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在意,”梁霄低头又掏烟,被徐睿按住了烟盒,一抬头,一个微湿的烟头就进了自己嘴唇,惊了一下意识到是刚才自己塞到他嘴里的烟头,不禁笑了起来,咕哝:这死小子也不怕间接接吻。
转念想到前一天晚上徐睿给自己的那个神经兮兮的电话,自己那天为什么情不自禁地吻了他呢?
呵,能够令人情不自禁的自然是喜欢,只敢放在心里,却不敢让他知道的喜欢。
想到这里,心里又有一股子苦闷,像是生嚼一百根苦丁茶一般,苦得神经麻痹,满腹苦情,却说不出。
“啊?您说什么?”徐睿只见他嘴唇动,却没有听清具体的话语,“大点声音,我刚刚没听清。”
梁霄摇摇头,突然转头望向徐睿,“昨晚你……跟你女朋友出去玩了,是吧?”
徐睿被问得懵了一下,怔怔道,“她不是我女朋友。”
想到今天早上温馨退房时黯淡的脸色,不禁有些忧愁,从自己上大学,这个师姐就一直对自己照顾有加,如今自己却不能许她一个幸福的婚姻,这男人,当得委实窝囊。
“你说在XX街看到了我的车……”
徐睿猛地望向他,舔一下干涸的嘴唇,“……你说我看错了。”
两人短暂对视,梁霄移开了视线,望向窗外,“你没有看错。”
“嗯?”徐睿抿住嘴唇,感觉心脏跳得几乎要破胸而出,他咬住牙关,用力瞪着眼前淡定到操蛋的老男人,不肯放过他嘴中的一个字眼。
梁霄面无表情,语调平平地重复一遍,“你没有看错。”
徐睿心跳冷不丁漏了半拍,难受得喘不过起来,皱着眉头望向他,慢慢道,“师父,你的意思是……”
梁霄突然烦躁起来,两口将嘴里的烟头抽完,在垃圾桶上摁熄,丢了进去,跺跺脚,转身往大礼堂室内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烦躁地说,“就是恁么个意思,你能接受便接受,不能接受便……哼,反正本来就是个普通同事,这师徒名分……谁在乎那种东西!”
9、那群死孩子
礼堂内突然爆发出一阵掌声,日光灯全部关了下来,只剩舞台上两束冷灯光,照亮携手出现的男女主持人。——是艺术节开幕式开始了。
梁霄没有理会徐睿,快步走进了室内。
目送那纤长的身影消失在狭窄阴暗的侧门后,徐睿没有跟上去,而是站在刚才梁霄站的地方,望向梁霄刚才望向的方向。
走廊窗外是一个精致华丽的花园,茂盛的金桂树上布满细碎桂花,风吹过,满园清香。
一只被蛛丝五花大绑的蛾尸坠在枝杈,死得旷日持久。
徐睿慢慢走出大礼堂,礼貌地避开急匆匆往前奔跑的师生,走去校园超市。
学生都在礼堂内看节目,偌大个超市冷清得走路都有了回声,徐睿站在柜台前掏校园卡买一包香烟,凭记忆挑出梁霄的那个牌子,收银小妹看到他诧异地瞪大眼睛,“徐老师也抽烟?”
“嗯,偶尔会抽一根,”徐睿抬头对小妹客气地笑一下。
小妹刷地红了脸,带着浓重的乡音嗔道,“讨厌撒,学校最后一个优质男人也残掉了,抽烟会减分的啦!”
“……又不是抽大烟。”
“差不远啦,”小妹性格刚正不阿,誓死扞卫本校最后一个优质男教师的健康成长,死活不肯卖香烟给他,严肃道,“会影响那方面能力的咧,我推荐这个,叼起来和烟蒂一个感觉。”
徐睿无语,接过她递过来的小包装袋,很费解磨牙小饼干和抽烟怎么会是一个感觉。对收银台后面的冰柜一指,“再给我拿瓶可乐。”
“哎哟!徐老师,可乐是杀精水啊!”小妹嚷嚷,抓过一瓶绿茶塞进徐睿手里,“还是绿茶好,健康又环保!”
