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顾佩——云鹿

紧紧抱紧包，顾炜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水。

用这些钱买了去市里的车票，下车的那一刻，看见车水马龙，与乡下完全不同的都市，顾炜懵了。在车站便站地腿都疼了，他才张望着脑袋毫无目的地走着。那个时候农民打工的热潮刚刚开始，像他这种半大的小伙子其实不少，不过他们都是成群结队，笑哈哈的。顾炜紧紧抱着手里的包，然后想了想跟那些人混在一起。后来有人来接这一群人，顾炜随大流地跟着他走了，然后进了建筑工地讨了一口饭吃。

当第一次拿了工资的时候，他的眼睛忍不住湿润了，晚上他一遍一遍地数着自己的工资，兴奋之余又是难以言说的悲凉。他又拿出父亲和大哥给的钱，那些钱顾炜已经用的差不多了，他看了看，然后将新领的工资补了进去，看着变厚许多的钱，他笑笑然后情绪又低落下来，他没忘自己走前将大哥打了一顿。现在想想要是没有这些钱，他会变成讨饭的乞丐吧？他突然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这一路走来他没发生什么大颠簸，来了之后也是很顺利地找到了工作，那么是不是说这个热闹的城市才是自己的家呢？睡觉之前他不由这样想。

第三十六章：顾爸番外（下）

一个人在外漂泊的日子是很难过的，这个繁华的城市不会为了谁的不适应而停留下来。在刚开始的兴奋之后，渐渐地，心里多了许多失落感。这个城市是陌生的，出了建筑工地他甚至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工友们每每谈论家乡的事情，他都是沉默以对。慢慢地他似乎脱离了这个群体，直到一年之后，工长的侄子施柏来了，他才终于有了个说话的人。施柏是城里人，比起那些喜欢说些看上去就没什么文化的小伙子，他倒更愿意和沉默着的顾炜呆在一起。

施柏比顾炜大了几岁，不过性子却比顾炜要跳脱得多。空闲时间总带着顾炜四处晃荡，在陌生的地方有个人陪着，顾炜即使不喜他的性格，但也慢慢交了这个朋友。后来，工长开始教施柏看图纸，施柏更是不顾工长的反对拉上了顾炜。顾炜本就是个聪明的人，加上工长教的不错，他倒是很快学会了。

而施柏，他的心根本不在这上面，来这建筑工地，也是因为在学校成绩太差混不下去，父母担心才弄到建筑工地来的。每每看到密密麻麻的线条和数字他都觉得头痛，更不要说学了。后来工长实在没办法便也放弃了。顾炜学会了图纸，只是碍于他年纪小又没什么关系，倒也没有用的地方。

这个工地完工之后，顾炜又辗转到另一处。在这里，他认识了他以后的岳家。

虽然顾炜从小不得老太太的喜欢，但在别的年长者眼中这却是个不错的孩子。当时的他，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而显得瘦瘦弱弱，看上去让人觉着可怜，而他每次上班的时候却又是最卖力的一个，长期以来，倒是得了前辈们的心。因此在顾炜生病的时候，倒是有不少人来看他。当时他以后的岳父肖义也在工地上，他是带着他妻子的。他的妻子是个善良的人，见着顾炜小小年纪在外闯荡不易，倒是经常照顾他，经常送些自制的酸菜什么的，顾炜生病的时候，她自然也没少照顾。那是顾炜从未感受过的温情，他心生感激，病好之后，两家自然渐渐走得近了，能帮上忙的，顾炜也不吝啬出力。

后来顾炜便见着了肖义的女儿肖梅。肖梅是个家里的老大，一直照顾着弟弟妹妹，看上去比同龄的女孩儿要成熟稳重许多。这是顾炜出来这么两年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同龄的女孩子，加上她的性格很好，渐渐的，两人便暗生了情愫。

只是两人瞒着肖家长辈。肖义虽然也是建筑工人，但他和顾炜不同，他是在正规的公司里，他在城里也打拼了二十来年，他的家人更是早早地接到城里，生活不富裕但也过得不错，一家人虽还没迁户口，但也不远了。而顾炜呢，刚来城里两年多的穷小子，什么都没有，肖家长辈喜欢他，但也是觉着他一个人不容易叫到家里吃两顿饭还行但要让他们把女儿交给他，估计是不行的。

