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极不甘心,他没想到竟会如此艰难,尤其是明军这支骑兵悍勇无畏,能与他的八旗精兵战得不相上下。不断有人伤亡的消息传来,可皇太极仍不为所动,只想着把这座城打下来,好好出一口恶气,为努尔哈赤报仇。
“大汗,你还在等什么?”多尔衮急道,“我们来之前,你可是答应过我不能太心急的,见好就收吧。”
皇太极刚想说什么,豪格神色慌张地狂奔而来,一下子跪倒在地:“父汗,济尔哈朗贝勒受伤了!”
“什么!”皇太极大惊,霍然起身,“他人在哪?”
豪格向后一指:“在后面,已经被人抬过来了。”
一听到还是被抬着过来,皇太极当即脸色都变了,朝豪格来路跑去。
多尔衮一把拉住他:“别过去!危险!他们大炮射程远!”
皇太极不顾旁人阻拦,一甩手推开多尔衮,三步并作两步就冲了过去。
多尔衮被他推得差点摔倒,也顾不上那么多,跟了上去。
皇太极迎上护送济尔哈朗的人,只见他躺在担架上,面色苍白如雪,双目紧闭,浑身是血,肩膀上、大腿上各中了一箭,伤情严重。
“济尔哈朗?”皇太极焦急地喊了他一声。
虚弱的济尔哈朗听到有人在喊他,费力地睁开了眼,见是皇太极,马上露出笑容,虽然满脸血污的他这时笑起来很难看:“大汗。”
“别慌,我立刻让人来给你医治。”皇太极边护着他后退,边下令暂时停止进攻。
济尔哈朗笑道:“大汗,你别慌才是,就是中了两箭,没事的。”
“别说话了,养一养力气。”皇太极沉着脸道,“我都说了让你小心点了,怎就不听呢?”
“我还是小瞧他们了,居然那么能打。”
一旁的多尔衮插话道:“你都叫他不要说话了,自己还跟他说个不停。”
“我真的没事。”济尔哈朗说着挣扎了一下,似乎想要坐起身以示自己安好。
“行了别乱动!”皇太极忙把他按住,“箭头还没有拔出来,别把伤口越扯越大。”
多尔衮瞥了一眼重伤不起的济尔哈朗,又瞥了一眼紧张的皇太极,他从来都是从容不迫,处变不惊的,还从未见他这般慌张,倒也稀奇了。多尔衮冷着脸,跟在旁边沉默不语。
回到营地,所有的人忙开了,济尔哈朗的营帐中人来人往不断,几位大夫围着他止血清理伤口,一盆盆热水端进来,一盆盆血水端出去。
因为皇太极下了死令,伺候的人不敢不尽心,也因为他始终在场,所以气氛凝重得无以复加。
“你在这里,他们不方便做事,不如先回去。”陪在身边的多尔衮看不下去,便劝道。
可皇太极根本不听:“我怎还碍着他们做事了?不行,我得在这里看着,否则不放心。”
“等他伤口处理好了,再来看他不是一样吗?”
“不一样!”皇太极死死盯着那从济尔哈朗身体里取出来的箭头,上面还带血带肉,他咬着牙又重复了一遍,“不一样!”
见他固执已见,多尔衮只得闭嘴,总觉得比起忙碌的众人,和心忧如焚的皇太极,自己显得格格不入,完全是一个多余的人,站在旁边,浑身都不对劲。
济尔哈朗就这么重要了?
心中有些不耐烦,明明不想呆在这里,可也不想走。
大夫处理完伤口向皇太极禀报道:“大汗,济尔哈朗的伤口包扎妥当了,他失血过多,需要静养。”
皇太极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他走到济尔哈朗床边,关切道,“感觉如何?”
