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夜话(四)+番外——Gerlinde

作者:Gerlinde  录入:12-06

“雾已经散了,我去斩了那雷夔。”仿佛有什么事物在内心深处驱动着他,他低声道,跨出壕沟,手中慢慢抽出剑鞘中嗡鸣的利剑。他看到周围士兵注视着他的诧异而略带畏惧的眼神,可他却不以为意。他从没见过那名为雷夔的恶兽,可不知为何,他却如此确信……他能杀了它,砍下它的头颅,将天界的尊严屠得一丝不剩。

他闭上双眼,青色的巨兽在他的胸腔中狂吼着,他干渴难耐。一队银甲天兵朝他猛冲而来,他的眼睛微微一眯,剑刃上刹那暴起的青芒瞬间吞噬了眼前所有的视界。剑芒挥落间,血雨在空中喷溅而出,他站在断肢残骸间,嗅着风中新鲜的血腥气息,头脑一阵晕眩,他拄着剑稳住身子,不由得望向手臂上那灼热疼痛的黑色烙印。

一旦投入真正的战场,他势必疯狂,势必渴望血气和屠杀。那道烙印仿佛像是预料到了这一点,它牢牢攀附在他的手腕上,像是制抑着凶兽的镣铐,简直就像束缚周身的锁链一样让他痛苦。胸中涌动的狂热冲动让他感觉像在被烈火煎熬,他无意识的狠狠扣紧左手那道黑色的封印,恨不得生生抠下那块皮肤,好让身体中涌动的那些力量再次自由膨胀起来。一股疯狂的渴望自他的心中升起,他着魔般的伸手握起自己的宝剑,如果砍下那只手的话……

巨大的飓风掠过他的身前,一条通身犹如烈火燃烧的赤龙跃下云端,落在他的面前。他堪堪抬起眼,那条赤龙有些恼怒的撞开他手中的剑,头颈摩挲着他的肩,赤色眼眸定定注视着他。

钟凛怔了半刻,迟缓的搂住赤龙的脖颈,年轻的龙在他耳边低吟着,像是在低诉着什么。它看起来也很虚弱了,但眼神却依然坚毅而执着,它看着他,随即压身驮起他飞跃到半空中,掠过广阔的海岸和喧嚣的战场,带他来到一处离海市不远的断崖边。

在那里,钟凛见到了那只雷夔,它披挂着通身厉甲般的青黑坚鳞,头生双角,蹲在断崖操纵着漫天游雷,雷霆环绕着它的周身,形貌庞大而凶戾难当。

钟凛以为自己会至少有些害怕它,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当他提着宝剑走向它,它对他怒吼起来的时候,震耳欲聋如同惊雷的吼声震得山摇地动,可他却一点都不害怕。他深吸了一口气,举起手中嗡鸣不休的宝剑,青芒自他的周身迸透而出,青蓝色的戾风席卷周身而起,他从未感到如此接近自己的灵魂。

那条赤龙伏在不远的林中看着他走近那只雷夔,赤色双眸在那瞬间微微凝滞了起来。当那个青年大声嘶吼着朝操纵着庞大雷霆的恶兽扑去时,在那瞬间,他甚至像是看到了一只青蓝麟毛的庞大凶兽扑入了雷霆旋绕的战阵中,瞬间就和那雷夔战在了一处。

戾气和凛风交织而起,血气和利刃撞在一处,赤龙仿佛出现了幻觉,不到半刻,他亲眼看见那只披挂着青蓝麟毛的庞大凶兽一举咬穿了那雷夔的咽喉,再仔细一看,伫立在血泊中的却还是那个年轻的人类青年,倒提着滴落鲜血的宝剑,眼眸被旋绕而起的青芒渐渐染成了凛冽的青蓝。

那瞬间,他像回到了千年前。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那个叫冥鸿的神将在战场上飞驰电掣的模样时的情景,冥鸿的战车在战阵上无往不胜,犹如恶兽般吞下一波又一波的敌人,敌人胆寒溃退,而冥鸿砍下总大将的首级高举在战车上,哈哈大笑,满身浴血。

他的属下们因为胜利而亢奋高呼起来,用力敲打着盾牌和兵器,簇拥着他们唯一的首领,豪爽而残酷,真实而近乎触目惊心,这就是冥鸿活下去的意义。

赤龙微微伏在地上,眼眸凝滞了许久。他看着钟凛朝自己走近,用力抱住自己的头颈,他想挣开,却始终没有舍得。复苏的恨意纠缠着他,渐渐变成了朦胧的惆怅。他有多么恨面前的这个人将他孤独遗弃在战场上,独自将他一个人留在世上,如果那时候冥鸿干脆砍下他的头颅的话,或许对他来说才会是真正的救赎。

你从来不懂我怎么想,从来只会一个人独断专行!我不想独自活下来,我宁愿和你在不周山的刑场上一起去死!冥鸿,你为什么要丢下我?你对我来说,从来,从来都是无法失去的人啊!