不过随着年龄渐长，肖家两口也开始替肖梅物色人选了。顾炜和肖梅心下着急却又不敢和肖家长辈说，直到后来肖梅怀孕，再也瞒不下去，两人才向肖家两口摊牌。在礼教还比较严的那个时代，可想而知肖家两口是极为生气的。肖家两口想让两人断了，但是肖梅不肯堕胎，顾炜也天天跑上门求情。老两口没办法，想着顾炜也算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于是便也允了他们的婚事。而这个时候他才想起他需要户口簿，这几年，他东跑一个建筑工地西跑一个建筑工地的也就是干体力活的，加上后来他也在几个包工头儿混熟了，倒也没说身份证户口簿的事情，这一会结婚他终于想起来。本想自己回去和姨妈姨父分了家就行了，但是肖梅却也要跟去，说是无论如何还是要见见父母。

顾炜在外这些年，对姨妈的恨意倒是减少不少。一个人在外，其实总喜欢回忆记忆中美好的东西，夜深人静，他的脑里总是回忆起姨父好大哥的好，想着没有他们自己也不能遇见自己心爱的人，他便也觉得让肖梅回去看看也不错。

只是一到老家他便后悔了，姨妈仍然用恨意的眼光看着他。见顾炜带了肖梅回来脸色更是黑得难看。在她看来，顾炜带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回来就是想来分家产的，当年她就担心顾炜会分到自己的家产，所以借着落水的事儿便打发他出去，这么些年他没音信，她正要松口气，没想到他就回来了。而且一回来就说分家的事儿！不行！自己的东西一点都不能留给他。这么想着，老太太脑筋一转，注意便打在肖梅的肚子身上。那个时候，计划生育正是执行最严的时候，肖梅和顾炜没结婚她是知道的，于是她便想通知计生站的人，只是天不遂人愿，她刚想这么做的时候，便大病了一场，这一病她便心虚了，于是便也犹豫了。这一犹豫，顾炜便已经和姨父他们分了家，说是分家，其实也就是户口转了出来，顾家的东西是什么也没要。见肖梅的肚子渐大，两人便立马登了记，便准备回到城里。知道两人没拿东西，老太太倒是心下松了口气，只是对两人仍然没什么好脸色。

后来回到城里，两人租了房子便也开始了一家人的生活，说来顾炜觉得惭愧，他一直都没能给肖梅一个婚礼。

后来顾佩出生了，看着怀里小小的一团儿肉，他突然流下了泪水，自己有了贤惠的妻子，可爱的儿子，他觉得自己还是幸福的。他的童年不幸，所以他决定给自己的儿子一个快乐的童年，他是一个年轻的爸爸，而妻儿带给他的幸福让他渐渐转变了性格，他快乐活泼起来，每每逗弄儿子看着儿子丰富的表情他就觉得很有成就感。

他的工作也已经从只干苦力活儿的工人变成了给包工头儿代班的人。他们的生活渐渐变好，但是突然有一天大哥打了自己之前悄悄留给他的传呼号，他打电话过去，得到了自己养父病重的消息。他无法坐视不理，大哥二哥在农村，没有钱，于是他接来了老父亲。于是生活又变得拮据起来，他的积蓄很快用完了，而他的妻子也开始干活赚钱。

后来，父亲去世了，妻子却也因劳累留下了病根儿。他对妻子是愧疚的，但是他无法不管父亲。他不幸的童年让他对真心关爱自己的人比普通人更加感激。

父亲临走前说起了他的母亲，他说他其实喜欢的是自己的母亲，只是他的爸妈看中的姨妈，所以他娶了姨妈，后来父母意外去世了，他便接过顾炜养着。他说自己的姨妈似乎察觉到他对自己母亲的感情，所以她恨自己的母亲，也恨自己。他说让自己看在他的面子上能帮老家一把就帮一下，是他对不起姨妈。顾炜答应了，对于一个关心自己的老人临终前的托付他不能拒绝。

当姨妈提出要他们生一个孩子的时候，他犹豫了，他的脑子里全是父亲临终前的话和大哥和自己相处的点点滴滴，他忽略了妻儿眼里的不满。可笑的他竟用当前的幸福去追忆已经流逝了的过去。他是个混蛋，但是他不想承认，他怕看见妻子眼里的痛恨，所以他迁怒了自己的儿子，结果竟被自己的儿子训斥一顿！阿梅听见了，她对自己失望了，他想说些什么，但是突然发现除了道歉他什么也说不出，所以他沉默了。他以为时间会让一切过去，但在他发现阿梅日渐疏远的眼神时，想要道歉挽回时，他才突然发现自己的歉意阿梅似乎已经看不起了。

