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霄捏紧了小册子,“给我做个纪念。”
徐睿微愕,马上手忙脚乱,“啊啊啊,这怎么可以?你尽情地嘲笑我吧,这个不能给你。”
“那……”将小册子还给他,梁霄突然笑了一下,“就把那篇文章的下半部分给我。”
徐睿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哪篇文章,脸刷地白了,飞快地将小册子塞回他的手里,严肃地说,“你还是留着这个吧。”
反正马上就要放学,梁霄索性翘班,拉着徐睿去常去的一家酒吧喝酒,扬言要用特殊的方式为他践行,徐睿囧囧有神地想他会不会是想要跟自己春风一度捏?
转身立马给自己一巴掌,真他妈是想疯了,梁霄那么正经的人,就是脑子被猪啃了也不会做这种事情。
而事实证明,再正经的人,脑子也会被猪啃。
酒过三巡,徐睿已经半酣,梁霄却仍然清醒,相互搀扶着走出酒吧,外面已是华灯初上。
站在火树银花的大街上,梁霄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徐睿的脸颊,“大好的前途就这么毁了,心里没有怨恨吗?”
他的手指很细,因为保养精心,而没有正常男人手指常有的大骨节和粗糙,微凉的指尖细致滑腻,摸在脸上,让徐睿十分受用,像条大型犬一般蹭了蹭,委屈道,“怎么可能不怨恨?不过恨得却不是前途,而是以后我跟你的距离就更远了,更配不上你了。”
听着这傻乎乎的告白,梁霄失笑,捏一下他的腮帮,“你该想想你自己,县中课时任务重、工资低,生活上要是遇到困难,欢迎来找师父求助。”
“反正是一个人生活,工资低一点也没关系,只是……”徐睿的眼神黯淡,“只是以后不能陪你吃饭了。”
梁霄想要骂他,可是看到那希翼的样子又心软下来,低叹一声“傻小子”。
徐睿轻轻地笑了起来,“师父,你总是说我傻,其实我一点都不傻,你喜欢我的,我心里明白着呢。”
“……”一句简单的话语突然就让梁霄心疼起来,停住脚步,转身看向身边年轻的男子。
昏黄的灯光极为暧昧,柔柔地铺在两个人的脸上,梁霄看着徐睿,越看越觉得这个学生英俊得让人欲罢不能,此时他正出神地看着自己,饮酒之后的嘴唇莹润嫣红,十分诱人,情不自禁地慢慢贴了上去。
身边车水马龙灯红酒绿,昏黄路灯投下的两个瘦长影子,渐渐地靠近,融在了一起。
这是他们第一个正式意义上的亲吻,却是以离别之名。
这样的意识简直要让徐睿伤心欲绝。
突然,一阵清脆的音乐响起,徐睿口袋中的手机依依呀呀震得欢快,两个人置若罔闻,紧紧相拥着辗转亲吻。
趁着喘息的空隙梁霄呢喃,“电话……嗯……”
“不用管它。”徐睿再次吻了上去。
梁霄轻笑,舌头钻进徐睿的嘴里,舌尖轻触他的上颚,徐睿动情地“嗯”了一声,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身体。
路人被铃声惊扰,纷纷侧目,咒骂却止在了嘴边,那两个看上去都不再年少的男人,在路灯下的一个亲吻,竟然吻出了令人心酸的感觉。
一吻终了,徐睿有些羞赧,低着头玩弄着梁霄的衣角,有无法掩饰的喜悦飞上眉梢。
梁霄眼神挑逗地看着他,媚声道,“我今晚有空,去我家?”
徐睿一喜,笑容渐渐变凉,慢慢挂上了一脸的委屈,“我说过,我要的是你的感情。”
“……傻小子。”
铃声再度响了起来,徐睿飞快地接了起来,电话那边传来高容的大嗓门,暴躁中还带着那么点幸灾乐祸,“徐睿你快点回来站好最后一班岗吧。”
徐睿懵,“我把手续都办好了呀。”
“好个屁,”高容在那边诡异地阴笑,“八班的学生在罢课呢,站在操场上整整齐齐一个小方阵,跟豆腐块似的,可壮观了,你快点来接受膜拜吧。”
“不是有新班主任吗?”
“嗨,别提了,那小姑娘比你还年轻,被学生顶了两句哭着找校长去了,付校正在暴走,你快点回来,还能看到大校长那颗愤怒的猪头。”
徐睿挂了电话,头皮阵阵发麻。
“看不出你还挺有个人魅力,”梁霄微笑,“走吧,我送你回学校。”
23、罢课
如今已经是仲秋,晚上有了阴森森的寒气,徐睿冲进操场,隔老远便看见一个豆腐块般的小方阵,一眼望去,一片黑压压的小脑袋。
付校正在暴怒着上蹿下跳,挥舞着手臂痛斥得声嘶力竭。
不能怪他失了以往的绅士风度,实在是这群熊孩子太过不识抬举,下午一个兄弟学校的校长带着领导班子来十三中参观,结果一出行政楼就看见门前正步踢过一个整整齐齐的小豆腐块。
对方校长还以为是特殊的欢送仪式,笑道,“老付,有意思哈。”
结果更有意思的在后头,高三八班小兔崽子们刷地亮出了每人手里的小旗,上书一个龙飞凤舞的“冤”字,大红色触目惊心,那叫一个山丹丹的那个红艳艳。
付校的血压当场就飙了。
硬着头皮送走参观人群,付校回头咆哮,“让高容过来!叫家长来把孩子领回去!全部开除!一个不留!”
