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接着上路吧。你们,留在原地,小鬼,跟我来。”
梁征扬眉讥讽的望了他一眼,随即示意仆人留在原地,自己径自大步朝面前缭绕云雾的林中踏去。钟凛盯了对方渐渐隐没在树中的背影半晌,伸手从身旁的仆人手中接过支撑行路的拐杖,咬牙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小哥,既然老大只要你跟着,我们就留在这里等着了。”柯云追上来朝他嘱咐道,殷勤笑着。“我也趁机在谷里四周看看,累的话别硬撑,直接和老大说就是了,你伤还没全好,别逞强啊。”
“知道了,你又不是老子媳妇,唠唠叨叨,真够罗嗦的。你也别跑得太远,当心被厉害的妖怪吃了。”钟凛看对方满脸殷勤兴奋,忍不住出言揶揄笑道,挥了挥手权当告别,抬腿就追着梁征在林中消失的方向赶去。
谷中的树木繁茂,树与树之间拢着一层如同纱幕般的白雾,更是让面前的景致一片模糊。钟凛竭力追着在梁征前方行路的高大身影,穿过树间的兽道小径,脚下被湿滑的落叶和石头磕绊个不停,好几次险些摔倒。他有些郁闷,原来腿好的时候他时常在林间游逛,这种路对他来说如履平地,而今,一条不灵便的腿却累赘得很,只能靠着拐杖支撑,没走半刻额头上就冒出了丝丝冷汗。
其他的伤口都好得差不多了,手臂也接上了,唯独这条左腿,虽然伤口已经在愈合,但被生生挑断过筋脉,再也不复之前的灵巧敏捷。钟凛扶着一旁的树木,微微喘了两口气,不禁皱紧了眉关。他知道自己重伤初愈,体力恐怕会比原来差上几分,却没想到竟然差到如此程度,现在他不过在崎岖小路上走了半个时辰不到,却比之前走了整天的山路感觉还要疲劳。
他的胸腔因为喘息而隐隐疼了起来,那里在半月前曾被一把利刃洞穿过,他不知道梁征用了什么方法能让那些本需要大半年才能愈合的伤口半月间就痊愈,但确实伤口已经平复,只留下了浅浅的疤痕。望向前方,梁征的身影在雾中时隐时现,他不由得有点气对方为什么走得那么快,又觉得对方是故意欺负自己跟不上去,于是逞着一时意气又咬牙追了上去。
梁征穿过林间,站定在面前流淌的一条清碧的溪水边,回头望了一眼身后浓雾缭绕的树间。他前夜被那小子气得够呛,千年来他身怀足可倾覆神州,撼动星汉的庞大力量,就连天界众神也从来对他无比畏惧尊崇,实在还是头一次有人胆敢这么顶撞他,还正是他一直挂念寻觅着的人,自己穷尽心力却只争来这样的结果,心中不免实在是恼怒不堪。
林中湿滑难行,他知道重伤初愈,腿脚也不灵便的钟凛肯定跟上来会有些吃力,但,这是那小子自找的。
他就是一直以来太惯着那小子了,不让那小子吃点苦头的话……他瞥了一眼林间,还没看见钟凛追上来的身影,不免有点不悦。明明这么弱,乖乖听话不就好了,还总是一个劲逞强。
明明冥鸿那时候很坦率爽快,为什么现在变得如此让人恼火?本来,那缕神魄连轮回都没入,只是单单寄胎在人类的母腹中换了具新的皮囊,记忆应该都还在……梁征拧起了眉头,微微思忖了半晌。可这个小子看上去记不得什么以前的事情,而且还对他抵触得很……笑话,自己哪里比不上那条赤龙了,凭什么他能亲密的和那条赤龙在一起厮守,和自己就不行?
他又等了半刻,实在耐不住了,眉头锁得更紧,往林间望去,树和树间的浓雾一片平静,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只是一条平平常常的小路,怎么需要那么长时间才跟来?他有几分不耐烦的哼了一声,回身往林间走去。麻烦透顶,如果是这样,早知道自己就把那小子一路扛过来就好了。
与此同时,钟凛坐在一棵树下,皱紧眉关抱住自己疼痛不堪的左腿,望向面前一片浓郁的白雾,不免有些彷徨。他本来就快追上了,但脚下的落叶实在湿软难行,他不慎一脚绊到一条露在泥土外的粗壮树根,一下子就摔了一跤,拐杖滚到了不远处的葱茏树丛边,想努力站起来,左腿摧枯拉朽般的疼痛却又把他拽回了地上,只得一筹莫展的呆坐着。
他暗骂了几声,恼火的盯着自己的左腿,伸手捏了捏酸痛的脚踝,却突然听见了身前踩踏落叶的声音。他抬起眼来,梁征的金眸正俯视着他,唇角微微扬起,带了一丝讥诮。
“这么一身土,你摔着了?”
