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簿黎

毕竟群众是很健忘的，只要过了这一阵子，再好好打一下广告，搞一下促销，不愁没有销路。

然而，接着发生的事情就让骆星易有些措手不及。

销往Q市的一批疫苗被爆受到污染，这事情可大可小，要是闹出人命来就麻烦大了。骆星易不敢怠慢，连忙派林骅去查，结果林骅刚走还没满二十四小时，另外一个助理就跑来跟他说，他做的那个基金碰到一点麻烦。

骆星易没有慌，毕竟这是他的强项，他打了个电话给颜邵说要加班，会让助理去买外卖给他送去，又千叮万嘱他一定要吃。后者在电话里淡淡地应了，语气有些奇怪，但是骆星易担心着公司的事，也就没在意，匆匆挂了电话。

等到下面的人把具体情况报上来，骆星易才开始觉得是有人在整他。

本来走势很好的股票怎么会突然就狂跌？

如果只是一支两支的话还可以说是预计有误，甚至还可以归类为天命，骆星易不是输不起的人，他不会因为损失一两百万就大惊小怪。但是如果投资的十支股票里有八九支都跌了呢？

他只能怀疑是有资金在背后搞鬼了。

然后他才想到这段时间发生的那么多事情，于是思路突然就清晰明朗了。

但是是谁在整他？

骆星易左思右想，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一个人。

沈钧。

且不说别的，能够有能耐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搞这么多事情出来的，除了他也没几个了。而且这段时间里自己惹到的“大人物”，似乎也只有他一个了。

搞清了罪魁祸首之后他反而不慌了，甚至还悠闲起来，随手松了松领带，朝忙碌的人群喊道：“别加班了，都回去吧。”

这当中有很多是在骆星易创业时就跟着他的人，包括最早的那三个。众人忙得一片混乱的时候突然听到骆星易这么一吼，纷纷以为自家老板疯魔了，待看清他的表情之后才意识到他很认真，而且很自信。

于是一哄而散。

骆星易开车回家，他平时都三四点就往家里赶，很少这么晚回家了。六点多的时候正是下班高峰，路上堵得一塌糊涂。但是骆星易心情很好，他知道是沈钧在和他作对，一点都不惊慌，反倒是有种畅快感。

沈钧必定是嫉妒他和颜邵在一起了，不然怎么会针对他呢？

他一边想着，一边胡乱地哼着歌，从“你为什么背上炸药包”一直哼到“我向你飞雨温柔地坠”，各种曲目穿插其中，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哼什么。

到了车库之后换自行车，然后一直到上楼，直到开门锁之前骆星易都保持着这种好心情。正是很快他就觉得不对劲，门锁锁着，是那种在关上之后又特意插钥匙进去锁门的锁着。

颜邵不在家？

难道出去找工作了？不是说暂时不找的吗？

骆星易进门，随手开了灯，然后在桌子上看到自己吩咐助理送来的外卖。塑料袋还紧紧扎着，显然动都没有动过。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些慌乱。

他抑制着烦躁，自己胡乱吃了点东西，只觉得这个外卖越做越难吃，简直难以下咽。没吃几口就忍不住砸了调羹，把皮蛋粥连着塑料盒一起扔进了垃圾桶。洗澡的时候也完全心不在焉，连肥皂都没用，打开莲蓬头冲了一把，就穿着浴袍出来了。

他回卧室看了会电视，又觉得无聊，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最后坐在客厅椅子上发呆。

一个晚上他换了七八种姿势，每个姿势持续一两个小时不等，一直挨到第二天凌晨三四点的样子，才熬不住扒在桌子上睡着了。等他醒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颜邵依旧不在。

他突然意识到，颜邵不见了。

颜邵走了。

第十一章

骆星易在家里浑浑噩噩地呆了两天。

一开始是在客厅里坐着，就像那天下班时一样。后来撑不住了，晃进卧室，在床上躺着，睁着眼睛发呆，或者迷迷糊糊地小睡两三个小时。期间不吃不喝，偶尔上趟厕所，倒像是成仙了一般。

