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他一声拖着唱腔的‘看座’,襄湘望见了正门戏台上的那人,好久不见,那人看上去丰腴了不少,不见最初时的消瘦,从前在广州教课的那段时日,晚上没什么娱乐,襄湘经常跑到这里来听戏,有时候两人碰见了,还会凑在一块喝顿酒,互相说一些事情。
“咦?是你?”蝶衣卸了妆,在后台旁的专座上看到了襄湘,他一脸喜气的起身迎上来:“好久不见,你前些日子可是忙?都多久没来过了。”
“我前些时候去上海出差了,你看上去倒是过得不错,江老板最近生意兴隆。”襄湘笑着朝他拱了拱手。
“托福,托福。”蝶衣笑着回礼。
现在的蝶衣看上去和几年前大不相同,那时候他一举一动都小心谨慎,仿佛会吓到什么人一样,总是畏首畏尾,而现在整个人都焕发出了新的生气,脸上有着幸福的喜悦。
“我年后结婚的时候曾到你的住处找过你,可是你总也不在。”蝶衣望了望远处某个忙前忙后的小妇人,脸上的笑容加深了。
“什么!你已经结婚了!”襄湘听到这个消息时有些吃惊,他抬眼看向蝶衣所指的方向,那是个相貌平平的女子,头发梳的整整齐齐,服帖的拖成一个?子,腹部已有微微的隆起。
江蝶衣的脸微微发红,他静静的点了点头:“她是戏班里打杂的姑娘,待我很好,我跟她说了我过去的事,她也不在乎,现在有5个月的身子了。”
“那……那真是恭喜你们了。”襄湘恳切的说。
“我现在能有这样的福气都要多谢你,要不是你帮了我这么多忙,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蝶衣羞涩的说道。
“不会,你有今天都是自己赚来的。”襄湘沉默了半响,终于问出了憋了半天的话:“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和女人结婚,我以为……”
“呵呵,以为我会一直想着过去那个人?”蝶衣没有介意襄湘的问题,反而很坦率的笑了,他说:“我过去也以为我一辈子就这样了,可是,谁料想的到呢?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罢了,男人女人都一样。”然后他顿了顿道:“其实还是女人好,跟女人在一起我才活的像个人,像个男人,我现在觉得,幸亏那时候那人把我扔了出来。”
襄湘看到蝶衣的眼神,心里空了一下,他想到了自己,自己也定下亲事了呢,跟一个女人定下了亲事,结了婚后自己会不会如蝶衣一样满足和庆幸呢?
58.脚步(一)
对于襄湘这种90年代长大的人来说,蒋jieshi绝对是个熟悉的名字,但至于这个名气极大地人究竟都干过什么事情,其实根本知之不详,因为历史课本中缺乏对他的详细描述。
那么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发达起来的呢?今天襄湘可以做出一个明确的回答,不需要通过别人乱七八糟的评价,那就是——战功。
自从孙中山和廖仲恺相继去世以后,南方政府基本上是处于争权夺利的状态中,其中据有强大竞争力的汪精卫和胡汉民为什么都败给了当时不如他们的蒋呢?正应了毛泽东的那句话‘枪杆子里出政权’,没有抓住军权,没有立下战功,只会口头上说说的文人政客,有的时候也是很苍白无力的。
那时候正值北伐战争初期,蒋领着他的军队在战场上立下了很多汗马功劳,报纸杂志上都是对他的评价,说是南方政府统一全国的步伐势如破竹也不为过,从今年秋天一开战,襄湘就被调往了前线,跟随在蒋的身边。
