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我小时候额娘经常用这个法子。”
多尔衮倒有些好奇,仍然闭着眼睛。
皇太极清了清嗓子,竟低声唱了起来:“悠悠着,卜布着,悠悠着悠悠来卜布着……”
多尔衮愕然睁眼望着皇太极。
《悠车曲》也就是摇篮曲,女真人每一个孩子都是听着额娘唱着悠车曲长大的。他的声音虽低,但悠扬富有磁性,别有一番味道,没想到,他唱歌唱得那么好听。
皇太极见多尔衮瞪大了眼睛,觉得不太好意思,唱到一半停了下来,郝然地冲多尔衮笑。
“果然是骗小孩的。”多尔衮眨着眼,“不如唱点别的。”
“其他的我不会了。”皇太极的笑容有点僵硬。
多尔衮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皇太极笑道:“睡吧。”
多尔衮再次闭上眼睛,整个心渐渐沉静,耳边,仿佛传来他额娘轻轻的哼唱:“悠悠着,卜布着,悠悠着悠悠来卜布着……”
不多一会儿,就昏昏沉沉地睡去。
当他一觉睡醒,一睁开眼,看到的是多铎大大的脸。
那张脸从愁苦到惊喜,随后叫了起来:“额娘!哥他醒了!”
阿巴亥匆匆走入了视线,忧心忡忡的脸上刹那间露出灿烂的笑容。
“额娘……”多尔衮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
“哎,别起来。”阿巴亥忙把他按倒,“你的病还没好,好好躺着。”
“额娘,父汗准你出来了?”
阿巴亥笑着,温柔地说道:“准了,你的烧还没有完全退,快躺好。”
忽然之间,多尔衮觉得身子轻松了许多,头也不涨不疼了,连心情都舒畅了。
多铎趴在阿巴亥背上,探着身子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阿济格远远地坐在桌旁,正一个劲地吃着什么,偶尔瞟一眼这边。
这才是一家人啊。
多尔衮安心了,连续几天都愁眉不展的脸上,笑容终于绽放。
至此,大贝勒和大妃私通一事,告一段落,大汗只以私藏财物罪轻罚了阿巴亥,而代善则完全没有处罚。起初,努尔哈赤也冷落了阿巴亥一段日子,但过了几个月后,也便原谅了她。
多尔衮的记忆里,大汗曾经因为此事把额娘给休了,而这一次却没有,他的未来已在悄悄发生改变。
同一个月里,努尔哈赤为了巩固其军事控制,再一次决定迁都,这一次从界凡迁到萨尔浒。
随后的几个月里明朝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七月,万历帝朱翊钧驾崩,八月泰昌帝朱常洛继位,可这位短命的泰昌帝只做了一个月的皇帝,就跟随万历帝仙去。九月,天启帝朱由校继位,由此开启了明朝史上最为黑暗的阉党专政时期。
此时萨尔浒城内,诸贝勒府邸又再次陆续建成。
“你这边屋子也不错嘛。”莽古尔泰与皇太极在他府宅边逛边聊。
“能住就行了。”皇太极满不在乎道。
“老八,还是你随遇而安。你说我们这老是搬来搬去的,去年搬今年又搬,父汗也不累得慌。”
“还不是为了以后出兵少跑点路。走,我们里面坐。”
两人进了屋,分别入座,又继续聊了起来。
莽古尔泰喝了一口茶,伸长了脖子凑到皇太极跟前,虽然是在他家里,可还是怕被人听到,他贴着皇太极的耳朵道:“二哥要我带给父汗的话,我已经帮他带去了。”
皇太极淡然一笑:“父汗说什么了?”
莽古尔泰又是诡异地笑着:“你知道的。”
两人相视而笑,心照不宣。
“你说,二哥怎么会那么斤斤计较呢?”莽古尔泰摇着头道。
“个人都有个人的性情嘛。要不,我们怎么能有机会么?你说是不是,五哥?”
莽古尔泰指了指皇太极:“还是你聪明。”随即哈哈大笑。
皇太极抿了口茶,笑而不语。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父汗也顶多只是骂他几句,有什么用?”莽古尔泰疑惑道。
“有用,有大用。父汗他不会什么事都挂在嘴上,但是他心里一清二楚。”
莽古尔泰完全没有听懂皇太极在说什么,只是假装明白地点了点头。
这时,院子里传来一声响亮地叫声:“八哥!开一下门。”
“小十四又来找你了,那我就先走了。”莽古尔泰道。
“嗯,好。”
皇太极打开房门,见多尔衮正站在门口,双手背在身后。
“咦,五哥也在啊。”多尔衮道。
“又来找你八哥玩了?”莽古尔泰对他胞弟德格类都没什么耐心,不要说其他弟弟了,“我就不陪你们了。”
“我送你出去。”皇太极道。
“不用了,多尔衮都来了。”莽古尔泰甩了甩手,独自离去。
皇太极弯下腰,低头看着多尔衮:“也不先找人通报一声,怎么就突然来了?”
“八哥不欢迎我?”