这么一躺就是两天。

他当然不是在找死，他只是在等颜邵。

他只是在等颜邵回来。

起码他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就算他已经意识到了颜邵已经走了，他仍然不愿轻易接受这个事实。他觉得颜邵绝对不会抛弃自己的，颜邵怎么可能抛弃他呢？自从颜邵领养他那天开始，颜邵就一直和他在一起，那么多年……

他想，就算颜邵对他只是亲情好了，也不可能说放下就放下，说抛弃就抛弃，毕竟是这么多年的感情……

他不相信颜邵会这样对他。

所以他一直在等待。

头一天里手机一直在响，电话、短信不停地来，但是他看都没看。他给颜邵设置了特殊的来电提醒铃声，他知道颜邵没有打电话给他，而颜邵从来不发短信。

到后来手机也不响了，可能是电池耗完了。

于是骆星易就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还有时钟咔哒咔哒的摆动声。这时候已经是半夜了，骆星易就这么呆呆地注视着天花板，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可是即使如此，他依旧只能看清一个大概的轮廓。

他茫然地想，自从离开了孤儿院，他还是第一次一个人睡觉。

竟然会有一些害怕。

第二天换成家里电话不停地响，响几声之后转成自动留言模式，有林骅，也有其他下属。林骅报告说疫苗的事情告一段落，他已经从Q市回来了，知道了公司的状况，很着急，但是没想到骆星易竟然不见了，打手机又不接，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是不是这段时间要安排休假。林骅在电话里依旧话痨，乱七八糟说了很长时间，骆星易就这么听着，竟然拿还打了个瞌睡。

下属们传来的消息却是不太好。

沈钧下手依然狠戾，公司里没有了做决策的人，乱得跟一锅粥似的。幸好林骅及时赶了回来，他和骆星易关系好，再加上他本身就有些神经大条，竟然敢在这种时候出头扛责任，连骆星易都不得不佩服他。

幸好有他稳着，才没有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骆星易开始胡思乱想，沈钧果然是本事大的，就这么几天时间，已经几乎毁了自己这么多年的经营。他苦笑着想，沈钧可能快要成功了，可是自己已经没有了当时的游刃有余。

他原本以为自己不会输，起码不会输掉颜邵。

沈钧的目标其实是颜邵，而如果颜邵和他在一起的话，输掉一个公司又有什么呢？

可是现在颜邵不见了。

然后他才突然意识到，其实自己根本输不起。

其实从头到尾，他都是最害怕输的那个人。只是以前他都自己骗自己，把自己弄得好像很自信，很悠然。其实一切都只是海市蜃楼，看上去很美好很漂亮，但是走到前面，才发现原来只是幻梦一场。

他怎么会傻到和沈钧去赌，他凭什么赌颜邵一定会选择他？

沈钧是他亲弟弟，而他只是他一个领养的侄子。

为什么当初自己不肯叫爸爸呢？

他在床上一直躺了三天。第三天清早，他闭了一会眼睛，伸手在脸上摩挲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坐了起来。

他就好像只是睡了一觉，现在醒过来了一般，雷厉风行地打了几个电话，交待了公司的一些事情，仔细吩咐了遇到什么情况该怎么做，如果发生了什么就怎么样应对，一件一件事情都安排好，最后跟林骅说：“放心吧，没事的。”

林骅不知道自家老板是哪里来的自信，公司里现在一团乱麻，老板又凭空消失了怎么都联系不到，他已经三十个小时没有睡觉了，刚想缓一下竟然就接到了老板电话。他困得要死，难得没有唠叨，找了纸笔飞快地记下骆星易的吩咐，然后问：“老大，你怎么了？”

他听出骆星易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惫，仿佛光是说话就耗费了他所有的气力。他都已经三十个小时没睡了，也还没有到骆星易那个地步。

骆星易犹豫了一下，然后答道：“没事。”他没有再多说，只道：“帮我安排一个礼拜的休假。”