“……是……是又怎么样啊!你他娘的走得飞快,老子跟得太急,一不留神就……”听得出对方语调里居高临下的讽刺意味,钟凛尴尬又恼怒的瞪了回去,竭力想找回一点尊严。“打……打个商量,你把拐杖给老子捡回来,怎么样?”
“没拐杖,你就站不起来吗?”梁征的眼眸打量着坐在树边的青年,扬起眉。“如果是这样,一开始就不要逞强不就好了?”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老子……好吧,老子他妈不求你!靠,你态度好点会死啊?”钟凛一愣,随即更发恼了起来,扶着身后的树努力支起身来。
“小鬼,是你一再出言顶撞放肆在前,还有什么权利抱怨?”梁征低哼了一声,但心中始终还是有些松动,径自把手伸向钟凛。“快站起来。”
“都说了,用不着你帮忙!”钟凛正在气头上,一把挥开对方伸过来的手,恶狠狠瞪了一眼面前的男人。“老子自己没腿么?你走你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腰突然被一把搂住,随即身体一轻,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如同一匹布一般被梁征往肩上随意一扛,对方的动作极快,他花了半刻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恼怒至极,忍不住在对方肩上踢蹬着破口大骂起来,但梁征根本不理他,只是径直扛着他穿过林间小路,把那根拐杖孤零零的丢在树丛边。
“……靠,到底要去哪啊?你能不能把老子先放下……不嫌重吗?”
骂了半晌,梁征一句也没回,钟凛也骂得口干舌燥,不得不停止了咒骂,放软了语调,趴在对方的肩上问道。
“骂了大半天,满口污言秽语,一副市井流氓的作派,你都从哪里学的?”梁征冷冷的回答,扛着他沿着渐渐湍急的溪流边走着。“不许问问题,再发放肆,我就把你丢进溪水里,好好醒醒脑子。”
“你……你别这么凶巴巴的行不?不能好好说话呀?”钟凛眼看不对劲,只好不太情愿的放软了语气,梁征毕竟不是秦烈,他觉得对方一恼起来哪怕把他按在水里活活淹死都很有可能。
“我凶?你忘了之前是谁救你的,谁把你的身体调养好的?对你态度稍稍好些就肆无忌惮了,你知不知道你的放肆足够让你死上好几百回了?”
钟凛一愣,片刻认真的反省了一下,自以为自己知道了理亏,连忙又放缓了语气道:“好了,知道是你救了老子,成不?对、对不起嘛,老子就算猜出来你喜欢秦兄,也不该当面说出来,还说那么大声……”
还没说完,他就感觉腰被用力一拽,随即整个人被狠狠丢到了青翠的草地上,脊背狠狠砸在地上,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不禁勃然大怒道:“你干吗?!老子说过不再提了你喜欢秦兄的事,还要怎样啊!”
“你再敢信口雌黄试试?”梁征俯视着他,伸手一把扯起他的衣领,皱紧眉盯向他道,幽暗的金眸中闪着充满压迫的光芒。“要是你的脑子真的灌满了糨糊,我就让你清醒清醒。”
看见对方的眼眸中瞬间闪过一丝危险,钟凛后背一寒,下意识想后退,但却被梁征粗暴的一把扯了过去用力压到了草地上,随即感觉到自己的唇被恶狠狠封住了。比起是吻,更像是充满怒气的啃咬和掠夺,他的唇被对方啃吻得生痛,脑子里一片空白,拳头用力捶向对方的肩想迫使对方停下,但反抗无疑让施暴者的怒气更上了一层,他的手腕被粗鲁的摁到草地上,炙热而专横的吻越发深入而肆无忌惮起来。
对方的舌蛮横的挤进他的口腔侵略,粗暴的缠上他迟缓而大受惊吓的舌尖,狂暴的掠夺吸吮着他的双唇。感觉到对方的舌在口腔内肆意掠夺,他又惊又恼,不知道对方究竟想干什么,出于下意识的反应,他近乎自保般的用力一口咬了下去。
“……愚昧的蝼蚁,你敢咬我?!”