第三十七章

若说曾经自己还能自我安慰这个狭小的房子是个暖暖的爱巢，那么现在它已是不折不扣的牢笼。顾妈抬眼看着顾爸有些疲惫的背影，嘴角微微勾起嘲讽地弧度。

“妈。”看着自家母亲奇怪的表情，顾佩担忧地叫出声。

“嗯？”顾妈侧头看旁边的顾佩，没有理顾爸移过来的视线。

“……”顾佩抿抿唇，只抓紧顾妈的手。

“饿了？”看着自家孩子难得孩子气的样子，顾妈笑笑，然后问。她的声音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好像这段时间真的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嗯。”顾佩只好点点头，不经意视线瞟过爸爸，却发现他有些受伤的模样。只是顾佩这会儿却对他生不出任何同情。

“先等等，我先去买点菜。”顾妈摸摸顾佩的脑袋。

“我去买就行了。”顾佩连忙道。顾妈才刚出院，他可不想让顾妈再累着。

“我去就好。”许久没出声的顾爸突然开口，沙哑低沉的声音突然插进母子之间温暖的对话，有种不协调的感觉。顾爸似乎也意识到了，他的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走出屋子。顾妈没有说话，只看了他一眼便自顾收拾自己的东西。

顾佩以为顾妈是要把带回老家的东西搬出来，结果却见顾妈打开柜子往包里装自己的东西。

“妈？！”顾佩有些惊慌地看着母亲。想着上辈子父母离婚，顾佩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以前他想过若一切还像以前那样发展，那么父母离婚他也不是不能接受，因为那确实是因为后来两人性格的关系，况且他们离婚之后关系也还是不错，但是现在不一样，他看得出来，父母之间其实还是有感情的，他们的一切都是因为老太太的缘故，更重要的是现在妈妈恨着老爸，就这样离了，那么他们这一辈子都是仇人了，妈妈会一直生活在怨恨之中，爸爸也会活在悔恨之中，这样他们不会幸福。虽然自己也不喜老爸的妥协，但那毕竟是自己的爸爸，怄气可以，但要他背负悔恨一辈子，顾佩也不忍心。

“嗯？”顾妈抬起头，看到自家儿子惊慌的表情，心里微微一疼，孩子并没有什么错，却要让他承受痛苦的后果。只是……她现在已经没办法和顾炜呆在一起了。

“你……要离开？”要问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几个圈儿才说出口，顾佩的脸色难看得很。

“……我要回你外婆家一趟。”顾妈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道。其实要是她但凡还有另一个可去的地方她也不会回娘家。之前怀孕的事没跟娘家人说，回顾家的事也没跟娘家说，就连这次流产她也丝毫没有透露，这次突然回去一定会让爸妈担心吧？

“我和你一起去。”顾爸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他看着顾妈，语气很是坚定。

“我只想一个人静静。”顾妈看向顾爸，语气很是平静，然后便转头看着顾佩，“去洗菜吧。”

顾佩默默起身接过顾爸手里的菜，还是让爸妈好好谈一下吧。

只是顾佩注定要失望了，他走了之后，两人就陷入了沉默，顾妈只继续收拾东西，顾爸叫了声“阿梅”，见她不应，便沉默了下来，直到顾妈的视线对上他，他说了句“对不起”便再也没有下文。顾妈则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似的，收拾完东西，就出去生炉子。

顾妈第二天早上便走了，走时只嘱咐了顾佩好好学习便什么也没说。本来顾佩是要跟着顾妈去的，但是顾妈拒绝了，因为再过几日顾佩便要开学了。之前因为她的事顾佩根本就没时间做作业，她怕耽误他学习，就让他好好在家复习几天。顾佩看着顾妈疲惫的神色，也没有再坚持。

不过顾爸却是跟上了顾妈，只是他坐的是下一趟车。走时他给了顾佩一些钱，什么话也没说。看着相继离开的两趟车，顾佩有些惆怅，他又有种被世界抛弃了的感觉，不过很快，这莫名的思绪便抛到了脑后，自己被抛弃就抛弃吧，只希望老爸这次能和妈妈和好。