“怎么会?进屋吧。”
“不进去了。”
“为什么?”
“你看。”多尔衮的手从背后伸出来,手里抱着一只刚出生没几天的狗。
那狗的胎毛是黄色的,脸还没长开,活像一只小猪。
皇太极笑道:“你的狗生了?生了几只?”
“五只,所以我拿来送给你一只。”
“送我,为什么?”皇太极惊喜道。
“你不喜欢吗?”
“当然喜欢。”
“八哥一直送东西给我,所以我也送点东西给你啊。再说……”多尔衮把小狗崽在手里捏来捏去把玩,“马上就是你的生辰了,就当作生辰之礼了。”
“走,还是先进屋吧。”皇太极拉着多尔衮进了屋。
“嗯。”
多尔衮抱着狗,进了屋。跨进门口时,他回头朝莽古尔泰离开的方向望去。
他们在商量什么?是那件事?
多尔衮冷冷一笑。这么一场好戏,我就坐一边旁观吧,让代善做他眼中的靶子,随他自由发挥。
养,把对手养到足够大,任由他自我膨胀到极点,然后再将他击败。
“多尔衮?”皇太极见他站在门口不动,就催他。
多尔衮连忙进屋:“来了。”他把狗崽放在了地上,小狗扑腾了几下,站了起来,在屋里歪歪扭扭地走来走去。
皇太极看着它憨态可掬的模样,情不自禁地笑着。
“八哥,在想啥?”
“我在想,拿什么做回礼。”
“八哥又想送我什么?真好,送东西还有回礼。”
那只狗摇摇晃晃走到皇太极脚边,也不知是与他特别亲还是什么,用鼻子反复蹭着他的脚踝。
皇太极干脆俯身将它抱起。小狗突然被举到那么高的高度,慌张地扭动着四肢,在皇太极身上踩来踩去,刨来刨去。
只听骨碌一声,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掉了下来,在地上一滚,滚到了角落。
29、骨肉相残斗不停
多尔衮跟着捡了起来,是多年前的那枚鹿骨扳指,没想到他还一直随身带着。
玉石般的扳指仍然是莹润细腻,呈现出乳黄色,这么多年,没有丝毫变化。
“这扳指本来就是送给你的,以前你不要,现在你长大了,用的机会多了,不如还是给你吧。”皇太极见他拿在手里反复地看,就说道。
其实并不想要,但也不好拂他意。于是多尔衮笑道:“那谢谢八哥了。”
“来。”皇太极把小狗放下,拉过多尔衮的手,把扳指套在了他的拇指上。
多尔衮举起拇指看了看:“还是太大。”
“嗯,没事,你先放着,再过几年,就正好了。”
多尔衮看着那扳指,略有些失神。
小狗下了地,又开始在皇太极脚边蹭着,一副撒娇的模样。
多尔衮把小狗踹到了一旁,挤到了皇太极身边,当他看到皇太极摊在桌上的一些国务消息后,明显被吸引住了。
上面写的是天启帝继位后,罢免了辽东经略熊廷弼的事。
皇太极见他看得认真,也不打扰他,就在一旁笑着:“有兴趣?”
多尔衮指了指那消息:“熊蛮子走了。”
“是的,走了。”皇太极见他关注这些军国大事,高兴地笑着。
“也听不太懂。”多尔衮装了一下,“不过熊蛮子挡了我们一年的路,上个月我们进攻沈阳,半点便宜都没捞到,就是因为有他在,现在他走了,我们可要庆贺一番了。”
“不错,接下来我们又有事做了。”
“明朝那些人真爱折腾。”
“为了权利的争斗,至国家大事于不顾,实在可笑。不过也给了我们可趁之机。”
“其实熊蛮子虽说是个难得的良将,可终究还是算不上绝世之才。”
这一句话说到了皇太极心坎上,虽说因熊廷弼驻守辽东而使得金国大军停滞不前,但皇太极始终认为他阻止不了八旗军的铁蹄。
皇太极见多尔衮想的与他一样,欣喜不已:“多尔衮,你要是想学这些,以后可以常来。”
多尔衮在军事上的局势判断和指挥早已熟稔在心,但他也不介意从皇太极这边再挖点东西,便点头道:“好啊。”
大贝勒代善又和努尔哈赤闹不愉快了。
起初也许是出于他的好意,萨尔浒建府邸要分地,他见他分得的地比他父汗的还大,于是提出要换,请父汗去那盖房子。努尔哈赤自然高兴,对他的孝心也很满意。
可没想到,代善刚换就后悔了,又眼红了岳托的地,但又不想花自己的钱,就找了莽古尔泰去和父汗说,请父汗派些人来给他修地。
也许是努尔哈赤感谢他的孝心,也没多想,就派去了千来个人。等地修整好后比原来那块地还要宽敞,代善又动了孝心,又去找努尔哈赤说,请父汗去他新修好的地建房子。
努尔哈赤又很高兴,忙不迭地在新地方盖起了房子。
可是,代善又后悔了,在努尔哈赤劳命伤财地建了三座府邸后,代善又找到了莽古尔泰,想让他委婉地向父汗表达一下自己的意思:那地方太小,不够住,想再找个地方。
这回努尔哈赤怒了,对代善说:“你这是戏弄我吗?你要是嫌地方小,那我还是住我原来的地方,你来住这边吧。”
没想到代善丝毫没有觉察出父汗的怒意,欢天喜地住进了大房子。
其实代善本也不是反复无常的人,但是为何在这件事上三番五次反悔,是有人在一旁挑唆煽动,还是他真的计较到如此地步?
