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与凡间的龙族,在处境上从来有着本质的区别。在神山中出生的龙裔会被神灵守护,不会受到一丝伤害。而在凡间出生的龙裔则处境艰难,若是没有被其他年长的龙保护起来,初生的龙即便拥有精纯的力量,也难免会被那些力量更为强大的妖怪们吞食。
他也曾亲眼在海边目睹过一条凡间诞生的年轻的龙垂死的模样。那条龙或许不到百年寿岁,气息奄奄的伏在海岸的礁石旁,通身覆盖着精致如玉的青鳞,修长的美丽身躯不知被什么猛兽撕扯出一条巨大的血口,惨白的血肉绽开,如同朝霞般红得刺眼的鲜血流泻到深蓝的海水中,将一整片潮水染成了潋滟而绝望的沧红色。
那是如此美丽,却脆弱绝望的姿态。梁征漫不经心用指尖抚着小金龙的脖颈,心里却如此想着。幼小孱弱的生命,正是最需要保护的时候。虽有些可悲,倒也……有些可爱。他再也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来形容这个傻乎乎的小东西了。
思忖间,小金龙却已经趴在他肩膀上头打哈欠了。他猜想按这种小东西的生活逻辑,吃饱就是玩,玩累就该睡了,于是就起身穿过走廊回了钟凛房间,将小金龙搁在木榻上,还颇为好心的扯了被子一角为它盖上。那小金龙一被放上床很快就翻身睡着了,四爪朝天,在睡梦中吧唧着嘴,睡得颇为香甜。梁征凝视了它半晌,微微扬眉,转身带上门径自出去了。
另一边,钟凛刚刚从扶风堡中的校场上下来,将肩上的桦木弓和箭囊一取,信手抛给不远处一个亲卫士兵,自己大摇大摆下了场来,在校场边遮荫的草亭下一坐,提起脚边的水罐大口灌了好几口水,和那些同样从校场上下来的士兵们大声谈笑起来。
“哎哟,臭小子!在这儿哪,找了你好久!”一个粗犷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钟凛循声望去,向他走来的关翎对他嘿嘿一笑,顺势坐在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道:“哎,寨子里最近比较闲,兄弟就来找你玩会。”
“啊呸!找我玩?你这色魔,醉翁之意不在酒,怕是按捺不住来找青池玩儿了吧?!”钟凛笑骂道,狠狠回拍了关翎后背一把,突然想到了什么,又低声道:“诶,你到底有没把青池搞上床?咋样?”
“……没,没得,差得紧呢。”关翎一愣,片刻忧郁的挠了挠下巴上的胡茬道:“他都不让我挨边儿!摸摸手可以,摸摸腿就不成了!隔着衣服摸可以,脱了衣服摸就不成了!亲亲脸可以,亲个嘴儿他都要推三阻四,嫌老子粗糙!”
“诶,那关兄弟,你真没对青池先生下过手么?”一旁一直听着的一个壮汉忍不住接口道,暧昧又猥琐的摸了摸下巴。“前几天几个兄弟去他的药庐给包扎,青池先生虽长得清秀,不过揍起人来手劲儿大得很!你给俺们说道说道,青池先生那么……你难道就没有动过歪心思?!”
“动过啊!老实说,就没有不动歪心思的时候!上次我来找他的时候,我便将他强行抱进了药庐……”关翎斩钉截铁大大咧咧道,说得周围一群饥渴汉子狼般的眼睛刷刷亮了起来,纷纷催促他详细叙述接下来的下文。
“其实一把抱住了就是摸呗,摸来摸去,强行脱了他衣服,将他按在榻上……”关翎看周围一干人等迫切的眼神都望着自己,就拍了拍腿笑道:“然后再往下摸他就不给老子摸了,老子偏要摸,还要亲,老子还想狠狠干得他哭呢。后来……”
“后来!?你干了不!说!爽不!?青池是头一回不!”钟凛听得狼血沸腾,连连和周围饥渴的汉子一起摩拳擦掌追问道。
“……切,别提,然后老子就被他养的那两条大得顶天的黑蜈蚣一下扔出来了,那两条杀千刀的黑蜈蚣还追了我三条街!”