坐在超市后门口刮土豆皮的老太太猛地望向这个方向,徐睿囧了,迅速抓过东西刷卡逃之夭夭。
N城多山,十三中傍山而建,风景怡人,此时的生活区很清静,十分适合思考。
徐睿握着一瓶绿茶,一包磨牙小饼干上了假山边的紫藤廊,半躺在石椅上,倚着圆润的石柱,未至中秋,秋老虎刚刚过去,清凉的柔风吹过假山,回廊顶落下几片碎叶。
抽着烟思考,容易令人条理清晰,咬着小饼干思考,只会让人昏昏欲睡。
在回廊里耗费了两个多小时,他丝毫没有想明白自己对梁霄的感情,只觉得一想起梁霄可能会和别的男人OOXX,就一口恶气堵上心头。
糊涂账啊……
小饼干撒了一地,徐睿瞄瞄周围没有人发现,十分不厚道地将它们踢进花园里,逃之夭夭。
从侧门一踏进大礼堂,徐睿就被台上惨绝人寰的歌声吓到了,白着脸望过去,看见葛小龙穿着华丽的小礼服做王子打扮,蹦蹦跳跳地唱“我是一只小忠犬、小忠犬、小忠犬,我有许多小秘密、小秘密、小秘密……”
台下师生望向徐睿的目光是谴责的。
徐睿默默地捂住了脸,觉得自己二十年来攒下来的面子,让葛小龙一次性丢了个干净。
学生都按照班级划分了区域,教师也根据不同科目组安排了固定的位置,徐睿弓着腰找到高三数学组,一屁股坐在一个空位上。
还没喘过气来,就发现旁边木质扶手上正抓着五根瘦长的手指,苍白的手背上青筋爆柳。
目光上移,徐睿看到了裴凤桐白皙的鼻梁上渗出豆大汗珠。
俊美的面容因强行忍耐而变得有些扭曲,徐睿觉得很抱歉。
孩子唱歌难听不是他的错,放任他出来荼毒世人就是自己不对了,徐睿是个优秀的共产党员,所以他在心里迅速做出了严厉的自我批评。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感觉自己的审美观受到了伤害,比如说……
“好!小龙龙我支持你!高主任爱你啊!”高容大声捧场,高高举起手里的小巴掌晃得啪啪啪地刺耳。
这让周围审美观受到严重伤害的人们忽然又觉得自尊心受创了:你看人家高主任,不但教学技巧登峰造极,连师德都是高高站在教育界顶点的,台上那倒霉孩子已经唱得眼看就要死人了,他还能昧着良心发出如此热情的称赞,这究竟需要怎样的博爱之心?
葛小龙一曲终了,见众人皆被感动得热泪盈眶,心里顿时一热,对主持人梁辰真诚地说,“没想到大家都这么支持我,于是我临时决定加唱一首,献给在座的老师同学,还有我最喜欢的裴裴老师,”一脸可爱地一眨眼睛,热情的飞吻飞向了裴凤桐所在的方位,“咻咻~~”
风度翩翩的梁辰再也不顾风度,直接一记黑拳将其打晕,拎着一条大腿拖去后台。
徐睿弯下腰去,将脸深深地埋进了手掌中。
两个死孩子将高三八班的面子丢了个干干净净,但并不是所有学生都是这样不靠谱,葛小龙后面是一首明媚而忧伤的校园民谣,偌大的舞台上,梅景抱个大吉他,干净的嗓音如冬日溪水般清亮叮咚。
他发育迟缓,到高三才开始变声,但也没有立即变得沙哑,只是稍稍比以前更柔软了些,听上去反而比变声前更加干净纯粹了。
那纤细柔弱的小身影一出现,周围的女教师一下子都精神起来,个个浑身笼罩着母性的伟大光环。
徐睿得意地直起腰板,觉得丢掉的面子连同里子都回来了。
又过了十分钟,旁边的裴凤桐也终于恢复了正常状态,漆黑的眸子重新变回深不见底。两个人认识了三四年,徐睿一直觉得这人不好相处,他看上去太过清冷深邃,程蝶衣的容貌,欧阳锋的性格。
就是时不时抽风的高容,看上去都比他有亲和力。
徐睿得意忘了形,转头对裴凤桐兴奋道,“看,这是我们班的小美男,校草级人物,闹木闹木的有型!”
