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间襄湘一直胆战心惊,唯恐会出什么问题。虽然当初明知道这么做会连累楚人,可是在听到了那人给自己的两句话后,襄湘就义无反顾的做了,只怕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拒绝得了。当时心想,哪怕是为此丢了性命也值得了,其他就更顾不上了。可如今事情一完结,后怕就来了。
不久楚人从蒋办公室里走出来,脸色非常难看,襄湘想走过去跟他说几句话,可是他竟然看都没看他就径直离开了,徒留站在原地的襄湘尴尬不已。
此后的十几天里,楚人再也没有登过杜家大门,连淑慧都忍不住要问楚人是不是很忙。
襄湘一方面感觉有些莫名失落,另一方面又谴责自己,这不是自己一直想要的吗?如今他不来烦你了,你又想他做什么。
事情远远没有就这样结束,中统的人抓着军统的错处不放,最近都要吵破天了。徐岐黄倒是春风得意,一日碰到了襄湘,还非拉着他去吃了顿饭,期间兴高采烈的告诉襄湘说:“嘿,倒不用我们亲自动手收拾那小子,他这次出了很大了疏漏。他手下有个人是gd的奸细,暴漏了赵宏昌的行踪,一经查处就立即秘密处决了。可是这么大的罪责总要有人担着,萧楚人跑不了,委员长对他非常生气,你看着吧。”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襄湘总有种被徐岐黄暗暗打量的感觉。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上面的处分下来了,军统被批得整个抬不起头来。
襄湘三番四次想找楚人说两句话,可是每次他都丝毫不理会,就仿佛没他这个人一般。直到这一天党部开会结束后,襄湘抱着一沓文件走进办公室,本以为人都走光了,没想到徐岐黄和萧楚人竟还留在房间里。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凝重,楚人铁青着一张脸,在看到襄湘走进来后,危险的朝他眯起了眼睛。
而徐岐黄则恰恰相反,一脸高兴的起身招呼襄湘,可是他的神情有些奇怪。他看着襄湘露出一种狡诈的神情,仿佛看到了什么十分有趣的东西,笑呵呵的对襄湘说:“杜秘书,改天咱们再一块听戏。”
襄湘表情冷漠,他不明白徐岐黄在搞什么鬼,难道是自己那天从他那里打探消息时出问题了?这不可能啊,那天不过是一般的谈话,他敢说我就敢听,出了事量他也不敢赖到我头上。那么他这是想挑拨我和楚人的关系?
襄湘转头去看楚人,楚人半侧着身子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徐岐黄见没人搭理他也不恼,一脸轻松地向楚人说:“那么,我言尽于此,恭候楚人兄的答复。”说着他笑眯眯的向襄湘欠了欠身,绕过他走出了门口。
直到听到皮鞋声渐渐远去,襄湘才开口问楚人:“他刚才说听你的答复,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高大的男子几步走到襄湘面前,他手里把玩这一定军帽,看上去仿佛混不在意,然而襄湘却敏锐的感受到了他此刻的怒气。只听他用一种嗤笑的口气道:“说了什么呢?杜秘书不妨猜猜看。以杜秘书的聪明才智,说不定能猜出来呢。”
襄湘的脊背一下子紧绷了起来,他想起了在楚人公馆里住的日子。因为自己欺骗了他,那时他也用这种不阴不阳的口气跟他说话,还把他带去了囚犯的刑牢,在那里逼迫他看那些人处罚刑犯,并威胁他恐吓他,借此把他弄进他的公馆。
“我,我……”襄湘张了张嘴,难道要他说是自己陷害了他吗?