众人不由得齐齐切了一声后,呼啦一下一哄而散。钟凛瞪着眼睛瞧了关翎许久,捏了捏关翎粗壮的胳膊,又瞥了瞥他敞开的衣襟露出的钢铸铁打般的麦色肌肉,终于憋出半句话来:“给你出一招,下次,给他下点猛药!不过我很疑心,你这家伙五大三粗,半截铁塔似的,你在床上得压坏青池啦……”
“去你的,自己老婆我还不晓得好好疼!总要狠狠干上他一次,让他爽上一把,他以后就不会推搪了。”关翎挠了挠脑袋,伸手在衣襟里抓了抓,粗声道:“不过我狐疑他是第一回呢,装得平静,其实羞得不行,不敢让我摸。”
“哎,你可以勾引他看看,你……你这身材这么粗……不,魁梧!这么有男人味儿,说不定他早就瞄着心里跟猫抓似的!”钟凛打了个哈哈,拍着关翎的背道:“我就喜欢你这种魁梧厚实的类型啦,男人就该这样!有点儿自信,上了他!”
“嘿,还像猫抓似的!说得这么下流,看来你小子饥渴得紧,难不成你想被老子上一回不成!?”关翎被他逗乐了,伸手就作势要掐他屁股,道:“老子今晚去陪你呀,一定爽得你在身子底下哭喊,求老子狠狠再上你一次……”
“来呀,来呀!大爷,今晚脱光了在床上等你哟!”钟凛尤其下贱的笑了笑,故作风情万种的捉住关翎的手往自己腿上按,笑眯眯倚过去道:“就怕你不敢啊!青池晓得了,绝对在你饭碗里下满断肠散和鹤顶红!给你用砒霜拌一大碗儿牛肉面!”
“……在谈什么呢?谈得如此高兴,也让我听听如何?”
一个低沉而带着余裕的声音自他们身后传来,正搂搂抱抱的两人齐齐回头,不知何时出现的梁征正站在他们身后,披着件黑缎素锦外袍,抱臂对他们扬起唇角,唇角扬起的弧度中带着浓浓的杀气。
“……擦,狗娘养的!你是想害死我呢!咋不告诉老子他回来了!”关翎大张着嘴愣在原地半晌,狠狠戳了把钟凛低声咒道。
“哎哟!我也不晓得他走路怎么就这么没声儿的!”钟凛同样木讷了许久,迅速在脸上挤出个生硬的笑容,捅了把关翎低声道:“嘘,老关你快走,咱们兄弟一场,有啥事儿我顶着呢。赶紧走!”
“那,我就赶紧走了,哈哈哈。”关翎盯着梁征,紧张的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嘿嘿干笑了几声,又捅了把钟凛道:“话说回来,这几天那白狼好像有啥事来找你,你留点儿神啊!”他又转向梁征道:“你瞧,我和他……哎哟纯粹是好兄弟!特好的兄弟,没有水分的!希望你别搞出啥误会,我现在就走,你们慢聊,嘿哈哈哈!”
说罢他飞也似的遁逃而去,只留下一片寂静的校场边两人默然相对,梁征的唇角扬起弧度,钟凛的笑僵在脸上,气氛一片僵硬肃杀,惨烈十足。
第九章
“老梁,不是你想的那样……”半晌,觉得气氛实在险恶难当,钟凛觉得自己必须解释,就咬牙磨蹭着上前一步,盯向梁征窘迫挠头道。
“……找借口离开我的身边,你却自己跑出来和别人私下见面,搂搂抱抱?小鬼,你是不是不想活了?”梁征生硬的打断了他的话,伸手粗暴的将他拽到身边,皱紧了眉关,表情异常可怕。
这家伙说了什么石破天惊的话啊啊啊啊!明明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被他一说就好像十分见不得人,这是要闹哪样啊啊啊啊!
不对,自己和关翎根本没啥啊!这么贸然认错咋行!他一想,赶紧拽住梁征的手道:“我就逞嘴快,跟老关闹着玩儿呢!你真别误会了,我想去找你和小颜的,你看得出来吧!我和老关都是直爽人,就是耍耍嘴皮子功夫,我跟他真没什么!”