虽然济尔哈朗脸色极差,可看上去状况还算稳定:“我没事。”他动弹了一下,似乎要起身。
“你躺着说话就好。”
“萨哈廉呢?我中箭时似乎看到他也受伤了。”
“他是小伤,你不用担心他。”
济尔哈朗放心道:“那就好。”
“大夫说你需要静养,不如睡一会?”
“嗯,好,我就再说一句。我们这次进攻伤亡过多,不宜在继续,不如适时退兵吧。”
多尔衮愕然抬头,盯着皇太极看他反应。
皇太极沉默片刻,点头道:“那好,就退兵吧。”
多尔衮只觉一股气直冲大脑,顿时头晕目眩,愤然转身,走出营帐。
怎能不气?先前在后面好说歹说,劝了半天,他硬是执意不肯,这济尔哈朗躺在床上,病怏怏地说了一句话,他竟然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多尔衮火冒三丈,难道自己说出来的话,分量就比不过济尔哈朗的吗?
还说什么看重自己,说什么喜欢与自己商量事情,事到临头,费尽口舌,还不是被他当做耳边风吗?
照说皇太极同意退兵了是好事,可偏偏多尔衮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怨怒之气无从发泄,拳头攒得紧紧的。
这时阿济格正好走了过来,看到多尔衮在门口,就问道:“大汗在里面吗?”
“在,干什么?”多尔衮没好气道。
阿济格奇怪着他为什么火气那么大:“我找大汗有事问他。”
“什么事?他忙着呢!”
按阿济格的脾气,别人拦着他问来问去,他是会发火的,可看到多尔衮似乎火气比他更加大,反倒被他吼愣了:“我……就想问问接下去如何行动……”
“撤兵了!”
“哎?”
“他说撤兵了!可以不用打了!”多尔衮吼了一句,也不理会阿济格,兀自气恼地离开。
阿济格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回神,冲着他的背影骂道:“吼什么?你吃了火药了?”
68、暗潮涌动波澜起
而皇太极还在帐内和济尔哈朗说话。
“大汗,是不是不服气?”济尔哈朗看他脸色不善,便知他心思。
皇太极不悦道:“本以为能攻下锦州,以扬我国威,没想到,又被拦在了他们的城墙之外。”
“依我看,这未必不是件好事。”济尔哈朗安慰他道,“前几年我们是打得太过顺利,以至于不少人有了轻视明朝之心,偶尔受些阻力,也好让大家看清明朝实力,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明朝还有些家底,不是那么容易拿下的。”
皇太极眉头舒展,郝然道:“你现在重伤在床,反而还要你来安慰我了,倒显得我急功近利了。”
“我没能击溃明朝敌兵,反而让大汗因我受伤而匆匆退兵,我心中有愧。”
“你安心吧,倒也不全是因为你受伤,场上局面的确不利于我们,多尔衮也一直在劝我退兵,是我一时为了脸面,拿不定主意,还多亏你帮我下了决心。行了,你休息吧,不要再说话了。”
“既然决定退兵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大汗你忙去吧,我这边一个人可以。”
皇太极点点头:“那我去了,我叫人来伺候你。”
走出帐外,吩咐人小心服侍,随后朝自己的大帐走去,走着走着忽然发觉身边好像缺了点什么,再一看是多尔衮不在。
先前不是还跟在身边吗?怎不见了?和济尔哈朗说得太专心,竟没有发觉多尔衮是什么时候走的。
