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已然发怒,济尔哈朗不再多说,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阿巴亥及时敢至,接到了努尔哈赤,可努尔哈赤最终没能来得及回到沈阳,八月十一日在叆鸡堡就突发背疽,撒手人寰。
努尔哈赤终于走完了他生命的旅程。他征伐一生,用兵如神,善出奇制胜,是绝世之军事奇才,把一盘散沙的女真人捏成一团,从此结束内斗,团结一致。他建立了后金政权,是大清的缔造者和奠基人。他也手染鲜血,屠戮无数,征服欲多过创造欲,使得后金民生凋敝,民族矛盾激烈,百姓苦不堪言。
当努尔哈赤的灵柩被抬进沈阳宫,在人人震动的同时,一场激烈的斗争就此展开。
四大贝勒围在一身缟素的阿巴亥身边:“大妃,大汗临终前可有遗命?”
阿巴亥哭红了眼,努力让自己平静,可还是伤心得说不出话,只是摇头。
四人对视一眼,均是无言。
岳托和萨哈廉第一时间求见了代善,向其请愿:“国不可一日无君,四贝勒才德服众,应当嗣登大位。”
代善明知自己不复当年天命汗对他的盛宠,但心底总还存着侥幸,可这仅有的一丝侥幸,在面对两个出色的儿子时,化作了泡影。
连他的儿子们都宁可拥戴皇太极,也没想到要支持他继位,他还能有什么奢望呢?
“你们说得有道理,替我派人传话给二贝勒、三贝勒、四贝勒,请他们来一趟。”代善不动声色地吩咐道。
这一夜,无人入眠,每个人心中都坐立不安打着算盘,皇太极也不例外。
所有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所以的计划都已经布置了下去,他现在暂时能做的只有等待。
他也有些紧张,毕竟这关系到他过去三十多年的努力,未来的命运何去何从,将在今夜一锤定音。
他坐在书桌前随手抽出一本书翻阅着,以此掩饰那难以克制的不安,实则看不进任何内容。
房门敲响,皇太极的心猛地一颤,手上一用力,将书页揉在了手心里。
“贝勒爷。”哲哲推门而入。
皇太极一见是哲哲,松了一口气,但似乎又有些失望。
哲哲端着一碗甜汤走了进来:“贝勒爷今晚又要熬夜了吗?”
“还有人能睡得着觉吗?”
哲哲一笑:“是啊,我都慌得心乱跳,没想到大汗去得那么匆忙,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熬过去就好了。”
虽然皇太极说得风轻云淡,但哲哲仍然无法平静,她也不敢多问什么,因为她知道他表面从容,其实内心也在煎熬着,而她更是慌得没了主意,得知皇太极还在书房,就借着送点心的由头来看看,似乎这样能稍稍安心些。
“小格格睡了?”皇太极随口问道。
也就是在不久前,哲哲刚刚为皇太极生下次女。“嗯,睡得很香。”
“你也累了吧,不用等我了,去休息吧。”
哲哲点点头,向外走去,一打开门就看见敦达里站在门口,正准备敲门。
“四贝勒,大贝勒派了人来,来请你过去。”
皇太极精神一振,把所有的情绪收敛于内,冷峻肃穆。
58、孤儿弱主手足情
恐怕很多年后,皇太极都会对这一夜记忆犹新,因为这一夜决定了很多人的命运。
代善扫了一眼坐在下面的几位弟弟,面露悲痛之色:“父汗去得这么匆忙,真是让我们几个措手不及。”
底下几人也是既悲且怒:“都是那个袁蛮子,才会害得父汗寝食不安,伤情恶化,否则以父汗这身子骨,起码还有十多年好活。”
代善叹道:“说这些也没用了,眼下当务之急是安定人心。父汗生前定下八王共治之策,由各旗主推举能者继位,你们几个怎么看?”
如果有一个人站出来支持代善继位,恐怕他就敢再争一争,但是没有,他等了很久都没有一个人开口说:“大贝勒,你来继位吧。”
阿敏前所未有得安静,莽古尔泰低头玩着指甲,要皇太极这个野心勃勃的人支持更是天方夜谭。
悲凉在心底蔓延,好歹自己也是这群人的兄长,竟这般不得人心。
“都不说话?那我说了。”代善开口,“我大金开国以来历经千辛万苦,磨难重重,如今父汗宾天,这重担就落到我们身上了,我们虽比不上父汗万分之一的英明勇武,可也得竭尽全力,不能辜负了他。汗王之位,非才德兼备者不能胜任,我以为皇太极比较适合。老八从小就聪慧过人,为父汗打理家业,凡遇军政要务,都能出谋划策,且英勇果敢,为我大金立下过汗马功劳。所以我推荐皇太极。”
一番话倒有些出乎皇太极的意料,没想到他竟如此干脆地支持自己,在原先的预想中,代善应该是最不愿意自己继位,最后被逼无奈认可才对。
皇太极忙道:“二哥,这怎么行呢,在我之前还有三位哥哥,这不合规矩。”
代善摆了摆手,当然,他也不会真把皇太极的推托之词当真,他向其他两人问道:“阿敏、莽古尔泰,你们说呢?”