“哼,你急什么?事实摆在眼前,我又要如何相信你的话?”梁征盯了面色焦急的钟凛半晌,心里当然清楚那两人并没什么暧昧的关系可言,只不过,他心中还是有些不痛快,就有意皱眉揶揄钟凛道。
“我……”钟凛闷了半晌,什么都没说出来,盯了梁征大半天,突然下定决心般猛地上前几步,搂过对方的腰就狠狠吻了上去。
简单而粗暴的吻,却出乎意料的甘甜。双唇相触,暧昧与热度相互缠绕,梁征稍稍愣了半刻,俯身揽住了主动搂紧自己的青年。正是休憩的散漫午后,清风低低掠过长草,两个人在安静阴凉的草亭下彼此亲吻着,汲取着对方的味道,在温暖的阳光下犹如着魔。
“……信了吧?”温存良久,钟凛眯紧双眼,缓缓环紧梁征的肩膀,额头轻轻抵着对方额头喃喃道:“你就是想要老子这样,是不?”
“哼。”梁征抚着钟凛的发,紧绷的唇角微微扬了起来。
“哎,我想起来了!我说过吧?有些地方想带你去看看。来!”钟凛伸手捉住梁征的手,对他一笑,举手投足间褪了窘迫和拘束,多了豪爽和自得,明亮的眼神盯着他,即便主动亲吻和牵手,也没有丝毫犹豫和畏怯。
钟凛扯着梁征的手,两人穿过扶风堡,踏上扶风山后清凉幽静的山道。往山中越走越深,浮明城的人声和喧闹渐渐离他们远去,唯独伴随在身边的只有山间的清风和潺潺流过的山溪,山间一派清静安稳,犹如水墨勾勒的山水画卷。
“这里是个好地方,很舒服,是不?”
钟凛嘿嘿笑,扯着梁征攀上一方沿峭壁盘旋而行的山道,在山道尽头的一方粗石砌造的平台上盘腿坐下,得意洋洋的对他指了指山下道:“你往下看看,这里能把扶风山看个大满眼了,这些,就是我想给你看的……都是老子三年来辛苦耕耘的成果。”
梁征往山下望去,只见一片一望无际的博大草场在陡峭的山崖下恢弘延伸开去,直直延展向远方如同镜面般清澈的一方碧湖,金色的阳光下,青翠的长草在风中摇晃着,掀起一股股犹如海浪的青绿浪潮。
草场间一片寂静,片刻,在那青绿的浪潮间,猛然回荡起一股尖锐悠长的号角声,随即是犹如熊熊乱流般奔腾而来的豪壮马蹄声。随着号角声响起,一匹雄壮高大,神俊非凡的高头骏马自远方奔驰而来,通身赤红,扬颈怒嘶,犹如燃烧的火云。它的身后,是数千匹英锐壮健的高头大马,黑骏如同墨云,白骏如同堆雪,尤为惹眼的还是马群中那些通身鲜艳赤红的龙驹,一眼望去犹如奔腾的猛火,叫人心潮鼓动,精神大振。
“这匹马,你还认得不?这是你的火云驹啊,老梁!”钟凛望向梁征笑了笑,眼神望向山下那领着怒涛般的马群在辽阔的草场间奔驰的火红骏马道:“当年海市沉没后,它不知道循着什么线索回了老子身边,老子就留了它下来。现在,它是扶风山马群的头领,能战不退,刚胆豪勇,驭风踏海,连碰上熊罴猛虎也敢上去相斗!现在,扶风山有三千匹军马,等明年开春,扶风山就会开始训练新一批骑兵,到时候,你可得给我意见啊!”
“你怎能确定,明年开春的时候我还会在这里?”梁征看他兴奋不已,唇角也不由得缓缓勾起,伸手搂着他道。
钟凛愣了愣,眼神微微一黯,片刻眼眸却又明亮起来,对他笑笑,伸手握住他的手沉声道:“你一定舍不得走的,明年,我想让那火云驹与西凉送来的良马一道,多生几头漂亮的小马驹,你要是走了,就看不着小马驹啦。”
“它生为天马,驭风踏云,生来就异常骄傲,凡世的马匹它如何能看得上眼?”梁征将他揽进怀里,俯瞰着眼下那辽阔无际的青绿草场,低声道。
“你也骄傲,咋看上老子了呢。”钟凛低声在他怀里嘟嚷道,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从他怀里直起身来,盯向他认真道:“老梁,我一直在想,你那么强……老子哪天能亲自试试手呢。哎,跟老子打一场好么?”