他没有等林骅回话就挂了听筒，然后起身，洗澡，换衣。

二十分钟之后，骆星易站在门口，除了眼睛下面的黑眼圈之外，一点都看不出他和平日里的样子有什么不同。

骆星易找了一个小吃摊，点了一杯豆浆两根油条，慢悠悠地吃完。在一群赶着上班的人当中显得特别与众不同，站在他身后等位置的人已经换了两批，他还没有吃完。直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才喝完最后一口豆浆，然后起身，来到三条横马路外的一家酒吧门口。

尚纶秉的酒吧。

酒吧这时候自然是关着门的，他冷哼一声，开始不管不顾地砸门。过了两三分钟，里面有人骂骂咧咧地跑过来开门，眯着眼朝骆星易吼道：“急什么急什么，赶投胎啊！没开门不知道啊！滚！”

骂完之后想要关门，突然发现这人似乎是老板朋友。

骆星易也认得他，这人勉强算是尚纶秉的助理，平时尚纶秉不在的话，店里就他最大。他是外地人，没有租房子，尚纶秉就让他住在店里，还能顺便看店。他朝那人伸手，招呼道：“哟！老张！”

老张其实一点都不老，比骆星易还小个三四岁的样子。但是尚纶秉这人做事没什么规矩完全凭喜好，叫人也是随便起绰号，骆星易便跟着他胡乱叫。老张半睁眼，瞪着他，“哟你妹啊！进来进来。”

他侧身把骆星易让进来，后者一脸惊奇，“哎嘿。你们不是没开店么？”

老张瞥他一眼，打了个哈欠，“老板说你肯定会来找他的，让我们看见你来了就打电话给他。你随便找个地方坐坐，我去打电话。”

骆星易的脸突然就冷了下来。

尚纶秉知道他回来找他？什么意思？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沈钧在整他？

那他是不是也知道颜邵在哪里？

骆星易一开始有些忿忿，待想到颜邵，他又忽然心软了下来。心道一会儿不要生气不要吼，问出颜邵下落才是正经。

他甚至都已经想好了，如果颜邵真的已经跟沈钧回去了，那他就去B市找颜邵。他可以缠着颜邵赖着颜邵，他有信心颜邵不会赶他走，如果沈家人不喜欢他，那他可以在附近找地方住。

反正只要跟颜邵在一起就可以。

他在床上躺了三天，从一开始的发呆，到后来的自暴自弃，再到后来开始想要找颜邵，他想了很多很多。直到今天早上，他确定自己已经能够接受任何事实，他才从床上起来。

他甚至已经决定，就算是跪下来求沈钧……

他也不能失去颜邵。

半个小时之后，尚纶秉赶到店里，一开门就看见骆星易像一尊佛像一般坐在沙发里，扯了扯嘴角，上前招呼道：“哎你来啦，等了很久了吧？”又扬声往里喊，“老张！怎么招待客人的呢啊！连杯水都不倒！”

老张打完电话之后就开始补眠，此刻听见尚纶秉大喊大叫，只当他在耍宝，理都没理他。尚纶秉在外面等了一会，又朝骆星易干笑道：“你要不去包房里坐会儿？大堂里热，帮我省点中央空调费啊。快去快去，我去给你倒杯水来。”

他当然不是为了省那点空调费，只是感觉包房里的色调更暖和一点，不然大夏天的还真是要被骆星易的眼神给冻死。

尚纶秉从冰柜里找了柠檬片和冰块，给骆星易倒了杯水。一边做这些的时候他还在自怜自哀，怎么突然就碰到这种事情了呢？他本来过得挺舒坦的，谁知道……

哎，他当初怎么就雇了颜邵呢？

他怕骆星易发火，不敢磨蹭很久，急匆匆地跑上楼，进包房之后先开了空调，笑嘻嘻道：“你别急啊，很快温度就下来了。”

骆星易淡淡瞥了他一眼，眼神像极了颜邵。

其实他和颜邵很像。尽管他和颜邵都没有发觉这一点，可是事实上确实如此。毕竟是颜邵从小养大的，性格当然像他。

尚纶秉被他弄得冷汗直流，缴械投降道：“我招。我全招。”