莽古尔泰见代善已表态,本就倾向于皇太极的他立刻道:“二哥说得有道理,父汗生前就极为器重老八,总是夸他聪明能干,我也觉得他最适合了。”
阿敏看他们二人都支持皇太极了,生怕说晚了没表现机会:“我是个粗人,说不出那么多道理,但是老八在诸贝勒中向来是有威信的,他来做汗王,总不会错。”
代善把视线重新投向皇太极:“老八,我们几个做哥哥的都支持你,你就不要再推辞了。”
“我总觉得不太妥当。”
“有什么不妥当的,能者居之,我们几个都自知能力有限,为了我大金,你应该义不容辞才对。”
阿敏和莽古尔泰也没什么耐心听他推三阻四,也相继说道:“就是,你也不用再谦虚了,你要是不肯做,那我们几个更不行了。”
几位大贝勒的意见惊人得一致,推选汗王一事顺利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但是这不是偶然,而是必然。那么多年的苦心经营,把每一寸得失都经精心算计,把每一个人对自己的喜恶都捏在手心里,把每一方势力都平衡得恰到好处,所以今天,胜利是属于皇太极的。
这么多心血,没有白费。
皇太极甚感欣慰,但仍然做出为难的表情:“哥哥们信得过我,实在荣幸之至,我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就怕汗王责任重大,负了哥哥们的期望,更败了父汗的大业。”
“你且放心做,我们几个都会鼎力支持。”
“有哥哥这句话,那我就安心了,以后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哥哥们提点。”
“那我连夜拟一份劝进书,明日召集众人正式推你做汗王。”
继承大统一事,终于尘埃落定,四人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莽古尔泰摸了摸头,忽然道:“你们说,这事我们没让几个小的参与,会不会有问题?”几个小的当然指的是阿济格他们。
阿敏当即反驳:“说什么呢,他们懂什么?”
“阿济格和多铎好歹也是旗主。”
“旗主?你不说这个还好,提到旗主我就来气,我们当初跟着大汗,打下多少江山,流了多少血,才换来一个旗主?他们倒好,成天吃喝玩乐都能混来个旗主。”
“说得对。”莽古尔泰也十分不满,“不说父汗偏心,我都觉得对不起自个儿。”
皇太极说道:“阿济格已成年了,所以父汗才会让他领一旗,至于多铎,是父汗幼子,分得父汗家产也是正常。”
“多铎先不说,凭什么阿济格成年就得给他一旗?你们看阿巴泰,多次为我大金出征,也是一员勇将,可手下的人还没有小弟弟们多。”
代善责道:“俩小孩,阿敏你跟他们较什么劲。”
“哎,二哥,你说这话我可不爱听,小孩是会长大的。再说了,你们忘记杜度的事了?大妃是个多能算计的人,我看啊,她就等着儿子长大,再翻一次身呢。”阿敏瞥了眼皇太极,“别说我乌鸦嘴,到时候,你这大汗的位置还不知道能不能做得稳呢。”
皇太极皱眉:“大妃哪有那么大能耐,我可不……”
“老八,这种事你不警惕可不行。”莽古尔泰深深赞同阿敏,“就算他们不动你大汗的位置,难保不来抢我们的东西。”
代善在一旁虽说不说话,却也开始忧虑。
“可我还是觉着……”
皇太极话未说完,阿敏就打断他道:“老八,你这个大汗可是我们几个选出来的,你可得为我们的利益着想,否则我们干嘛要选你?”
莽古尔泰紧跟其后:“老八,别以为小十四就跟你好了,他们三个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再亲都亲不过他们仨。我们是得想个法子,否则,总有一天会被他们爬到我们头上。”
“嗯,他们两黄旗都是精兵强将,可比我们任意一旗拉出来都强。”代善也说道。
阿敏更是得意:“看,二哥也这么想吧,那个女人留着就是个祸害!”
那是一种用棉花堵住口鼻的窒息感,皇太极忽然想起多尔衮那双期盼中带着请求的眼,想起曾经答应过他,一定会保护好他们三兄弟,保护好他的额娘。“你们都太杞人忧天了,既然我们几人一心,又怎会怕两黄旗?”
阿敏见皇太极反对,脸色骤然一变:“我们也不是怕了他们,这叫以绝后患,谁知道他们心里是不是在算计着我们?”
“把大妃除了,恐怕他们仨得闹事,最好能一起……”莽古尔泰面露杀机。
“五哥!”皇太极喝道,“父汗刚去,你怎能就想着对弟弟动手呢。”
“那至少得找个茬,把他们的两黄旗给拿来。”
“你这是对父汗不敬了?”