下一刻,他被恼怒的男人狠狠掼到了地上,脑子疼痛得嗡然一片,钟凛忍痛咬牙撑起身来,喘息着恶狠狠盯向身前的梁征,满眼都是警惕,怒道:“我他妈怎么不能咬你了?!老子还想揍你呢!”
“你想揍我?”梁征恼怒的盯了他半晌,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眼眸中的恼意渐渐退去,金眸微微眯了起来。“有趣,你知不知道我可以轻而易举杀了你,就像捏死一只虫子?”
“你厉害又怎么样?!你他妈厉害就了不起啊!仗着几分厉害就横行霸道,算什么英雄好汉!”钟凛咳了几声,抬起手背用力蹭了蹭唇角,毫不服输的盯向面前的男人:“有种你就杀了我,老子十八年后照样是一条好汉,士可杀不可辱,与其被你折辱,倒不如先死了干净!”
“还挺有骨气。”梁征一愣,随即不怒反笑,站起身来用脚尖踢了他一脚,视线渐渐变得森冷,望向远处的林间。“起来,只怕不用我杀你,都早有人在这里等着杀你了。”
第十章:蛊雕
“哈?开什么玩笑?”钟凛抬起头来,看向面前的梁征,见对方目光尽露森冷,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你刚说啥?杀……”
他的话语尾音还未落,就一眼见到面前青翠林间缭绕的洁白云雾开始如同巨大浪涛般波动起来,层层云雾卷袭飞旋,森寒的谷风从林间扑面而至,片片白雾随即铺天盖地而来。两人一时间骤然被浓郁的雾气裹住,周围的视野白茫茫一片,眼见尽是遮天蔽日的起伏云雾。
钟凛艰难的爬起身来僵立着,茫然的望向四周,就连只离他几步路的梁征的高大身影也被完全裹在了古怪浓郁的雾中,这股雾来得诡异,他的心头不禁涌起了一阵不祥的预感。为安全着想,哪怕暂时丢点面子,也要赶紧赶到梁征身旁去是好。他想着,刚想开口喊对方,面前一道突然现出的黑影却骤然从雾中卷袭而来,带着森冷无匹的锋芒猛地撞向他的身前,他躲闪不及,那道寒芒一下子撞上了他的肩头,劲道极大,几乎把他撂了个大跟头。
肩头一阵火辣辣的剧痛,他滚倒在草地沾得满身草叶,咬牙伸手一摸肩膀,满手腻滑的鲜血,就那骤然一撞,他的肩头竟被割裂了好长一道伤口。他又惊又恼,抬头想看清那道黑影究竟是什么东西,但那黑影骤然一现,又无影无踪的隐没在了浓郁的雾中,见首不见尾,诡异难测。心头一阵发寒,他勉强立起身来,捂住肩头的伤口,伸手下意识去摸腰间的剑鞘。
对,那把剑。他的手触到了熟悉又陌生的触感,在出门前,他将那把之前在那琉璃大厅见到的剑带在了身边。想起它的锐利锋芒,他心头稍定,伸手握紧剑柄,手指却猝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震动。他一愣,把剑拔出剑鞘,浓郁的白雾中,那把剑冰冷锐利的剑身渐渐涌起一波波强烈的青芒,如同潮水般裹挟住了他的周身,剑身阵阵振动,发出示警般的凄厉长鸣。
就在那瞬间,那道黑影从白雾中迸射而出,带着森然慑人的威势朝他迎面扑来,他下意识握紧了那把剑狠狠朝那黑影挥去,划出的剑身泛起一道月光般的凶厉光辉,顷刻将那道黑影劈成了两半。滚烫的血液飞溅到他的脸上,钟凛甚至来不及抬手擦去,急忙低头查看那颓然掉落于地的黑影。一看,他的心神不禁猛然一动摇,那黑影乍看竟是身形如金雕般庞大的巨鸟,但额上却生了只古怪诡异的独角,长着两只可怖利爪,被剑芒劈成两半惨死当场,尸身狰狞撕裂,腥臭扑鼻。
那鸟尸上散发出的腥臭让钟凛忍不住反胃起来,他捂住口鼻,皱眉往后退了一步,把剑挡在身前。那柄剑在他的身前吟啸着,剑芒明锐如同霞光,环绕周围的古怪浓雾一触碰到那剑芒,立刻像在恐惧般往后局缩了几分。视界多少清明了些,钟凛环顾四周,周围都是涌动的白雾,梁征不知去了何处,心脏突突跳着,他咽了咽口水抬腿想往前走去,一股危机感却猛然从身后袭来。
