去的时候还是听到了那两个人的窃窃私语。
男:“怕历史重演么。”
女:“去你的!景笙现在连眼皮都睁不开!”
男:“那有什么关系。能硬起来就行。我不信你不想……”
他们的声音终于在远处消失了。荣启元无可奈何地用脚踢上了门。撩起帐子,荣景笙还保持着原来的睡姿,一动不动。他把托盘放在床沿上,取出针,非常熟练地给荣景笙消毒注射。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留意那些往事了。他其实是医学院的毕业生。
他曾经是一个满腔热血的赤脚医生。他和李铭哲一起背着药箱在埃罗岛最贫苦的地方给那里的佃农免费治病,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流浪。
到最后,他们发现自己能做的实在微不足道。
两年之后他们回到花都,创建了沙罗人民党。
他把荣景笙的手原样塞回毯子下面。荣景笙哼哼两声,动了一下之继续缩成一团。荣启元在他的额头上探了探。烫是不烫了,但是还是有点发烧的人才会有的那种灼热感。他有点踌躇。在这里守着似乎没有必要——毕竟只要按时打针就可以了。但是照荣景笙这状况,还是很有可能突然又烧起来的。
荣启元把托盘放到床边的小桌上,自己解下外套躺了过去。
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荣景笙破天荒地穿了一件长袖的衬衫,脸色有点惨白——那是高烧退去之后的后遗症。
荣启元在给他打了六点的那针后就回了自己的房间。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希望荣景笙知道这件事。所以看到荣景笙脸上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表情的时候,稍稍松了口气。
这件事还是就这样过去了吧。景笙生过一场病,吃了苦头,以后大概就不敢胡来了。
荣景笙招呼也不打一个,就坐下开始喝郑太太特别给他准备的粥。荣启元翻动报纸,读了一条埃罗岛南部发生水灾的新闻。然后皱眉说:“埃罗州的州长昨天打电话给我说发大水了——看照片,似乎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他看到荣景笙喝粥的动作顿了顿。发生水灾的兰斯郡,正是荣景笙度过童年的地方。
“我们学校都被淹了呢。”荣景筌不满地说,“说不定大水会淹到这里。”景筠拍拍他:“不用怕的,书上说这里地势很高的,一九三五年的大水都没有淹到这里。”
荣启元没有再说话。荣景笙却破天荒地主动发表意见了:“别这样想。你永远都不知道老天爷会给你什么。”
景筌“噗”地笑出来:“是啊,我没想到一个哥哥会变成两个。你大概也没想到天上会掉下来个总统爸爸吧?”
荣启元喝止他:“景筌!”
景筠非常认真地纠正:“景筌,景笙哥哥回来的时候爸爸还是国会议员。你应该说‘议员爸爸’才对。”
这时荣景笙扯过报纸,读道:“国会将召开特别会议,审议废除堕胎禁令的议案——”
荣启元两手交叠,认真地发表意见:“我是非常支持这个议案的。虽然在伦理上面临很多挑战——但是我始终相信一点,我们应该现实地看这个问题——”
荣景笙打断他:“您现在大概很后悔没有早点推动这个议案吧?如果不是因为法律禁止堕胎,我现在大概就是地底下的一滩臭水了,大家都会少了许多烦恼。”
荣启元:“……”
好在荣景笙很快转移了话题:“总统——爸爸,你要去埃罗吗?”
荣启元奇怪:“为什么这么问?”
荣景笙不满地问他:“你是总统吗?南方发生水灾了你都不去看看?”
荣启元愣住。直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亲自去埃罗视察的打算。
他低头喝一口咖啡:“去不去又怎么样?”
荣景笙没好气地说,“如果要去,给我在飞机上留个位置。”想了想又加上两个字:“谢谢。”
第五章:视察灾区
三个小时之后,总统专机空军一号在埃罗岛兰斯市机场降落。
总统决定过来巡视的决定太过匆忙,以至于当地的政府和媒体都乱了手脚。一群人乱哄哄地挤在机场外面等总统出来。最紧张的就是埃罗州的州长李光乾,因为他之前给总统府打电话的时候说的是“灾情虽然很严重,但是尚在可以处理的程度内”。荣启元突然过来,令他觉得总统对他失去了信任。
外面的雨自然还是在淅淅沥沥下着的。飞机甫一停稳,李光乾就带着埃罗州的几名政要亲自打伞出去外面迎接。那边飞机上的门开了,众人只看到有个年轻人探出身体来,撑开了一把大大的黑伞。荣启元随后侧身出来,在黑伞的遮蔽下慢慢走下长长的舷梯。
因为荣启元在上飞机之前吩咐过,因为是来视察灾区,不必举行任何欢迎仪式。所以停机坪内只有李光乾他们几个人站着。和宽阔的机场一对比,显得非常的冷清凄凉。
荣启元花了将近两分钟才走到他们跟前。李光乾迎上去:“总统先生,我们一听说您要来,立刻准备好了一架军用直升机——”
荣启元和他握了握手,“谢谢,但是不用了。你不是说有在用飞机给灾民空投物资吗?我就坐他们的飞机一起去看看。”
李光乾:“这……”
他正在为难的时候,就听到给荣启元打伞的年轻人哼哼地闷笑。
荣启元和蔼地说,“如果有问题,请直说。”
李光乾摇头:“没问题,我们每个小时都有一架飞机起飞,把物资送到灾民最需要的地方去。”
那个年轻人又笑了。
他笑得太过意味深长,笑得李光乾浑身都不舒服。李光乾有些纳闷——总统身边的工作人员都是固定的,他多少都有印象。这个年轻人是从哪冒出来的?看上去傲慢而有无礼,亏了荣启元居然那么坦然自若……
荣启元径直往外走:“好吧,我们搭下一班。”
年轻人显然和他还没有太多的默契,在他迈出步子两秒之后才打伞追了上去,结果是他不小心被淋了几滴雨。
然而总统脸上并没有流露任何的不快,而那个年轻人也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没有半点要反省的意思。
州长在一阵诧异之后,决定对此保持沉默。
因为总统办公室的安全人员要对每个机组人员进行安全检查,送物资的飞机足足迟了半个小时才起飞。总统那边上飞机的只有荣启元、两名安全人员和那个年轻人,连新闻发言人都被抛下了。李光乾自然是要陪同的,但是当他提出要带一个州报的记者一起去的时候,总统非常干脆地拒绝了。
“少带一个人,就能多带些食物和水。”
一句话,令李光干的疑虑减轻了不少。他之前一直在想总统跑这一趟是不是一场政治作秀。国会大选在即,如果沙罗人民党无法取得多数,总统接下来的两年将会过得很艰难。然而作秀不带记者,简直就是锦衣夜行无人知。
李光干的表情终于变得和缓了一些:“您想得周到。”
荣启元揉了揉太阳穴,“你说大规模的内涝是昨天下午才开始的。可是我看到报纸上说,兰斯郡已经有几个镇被围困了两天了——”
李光干的神经再次抽紧:“呃……这其实……”
荣启元摆手让他不要说下去。这时候那个年轻人凑近他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他点点头,回头问李光乾:“能给我看看准备空投的物资吗?”
李光乾扶着机舱壁站起来:“都在这边呢,”说着朝后面负责空投的人说:“你们几个让开点儿。”
直升飞机并不大,物资其实就堆在他们看得到的地方。荣启元扶着那个年轻人的肩膀走过去:“打开箱子吧,反正待会也是要打开的。”李光乾点点头。有人撕开了纸箱上的封条,里面是满满一箱的瓶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