“你不说吗?那要不要我替你说!”楚人厉声道。
襄湘整个身子颤了颤,做出背叛的事情并不令人畏惧,令人畏惧的是自己所做的事情,别人已心知肚明,并且正准备要质问你。
“我对不起你……”襄湘还是说出了口:“可是,我不后悔这么做。”
“哈!”楚人冷笑,原地走了两圈,似乎气到不知道该拿襄湘怎么办:“你真让吃惊。”
“我到今天才知道我一点都不了解你杜良钰,你是什么?你就是个混蛋你知道吗!”楚人吭的一声砸在了门板上,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本以为他会像往常那样教训自己,可是他就这么走了,似乎懒得再跟他纠缠似地。襄湘松了口气的同时,心纠成了一团,他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手里还握着一沓被自己揉在一起的文件。他一直坐了很久很久,直到一个门卫来找他,有工作还需要他去处理。
再听到有关楚人的消息的时候,襄湘当时就白了脸色。那是自己的两个同事,他们正在讨论一向私生活检点的萧局长最近迷上了一个女歌星。天天到那女歌星的歌厅里去捧场,陪同接送不止,还直接接到了自己家中。两人描述那女星相貌娇美,身材窈窕,与众多欢场公子哥相熟,也算是一个有名的交际花,也许萧局长会娶她当姨太太也说不定。
白天一整天襄湘都有些魂不守舍,晚上回到家中,他连衣服也没力气脱,就这样躺在了浴盆里。衬衣和西裤都湿透了,就这样紧紧地贴在身上,而襄湘却浑然不觉。
一直以来都想要摆脱的人,真正摆脱了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呢?
襄湘把脸埋在水里想让自己清醒一下,他告诉自己说,你看吧,果然是这样,两个男人怎么可能长相厮守,哪怕话说的再漂亮也没用。自己当初想摆脱他是对的,现在摆脱了正好。可是另一个声音又再说,是你做出了冷酷的事陷害了人家,现在不是你要摆脱他,而是他要摆脱你。
拳头狠狠地砸在墙上,他忽然觉得有点恨,说不清是在恨自己还是恨楚人。
日子又恢复了往常。
襄湘像往常一样上班工作,丝毫看不出有任何不妥。哪怕有一阵上来他心里会突然空落落的难受,他也立即就把这种感觉推到脑后。可是暂时的遗忘并不能解决烦恼,有些感情会一辈子也难以忘却,每当闲下来的时候,他们如顺流而下的溪水侵占你的回忆。有些人会感觉到痛苦,有些人会因为忘却不掉这种痛苦而沉迷于过去无法自拔。
过去襄湘会嘲弄这种自虐般的烦恼,他认为一个人的情感跟一个人的生活相比简直微不足道,有些人因为情感而糟蹋自己的生活简直就是自找麻烦,那些因为重要的人离开就想不开自杀的人更加是神经不正常。
可是现在他觉得,倘若就这样匆匆的结束一段感情,如果你没有为此感到任何烦恼,那只能说你根本就没有动情,那么这段感情结束了也就结束了。反过来当你不知不觉中真心走入了一段感情时,残酷的了断就会像用钝钝的刀子一下一下划在你心上,也许最初感觉不到深刻的疼痛,可是时间越久,就越让人难以忍受那种日复一日的折磨。
也许,他早在心中占下了连襄湘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重要的位置,可惜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纠缠不休不是成熟的人应有的做法,表现的平静点反而可以留有几分颜面。
没想到罗玉成又约了自己见面,襄湘原本不太敢去见他,可耐不住担心现在的情况。
两人约在秘密的地方再度见了面,罗玉成看到平安无事的襄湘仿佛松了一口气。
“我真是担心死您了,还好您平安无事。”他对襄湘说。
“我没事,他们不会怀疑到我身上。”襄湘回答。
罗玉成似乎很奇怪,他不肯定的问道:“真的不会有事吗?我后来才听底下的线报说,当时赵宏昌去上海一事乃是绝顶机密。蒋下达了命令后,只有中统和军统的两个特务头子知道。所以事情暴露后,蒋才会这么震惊,他会怀疑不是军统就是中统,这两个之中必有一个的权力中心出了问题,甚至就是两个特务头子本身。而你又是通过中统的局长了解了这件事的始末,我们一直担心他们两边会把事情全都推到你的头上,毕竟他们做特务的有的是本事栽赃嫁祸,不过好在你平安无事。但是有一点倒让我们很吃惊,军统那边居然直接认了是他们出了问题,可是他们的内部,我们并没能安插进我们的人,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说,你知道原因吗?”