代善本人是永远都不会知道的。
但是在努尔哈赤看来,这种贪图小利,计较尺寸之失的人,是无法担当重任的。
一日,济尔哈朗来找皇太极,这次不是他一个人来,同行的还有他的五哥,阿敏的弟弟,斋桑古。
斋桑古虽比不上济尔哈朗,但也是皇太极这边的常客。
“都坐吧。”皇太极也不与他们见外,“斋桑古,最近你与硕托处得怎么样了?”
硕托是代善的次子,是个直烈莽撞的性子,较为特别的是,代善及其厌恶这个儿子。
“我们好着呢,他三天两头来我这喝酒。”斋桑古道。
“你们都聊些什么了?”
“他现在的日子苦哈哈的。分奴隶的时候,大贝勒总把最穷,最没用的分给他,平日吃穿都是紧巴巴的,所以他每次来都是跟我抱怨。”
“你和他在一起,没有人闲话吧?”
“没有,就是大贝勒的继福晋,凶得很,几次去他那边,被她看到就得挨骂。”
“的确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只要是四贝勒吩咐的。”
皇太极笑笑:“好好做。”
“四贝勒,倒是我哥哥……我现在跟硕托是真的同病相怜,哥哥总是克扣我,我也是穷得不行。四贝勒,你能不能……跟我哥哥说说……”
斋桑古说的哥哥就是二贝勒阿敏,因为一个谣言,让阿敏以为斋桑古对他有了异心,所以也是处处为难他,不给他好日子过。
“我知道,你也不是第一次说了。”皇太极安慰他道,“只是你也要知道的,这镶蓝旗的事,我是不好插手的。你要真是日子过不下去,我是可以给你一些帮你暂时缓解一下,但你也要小心,不要让人知道了。”
“多谢四贝勒。”
“这次的事有一定的危险,你要是不愿意做,也可以明说,我不勉强你。”皇太极嘴上虽这么说,但语气却是不容许别人拒绝的。
但对斋桑古这样一位不得势,又无法依靠兄长的台吉来说,能为皇太极做事,谋得他的好感,是巴不得的。
“不会。”斋桑古连忙表忠心,“就算是要了我的命,我也一定会为四贝勒做好的。”
“五哥,其实你只要按照四贝勒跟你说的来,肯定不会有事,更不可能要你的命。”济尔哈朗插嘴道。
“行了,斋桑古,不要自己吓自己,回去好好准备一下吧。”皇太极道,“你只要记得一点,就是把硕托的怨气逼到极点。”
斋桑古依命而去,剩下济尔哈朗留着。
等人走后,济尔哈朗才担心道:“我五哥做事,我有点不放心。”
“我给他一次机会,希望他能把握好,虽然他做事是粗糙了点,可还是有点头脑的,你也不要太过看轻他。”
“我只是觉得如果我去办,会更加妥帖。”
“你不适合。”皇太极摇头笑着,“你怎么看都不是和硕托聊得来的人。而且我也不需要你做这种事,父汗还是很喜欢你的,我希望父汗能对你始终保有良好的印象。”
“我希望能帮你做点事,你最近的安排,我总也插不上手。”
“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我就很高兴了,否则不是连个说真话的人都没有。”
皇太极虽然脸上还在笑着,可在济尔哈朗看来,这笑和哭没有太大的不同,一样的凄凉悲哀。
从几何时,说真话对他来说已成了一种奢侈?
济尔哈朗的情绪也跟着低落,他并不希望在这张脸上看到哀伤。
“每个人都有弱点,就看你能不能隐藏好自己的弱点,抓住别人的弱点。”皇太极忽然道。
济尔哈朗凝神静听。
“济尔哈朗,你看好了,这一次,我要让他死得很难看。”皇太极目光阴冷,声音仿佛来自地底深处,他自言自语道,“不要让我抓到机会,否则我叫你永无翻身之日。”
多尔衮难得想静下心来看书,但是多铎不让。
多铎在一旁又拉衣服,又扯胳膊闹腾了半天,多尔衮全当感觉不到。
于是他干脆跳到了多尔衮背上,掐着他的脖子。
“多铎!”多尔衮怒道。
“我们去骑马!”
“不去!”
“我们去放鹰!”
“不去!”
多铎气得嗷嗷直叫,一张嘴咬在他后脖子上。
多尔衮疼地大叫一声,把多铎甩开。
“这书有什么好看的?”多铎叫道,“我要去跟额娘告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