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若点点头:“我爸爸在和你叔叔说话,我就过来了。你还喜欢吃薯条对吗?”
“也是我叔叔告诉你的?”
“没有。我在快餐店外面看到你吃薯条的样子。”
关煜脸一红,肯定狼吞虎咽像刚从牢里放出来一样。都怪他老妈总是说垃圾食品,难得让他吃一次。
栗若好奇地问:“你干嘛脸红?”
关煜开始觉得这人似乎是不怎么会看人脸色,加上被他看到了那么糗的样子,就觉得更没面子,于是又拉着脸问:“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是不准进来的,快出去。”
栗若老成地盘起手,鄙视地问:“那你怎么在这里?”
“我——”关煜顿时语塞。他万想不到这家伙还挺聪明的。“我住在这儿!这儿是我家!”
“哦?”栗若装模作样地环视四周,又别有用意地打量了一番他,慢条斯理地说,“原来你是野人,住林子里。”
“你才是野人!”关煜想了想,又说,“这是我的地盘,没有我的许可不准进来!”说着,他耀武扬威地挥了挥拳头。
“真的吗?”栗若转动了下灵活的大眼睛,露出个诡异的笑容,从口袋里就掏出个手机来。那个时候这么小的小孩怎么会有手机?关煜一看就愣了,然后就看着他慢悠悠地翻开手机盖,一边说着:“我刚好有村长电话,那我问问他,这里是谁的地盘?”
关煜头回遇到这么讨厌的人,唬也唬不住不说,还装得像个大人。什么嘛,明明就是个和他一样的小屁孩!
他冲过去把栗若的手机一把抢过来,转身往桥下跑。栗若没有他高,从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反应过来时,关煜已经拿着手机跑远了。他嘴皮子从来不输人,但因为资质与众不同,几乎没有过能常在一起玩的朋友,和人家起争执从来都只动口没动过手,万没想到还能有这招,等反应过来立刻追过去也晚了。
关煜腿长运动神经又好,一溜烟跑得没影,栗若小胖子最讨厌流汗,一百年都不运动一回,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还越跑越慢,渐渐地两人的距离就到了互相都看不到的地步。
被拦住的丛林小路因为缺少人烟,早就杂草丛生,被各种野生植物遮挡得忽隐忽现。栗若在草丛里穿行,林间的光线忽明忽暗,视野不佳本来就已经够难走,实在是跑不动了,最后瘫坐在地上,半天都没喘过气来。
好不容易缓过劲,他才想起来一件事。他脱下书包,在里面翻出一个定位器来,通过GPS一下就找到了自己手机的位置。
这一找不要紧,没想到居然就在附近。他喘着气爬起来,咽了咽口水,朝那个方向走去。
关煜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刚开始只顾着跑,也没看脚下的路,一跑就跑到了一条被灌木完全挡住了的死路里。小树林倒不是像森林那么危险,占地也不大,只是作为小孩来说,身高有限,视野也有限,经验更有限,便觉得仿佛落入了找不着方向的大森林里,一下彷徨起来。没办法,只好沿着原路返回,年久失修的小路却没法让他顺利地出去了。
正在胡乱转着的时候,栗若找来了。
关煜看到他还想跑,栗若大声说:“你都迷路了还跑什么?不怕遇到毒蛇吗?我听说这里还有五步蛇呢。你知道五步蛇吗?是世界上最毒的蛇之一,你再乱跑小心被咬一口,神仙也救不了你!”
关煜听着很害怕,但当然不能就此作罢:“你别忙着吓我,你自己不怕吗?少唬人了,胖子!”
“我怕啊!”谁知栗若不吃这套,很诚实地答,“你过来和我一起,我们还有个照应。不然你落了单,万一被蛇咬了,又没人看到,那等你爸妈找到你的时候,说不定你已经是具尸体了。”
关煜很不想在他面前示弱,可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抖起来。终于慢慢地蹭到了他身边,还有点防备。栗若伸出手:“手机给我,我打电话让大人们来接我们,我们这时候不要乱跑了。”
关煜不屑地说:“你也知道是迷路了,不走出去,大人怎么知道我们在哪?”