“……”裴凤桐木着一张脸,无语地看着他。
骤然冷场,徐睿像被一盆冷水泼到了脸上般尴尬,回想起刚才自己的话,开始默默地在心里展开自我批评:活该冷你场,学谁说话不好你偏学葛小龙!
“还别说哈,梅景这孩子长得真乖巧,天生招怪蜀黍喜欢,”前排的高容回过头来,对徐睿挤眉弄眼,“就像梁霄当年的样子。”
徐睿微微吃了一惊,低声,“梁老师当年是这样子?”
高容整个身子都转了过来,趴在椅背上,兴致勃勃地笑,“嘿,你是没有看到,当年你师父念高中那会儿,那张小嫩脸迷倒了多少姑娘,可惜你师父不争气……”
“说我坏话能不能离我远点?”坐在高容旁边的梁霄忍无可忍地转头,看样子恨不得揪着高容的头发将他丢出去。
徐睿有些惴惴,抛去他刚刚得知对方的性取向不说,背地里打听人家年少轻狂那点事儿毕竟总是不厚道的。
梁霄好像没看到他,在被椅背遮住的地方不知道动了什么手脚,就见高容脸色一变,龇牙咧嘴地皱起脸皮,乖乖转回了身子做认真看节目状,只是嘴唇飞快地一张一合,却没有声音。
徐睿好奇地探头过去,只见高容大腿内侧西装裤上还残存着被用力拧起的痕迹,心里莫名其妙有些不悦,那个位置……
“操你祖宗十八代!”徐睿靠得太近,以至于清晰地听到了高容的诅咒,不禁有些汗意。
梁霄不动如山,“等你什么时候能操了我再考虑我祖宗。”
徐睿汗颜之余想抽他。
开幕式进行了四个小时,除了葛小龙和梅景之外,其他所有节目对徐睿来说都没有什么吸引力,无所事事之余便是盯着前座之人的脑袋看。
梁霄的头发不长,打理得干净利落,鬓角修剪整齐,露出白皙可爱的小耳朵,舔上去应该口感很好。
徐睿盯着那个耳朵仔细看,疑惑地看,犹豫地看,叹息着看,他对自己的终身大事感觉很悲伤。
因为对着师姐都没有产生过的爱慕冲动,在面对梁霄时,体会了个彻彻底底。
小耳垂在炙热的视线里悄然变红,徐睿吃了一惊,难道自己的偷窥被发现了?忙将视线转移到别处去,绕着大礼堂色泽诡异的穹窿看了一圈,才又假装不经意重新将目光投向前座。
只见梁霄正抱着个手机,键指如飞,笑得满眼风情。
高容凑在他的耳边,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梁霄就停下发短信的手指,斜眼看了高容半天,丢给他一个鄙视的白眼。
高容也不恼,反而飞快地回头扫了一眼徐睿,一张俏脸上七分猥琐,三分促狭。
“……”徐睿一头雾水,“咋了?”
高容眼中精光一转,打个很明显是转移话题的哈哈,“周五省厅派人来听梁霄的公开课,你好好准备哈。”
徐睿撇撇嘴,“听梁老师的课关我什么事?”
高容无辜地摊手,“可是人家说了,要顺便听听新教师的汇报课呀。”
徐睿大惊,惊惶之余突然想到,“今天周几?”
“周四。”梁霄面无表情。
“啊啊啊……这是间接杀人啊……”
10、你真漂亮
汇报课!