襄湘说不出话,此时他的脑海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74.北风(一)
“我们家先生说他现在很忙,没空见您,杜先生不如先回去吧。”在萧家邸宅门口,一个负责传话的男仆为难的说。
“好……”
夏日的正午的太阳就像个大火炉,襄湘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昏眩一阵阵的袭击过来,炽热的浪头打在脸上,冷汗涔涔落下,他在这里等待了两个小时,可是那人依然没有出来见他。
很久以前襄湘也有过这种茫然无措的感觉,那时候他孤身一人来到广州。看着老旧古朴的街道,轨道电车和旧时代的人群,他穿插在当中,就仿佛是一个彩色的影像走入了黑白的世界,他是那样的格格不入,那样恐惧和不知所措。
庆幸他没有发疯,他接受了这一切,努力让自己融入这个时空。时至今日,他可以大胆的说一句,自己做的很好,他在这个世界里有了重要的亲人重要的朋友,他有自己的工作和自己的权利。倘若有一天他结婚生子,那么他将真正的成为这个世界的人,让自己的血脉流传下去,甚至从新走入他的源头。
可是这一切都因为一个人的改变而改变,他让他的世界改变了,搅动他心底的平静,让他不安的同时,内心却慢慢的在接受这个时空真正鲜活的感情。
最近几天,襄湘日日来此等候,他需要再见到楚人一面,去弄清楚发生的事情。如果真的如罗玉成所说的那样,那么事情必定没有如自己预料的那样发展,甚至有可能楚人为了保护他而作出了牺牲,可每每总也等不到他。
他感到有点委屈,心里憋着气,心想如果再等不到,那么明天就直接到他的办公室找他,一直这样不上不下的吊着,谁受得了啊。
还好,今天襄湘等到了,他一直在楚人的府邸外等到了晚上10点多。
一辆黑色的轿车的车前灯划过黑夜,驶进巷子。襄湘认出那是楚人的司机,等车子停下里,才要跑上去拦住他,谁知从车门口先出来了一个妖娆的美丽女人。
女人穿着一件淡青色的无袖旗袍,下摆开着长长的叉,一双修长漂亮的美腿随着步伐的移动时隐时现,透出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
襄湘及时顿住了脚步,他将自己隐藏在黑暗的角落里。正看到楚人牵着那个女人的手高高兴兴走进了大门,女人穿着高跟鞋踮起脚,在楚人的脸颊上亲了一下,身子斜靠着他,似乎在说什么悄悄话,引得楚人哈哈大笑,一把把她搂在怀里。
看到两人亲亲蜜蜜的样子,襄湘微微皱了皱眉,仿佛被噎了一下那样难受,想要拔脚离开却又踌躇不决。
他心中微涩,果然是有了新欢啊。就像曾经对他那样把那女人带来他的府邸,然后两人日日寻欢。他现在进去也只能看到他们在一起的样子,说不定还要面对一些冷言冷语,何必呢?
襄湘走了几步,却还是停了下来。他的黑色中山装很热,白天在太阳下等了那么久,里外都湿透了,到了晚上晾干了,可是仍然感到很黏腻。明明是担心楚人才来问他的,已经辛苦的等候了很多天,何苦就这样回去,至少要把那件事情问清楚,至于其他的……也许从今以后他们会一刀两断吧,襄湘默默的望着邸宅里德亮光,漆黑的夜里,里面人影耸动。
襄湘掏出一把钥匙,那是过去他偷偷配备的萧宅后门的钥匙。他叹了口气,向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后悄悄溜到了后面。进了宅院后,从宅子旁的一棵树上爬到了二楼的阳台,然后趁着走廊上没人,悄悄溜进了楚人的书房。
房间里黑漆漆的一片,他也不敢随意开灯,接着点月光稍微看清楚房间的轮廓,不至于碰倒什么东西。
楚人的书房里有一间休息的卧室,过去楚人强迫他住进来的时候,他们两人晚上就在这间屋子里休息。襄湘想就这样直接走出来,可他又怕会被赶出去,于是他决定在书房等待,楚人每天晚上都有在书房办公的习惯,有时候甚至持续到深夜。
没有等多久,书房的门开了,熟悉的脚步声踏进来,随即听到楚人的大喝:“谁!”