回到家里，顾佩就一下子瘫在床上，看着白色天花板，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他真的很累，这个暑假的事远远超出他的预料，即使他是重生的，不，也许正因为他是重生的，他才觉得很是疲惫，爸妈之间奇怪的气氛让他觉得压抑难过，然后便是深深的自责，有时候他甚至有种自己死了比较好的想法。爸妈去外婆家，他一边担心一边却觉得放松，说实话要是再夹在两人中间，他指不定会发疯的。

现在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闻着屋子里还没散完的淡淡霉味，他紧绷的神经也终于放松下来。那么现在是要好好考虑一下如何在不让自己一家背负“不孝”、“忘恩负义”名声的前提下让老太太得到教训了。妈妈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总不能就这样算了？但是究竟该怎么做？想了半天他觉得头疼，难道在长辈面前受了委屈，除了忍受真的别无他法？他不甘心！即使不能真的报复，那么让她剩下的日子过得不舒坦总行吧？想到此处，顾佩的眼神暗了暗，然后立马起身翻出信纸开始写道：

堂哥：

你好吗？最近没有惹二伯母生气吧？

最近很想念老家的一切，不知为什么晚上总是睡不着，我以为是天热的缘故，但是最近的几天总是喜欢做梦，梦里面有我有你，我们两个一直在大伯家的院坝里跑，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身后突然出现一个小小的漂亮的男孩，他一直看着我们，眼睛一眨不眨的，我们两个走近想要牵着他一起玩，但是手刚接触到他他就马上没了踪影，然后我们两个不知怎么就哭了，接着奶奶出来了，她拿着一根木棍，不准我们哭，说再哭就要打我们，我们不敢再哭，但是突然院坝变成了红色，地面也变软，我们两个就一直陷了下去，然后我就醒了。醒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哭了，我把这个梦给爸妈讲，结果妈妈就一直哭，一边说着“我可怜的孩子”，爸爸不准我在妈妈面前说这个梦了，我问他，他告诉我我梦到的也许是之前妈妈肚子里的孩子。然后爸爸带我去楼顶给弟弟烧了香。我记得奶奶那儿供得有菩萨，菩萨是好的，烧了香就会照顾弟弟的，堂哥你去给奶奶说一声，让她帮弟弟烧烧香好吗？我很想看到弟弟，你呢？

祝

学习更上一层楼！

堂弟：顾佩

XX年8月24日

顾佩停下笔，再次看了看内容，然后慢慢折起来。顾城是个实诚的孩子，自己让他跟奶奶说，那么他一定会跟奶奶说。老太太年纪大了，也开始迷信，自己一个小孩子做梦，想来她也不会怀疑。一个被你弄没了的孙子夜夜入另一个孙子的梦，看你还能不能安安心心地养老，就算你这次没把这个当回事，那么自己一个月写上个两三封呢？不信你不害怕后悔。而且，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自己写上个两三回，她一多想，晚上也许也睡不安宁吧？

只是顾佩没想到，他这么一来不但害得老太太吃不香睡不好，连心里有鬼的二伯母也开始疑神疑鬼，不然为什么顾佩没梦见别的人就梦见她家小城，该不会自己干的事情被别人知道了吧？当然，这些事情那都是后话了。

早上，顾佩挺着“咚咚”的敲门声有些反应不过来，昨夜想着老太太可能出现的嘴脸他有些兴奋，等睡着已经半夜两点了，现在他还有些迷糊，看看外面还有些灰蒙蒙的天，他更是疑惑了，这大清早谁来敲门啊？

等打开门，顾佩愣住了！眼前的人是自家老爸没错吧？但是老爸昨天走的时候头发是疏整齐的吧？走的时候，衣服是穿的干净的吧？走的时候，脸上……没有伤吧？顾佩看着头发散乱遮住眼睛，衣服皱皱巴巴带有油污，脸上印了两个不怎么明显的手指印的顾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个样子，一看就知道是被外婆她们给收拾了。想到这个原因，顾佩先是觉得有些解气，然后便觉得老爸有些可怜了。叹了口气，顾佩让老爸进了屋，就倒了杯热水递给他。想问问外婆她们，却不知该从何提起。想了半天，顾佩才道：“外公外婆身体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