之前襄湘在上海的那段时间里,蒋其实已经有了新的秘书为自己打理一些机密要务,他甚至创建了自己的秘书室,其中最重要的心腹秘书名叫陈果夫,他是蒋的侄子,与蒋关系十分亲密,是刚刚留洋回来的硕士,知道有这样的人开始为蒋服务后,襄湘当时觉得自己大概被抛弃了,不管怎说陈果夫更值得蒋信任。
所以当调令传到襄湘手上的时候,襄湘真是大吃了一惊。
那天正值放假,襄湘在云升镇老宅里陪伴淑惠,一个小丫头急急忙忙来通知襄湘,说是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军人来到了杜宅门口求见襄湘。
在大厅里,杜老爷正接待那几个客人,襄湘一迈入大厅,几个军人即刻立正敬礼,为首的青年上前一步向襄湘报道:“杜教官,这是蒋总司令的调令,希望您能即刻启程。”
现在襄湘已经是政府委员,基本上别人称呼他时都叫‘杜委员’,除了在黄埔军校时当过他学生的人会恭恭敬敬的喊他教官,襄湘认出那人是一期的某个学员,笑着说道:“原来是你啊,都是少尉了,不简单啊。”
那个少尉有些不好意思的朝襄湘敬了个礼道:“过去不懂事,老惹得教官生气。”
“是啊,我记得你有天晚上在宿舍跟人打架,害的我们一群教官跟着写检讨。”襄湘道,跟着少尉来的几个小兵都‘扑哧’笑了出来。
少尉无奈的叹气摇头:“教官,您怎么能在学生手下面前揭学生的短呢?”
又寒暄了几句后,杜老爷吩咐了女仆带几人下去休息,这才有些紧张的问襄湘:“这是那个北伐总司令给你的调令?”
襄湘点点头:“正是。”
杜老爷随即满意的捋着胡子道:“当时你去上海,放弃了在他身边的职务我就觉得可惜,没想到他还是十分看重你的,又想把你调回身边了,只是现在正在打仗,去前线……不太好。”
襄湘摇摇头道:“去前线倒是没什么,我这次不担军务,跟着总司令是很安全的,我觉得奇怪的是,照理说他有亲信的子侄为他处理机要,怎么还会找我呢?”
杜老爷问道:“你说他现在的心腹秘书是他的子侄,而且十分亲密?”
“没错,那人不仅得他信任,而且学历很高,正是他的心腹。”襄湘说。
杜老爷略略思量后道:“我记得你曾评价那人说,他是个颇有些自负的人,十分相信自己,有时候他决定了某些事情就不容任何人置喙,这样的上司怕是很难伺候吧?”
襄湘却摇头道:“那倒没有,其实我并不长跟他交流,也很少与他出谋划策,对于他决定的事情从不插嘴,我甚至从不主动翻看他办公室的文件,整理的时候也会先问过他,照理说我这样的秘书应该很不被见待才是。”
杜老爷若有所思的说:“这么说的话,怕是他更喜欢你这性子的缘故,你跟你大哥和弟弟的性子都不同,你也不像我,你这性子太无欲无求,也许他觉得你这种对各方势力漠不关心的人更加适合待在他身边。”
杜老爷下了个结论:“他觉得你安全,比他那些亲信的子侄更值得信任。”
襄湘有些无奈的笑了:“父亲太高估我了,我不过是觉得‘千言万言,不如一默’,岂会因此得到重视?父亲说笑了。”
杜老爷摇摇头:“你别看我只是个地主,当年我也是中过秀才的,十年寒窗不比你少,吃过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呢,你且看着吧。”
两人正说话,却听到门口‘喀拉’一声响,杜老爷皱起眉头:“谁在门口!滚出来!”
半响,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门后出来,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中山装,头上戴着倪帽,正是襄湘的三弟杜良文,已经毕业半年多了,现在在镇上一所中学里当老师。
“你在门口躲着干什么?鬼鬼祟祟,像什么样子!”杜老爷厉声斥道。
杜良文不服气的哼了一声:“你和哥哥说悄悄话,我站在门口就是鬼鬼祟祟啊?”