教学楼与行政楼相距不过三十米,高容硬生生磨蹭了半个多钟头才慢悠悠地出现在他脸前,愁眉苦脸,“付校您息怒,这个班级有五个教师子女,四个局长千金,三个集团公子,两个地产大亨掌上明珠,还有一个黑帮教父的继承人,您看这……”
付校好不容易降下来的血压顿时开始呈指数上升,翻着白眼嘎嘣一下就抽过去了。
等他在校医院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刚想庆幸终于不用面对那群小兔崽子了,结果一转眼就看见高容双手托腮,坐在在自己脸前,顿时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
高容哦也一声扑了上去,笑出一口大白牙,“太好了,付校您终于醒了,快去操场看看吧,八班在罢课呢,好壮观哟。”
他想掐死这个混蛋。
终于看见徐睿过来,他招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骂。
徐睿还没有还口,学生先不愿意了,呼啦一下围了上来,“不许骂我们睿哥!”
“我×……”
徐睿抹一把脸,不理会暴怒的付校,对学生高高挥动两下手臂,“同学们,不要冲动!”
“睿哥,我们没冲动!”梁辰站在队伍前,义愤填膺地大声道,“这是全班同学的意思!”
“就是!”葛小龙灵活地从人群后面拱出来,上蹿下跳地挥拳头,“我们是闹木闹木的冷静!”
付校暴跳如雷,“你们冷静个屁!”
“你闭嘴啦!”全班女生异口同声。
“你们怎么敢……”付校出离愤怒了,一天之中备受挑战的血压再次濒临全线崩溃。
全班男生齐声娇嗔,“最讨厌你了!”
付校张大嘴巴,仰脸望向浩瀚的夜空,眼前天旋地转,仿佛看见四十几年的生命在夜雾里走马而过,酸甜苦辣,志得意满而又恍然若失……
深呼吸,挣扎片刻之后,终于再次嘎嘣……
请两个男生将付校抬着送去校医院,徐睿望向眼前这群半大孩子,神色复杂。
这是他第一届学生,虽然只带了两个月,却是最嫡系的弟子,因为他们的莽撞行事,他失去了理想的工作,可是转眼他们就以这样离经叛道的形式给了自己如此巨大的感动。
一个小女生拉拉徐睿的衣角,带着哭声,“睿哥,我们、我们不想你走……”
哭泣是容易传染的,一个女生哭了,顿时周围哭成了一片,葛小龙蹲在地上揪着草皮,恨声,“我们决定了,要是学校还是不留你,我们就集体离家出走,看我爸还不去找教育局!”
徐睿大惊,“别胡来!你们还是以学习为重,谁当班主任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葛小龙狠狠瞪向他,“除了你,我们谁都不要!”
“对!”学生们大声附和,“谁都不要!”
徐睿眼眶有些发热,揉着葛小龙的头发,“谢谢你们,我很感动,但是现在不是你们给我出头的时候,不要难过,小傻子们,我会回来的,很快。”
学生们大喜,“真的么?”
“嗯,”徐睿望向办公室所在的地方,笃定地点点头,“一定回来。”
梁霄整整衣领,走进教学楼,没有回办公室,而是拐进高容的主任室,窝在沙发里吞云吐雾,烟雾缭绕得高容直叫,“你要不要这么心理阴暗?我这可是无烟办公室!”
梁霄不理他竖在门后那块“无烟办公室”的牌子,抽了一根又一根,很快,茶几的烟灰缸里就堆满了烟蒂,别说高容,连他自己都呛得直咳。
一杯普洱茶从旁边递过来,梁霄抬头,正对上高容弯起来的一双狐眸。
“谢谢,”接过茶杯一气喝干,将空杯放在茶几上,梁霄皱着眉头,低声道,“容容,我怕是栽进去了。”
高容挑着眼皮,“那是好事,这么一个年轻帅气的万用男管家,可不是人人都有的福分。”
“可是……”
“没有可是,”高容打断他,“喜欢了就出手,多么简单的事情,用得着磨叽这么长时间?”
梁霄摇摇头,又低头抽烟,不说话。
高容觉得放任他再抽下去就得给他收尸了,遂不客气地夺了烟蒂,摁熄在烟灰缸里,再顺手缴了他整包烟,连同打火机收进抽屉里,坐在办公桌前看着他。
嘴里没有了烟,却又觉得满口苦涩,梁霄挫败地抬起头,“不是单有喜欢就可以的,你也知道,这么一路走来,哪一个不是真心喜欢的,最后还不是说散就散,容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还是很羡慕你的。”
话题转到了自己身上,高容不以为然,心想你也就是嘴上说说,若是让你来经历我的故事,恐怕你早崩溃了。
正色道,“还是那句话,我看好徐睿,你不相信别人,我的眼光你还不相信么?”