皇太极以为他是做事去了,并没有太在意,独自回到了营帐中。
八旗军迅速班师回京,只留了少部分人抢割了宁远城外明军的秋粮,明军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看着地被人收了。
对皇太极来说,也意识到征明之路还很遥远,没有半点捷径可以走。
回到了沈阳,一切都按部就班继续着。
多尔衮与萨哈廉相约去探望济尔哈朗,济尔哈朗的伤得虽重,也渐渐好转。
“你自己的伤好了没有?不要光想着来看我。”济尔哈朗对萨哈廉说道。
“我没事,我那点伤早好了,怎能跟你比。”
济尔哈朗这才放心,和两人闲聊着。
多尔衮嘴上有一句没一句地与他们说着,却有些心不在焉。这段日子也来探望了好几次了,对济尔哈朗的伤情其实并不在意,可还是得表现出关心的态度。
济尔哈朗对萨哈廉一直很重视,多尔衮知道那是因为皇太极重视的缘故,他对自己时而温和时而冷漠,这也是因自己和皇太极关系的融洽程度而改变。
对多尔衮来说,无法理解像济尔哈朗这样一个人,他可以完全没有自己的立场,全是以皇太极的立场来做事。如果人人都像济尔哈朗这样,恐怕皇太极做梦都会笑醒吧。
像他这样,多尔衮是学不来的,也根本不想去学。
三人说了会话,阿敏派了人过来。
“二贝勒正在府上设宴,听说多尔衮贝勒和萨哈廉贝勒在这,请两位同去赴宴。”
“知道了,我们一会就过去。”多尔衮说道。
济尔哈朗听了说:“你们去吧,也别在我这耽搁了,也替我向大汗带句话,说我再过几天能下地了就去给他请安。”
两人看时辰也不早了,就道别了几句,向阿敏府上去。
阿敏那果然热闹,也不知他是起了什么兴致,各式各样的人请了一堆,聚在他府上盛装宴饮,吹弹作乐。
他看到多尔衮他们来了,也不招呼,挥着手示意他们随便喝酒。
宴会上觥筹交错,曲乐绕梁不绝于耳,许多人围在他身边,不停地给他敬酒,不停得拍他马屁,称赞其英勇。
几杯酒下肚,溢美之词听得顺耳,人都变得轻飘飘的,狂浪地哈哈大笑。
“我的功劳谁能比?想当年,我跟着阿玛征战,那可是杀敌无数,使人闻风丧胆,那时候那大汗还不知道在哪里呢!”阿敏肆无忌惮地嚷着,“我阿玛可不也是个大英雄,要不是我阿玛,先汗能在建州站住脚跟吗?笑话!可惜我阿玛就这么冤死了!”
他全然不顾席上众人身份各异,就这么大声嚷嚷着,多尔衮听他出言放肆,不由得暗自冷笑。一旁的萨哈廉则是一脸愤然,虎着一张脸。
“我告诉你们!”醉醺醺的阿敏还在那边说着,“我昨天晚上做梦了!梦见我枕边躺着一条大蛇,那条大蛇遍体金黄,闪闪发光就跟金子似的,就在我边上守着,只要有人敢对我图谋不轨,那大蛇就会张开血盆大口,将那人活活吞了,哈哈哈!”
多尔衮放下酒杯,对身边的萨哈廉道:“我想起来我还有点事,你玩吧,我先回去了。”
“那我也回了,一起走吧。”萨哈廉跟了上来,虽说他要比多尔衮来得年长,但与多尔衮在一起,态度总是十分恭顺。
两人并肩走着,一路沉默。
萨哈廉见多尔衮沉着脸,便有些忍不住,终于问道:“十四叔,你心情不好吗?”
多尔衮只是笑了笑,含糊地说了句:“还好吧。”因为心情不好的是萨哈廉才对,阿敏这样放肆,他只有高兴才对。
萨哈廉哼了一声:“二贝勒实在是太过分了。”
多尔衮没有搭话,两人继续沉默了一会。
萨哈廉用眼角瞥着多尔衮,观察着他的表情。
多尔衮被他看得难受,盯着他的眼睛道:“还有什么想说的?”
萨哈廉不好意思的收回视线,低声道:“十四叔,你不恨吗?”
多尔衮神情骤然变冷:“恨什么?”