这是他永远也不会说出口的话。以后,也恐怕不会再有机会说出口了。

赤龙闭了闭双眼,低低吟啸着,微微蹭着青年的肩膀,支起身体驮起青年的身躯。他们一同掠过崖下的战场,雾已经散了,眼前的情景几乎让人胆寒。无数银甲厉马的天兵天将密密压在海市周边,军势庞大得一眼几乎望不到头。海岸边血肉模糊的战场上,妖族的士兵正和天界的士兵厮杀在一起,失了雷夔和白雾的庇护,那些天界士兵并非精锐,竟被妖界猛悍的军势杀得节节败退。

钟凛远远望了一眼海市,眼睛不由得微微一凝。在空中,他看见海市的街道上漫流着鲜血,无数骨骸堆积如山,那些环绕海市的天兵在海市旁盘桓着,不敢再踏入一步,而天际数百个伫立着的银冠白麾的上神却冷冷旁观,并不支援出手。他刚觉得诧异,就发现那些上神们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他们的手指捏成咒印,口中念念有词,一团血红色的庞大光轮正渐渐在他们的叨祝下节节在天空中扩大,渐渐压住了整个海市上方的天空。

他在赤龙的背上伏低了身体,呆呆远望着那在天空盘旋转动的血红色光轮,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自心头升起。就在下一刻,他看见了梁征,那个男人正独自伫立在海市的城墙上,傲然望向云端那轮血红的光轮。离得太远,他看不清梁征的表情,他只看见庞大的黑芒犹如万千黑色游龙般在那个人周身涌动着,像怒燃的火焰,张狂焚至天际。

与此同时,在他们刚刚才离开的断崖上,一个身披赤红披风的青年和几个属下正攀上山道,静静伫立着。那个青年凝视了地上僵死的雷夔许久,眼看着恶兽的尸身中渐渐透出几缕犹如星火的蓝色戾芒,如同燃烧的星辰碎屑般锐利而绚烂。他和身侧的两个属下交换了一下眼神,几个人的脸色都沉敛下来,默然无声。

“冥鸿大哥……”青年低喃着,微微眯紧了双眼,有些出神的望向远方的天空。天空中,朦胧的一缕赤芒正如幻觉般在云中闪过,渐渐远去。

第六十三章:鲲鹏

赤龙翩然的身躯轻巧跃过云端,钟凛努力稳住身子,视线不由得依然死死盯着那道在天际悬浮的巨大光轮,其中血光起伏,如同沸腾的炼狱血海,云海层层翻卷,渐渐分开沸腾。

他俯视着地面,远远看见一队妖界的军势正突破了天界侧方一道薄弱的战阵,已经渡过了狭窄的海面,在海市侧方登陆,军势为首的首领正是关翎。他愣了愣,连忙小心拍了拍身下赤龙的背脊,道:“秦兄,咱们去海市边缘帮帮老关吧,他那里人数不多,咱们现在回后方也没用,是不?”

那条赤龙仿佛犹豫了半刻,随即驭风斜斜朝海市的方向掠去,小心穿过云层。围困在海市周边的一小拨天界军势发现了他们,流箭犹如急雨般朝他们扑来,赤龙只得朝上跃过云头,驱起一股强风汹然拂过海面,将流箭纷纷挡在半空中,匆匆驾驭着飓风怒卷而下,背负着钟凛落在海市后方的一隅偏僻海角边。

“臭小子,你真的干掉那只雷夔了?!”正带领着属下在海角边整队的关翎一见他们,飞快从率领的那队军势中走了出来,狠狠一把拍上仓促下地的钟凛的肩,喜道:“你晓得不,好多断崖附近作战的弟兄们都这么说!他们说看着赤龙带你上崖,然后雷霆就停了!哎,管他呢,现在咱们总算是有点胜机了!来,坐坐坐,歇息歇息!”

“不了,老关,你看看,那是什么东西?”钟凛歇了口气,抬头望向天空那道转动的血色光轮,皱眉望向关翎问道。

“我也不晓得啊,天界那些神神道道。”关翎挠了挠脑袋,盯了天空许久,转头对他道:“小子,我们是来援助海市的,后方白狼的部队被天界一营精锐偷袭了,白狼正在率人坚守,老子就带着属下先上海市来了,看能不能帮些忙。局势可不太好啊,天界的鹰犬太多了!”

