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启元威严地扫视整个餐厅:“既然你们自己不知道用功,我决定请一位老师来教你们。”
荣景笙忽然咯咯地笑出声,显得十分地幸灾乐祸。因为当荣启元请封平来教他的时候,景筠曾经隐晦地表达过对他的“同情”。
荣启元向他意味深长地微笑:“大家都要努力。”
总统向来做事雷厉风行。傍晚的时候景筠和景筌从学校回来,新请家庭教师就已经在书房候着了。
景筠斜眼:“你?”
景筌恍然醒悟:“你!不是就那个——我见过你的!”
唐沁粲然微笑:“景筠,景筌,以后我每天来给你们补习算术和化学。”
景筌松了口气,“我还以为爸爸会弄个封大使那样的老头子来呢。”
荣启元站在二楼走廊的尽头,看他们前脚进了书房,转身就往健身房去。封平正在教荣景笙走路的步态姿势。
“虽然你的行军步伐走得非常端正,但是生活中这样走路是不行的。我们的姿态应当令别人看起来舒服,而且体现出个人的风格。你的性格是很活泼的,可以试着把步子的速度放慢一点……”
荣启元觉得应该给封平涨薪水了。
他敲敲门:“打搅一下。景笙,去书房帮我拿本书。封先生,今天就到这里吧?”说着向封平挤挤眼睛。封平会意:“景笙今天的表现很好,我们明天接着来。总统,我就先告辞了。”
父子俩站在那里,目送封平在特工的陪同下走下楼梯。荣启元这才说:“许寒山的《世界尽处》,你去帮我拿一下。”
荣景笙无声地与他对望,仿佛在问: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荣启元不再说话,转身走上了主楼西面的露台。夕阳西下,余晖正好。他对着那一片血红的云霞坐下,缓缓地合上眼睛。他想象着荣景笙见到唐沁时的表情,无论怎么想都觉得有趣得很。那感觉就像是故意逗一只暴躁的小猫。它被逼着伸出并不锋利的爪子来,却不敢挠逗它的那个人。
荣启元忍不住微笑。
他的笑容还未在脸上化开,就听到“啪”的一声巨响。不用说,一定是有人把那本四百页厚的硬皮精装书狠狠拍在了桌子上。
荣启元瞟一眼书的封皮,“谢谢。”
荣景笙转身要走,荣启元叫他:“等等!”荣景笙不耐烦地回头:“还有什么事?”荣启元摇摇手指:“比起景筠和景筌,你的算术和化学更加不行。你去书房和他们一起补习。小唐是国立花都大学的高材生,够格当你的老师。去吧。”
荣景笙嘴角一挑,站着不动。
荣启元摆摆手叫他走,自己拿起书随意翻了起来。
那是一本历险记。许寒山年轻的时候曾花了三年的时间,走了许多荒无人烟的地方去探险,然后把绝地的美景奉献给世人。荣启元看着那巍峨的雪山与苍茫的草原,脸上流露出许多艳羡来。
荣景笙忽然说:“我最鄙视这种人,坐着铁皮车和飞机到自以为是没人去过的地方,随便拍几张照片,写几句日记,回来就成了探险家文学家。”
荣启元从书上抬起眼睛来,期待着他继续发表意见。然而他说:“如果您真的想让我和唐沁交朋友,不如把他剥光了送到我房里。虽然他不是我喜欢的那一款,但是偶尔用用还是可以接受的。”
“啪!”
这次是荣启元把书甩在了桌上。
第十章:不期而遇
荣景笙迈着端正的步伐昂然去了书房。荣启元每隔十分钟就叫人过去看看他们在干什么,回话一律是:景笙景筠景筌在认真地听唐沁讲习题。
挨到景筠和景筌各自回房间冲澡睡觉,荣启元静悄悄地进了书房隔壁的画室。书房和画室本是一体的一个大房间,中间就隔着一个木制的书架。虽然书架的两边都放满了书,但是站在一边还是能把那边的声响听得清清楚楚。
荣启元随手从书架上抽了一本画册,翻开封皮,竖起耳朵。
他听到荣景笙低低地问:“你晚上不用回去吗?”
“总统先生说我可以住下来,早上再和景筠和景筌一起去学校。”
“你知不知道——我爸爸为什么要叫你来?”
唐沁非常痛快地回答:“知道。”荣景笙似乎有点意外:“哦,说来听听?”唐沁说:“给景筠和景筌补习。”荣景笙噗地笑出来。唐沁又说:“你主动来旁听,我很高兴。”
荣启元越来越欣赏唐沁这孩子了。
荣景笙哼哼冷笑。
“他可不是这么和我说的。他说,你在家那么闷,我找个人来陪你。你看,你是他送给我的宠物。来,叫一声给我听。汪汪!喵!”
唐沁半开玩笑:“我还会学布谷鸟叫,你要不要听?”
荣景笙冷笑:“这样装糊涂很好玩么?你当心,我爸爸把你弄进来,目的很邪恶的,他不是什么好人,你别被他的样子骗了。你想啊,好人能当总统?”