也许是情况确实不乐观,栗若难得地耐下性子解释:“我的手机有定位装置,我爸爸能找到我们的。”
听他这么说,关煜也不逞强了,乖乖地把手机还给了他。
栗若打完电话,看看周围又说:“这里草多林密,不太安全,我们还是回到桥那里去比较好。”
于是两人又找路摸回去。可是没有其他指示设备,知道大致的方向,却绕不出去,走了一阵都有点泄气了。
关煜忍不住说:“你不是说有蛇吗?我们不会死在这里吧?”
栗若生气地说:“不要乱说话,太紧张的话,就算蛇真的出现,你也跑不快。”
关煜不服气:“你倒是不紧张,怎么喘成这样?”
其实越是懂得多的人越容易有畏惧心,所以无知者才会无畏。虽然五步蛇是栗若拿来吓关煜的,但他也深知这种人类活动少的偏僻地方,看这地形,这些植物构成,综合气候环境温度纬度,就算没有五步蛇,他能想到的其他毒蛇就有四五种,随便出来一条也能要了他们的命。他也很害怕,只是小孩子都喜欢逞能,尤其在还在吵架中的对象面前。
于是他只是压低了声音说:“不要说话了,看脚下,挑草矮的地方下脚。”
关煜听出了他声音里微微的发抖,便说:“你站在这里不要动。”说着去找了两根长一点的干树枝,把枝桠简单地清理了一下,递了一根给他,然后又牵起他的手,握紧,“你抓紧我,如果等下有看到什么东西,就大叫一声,我会保护你!我叫跑,就跑!不要怕,我拉着你跑,我跑步很快的。”
栗若从小到大因为高智商,喜欢装小大人,总被同龄人当异类看待,也多受排挤,受过不少欺负,只是硬撑着而已。这是第一次有人说有困难也会和他在一起,会保护他,而不是把他当拖累。他看着关煜严阵以待的侧脸,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悄悄地,又把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这个人,就像他在快餐店外面看到的一样,让他觉得与众不同。
像有一颗种子,一下落到了他的心里。
一路上两人只留意脚下,也不说话。跌跌撞撞地摸索了老半天,直到终于走出来又看到桥的时候,饶是栗若也兴奋地大叫了一声。关煜也很兴奋,两人情不自禁地拥抱在一起庆祝胜利!
男生的性格相比之下总是比较大而化之,尤其又是有了共同的磨难经历的战友,刚才的口角造成的不愉快就在这一刹那消散了大半。
栗若又给他爸爸打了个电话,汇报目前的位置,栗爸爸嘱咐他们呆在原地,不要再走动了,他们已经在来的路上。
栗若讲电话时关煜已经开心地又冲上了桥,栗若收了线也跟着往上冲,却一不留神让石头绊了一小下,脚下一个踉跄,摔了一跤,幸好是手及时撑住了,只有脸的下半部分从石头上堪堪擦了过去。
关煜听到响声,回头跑来帮忙,把他扶起来,给他拍身上的土。栗若自己也拍了半天,看起来也幸亏是没什么大碍,就是两个手掌和脸上被擦破了点皮。
栗若抬头的时候,一滴血珠从脸上滴下来,他却没什么感觉。关煜愣了一下,大叫:“呀,你的嘴巴,怎么出这么多血?”
嘴唇血管丰富,造就了它鲜艳的颜色,但同时神经又比较少,所以破了小口子一时也没多少痛觉,但血却倒会出得挺吓人。听到关煜这么喊,栗若才用手背一抹,果然一片血迹。而这时血已经不受控制地不断渗出,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低头!”关煜连忙用手帮他控制角度,让血滴到地上,“快拿纸巾出来!”