说着他一脸兴奋的看向襄湘:“二哥,你要去前线是不是?带上我吧。”
“胡闹!你以为打仗是什么?居然还想去前线。”杜老爷呵斥道。
杜良文却丝毫不以为意:“刚才二哥不是说了吗?他是跟在总司令身边的,安全的很。”说着他笑着对襄湘说:“二哥,你现在是真出息了,你也带挈带挈兄弟啊,之前我说要去黄埔军校,你说马上要打仗了,太危险不肯帮忙,这次总没得说了吧。”
杜老爷还要再骂人,却被襄湘挡了下来,襄湘拍了拍杜良文的肩膀:“带你去倒也没什么?只是你以什么身份去呢?我是司令的秘书,身边是不带兵的,你的身份最多也就是个护卫侍从,去这一趟怕是没什么用处,等到今年夏天黄埔再招生的时候,我立即给你写推荐怎么样?现在你还是在家里吧,外面乱的很。”
“可是,二哥不是在司令身边干活吗?我要是在司令身边露露脸,说不定也能得到司令的赏识。”杜良文有些激动的说道。
杜老听不下去了,耻笑道:“你?哈哈,快闭上嘴吧,笑掉人的大牙了,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这些话以后少说,免得在外面丢人显眼。”
“我怎么就丢人显眼了?我知道你就是偏向二哥,我和大哥都是不成器的东西,他有什么能耐,就是运气好而已,他赶上了好时候,要是当初我也离家,碰上了这样的机会,一准比他现在强。”杜良文横着脖子喊。
几年前,襄湘跟家里大吵大闹结果离家出走的事情一直是块心病,杜家上下都自然的选择避而不提,猛一被拨开放到人的眼前,杜老爷不禁有些气结,抬手便扇了杜良文一巴掌,杜良文恨恨的看了眼杜老爷和襄湘,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襄湘看杜老爷气的不轻,赶紧上去给他抚了抚背:“父亲,您没事吧?”
杜老爷叹了口气,瞥了襄湘一眼:“我看到他就仿佛看到几年前的你,不过你比他好点,你那时候顶多是无知,出去历练了几年回来,总算是懂得些人情世故了,学的内敛,学会了忍耐,不枉费你十几岁就自己在外打拼的辛苦。而他,简直是无能又无知!就是被这些后宅的妇人宠坏了,不知天高地厚,偏偏又觉得自己能耐的了不得,一个蠢货!我看啊,你带他出去看看这个世道也好,省得他也学你,一跑就是好多年,就怕他没那些能耐再也回不来了。”
如此,第二天一早,襄湘辞别了淑惠和杜老爷,带着他的三弟杜良文出发了,襄湘知道此番一去就是一年,杜良文和襄湘都定下了亲事,这次去了前线,兄弟二人的婚事肯定又拖下来了,襄湘倒是无所谓,因为他未来丈人家故意拖着不肯结婚,可是杜良文却不同,跟他结亲的正是几年前襄湘回家的接风宴上,良文为之争吵的那个叫荷香的姑娘,本来定下今年就成亲的,现在却不知又要拖到什么时候了。
59.脚步(二)
襄湘进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正了正系的太紧的军服领子,推开会议室的大门。
会议室里整整齐齐的坐着两排军人,分列长桌的两侧,每人面前都摆放着一个白瓷茶杯,长桌尽头的主座空了出来,位子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副孙中山先生的半身像,蒋还没有来,他一向都很注重这种场合,会议是两点开始,那么他不会早到一分,也不会迟到一秒。
襄湘向在座的诸位军官敬了个礼,然后站到了主座左侧的位置上,通常这表示蒋总司令将马上就要来了,军官们都集中精神挺了挺腰,让自己坐的更端正一些。
蒋来的时候脸色有些不太好,他一声不吭的坐下来,没有去看任何人。
“良钰,念。”他冷冷的命令道。
襄湘心中一跳,立即打开了手中的蓝色文件夹,白手套下的手有点微微的出汗,他强自镇定了镇定,开始读手中的报告:“24日,第一野战队一区二团遭到敌方师部重创,损失惨重,请求支援。”
“再念。”
“25日,敌方主力军队连夜进攻我根据地北区方向,第二装甲军撤退,请求附近师部支援。”
“继续念。”
“26日,敌军突破我军防线,朝根据……”
“别念了。”蒋突然厉声打断了襄湘的报告。
整个会议室呈现出一种焦灼的气氛,安静的仿佛下一刻就会剧烈爆发。
襄湘小心的吞吐着气息,尽量不让自己合上文件时发出声响,他抬头看了看在座的许多军官,几乎个个都是眉头紧皱。
这场会议讨论的十分激烈,几个军官为了军力部署问题伤透了脑筋,北伐已经进行了一半,蒋现在似乎越来越难以忍受战场的失利了,他刚才让只让襄湘读了所有失败的报讯息,至于胜利的消息在这里连提也不提,当然他一定会在特殊的场合温和的褒奖那些胜利的队伍,而那时候襄湘就会根据蒋司令的意思,另起一份报告。
回到蒋的办公室,几个蒋的侍从正在站岗交班,侍从长官问襄湘:“杜秘书?总司令还在开会吗?”