萨哈廉似乎意识到这话问得唐突,改口道:“二贝勒那脾气,真是让人没法说。我听我哥说,年初他们去征朝鲜时,二贝勒可横了。但是又能怎么样呢,就算回来向大汗告状,大汗不也一样拿他没有办法。”
多尔衮心道:怎会没有办法呢?只是还没有到时候罢了。
“济尔哈朗贝勒私下里也跟我抱怨过,也说到底也只能嘴上说说,要是二贝勒多少肯听济尔哈朗贝勒的劝,有些事情,恐怕也就不会……”萨哈廉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多尔衮的脑中却飞快转着。他说恨?对阿敏的恨,除了额娘的死还能有什么呢?莫非他在说这个?听劝?劝的又是什么?
“对了。”多尔衮忽然道,“济尔哈朗不是说带话给大汗吗,我觉得有些累,就不去了,你去和大汗说吧。”
阿敏必须得尽快除掉,虽说他在席上那番话,早晚会传到皇太极耳中,但是由萨哈廉来说,更为有效。
“好。”萨哈廉不假思索道,“你放心,我会把话带到的。”
萨哈廉见了皇太极,凭他的口才,几乎是不加停顿地把阿敏不恭的态度跟皇太极说了一通,直把那场面描述得绘声绘色,使人身临其境。
皇太极阴沉着脸,毫不掩饰恼怒之色。
“黄蛇护体?他怎不明说想做汗王来得直接呢?”皇太极怒道,这种公然挑衅他皇权的行为,怎能容忍?
“看得出来,这么多年,二贝勒一直记恨先汗处置他阿玛一事,现在你当上了大汗,这仇恨也就转到了你身上。”
“他恨又能怎样?我算得忍他了,他还不知好歹。在朝鲜那会他还妄想拉拢杜度,杜度可比他明事理多了,哪能受他蛊惑?”
见皇太极上了火,萨哈廉收住了嘴,不再多说。
“行了,我都知道了,你下去吧。”皇太极的心情极度恶劣。
萨哈廉却并没有走,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大汗,我按你的意思,和多尔衮贝勒说了。”
皇太极突然变得热切,可又不好表现在脸上,极力按捺着,眼中暗暗期冀闪烁:“你怎么说的?”
“我说得很含糊,就说二贝勒不听劝什么的,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明白。我怕说多了,他又怀疑,所以……”
“他应该能听懂。”皇太极神情复杂,“我希望他能把注意力集中在阿敏身上,不要留意济尔哈朗才好。”
“二贝勒说那些话的时候,他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有反应也不会让你看出来的。”皇太极讪笑,“你觉得他对你态度如何?”
“不好说。”萨哈廉露出为难之色,“说信任也谈不上,说不信,却也不是。”
“那最正常不过了。他知道你对我是忠心的,甚至知道他对你说的每一句话,你都有可能转述给我,所以不能指望他对你完全坦白。但是他与你没有利益冲突,也并不讨厌你,所以也不会在你面前假装什么。”
萨哈廉闻言点头。
“那你又是如何看待他的?”皇太极又问。
“我?”萨哈廉不好意思地笑,“我是不太敢跟他说多说话的?”
“不敢?难道你怕他?”
“那倒不是,我总觉得他与寻常人不太一样,让人猜不透,所以不敢说多,怕言多有失。我像他这么大那会,还跟在我哥屁股后面转呢,哪是他这样老成的。不过也难怪,阿济格贝勒是直愣了些,多铎贝勒也不像个心眼多的,他们三兄弟也只能靠他支撑着。”
“你同情他?”
萨哈廉的脸上闪过一丝阴翳:“当年额娘被阿玛杀死的时候,我只觉整个世界都灰了,那一年我都十七了,而多尔衮贝勒也不过才十五岁。”
似乎是受他影响,皇太极的情绪也沉了下来:“萨哈廉,你额娘的事,你恨你阿玛吗?”皇太极口中问的是萨哈廉,可实际想问的却是别的。有时也会想,是不是因为正因为萨哈廉憎恨代善手刃了他额娘,所以在汗位之争时,他才会选择支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