梁霄一脸鄙视,“你的眼光最差了……”
高容不爽,“哎哎哎,要不要这样?我可是在为你出谋划策。”
梁霄勉强勾了勾嘴角,笑容一闪即逝,叹一声气,正色道,“说实话,你有没有办法把他调回来?”
高容身体往后一倚,仰躺在老板椅里,挥舞着两只鸡爪子,“为什么呀,梁老师,小徐老师年轻气盛,下到基层去锻炼几年是好事啊,县中严抓教学质量,对于提高教学水平很有帮助哦。”
“帮助个屁!”梁霄气得差点吐血,恨不得抓起烟灰缸塞他嘴里去,站起来,两步跨到他面前,双手撑着桌面,俯下身瞪他,“徐睿下了县中这辈子就再没希望上来了,你难道不知道?”
高容撅嘴,天真可爱地点点头,“我知道的呀,可是我更想知道为什么是你来找我?”
“你!”
“怎么?”高容一把勾住梁霄的脖子将他拉到自己脸前,恨声,“徐睿他自己都不争取了,你掺和个什么劲儿?嗯?梁霄,你以什么身份来管他的事情?”
梁霄一滞,挑眉,“我是他的老师。”
高容斜着眼睛瞄他,不说话。
梁霄面不改色地瞪过去。
“OK,”高容颓然放开手,坐回老板椅里,揉着额头做遗憾状,“你也知道,我高容就是个小破年级主任,哪来那等通天的本事?”
梁霄继续瞪他。
高容一脸天真烂漫地吐舌头,“不好意思哦。”
梁霄扬起手来要扇他,“你到底想干嘛?”
“不想干嘛!”高容挥开他的手,“我就是想知道你到底是以什么身份来管他徐睿的事情!”
梁霄木着一张脸,“有必要?”
“嗯,非常有必要,”高容严肃地点点头,一本正经道,“如果你是徐睿很亲密的那啥那啥,既然开了口,那我有无数个办法把他拉上来,可是如果你只是徐睿的什么老师神马的,那我可就爱莫能助了,并且我还要骂你一句,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你丫有毛病啊!”
“……”梁霄沉默。
高容双手撑腮,趴在办公桌上看他,很明显地表示:反正跟我没关系,就看你的咯。
两人大眼瞪小眼,不消三分钟,梁霄败下阵来,“好吧,我就是徐睿的那啥。”
高容挖挖耳朵,“哪啥?”
(#‵′)梁霄想抽他,哼哼,“¥%&*#¥”
“啥?”
梁霄心一横,“男朋友!”
“啊……”高容仿佛了结了一个心腹大患,通体舒爽地仰躺进老板椅中,挥挥鸡爪子,“一把年纪了还装什么纯情?鄙视你!”
“……”梁霄努力遏制住想冲上去一烟灰缸砸死这个混蛋的冲动,面无表情,“说吧,你能怎么帮他?”
高容站起来,蜜蜂八字舞状旋转着飘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露出不远处黑黢黢的操场,“过来看。”
梁霄走到他的身边,借着跑道上路灯的淡光,可以模糊地看到一大团人影,正是在罢课的高三八班,一个高瘦的身影在前方挥舞着手臂,梁霄认出那是匆忙赶回来的徐睿。
“执教两个月,就有这样一群死忠的学生,徐睿值了,”高容幸灾乐祸地诡笑,“你是没有看到,那帮学生下午在行政楼前游行示威,付校气得鼻子都歪了。”
“这有什么用?学生的力量始终是薄弱的,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梁霄淡淡地摇头。
“那可不一定,”高容眨眨眼睛,“梅景那小子也够倔,自己拔了针头死活不肯再治疗,还闹绝食,梅市长快扛不住了,你等着看,用不了两个月,徐睿一定就能回来。”
梁霄心里一喜,转念想想,顿觉上当受骗,一头黑线地问,“高容,这一切中哪一条出自你的手笔?”
高容仙风道骨状大打太极拳,慢悠悠道,“君子生非异也,而善借与物也。”
梁霄:“……我抽死你!”
好不容易将学生劝回教室,已经快到放晚学的时间,徐睿又累成了死狗,拖着沉重的身体爬进主任室,趴在沙发上做停尸状。
高容刚刚被梁霄打了一顿,感觉十分委屈,窝在老板椅里抽泣:梁霄你这销魂夺魄的小野猫!
梁霄脑门青筋一暴,考虑到徐睿在旁边,心理微妙地想要维持淑男形象,遂暗下黑手地狠掐他一把,转脸对徐睿一本正经道,“起来,我送你回家。”
徐睿累得不想动,哼哼,“我今晚就住在高主任这里了。”
“好啊好啊,”高容殷勤地打开休息室的小门,笑容可掬,“里面有席梦思大床垫,我们可以这样滚,也可以这样滚,还可以这样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