栗若就着这僵硬别扭的姿势,在书包乱翻了一遍,才吃力地说:“没带。”
“不是吧?”关煜顾不得那么多,一把拿过来帮着翻,确实没带。“那怎么办?拿我的衣服擦一下。”
栗若看着他那汗味十足的衣服,嫌弃地摇摇头,惹来关煜的不满:“都这时候了,你还嫌什么嫌?”
栗若不肯妥协地摇头,打算拿自己的衣服擦。可是刚跌在地上,一身的尘土,他可不想因此感染细菌。
他本人看不到,但关煜一直看着那血流个不停,着急万分:“要不你自己舔一下,唾液杀菌的。”
栗若尝试着舔了一下,顿时被那腥甜的血腥味弄得够呛,咧着嘴再也不肯舔了。宁可把头伸出去让它自己滴完。
可是嘴唇上的伤哪有那么容易滴完,大滴大滴殷红的血从他下唇不断泌出来,又不断往下滴,他却没有太多的感觉。关煜实在看不下去了,抬起他的下巴,凑了上去。
柔软温暖的舌尖在他的唇上舔过,来回舔舐着,又间或吮吸,渐渐的,这本是单纯的疗伤变成了不自觉的亲吻。两个人的唇贴在一起,淡淡的血腥味在彼此的舌尖流转。两个懵懂的少年开始了一次陌生又危险的尝试。
唇瓣的触感是温柔的,是和暖的,是陌生的,但是对于正在青春期的少年来说,是充满了致命的诱惑力的。
亲吻似乎有磁力一样吸引着双方,他们第一次感受到身体里荷尔蒙带来的奇异的冲动,怎么也不想放开彼此,只不由自主地反复地向对方贴近。
互相间觉得氧气快耗尽了,才一下分开,看着对方傻笑。
关煜第一次感受到这么奇特的体验,有点食髓知味了,看栗若也顺眼起来。当下情不自禁又凑了过去,栗若很乖顺地扬起脸闭上眼睛。
“你们在干什么?!”突然,一个人影冲过来,伴随着他惊讶的爆喝撕裂了这甜蜜的空气,也把两人吓得一下分开了。
关煜惊惧地才抬起头来,还没看清那个人影,就被一巴掌扇到了地上,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气得发抖,指着他几乎说不出话来。“关煜!你——你——你这是跟谁学的?是不是关陌教你的?是不是?!你这个畜生!小小年纪好的不学,尽学些不三不四的事!你真是、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他一边骂着,一边披头盖脸地打过去,关煜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抱着头在地上滚,一边喊着:“爸、啊、啊——”
栗若从没见过这种阵仗,完全吓傻了,在一旁呆呆的也害怕得发抖。
这时走在后面的关煜母亲也赶到了,看到他爸爸都要伸脚踢了,急得赶紧去抱住儿子,连声说:“你住手!住手!你想把他打死吗?够了!你快给我住手!”
关煜爸爸的脚在她背后生生收住,但仍是难掩伤心失望和愤懑,退到一旁直喘气,还是要骂:“都是你惯的!都是你给惯的!你看看你儿子做了什么事?我说他怎么进来半天都不见出去,结果是在做这种丑事!小小年纪,就学得跟他叔叔一样!我宁可打死他,也不会让他跟着走错路!你给我让开!让开!”
最终章
关妈妈怎么可能让?把儿子扶起来之后就护在身后,哭着说:“他年纪还小,做错了慢慢教就是了,何必要下那么重的手?难道他不是你生的?人家说虎毒不食子,做父亲的哪来那么狠的心?真打死了你就开心了?”
“你!你!”关爸爸指着她抖了好几下,厉声说,“好!好!慈母多败儿!我看你儿子以后就得毁在你的手上!”