“只要烛逴还在,局势就不会完全倒向天界,我们只能暂且坚持下来,看能否抓到更大的胜机。”一个低沉而显得疲惫的声音从钟凛身后传来,秦烈正恢复了人形,脸色苍白如纸,语调却坚定而沉稳。“海市一沦陷,天界就会对妖界下手,现在,我们只有互相倚靠才能在天界的重压下生存。”

“怎么,草虫,你不是天界的人嘛?现在脱离天界,要专心致力于当妖怪啦?当妖怪可是很有前途地,至少你自由自在……”关翎哈哈笑,刚想开口揶揄,钟凛忙打断了他的胡言乱语,上前扶住秦烈道:“秦兄,你千万别理这个死到临头都要嘴贱的混账东西,你还是暂且先休息……”说罢,他将秦烈扶到背风处的一块礁石边,小心扶着秦烈坐下。

他刚想脱下外袍给秦烈披上,足下突然猛烈的一阵摇晃,巨大的飓风自天际扑卷而下,他不由得抬头望了望天空,那刹那猛然呆在了原地。那巨大的血红色光轮竟在空中越转越急,节节扩大,被染成血色的云海翻滚着,血色的光轮直直朝海市压来,将海市统统拢在了血色的光晕中,庞大的光轮有如疾风怒涛般磅礴直压而下。

钟凛听见身后的士兵胆寒的惊呼声,又看那血色巨轮夹杂着翻腾云海向海市磅礴直压而下,一时犹如天地崩摧翻卷,天地间一片昏黑,海水疯狂拍打着海岸,他骇得胆寒,下意识就将秦烈护在身后,闭眼半晌,却什么也没发生。

他小心睁眼一看,那道巨大的旋绕光轮竟生生停在了海市上方,仿佛有什么东西制住了它吞噬海市的庞大威势。

心里微微一动,他将外袍解下披在秦烈身上,小心和身侧的几个胆大的士兵攀附上一块高大的礁石,极目朝海市中心望去,眼见之景近乎触目惊心。那巨大的血色光轮正临压在海市的天际,城郭上孤独伫立着的一个高大身影却依然稳如泰山,梁征的金眸紧盯着那道笼罩天空的血色光轮,仿佛看到了什么极有趣味的东西,昂首张狂大笑起来。

他身后的黑芒层层扩大,犹如乌云般笼罩了海市的下方,一把巨大的三尖两刃戟嗡鸣着自黑芒中缭绕升起,通身深红,旋绕着乌黑的雷霆电光。梁征伸手捉住那把兵器,就在那道血色光轮临近头顶之时,他哈哈大笑,手臂一掣,只犹如山峦崩摧般掣戟朝下一劈,手中的红戟竟如同掠过天空的惊虹般劈裂了整片天空,将那血轮自上而下生生劈作两半!

震撼天地的迸裂声骤然响彻了海市上空,一时间地动山摇,身下的震动几乎把钟凛从那块礁石上震翻下去,他连忙捉紧礁石的边缘,震撼的望向远处那几乎蚀天噬日的景致。

那血轮一碎,顿时就犹如万丈星河般在天空崩摧飞泻而下,云端的数十位上神脸色一凛,其中之首,那仗着雷光剑的东岳真人迅速捏出一道咒印,高喝了一声,那血轮倾颓的碎片瞬间如同旋绕的水柱般翩然而起,骤然将立在城墙上的梁征裹在正中,瞬发厉光,凝成一道犹如水晶的庞大血樽,顷刻将那伫立的高大男人封在了血樽之中!

心头猛然一阵凉意,周身像是顷刻失去了知觉,钟凛呆呆怔在礁石上,几乎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梁征……他通身一抖,旋身刚想飞快跃下礁石,身旁的关翎却一把捉住他的肩,道:“小子,别急,快看!”