襄湘看着眼前陌生的侍卫长官还有些迟钝,蒋的侍卫班已经大换血了,蒋先云自从‘中山舰事件’后就退出了国民党,自然也不会来给蒋当侍卫了,至于萧烈,听说他进了中统,秘密的负责一些事情。
“会议已经结束了,总司令要随陈师长去看战地演习,你们即刻准备。”襄湘下令道。
“是。”几个侍卫朝襄湘敬礼后,迅速跑步离开。
襄湘工作的地点就在蒋办公室的隔壁,方便蒋随时下命令,他走回自己的办公室,门口一个一身军装扛着长枪的青年站的笔直,青年个头很高,一脸严肃,看到襄湘过来了,立即迅速靠脚敬礼。
襄湘笑了笑,上前拍了拍青年的肩膀:“到我办公室来。”
“报告长官,现在正在执勤,不能擅离岗位。”青年义正言辞。
“长官命令你,现在到我的办公室来。”襄湘头疼的说。
“是。”青年大喝一声,然后以标准的向右转,起步走,跟着襄湘进了办公室。
这名一板一眼的青年正是襄湘当初那位不着调的弟弟杜良文,都说军队是锻炼人的地方,其实军队更是让人开阔眼界,学会成长的地方。
最初杜良文刚到军队的时候,简直就像乡巴佬进城一样,看着挺胸抬头昂首阔步的一队队军人,简直萎缩的不会说话了,逢人问起来都结结巴巴,知道来人是杜秘书的弟弟,众人也非常厚道的表示了欢迎,对于襄湘给自己弟弟走后门的做法睁只眼闭只眼。
而杜良文到了今天才总算认识了自己这位二哥,不要说一般的军官见到二哥都要立正敬礼,连那些肩上扛着星的高级军爷,见到二哥都要客客气气,因为他是统领整个北伐部队总司令的第一秘书,随时跟随在司令身边,处理各种紧急要务。想起当初自己在父亲面前说自己要是赶上好时候必定比二哥强的话,不禁整张脸都羞的通红,见到二哥根本抬不起头来。
二哥要自己在他的办公室门口站岗,他从未入过部队,跟那些站在蒋总司令门口军校出身,正正经经的侍卫官一比根本是天差地别,他甚至觉得那些人都在背后耻笑他,羞的他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没过两天,他便提出要回老家,没想到平时温温吞吞的二哥一转平日的态度,一脸严肃的训斥道:“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任性也要有个限度,收起你在家里养的那些矫情。”
“可是,可是,我,我是靠你进来的,他们都那么厉害,他们会笑话我。”
“你未免也太瞧得起自己了吧,谁整天闲着没事光讨论你,在这里你是我弟弟,没人敢瞧不起你,给我乖乖站好岗,等过了年我推荐你入中央军校,这也是你的资历。”
“二哥,我……”
“你说话别吞吞吐吐的,特别是跟那些军官说话的时候,起码装也装的抬头挺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