阿敏对皇太极的不配合,极为愤怒:“老八你这是什么意思,刚做上大汗就要跟我们翻脸了?别在这边妇人之仁。”
皇太极心中恶寒,他们虽然推自己为汗王,可一口一个老八,哪里真把自己这个大汗放在眼里,如今有了争执,大有一股你不赞成就休想再做这个大汗的意思,甚至对几位弟弟都动了杀心。
他明白,他做上汗王,不是结束,而是又一个开始,他要走的路还很长。
面对气势汹汹的三位大贝勒,皇太极无法当面硬来。显然他们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如果再坚决反对,恐怕他们会丢下自己,联合起来把大妃和三兄弟一锅端了。
丢卒保车,必须保住多尔衮的性命,其他都可商议,他缓和了语气:“几位哥哥冷静,你们说的都有道理。”
阿敏哼了一声,见他软了,也不再硬逼。
“我们还是不能打弟弟们的主意,父汗曾有训诫,不得随意夺兄弟所领的旗,父汗刚走,我们就违背他的意愿,兄弟相残,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
皇太极松了口,阿敏也退让了一步:“不动他们就不动,可是大妃不能留。没了大妃,他们三人就没了主心骨,还不是任我们揉圆搓扁?”
“那我们怎么弄?总得找个理由吧?”莽古尔泰问。
较为少言的代善发声道:“要找个理由还不简单?”
看着杀气腾腾的三人,皇太极保持了沉默,要保一些,不得不弃一些,皇太极无奈,这世上还是有很多事,他力所不能及的。
大殿上的长明灯燃烧不息,努尔哈赤的灵柩静静地躺在正中间。
多尔衮坐在灵柩旁,打着瞌睡,他是被痛醒的,坚硬的木头硌得他背脊一阵阵痛,可他丝毫没有调整一下姿势的意思,因为这疼痛能够让他更加清醒。
他低头看了眼趴在他怀里的多铎,虽然已睡着,可双眼浮肿,脸上还挂着泪珠。
昨天晚上,多铎执意要留在这里,因为不放心他,多尔衮只得陪着,对于父汗的死,所有兄弟里,恐怕最伤心的就是他了。
小心翼翼地把多铎放在地上,多尔衮站起身锤了锤肩,走到门口,竟然已经是早上了。
高高悬挂的白纱无风自起,在他身后轻轻摆动,多尔衮眯起眼睛朝东方望去,几个人身影出现在晨曦下,注定这是个凶险的日子。
多尔衮注意到他们的先后顺序有了点变化。代善和皇太极走在一起,而阿敏和莽古尔泰走在后面,仅仅只是些微的不同,就足以证明他们已达成了某种共识。
他们这么早来是想干什么?多尔衮脑中像有什么炸开了。
59、孤儿弱主手足情
多尔衮镇定了一下情绪,走上了前。四人看到他也停下了脚步。
“八哥,借一步说话。”多尔衮神色冷淡,这还是镶白旗一事后,他们第一次面对面对话。
皇太极迟疑了片刻,向其余几人示意后,与多尔衮走到了一旁。
多尔衮冷漠的表情难以掩饰心底的惶恐:“几位哥哥那么早来,是有什么打算?”
他在想什么,皇太极何尝不知道,既然迟早要发生的,就算隐瞒也瞒不了多久:“我们有点事想和大妃说。”
“说什么!”多尔衮脸色骤然变白。
皇太极含糊其辞:“关于父汗的事。”
多尔衮一把抓住皇太极的手腕:“你可是答应过我,要护着我额娘的。”
皇太极本来想说:很多事情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可看着多尔衮已然开始愤怒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于是冷冷道:“我改变主意了。”
他这样的情绪,以他们兄弟现在的处境来讲,太过危险,与其让他撞到其他三位大贝勒那边去,不如冲自己一个人发泄。
不等多尔衮对他的回答有所反应,皇太极已甩开他的手,跟上了其他几人。
惊愕之中,多尔衮愣在当场,忽然觉得手上一暖,一双软软的手握住了他的掌心,回头一看,多铎不知何时已醒了,正张惶地站在他身后:“哥,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快!快去把你正黄旗的人带来!把阿济格哥哥也叫来!”
“发生什么事了?”
“快去啊!别废话!”多尔衮喝道。
皇太极等人叩见了阿巴亥,虽说往日他们几人也未见得有多恭顺,可今日的态度更为不恭。
阿巴亥见他们来势汹汹,暗道不好,表面强作镇静:“找我什么事?”
“额娘,我们还是想再问一句。”代善说道,“父汗临终前,只有你在他身边,他有没有吩咐什么?”
“大汗走得也很匆忙,没有说什么。”
几人对视一眼,阿敏说:“但是大汗留了份遗命给我们。”
“遗命?给你们?”
“大汗说你是个有心机的人,留着会危害到我大金,所以命你殉葬!”
阿巴亥大惊:“不可能!大汗怎么可能说这种话!”
莽古尔泰已拿出一份遗诏,递了上去:“额娘,这里清清楚楚写着……”
阿巴亥一掌拍落在地,尖声叫道:“别拿这种东西来糊弄我,你们四个拥兵自重,要伪造一份什么遗诏不是轻而易举?”
莽古尔泰顿觉羞恼:“父汗的遗诏,你也敢乱扔?你真是胆大妄为!”
他说着就想冲上去,一副要动粗的样子,被皇太极及时拉住,暗暗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