荣启元小心地把书放回书架上,然后把两只手都插进了裤袋里。每当他情绪出现波动的时候,他就用这个动作使自己冷静下来。
“景笙,总统他很爱你。也许是因为他不擅表达感情的缘故……我非常尊敬他,请你不要这样说他。”
久久的沉默之后。
“你才认识他几天?你知道个屁!”
唐沁无奈:“旁观者清。”
荣景笙终于被激怒:“快滚去睡觉!门关好点,当心我强奸你!”
唐沁的声音倒颇有自信:“你不会的。”顿了顿又说:“你又不喜欢我,连打都懒得打我一下。我说的对么?”
荣启元深深地觉得唐沁实在是块可造之材。他和荣景笙头一回交锋的时候被气得脸涨红。没想到两三个回合下来,他居然已经能这样应付自如。
荣景笙走了以后,唐沁留下来收拾东西。荣启元出了画室,信步走进书房去。唐沁见到他,立刻站直了身体。
“总统先生。”
荣启元把许寒山的书放回书架上,不经意地问:“怎么样?孩子们还好对付吗?”
唐沁百分百地赞赏:“他们都很聪明,很用功。”
荣启元手插在裤袋里,靠在书架上微笑着看他。片刻之后说:“你也很聪明,很用功。”
唐沁有些无奈地说:“那不一样,我非用功不可。”
荣启元点点头。唐沁当然非用功不可。交通部长唐俊贤一共娶了三位夫人生了十三个孩子,唐沁这花都大学的高材生一回到家,就成了不起眼的老七。上次他能到总统府来,还是因为荣启元想邀请他的姐妹。
因为习俗和宗教的缘故,多娶和多子在沙罗是非常普遍的现象。荣启元当然能明白那种感觉。虽然是一家人,但是什么都必须用尽全力去抢才能得到。衣服,玩具,零食,出门的机会……然而有一样东西是无论多么努力都抢不到的。那就是父母的爱。
荣启元故意开玩笑地问:“你的兄弟姐妹们还好吗?”
唐沁这回是真的笑了:“都不好。”
荣启元说:“我的前任,阿克塞总统一共育有二十三子。他搬进来的时候,小一些的孩子不得不挤在一个房间里睡觉。”
唐沁惊奇地问:“是么?我还以为这里至少能塞下三百个人。”
荣启元耸肩:“打地铺就可以。当然你不用担心,现在总统府并无那么多的客人。”
唐沁笑得非常开怀。
两人沉默了片刻,唐沁说:“听说您在推动废除堕胎禁令。”荣启元没想到他会对这个感兴趣,点头说:“是啊。你也关心这个?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你是人民党大学生分会的委员。”
唐沁低下头去:“我倒不是因为这个才关注您的议案。我有一位表姐,未婚怀孕,因为害怕给家族抹黑,私自去地下医院堕胎,不幸身亡。她的父母非常哀恸,都说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要她回来。”说完不等荣启元搭话,又自嘲地说:“可是那又怎样?如果他们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就知道这件事,一定会亲手将她打死。你看,人都是这样的,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这话题太沉重,荣启元简直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才好。
他岔开话题:“景笙也说过支持这议案。”
唐沁收拾心情,郑重地说:“总统先生,我以为,景笙在内心深处是非常地敬爱您的。也许是因为你们相处的时间实在不多的缘故,他不知道怎么表达对您的爱。”
荣启元伸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
唐沁报以一个至纯的笑容。
“不过……”荣启元走近半步,微侧着头对他说:“我曾听说过这样一个心理学上的案例。有一位心理学家,找了一对互相厌恶的男女,分别对他们说,‘你知道吗?其实那个人是在暗恋你呢。只不过他不擅表达感情,但是又想引起你的注意,所以总是在你面前表现得很差劲’。那对男女听了他的话,信以为真,开始在见面的时候互相观察对方的表现,并且注意自己的言行。结果怎么样?他们竟然真的相爱了。这就是心理暗示的力量。”
荣启元的个子其实和唐沁一般高,但是他用这种姿态说话,唐沁不由得感受到了一股沉重的压力。
唐沁并不知道荣启元刚刚把他说过的话听到了,有些窘迫地辩解:“先生,我只是把我看到的东西说出来,绝无搬弄是非的意思。”
荣启元看他有些惊慌的样子,顿时又觉得非常可爱——怎么自家的孩子就没别人的乖巧?
他为自己默哀了一阵,问:“你今年暑假有什么安排吗?”