这三个大字成了徐睿的噩梦,当即节目不看,迈开两条长腿飞一般奔出大礼堂,直奔办公室去。
高容笑得花枝乱颤,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戳戳梁霄,“你看他那反应!不就一节汇报课?走个过场而已,谁会当回事儿啊。”
梁霄白他一眼,“人家工作态度认真你还有意见?亏你还是个领导呢。”
高容对于他的鄙视充耳不闻,摇头晃脑地断言,“嫩!太嫩了!实在是太嫩了!”
“对,就你老,你都老得讨人嫌了,你不知道?”梁霄心情十分恶劣,张嘴就开始人身攻击。
“啧,”高容弯着一双狐眸上下打量了他半天,眼波一转,“我说哥们,你该不是更年期了吧?怎么看啥啥不爽啊?”
梁霄果断地对着他大腿内侧掐了下去。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徐睿当晚抱着电脑昏昏欲睡的时候,曾这样激励自己。
而事实证明,枪是用来戳人的,只需要快,不需要光。
回到办公室,徐睿就跟被全班四十五名学生轮X了似的,死狗一般趴在了桌子上。
梁霄跟在后面走了过来,“别悲观,其实上得挺不错的。”
徐睿死气沉沉,“你就别安慰我了,我知道这课上得平凡无奇,一点出彩的地方都没有,特别还是在教研员听完了你老人家的课之后,呜~~珠玉在侧啊。”
“相信我,新教师都是这样,”梁霄忍着笑,眼前这个垂头丧气的小伙子让自己的心变得柔软,很想摸摸他的脑袋,小心翼翼伸出了手臂,轻轻碰触他支棱着的头发。
徐睿抬头,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真的?”
“嗯,”梁霄刷地缩回手,点头,“不信你去问高容,让他告诉你我们堂堂的高主任,教育界如日中天的大佬,当年他那汇报课是怎么上的。”
徐睿八卦之心被勾了起来,拉住梁霄道,“既然不是那么美好的记忆,高主任肯定不会告诉我的,师父大人,您给我讲讲吧。”
目光落在他不自觉与自己相握的手上,梁霄用力眨了下眼睛,眼前的相握是如此的真实,两只手,徐睿的那只明显偏小麦色,骨肉均匀、指节粗大,是正常的、不善保养的男人的手。他抬眼望向对方的眼睛,只觉那里如同点漆一般,纯粹、无辜。
他是直男!
四个重如泰山的大字落在心头,压得梁霄几乎喘不过气来。
“讲一讲啦,师父大人……”徐睿不觉有他,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低声哀求。
梁霄深吸一口气,微笑,“他啊,他当年准备不充分,以至于不到二十分钟就讲完了所有内容。”
“啊?”徐睿惊,“那怎么办?”
“于是他淡定地将所有内容从头到尾又讲了一遍。”
徐睿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这样也行?最后挂了吧?”
“全票优秀通过,”梁霄淡淡地笑,本来这种课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前来听课的教研员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你不是直接翘课,肯定最后都打优秀。
看着对面那张吃惊的面孔,梁霄情不自禁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拍拍他的脑袋,“所以说,我的徒儿,把心放回肚子里吧,你有我这样优秀的师父,还怕成不了名师?”
徐睿脸上的惊容更加明显了,两个人自从成了同事之后,还没有如此亲密接触过,不是他不愿与师父亲近,而是梁霄表现得太过冷淡,一个疏离的微笑就能把满腔热情的徐睿推到千里之外去,如今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肯与自己做如此亲密的动作,徐睿刹那间感动得年轻的心都碎了。
舒服地微眯起眼睛,脑袋在梁霄手底蹭了蹭,喃喃道,“师父,你是我在这个学校最亲近的人呢。”
他的声音很小,梁霄仔细想了想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当即有些矛盾:于情,他一个对人家的身体抱有不轨之心的GAY本不该去招惹这个直男,于理,身为对方师父,他应该手把手教他成长。
当情理产生了冲突,到底该情大于理,还是理大于情?
最终,梁霄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曲起手指弹一下他的脑袋,“傻小子!”
办公室的玻璃门被推开,大群人与高容说说笑笑地走了进来,为首是个颇有些书卷气的中年男子,徐睿不认识,直觉感到他在周围这些人中地位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