关妈妈也不示弱:“我看你才是借题发挥!你管不了你的好弟弟,就把气都撒在儿子身上,像话吗?有本事你去冲关陌吼啊?来冲我们发什么脾气?!”
“借题发挥?”关爸爸气得一把揪过栗若,“你问问你儿子刚才在干什么?和这个小孩在干什么?!”
关妈妈就跟在关爸爸身后,只是没他脚步快,所以当然也看到了。问也不用问,她当没看见吓得发抖的栗若,只侧着脸说:“只是小孩子闹着玩,你别拿人家孩子撒气。”说着回身抓紧关煜的手说:“走,跟妈妈回去。”
关煜也不敢看向父亲,对栗若更是连脸都不敢转过去,被母亲拖着灰溜溜地就走了。
关爸爸气呼呼地看着这不打算承认事实的母子俩,把栗若一扔,也大步赶了上去。
只剩下栗若,被吓得根本忘了应该跟着出去,于是被孤伶伶地留在了桥边。
不久之后,栗映赶到了。不知是不是在路上遇到了关家三口,见到栗若的时候,也什么都没问,只是拍拍他,安静地把他带了出去。
后来,栗若担心关煜真给他爸爸杀了,偷偷地跑去关家老宅。结果从门缝里看到关煜没有被杀,只是在被罚在中堂的水磨石板地上直挺挺地跪着。他悄悄地叫了声,关煜抬头看到他,面无表情,看得他心里酸酸的,难过极了。
栗若把脸凑得更近些,用口型问他:“你爸打你了吗?”
关煜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
栗若又问:“我们做错事了?”
关煜又点点头。
栗若就在门边坐下:“那我在这里陪你。”
关煜对他摆摆手,让他走。
栗若固执地说:“既然是一起做的,那就一起承担。”
关煜不说话了,只是看着他。
也不知跪了多久,只知道从他到那里就看到他跪在那儿,直到天黑了栗若离开,也还是没有动过。中间关母出来看过两次,也只是看着他叹气,却什么都没说。
离开的时候,栗若说:“关煜,今天的事是我连累了你。”
关煜当时已经脸色苍白,只是摇头,不说话。
栗若咬了咬唇,问:“你后悔吗?”
关煜身子晃了晃。
栗若说:“如果……以后我们不再见面了,我会一直记得你的。希望你也会记得我。”
关煜听到了,却没有抬头,也不看他了。
后来听说他跪到半夜,终于晕倒了。扶进屋后就开始发高烧,烧得太厉害,第二天全家就匆匆回了城里。
栗若从关家回来之后,就问栗映:“为什么关伯伯会这么生气?难道我们做了不好的事情?”
栗映只是说:“不是不好的事情,只是不被理解罢了。你们现在还小,只是一时好奇,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两个人相爱是很美好的,就算得不到祝福,也无损于它的美好。”
“就像你和关叔叔一样吗?”
“嗯。”
“既然是美好的,那为什么关叔叔也不开心呢?”
栗映笑笑:“因为他很爱他的家人,所以更看重他们的意见。”
“你不好吗?他的家人不喜欢你吗?”
“和我好不好没有关系,只是……不符合大众伦理。”
“大众伦理有那么重要吗?”
“是的。它决定了你能不能被大众所接纳。”
“那被大众接纳和自己的幸福,哪个更重要?”
栗映挑挑眉:“这个问题,你可以去问关叔叔。”
“你希望我和他见面吗?”
“这个由你自己决定。”
“你还没有告诉他,你和妈妈的关系吗?”
“他都不愿听我说话。”
栗若第一次感伤地笑起来:“好,明天我去帮你说!”
栗映也笑:“谢谢,不过你明天是想去看关煜吧?”
“不,我得躲着他才行,不然关伯伯又要让他跪了。”
可是第二天,因为关煜发烧,关陌也跟着哥哥一家人离开了。不久,他住的房子发生了煤气爆炸,由于是在半夜,他被堵在房间里,受到了严重的灼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