唐沁两眼发亮。
“八月底国会选举,李铭哲将在七月到全国各地走一趟,给当地的人民党候选人助选。有些重要的地方我也会去。李铭哲那里还缺几个助手。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把你推荐给他。”
唐沁正要答应,荣启元又说:“我必须先提醒你,选举活动是非常辛苦的。你一旦上路,每天也许只有两三个小时睡觉。”
唐沁说:“您能做得到,我当然也能。”
荣启元点点头:“好。”此后没有再说别的话,就这么出了书房。唐沁站在原地看他离开,有点痴痴的。
第二天国会正式审议废除堕胎禁令的议案。荣启元亲自去国会阐述立场。他最近急着想要通过许多议案——因为国会即将重新洗牌,他必须在人民党还占着多数席位的时候把这些问题解决掉。
无数保守势力在报纸上炮轰他。有人画了漫画讽刺他。他被画成一个强壮无比的建筑工人,正在试图把一座叫做“沙罗”的古朴的大屋推翻。还有另一幅漫画把他画成了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被一群女人抬着往月亮宫的方向走,身上还落满了蝴蝶结和花瓣——这是讽刺他做出许多举动讨女性选民的欢心。
他从容地走到发言席上。
“女士们,先生们,非常感谢大家今天来参加这个听证会。我看到有些朋友是站着的,这说明也许我们应该增加预算扩建国会大厦了……”
“小荣先生——”
荣景笙站在旁听席上最拥挤处一直听到整个听证会结束,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他警惕地回头看看,只见一个有个穿特工制服的人正朝他招手。
他转身想走,却被人群困住了。特工奋力朝他挤过去,“小荣先生,先生在找你!”特工不由分说,一把抓住他,把他拽出了人群。
刚进禁区的门,就见李铭哲从一旁出来,和特工一起一人一边挟着他往前走。李铭哲一边走,一边责备他:“你行啊你,跑到人那么多的地方,你还要不要命了?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你们一家的命?你知不知道每天有多少枪口对准你爸爸的脑门?你想想看,如果你被人绑架,对方说要换全部的国库储备,你叫你爸爸怎么办?”
李铭哲以长辈自居,又一心为荣启元着想,是以非常地不客气。荣景笙不耐烦地挣脱他们:“我自己会走。”
他为了神不知鬼不觉地出来旁听这场听证会,特地穿了一间宽而皱的蓝色短袖衬衫、灰色的过膝短裤——脚上还踩着一双超大号的塑料拖鞋。啪嗒啪嗒进了总统休息室的门,李远哲把他朝刚刚坐下休息的荣启元推过去:“启元,你为什么不向动物园借个笼子把他关起来?”
荣启元坐在一张宽大的沙发上,两腿交叠,手叉在一起放在膝盖上。看到他们进去,有些疲倦地点点头,“我和他说几句话。”
等李铭哲和特工都出去了,荣启拍拍自己身边,命令道:“过来。”
第十一章:吃醋第二波
荣景笙拖着步子走过去。荣启元又命令道:“坐下。”荣景笙离他远远地坐下。荣启元转身过去,摘下荣景笙那副遮去了半张脸的墨镜:“我们赢了。别这样不高兴。”
荣景笙的表情有点错愕。荣启元接着说:“你来听我演讲,我很开心。不过你以后你最好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发现你在听众里的时候,险些忘了演讲词。”
总统休息室内的气氛很诡异。仿佛是拔河比赛中,裁判员还没来得及吹哨,就有一方先松了手投降。
荣景笙在那里考虑了很久,才做出了恰当的反应。
“恭喜。”
荣启元咳嗽一声,故意严厉地审问:“你今天是怎么来的?谁给你开的车?”
“我自己从月亮宫的大门走出来,然后走到马路对面搭公交车。这里离月亮宫又不远——”
荣启元按按太阳穴。事情似乎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他还以为荣景笙既然知道叫王总管派车送许寒山回家,至少也该知道叫王总管派辆车送他出来。
他已经能预想到他会在今天的晚报上看到什么了。
荣启元教训道:“以后你要出门,可以叫王总管给你派辆车,而且要事先和安全处打招呼。”
荣景笙摸摸鼻子:“总统的家人为私事动用月亮宫的人和车,是要自己付钱的吧?我付不起。”
荣启元:“他们会从我的薪水里扣,你不用担心。”
“怎么好意思——上次开欢迎晚宴,你的薪水已经预先被扣了三个月。”
荣启元微怒,先不管这消息是谁透露给他的:“就算预先扣掉一百年的,我也要先保证家人的安全!”
荣景笙嗤地笑出来:“你还想当一百年的总统?”
荣启元:“……”
他原本想创造点和谐友爱的气氛,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毁掉了。
荣景笙转身向门口走去,“你回去吗?顺路带我。”
荣启元挥手叫他:“先等等,我还要去个地方。你跟我去。规矩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能说话,不能乱吃东西,不能乱碰别人,除非有我的同意。”
荣启元带着他出门。李铭哲还在外面,“大家都在等呢。”
李铭哲在前面带路。他们三个和两个特工一起搭电梯下去。李铭哲推开了一扇门,探头进去:“各位,总统先生。”
里面寂静无声。李铭哲侧身让荣启元先进去。他前脚刚踩进去,便一阵爆炸般的欢呼声爆出来。有人鼓掌,有人尖叫,有人敲桌子,有人吹口哨,热闹得像新年派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