他头皮一炸,骤然转身,三道从身后出现的巨大黑影如同从雾中钻出的鬼魅一般尖声利啸朝他俯冲而来,鸣声尖利如同婴儿惨啼,让人周身涌起阵阵恶寒。那三道黑影速度极快,像是半空中俯冲而下的闪电,钟凛只来得及仓促抬剑护在身前抵挡,眼前一花,他只感到手臂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那三道黑影迎头撞向他,其中一道被突然暴起的青色剑芒割裂,另外两道却一前一后扑了上来,像是找准了时机,四只利爪直抓向他的眼睛,他连忙收剑护住脸前,一时没把剑握稳,手臂被黑影狠狠撞了一下,那柄剑被撞飞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锐利的弧度铮然落地。
糟了!钟凛暗道不好,也顾不得那两道黑影连连啄咬纠缠,咬紧牙关就想压低身子去拾剑。那两道黑影看他失了那把护身的剑,更是猖獗不已,两道利爪狰狞抓向他护在脸前的手臂,竟硬生生撕拉下他右手和左肩的两大块带血衣料,尖啸厉鸣不止。
被抓伤的伤口疼痛得像在跳动,钟凛全身几乎被这两道纠缠不休的黑影抓挠得血肉模糊,他强忍着疼痛咬牙起身去抓自己的剑,一道更大的黑色厉影却骤然从他身前的浓雾中现出身影,如同一片巨大的黑色乌云,巨鸟宽阔的羽翅旋卷出凶横的厉风,把他骤然掀翻在地,利爪带着一股腥臭恶风抓向他的脸面。
眼看不好,钟凛只得仓促用手臂遮住脸,就地一滚,堪堪避开了那道巨大黑影的利爪。刚刚睁眼,无数羽翅拍动的声音就从他的四面八方卷袭而来,数百黑影如同催命的恶鬼般同时从雾中现出,仿佛恨不得将他生生扯碎般一齐俯冲扑向他的周身,态势凶猛如同闪电,再也来不及躲避,他只得抬起手臂勉强护住脸前,狠狠闭上了眼睛……
在那群如同乌云压阵般的黑影就要扑到他身前时,一道明锐如同万丈烈日的强光骤然照亮了视界,他小心翼翼睁开一只眼睛,近乎膛目结舌的看见数万道绮丽的金色光晕交织在他的眼前,有如流金所织的千缕丝弦般密密经纬交错,瞬间织成一张耀目华光的巨网,如同锐利丝弦般的万丈强光穿透了那些黑影的身躯,顷刻将千百黑影全然撕成碎片,扬落尘灰。
视界渐渐暗了下去,钟凛呆若木鸡的坐在原地,眼看着那张华光巨网像融化的金雾一般在面前渐渐淡去,从半空落下的血雨淅淅沥沥落在他的头发和肩上,还带着滚烫的温度。梁征的高大身影渐渐从面前的雾中现出,披在肩上的玄锦云麾在身后猎猎拂动,深邃的双眸中厉芒暴现,周身涌起森然夺人的金色光辉,如同威严的天界神祗驾临。
“区区小妖,竟敢班门弄斧。”
眼前的浓郁白雾更急,如卷袭而来的浪涛弥漫着朝两人涌来,梁征神色一冷,手微微一抬,一股巨大的飓风瞬间自他周身的平地旋绕而起,风势强横如猛兽怒吼,骤然爆裂卷袭开来,如同白浪中翻覆的翩然游龙一般汹汹卷起万丈飞尘,瞬间就把周围浓郁凝滞的白雾扫得一干二净。
在白雾散尽那一刻,不远处的树梢突然喀嚓一响,随即树冠剧烈摇晃起来,两道黑色的身影骤然冲上中天狼狈逃窜而去。梁征等着这一刻,轻哼了一声,身畔的湍急溪流中猛然暴出两条如同出水巨蟒的汹汹水柱,势如闪电般朝那两道身影追袭而去,顷刻就卷住了两道黑影。那瞬间,只听两声凄厉惨叫,裹住两道身影的水幕汹然炸开,一时血浪翻飞四溅,水柱消散那一刻,掉到两人面前草地上的只余两具裹着残余衣物的森森骨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