襄湘清楚地看到了楚人迅速闪进身,然后掏出手枪的动作,急忙喊道:“是我!”
灯亮了,楚人看了襄湘一眼,迅速关上了门,然后走到襄湘爬进来的那个窗口向外张望,脸上依然是焦灼的神情。
“我很小心,没人跟踪我的。”襄湘说。
楚人却皱着眉头拉上了窗帘,然后定定的看着襄湘:“你来干什么?”
襄湘也知道自己现在不招楚人待见,他犹豫了一下说:“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可我听说了一些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会认下那个罪名?”
“不管你的事!你老老实实在这儿等着,一会儿我确认没事后会把你送回家去。”楚人说着就要离开。
襄湘急忙拉住他:“等等,什么叫不关我的事,是我透露了人质的消息。如果你们要推脱,也只能是推到我的身上,我没有必要让你为我顶罪。”
“哈哈。”楚人仿佛听到了什么非常可笑的事情:“可笑,真是可笑,你到现在还没有一点反省,我看我真是太蠢了,怎么会爱上你这样一个人。不见你是应该的,我该今后再也不要见你才对。省的跟你这个无情无义的人牵扯,最后什么也没得到,反而落个多管闲事的埋怨。”
襄湘感觉刚才楚人的话像把他的心深深埋进了土里,那种压抑让人想夺路而逃。他恍恍惚惚说:“你说今后再也不要见我?”
楚人没好气的说:“没错。”
“好,好,那我今后便再也不见你。我……再也不来见你了。”襄湘转身就要走出去。
“你站住!”楚人忽然大声说。
至今为止,楚人还从未曾对他这样严厉过,生音愤怒到让襄湘整个人颤了一下。楚人的脸已经变成了黑锅底,一双眼睛狠厉的盯着襄湘,忽然他抬起手掌,狠狠地甩了襄湘一个耳光。
襄湘整个人被打的耳朵嗡嗡的,一边脸上火辣辣的。
“再也不要见我?你凭什么说出这种话,你再敢说一次,我就打的你再也说不出口。” 襄湘听到楚人不冷静的声音。
襄湘侧着身子,不敢去看他,可是也控制不住般喊道:“不是你说再也不要见我的吗?不是你一直不肯见我吗?不是你整天跟个女明星进进出出吗?我现在要顺你的意,你有什么不满?”
“我看顺意的人是你!你从来,从来就没有真心接纳过我,一直拒绝我反抗我逃避我!是你一直都想从我身边逃走。连带这一次,你明明知道做那件事会有什么后果,你还敢大着胆子去做,你不怕死吗?蒋委员长一旦震怒,你就没有活路了!”
“我说的,我不后悔这么做,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选择。我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暴露了,大不了就是一死。况且若不是那份文件只有你和俆岐黄知道,我也不会暴露,他俆岐黄就算出事也不敢推到我身上。可是现在,只能算是天意如此。”襄湘说。
“你真是好大的气魄啊,是啊,你不惧一死,那么我呢!你想过我没有!想过我是怎么想的吗?如果你就这么死了,那么我该怎么办?你他妈真是没心没肺!我萧楚人自问对你有情有义,我不奢望你报答我,只盼你终有一日能明白我的心意,可惜我的真心都喂了狗!你要做这件事之前,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到最后竟是从俆岐黄的口中知道了这件事,现在他抓着你我的把柄,你的小命现在还握在姓徐的手中。你还来跟我逞英雄,还敢说今后再也不见我,就算有一天不再想见,那也只能是我来决定,你杜良玉没资格,你没资格知道吗!”
“是你说的,是你说的,是你说的……”襄湘已经说不出别的话了,只是一个劲的重复,最后他瘫坐在地上,呜呜的哭了起来。青年像个孩子一样,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就这样过了许久,房间里静静的只能听到襄湘的抽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