“你?要和我打?”梁征一愣,片刻不免抱臂扬起唇角揶揄道:“这倒也好,若是不慎伤了你呢?”
“留不留手,那是你的事。”钟凛看他应允了,便起劲的对他一笑,伸手从腰间剑鞘里拔出剑来,跃下石台,往山道后茂盛的树林退了几步,将剑拦在身前沉声道:“梁征,老子的命是你救的,你什么时候想拿去都可以。来吧,你先出招?”
“让你三招,由你先发。”梁征微微一笑,右手指间泛起一道漆黑如墨的黑芒,渐渐抽长延展成一柄狰狞张狂的乌黑战戟。他端详着面前的青年,闲适将手头的战戟指向对方,扬眉道:“既然向我挑战,就做好觉悟,战场上的兵器可不长眼。”
“正合我意。”钟凛压低了身子,声音缓缓低沉道。
林中的清风中渐渐掺入了些凛冽的杀机,他感到血液正在身体中沸腾,心脏在胸腔中的鼓动开始加快。这就对了。他想,紧紧盯着梁征傲然伫立的身姿,下一刻,他感到对方身上自然而然流泻出的可怕压迫感开始涌上他的周身,像潮水般吞没了他,吞没了身后的森林,也吞没了头顶天空的整片苍穹。
在那瞬间,他头一次深深感受到了面前这个人真实的力量。那个人并未出手,可山海间,天地间向他漫溢而来的力量却庞大如同无形的浪涛,让他连握剑的手都变得有些微微麻痹起来。
那掌掣烈日,力量足以让山海震动的神明,就站在他的眼前。他竟自大到与这位古老的神明开口挑战!
体内对危险的感知叫嚣着让他放弃,让他臣服,可他并不甘心。他想变得更强,在亲眼目睹了梁征的力量后,这种渴望越发迫切强烈,那是他本能最为渴望的东西……真实的力量。
啊,那种真真正正足以撼动山海的庞大力量,让他想起来都不由得目眩神移……
他深吸了一口气,身姿猛然如同奔驰的猛兽般扑向自己的敌手,手中利剑在空中扯出一道锋锐夺人的寒光。在下一刻他的剑与梁征的战戟狠狠相撞在一起,钟凛只觉得手腕猛地传来一阵可怕的震动,手中的剑锋硬生生被震起一轮犹如寒星的青芒,金属擦撞的厉音几乎使身后的整片树林颤栗哗然!
他被巨大的力量反弹开去,勉强在草地上压身稳住身子,青眸中却暴出如同不屈恶兽般的战意。战意像猛火般燃烧向他的全身,他再度举剑扑向对方,狠狠挥剑斩向对方的面门,这一斩态势犹如排山倒海,却在半途被那漆黑战戟稳稳一架一拨,万般刚力都化作了顷刻散去的绕指柔劲,竟一时足下一虚,有力也毫无施展之处。
可恶!知道当面与对方相抗并不明智,他只得避开对方的锋芒,压低身子,猛然跃向对方身后一侧,手中剑锋青芒闪烁裹卷,带起一道巨大的凶烈飓风,狠狠朝梁征的后背劈斩而去!
他的剑锋一滞,像是砍到了什么。心脏咚咚狂跳,钟凛一眼对上梁征幽暗的金眸,倒退了半步,几乎不敢置信的看着一张瑰丽的金色巨网瞬间在自己眼前交织而成。他眼看着那些流动的绝美金芒经纬交错,密密相织,心中却震颤不已,他的这把剑还是当年从梁征手里得到的,早跟他四处征战了数年,刚锐无匹,劈山裂石也不在话下,但它竟根本无法割裂那些金芒交织成的巨网分毫!
“三招已过。小鬼,战斗的时候发什么愣!接住!”
他正愣怔在原地,却听梁征带着愉悦的声音猛然在侧耳响起,他一惊,骤然仗剑回身,只看见梁征手中乌黑的战戟在眼界中掠过,一股巨大的危机感突然袭来,他的身体比头脑反应得更快,纵身往侧边一跃,只感到一道犹如凶猛巨龙的黑色厉风擦着自己的后背冲撞而过,劲力十足,几乎令整片山岭都震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