就在钟凛重新极目望去那一刻,那血樽猛烈震动起来,仿佛里面有什么庞大的凶兽正要挣扎而出,一次又一次,樽内的撞击和震动越来越剧烈,庞大的血樽不堪负荷的发出轻微的崩裂声。云端的数十位上神面色一片煞白,那东岳真人也紧皱眉关,祭起一张神符飞快催动着,那张符骤然升到空中,化作一道翩然光练,将那血樽牢牢上下缠裹在一起。

那光练牢牢缠裹住血樽的那瞬间,庞大血樽的震动终于戛然而止。

周围的天界士兵不安的对视着,天地间寂静了半晌,随即一道璀璨犹如流金迸裂的巨大强光骤然炸开,刺得双眼一痛,钟凛不由得抬臂遮住眼前,耳边一阵震动山河的破裂声浪震得他头晕目眩,当他小心翼翼睁开眼时,眼见无数血色碎片犹如细砂般淅淅沥沥自空中落下,他伸手接了一片,它在他掌中一燃,顷刻就化得一干二净。

他刚有些惘然,就猛地想起了什么,抬眼遥遥望去时,海市巍峨的城墙上稳稳伫立着的高大人影映入他的眼帘。

梁征披在身上的那件漆黑外袍已经破败不堪的绽裂开来,他看见梁征冷然一笑,信手扯下那件外袍甩下,精赤的宽阔脊背上骤然浮现出一道犹如燃烧烈火的火印。那火印顷刻间在梁征结实的背脊后迅速伸展蔓延开来,有如伸枝发芽的植物,渐渐在对方背后凝成一道翩然狰狞的巨大图腾,其中云纹堆叠,细如血脉的重重纹路深深烙入坚韧强健的躯体下,鲜明如血,炙烈如火。

“……我次次忍让,你们竟还咄咄逼人。真以为凭你们这些蝼蚁的本事设下法阵就能将我封印?既然你们纠缠不休,我也有些烦了,倒不如今天就此杀上天界,彻底将天庭倾覆,将你们尊崇的天帝从玉座上掀下来碾成飞灰!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庸神到底有何本事?!”

梁征望向云海涌动的天际,金眸中旋绕着可怖的深邃黑暗,高声对云端那些肃立着的上神喝道,傲然的语气中带着隐隐的可怖怒火。他足下黑芒聚集成的漆黑湖泊猛烈节节扩大,金色的流光在他身后的烙印中伸展游动着,渐渐旋绕而起,顷刻间全然被染成了可怖的漆黑。那庞大而漆黑的流光有如万千流萤,渐渐涌动着升入天空,金芒的温暖荡然无存,只余一片肃杀的黑暗。

钟凛睁大了双眼,他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梁征。通身浴血,精赤坚实的背脊爬满如同血脉的重重云纹烙印,眼神闪烁着猛兽般的浓重杀意,发丝在空中狂乱飞舞着,比起说像是人类,更像从炼狱中爬出的嗜血罗刹之首,从来纵横神州,傲视万物……至高至傲的万古凶神。

再看云端那东岳真人,早已面色苍白,被梁征强破封印的强大力量狠狠重创,倒吐出一口鲜血,努力依仗手中利剑站稳,他注视了梁征半晌,不由得惨然哈哈大笑起来,道:“好!如此强横的力量,果然不负衔烛之龙俯瞰神州的盛名!看看你现在,什么万古神灵,你与炼狱中爬出的修罗恶鬼何异!今日是我们无能,无法将你封印,可你总要记得,天道轮回终有注定,盛者必衰!”

盛者必衰。钟凛思绪一凝,一股古怪的疼痛自他的灵魂深处钻入脑海中,无数过往的情景猛然自他的脑海深处浮现,与他的记忆搀杂在一处,几乎让他的记忆陷入了一片错乱。

「既然你那么强,为什么会被独自封印在这座山里?」

「为什么不答我?有句话说得好,盛者必衰……可是这样太不公平了!老子来试试看,能不能解开你的封印啊!」

尖锐的疼痛侵袭了他的头脑,他感到身边的关翎将自己半扶半抱拖下礁石,在耳边说了什么,可他却听不清楚。他手腕上的封印剧烈的疼痛着,仿佛像要立刻燃烧起来一样,那种曾经经历过的万蚁噬身般的噬骨剧痛再度爬上他的周身。

他感到那只灵魂中的凶兽在体内疯狂而无望的四处乱撞着,想要索取所有的自由……但,手臂上的烙印却化作镣铐再度锁住了它……

“阿凛,阿凛!别怕,别怕,有我在。”他感到秦烈抱紧了他,努力将他护在怀中,身下的海市剧烈震颤着,他听到周围那些妖族士兵恐惧的窃窃私语。

疼痛渐渐转轻,他抓住秦烈的胳膊从对方怀中抬起脸来时,天地间已经一片阴沉昏暗。他抬头望向头顶一轮红日,惊骇的发现那庞大的太阳正在被黑暗一点点吞噬,渐渐被黑暗盖住了所有的威光。

推书 20234-12-05 :邪云的极道情人 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