骆星易挑眉，“你都知道？”

“老大我错了！”尚纶秉往沙发上一扑，蜷在骆星易边上，双手抱着膝盖，两眼瞪着，直视骆星易，“老大你看我的眼神！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问吧！”

骆星易突然想起之前方向的话，尚纶秉这人越是正经的时候就越是爱耍宝，知道他不会瞎说，稍微安心了一点，问道：“沈钧在整我？”

“这个啊……”尚纶秉眼神游移，被骆星易瞪了一眼，才叹气道：“没错。那天回去的时候他就说要对付你。不过我和方向都没参与，只知道确实是他动的手脚，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们是真不知道。”

骆星易点了点头。他关心的其实不是这个，所以也不怕尚纶秉瞒他，想了想，又问：“沈钧要带颜邵回去？”

尚纶秉朝他眨了眨眼睛，“你这不是废话咩。”

骆星易心一沉，暗道一句果然如此。

“他们已经回B市了？”

足足沉默了有三分钟，甚至更久，骆星易才再次开口。

他用的是一种近乎陈述的语气，只在最后一个音节上稍微往上抬了一下，摆出一副疑问的样子来。

他想，都这么多天了，就是坐火车也能到B市了。

他还想，一会就去买张机票，赶到B市去。哦，对了，先要问清楚沈家在哪里，B市那么大，自己第一次去，估计也不好找。

反正总是要找到的。

内心深处，其实骆星易已经认定，颜邵肯定已经跟着沈钧回去了。

颜邵抛下他走了。

这个认知让他十分难受，但是他依旧忍着。他不敢朝尚纶秉发脾气，毕竟还有事要求人家。

可是尚纶秉听了他的话之后却摆出一副吃惊的表情，呆滞地问，“啊？”

骆星易皱眉，他的心情更糟糕了，自暴自弃一般地又重复了一遍，“阿叔跟着沈钧回B市了？”

尚纶秉忽然坐直了身子，张大嘴，惊讶道：“颜邵不是和你在一起的吗？！”

骆星易一愣，仔细看他的表情，揣摩半天，才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只是依然有点不敢相信，复又问道：“你不知道阿叔已经离开三天了吗？”

尚纶秉张着嘴，朝他眨巴眼睛，片刻之后跳了起来，掏出个手机开始打电话。

“喂，沈少啊？”

“哎，对，是我啊，小尚啊。”

“哎，我跟你说啊，你有没有时间来我这里一次？”

“不是不是，急事啊，不然也不打扰你了是吧。”

“对对对，我知道你忙，忙着整那谁了嘛。对，我都知道，你先来一次？真的是要紧事。否则我真的不敢打扰您的啊啊啊……”

“恩，好。您快点啊，一会儿路上就堵了。恩，好。等你。”

他打电话的时候学着沈钧的口音，但又画虎不成反类犬，翘着舌头却没有沈钧那种游刃有余的劲儿，这让他的语气显得十分搞笑。

骆星易意识到他是在给沈钧打电话，脸色变得有些僵硬，但他仍然抑制着情绪，没有跳脚没有炸毛。

其实他潜意识里还是很排斥沈钧的，但是无奈，要见颜邵的话就必须见沈钧，而且还得好好见，得摆出低姿态来，不然这事就没法谈。

大约半小时之后沈钧推门而入，尚纶秉像个侍应生一般，迎上去，跟在他边上嘿嘿傻笑，“沈少，来啦？路上不堵吧？”

骆星易看着沈钧，后者穿了黑色衬衫，修身的式样，紧紧裹着腰，把人拉得很纤长。衬衫上面两颗扣子没扣，两边锁骨若隐若现，鼻梁上还是那副黑框镜架，愣生被他搭配出几分书生气出来，看上去竟也有些勾人。只是他下身却穿着宽松的运动裤，脚上还是一双人字拖，这般不伦不类的穿衣方式，比颜邵还有过之而无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