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众人的面被妻子这么骂,男子脸上挂不住,一发狠,扯着妻子就要往客栈里头走。
「有什么话进里头说,你现在有孕在身,不要再乱跑,身体要紧。」
女子一把甩开他:「我不要回去,你们都只会逼我,我不要再生什么孩子,我要打掉他——唔!」
女子话未说完,脸色一变,推开挡道的丈夫,扶腰捂嘴便朝客栈外头冲,男子一急,也紧跟着奔了出去。
「就这么没了?」任程飞一脸没看够的表情,被兄长严厉地一瞥,立刻拿起筷子夹了一块东坡肘子进他碗里,陪笑道,「哥,吃这个,闻起来真香!这家客栈的饭菜也是出了名的,快尝尝!」
看了笑嘻嘻的弟弟一眼,任鹏飞无奈地轻叹一口气,拿起筷子夹碗里的肘子。的确很香,浓浓的卤味,筷子夹起来时,皮肉都陷了进去,没吃就知道多软多香,可等肉举到面前,鼻子一闻到肉香,胃里便一阵翻腾,紧接一股酸气直冲喉咙——
任鹏飞脸色一变,啪地摔下筷子,踢开凳子便朝客栈的内院一头钻去。
「哥!」
任程飞先是一愣神,等兄长走远才想起来要去查看是怎么一回事,走之前又丢下一句话:「隋也,你在这等着!」
也已经拿剑起身的隋也一挑眉,看他急冲冲奔进客栈里头,片刻后才坐下。
「哥,你怎么了?」
走到院后,看见任鹏飞扶着墙角一个劲地干呕,任程飞焦急地跑过去。
「没事……」任鹏飞用衣袖拭了拭嘴,直起腰,对来到身边的弟弟扯了一个笑,「可能是最近太累了,大哥去屋里躺一会儿就好。」
「那我送你。」
「不了,你先去吃东西吧。」
「那我晚点给你送吃的。」
「也好……」
任程飞目送兄长走远,自己在原处站了一阵,才转身走回去。
任鹏飞反手关上门后,环视昏暗的房间一圈,遂才无力地朝床边走去坐下,呆了片刻,慢慢抬起微颤的手解开腰带,褪下外袍,拉开里衣,右手臂上,红色的印记在不经意之间,已然消失。
双手轻轻地抚上依旧平坦的小腹,再一点一点收紧,直至疼痛传来,才惊觉地收手。
「呵……」
任鹏飞想笑,可发出的声音却更似一声幽远的叹息,在昏暗的房中,萦绕不去。
夜幕落下,任程飞端着一碗米粥和几样清淡的小菜敲开客房的门,走进一看,透过夜色,床上依稀可见一个躺着的身影。
任程飞放下东西,取过打火石点燃油灯。
「程飞,是你啊。」
正要过去查看兄长如何,他便已闻声起身,声音低哑,脸色憔悴。
「哥,你是不是病了,脸色这么难看,我还是去给你找位大夫吧。」说完要走,却给任鹏飞叫了回来。
「程飞,你回来,大哥有事要同你说。」
「有什么事先等大夫找回来再说。」
任程飞深怕兄长出什么事,不想拖拉耽误时机,可他正要迈出的脚步,被任鹏飞的下一句话给勾了回来,「程飞,我要说的事,便是同我现在的情况有关的……」
「什么?」任程飞一脸疑惑。
「你过来,大哥好好同你说。」
看着兄长有一半沉浸在阴影中的脸,黑色之中飘忽不定,任程飞心一悸,不知不觉就走了过去,坐在床边。
任鹏飞先是仔细看他一眼,最后伸手轻轻搭在他手背上,方才沉声道:「程飞,你想不想知道青青的娘是谁?」
任程飞张口欲言,可又敏感地合上,迟疑片刻,才犹豫地道:「以前是挺好奇的……不过……也不是特别重要,反正青青是咱们任家的后代,你的女儿,谁也抢不走。」
任鹏飞扯嘴一笑,几分苦涩,「你知道大哥以前为什么不肯告诉你,青青的娘是谁吗?那是因为大哥不知道怎么说,也难以启口。」
「为什么?」任程飞眨眨眼睛,「难不成她娘亲的身分很特别?还是,其实你辜负了人家?」
任鹏飞摇头,同时收紧握住他的手,垂首片刻,静静道:「程飞,其实青青是大哥生的。」
任程飞又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半晌之后,噗哧笑了出来:「哥,你也会开玩笑嘛,青青长得这么像你,不是你生的还会是谁生的?」
「不是……」任鹏飞拧紧眉,低吼一般又很是压抑地道,「青青是我怀胎十月,像个女人一样,生下来的!」
任程飞愣了。虽然他这人古灵精怪一贯大大咧咧,但对这种事情的接受度仍然和普通人没啥两样。愣了半天,他傻傻地说:「哥,你越来越会开玩笑了……」
任鹏飞只是轻轻一叹,不继续解释,而是疲惫地倚在床头,望着床顶,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等他说完,任程飞更傻了。
「程飞,你会不会觉得大哥很恶心?」任鹏飞对他淡淡地笑。
任程飞的回答是扑上来用力抱住他的身体。
「哥,对不起……都是我害你变成这样的……」
任程飞一向只装哭,极少真哭,然而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此时此刻,他方觉得欠兄长太多太多,泪水便怎么也止不住的流下。
任鹏飞轻拍他的背,告诉他:「大哥以前也怨,可是现在,大哥看开了,该来的终究会来,错过了便是一生……」
任程飞泪水婆娑地抬起脸,「哥,青青是你和聂颖的女儿?」
「嗯。」
「难怪……」任程飞抽鼻子,「其实以前我是不敢说……青青除了像你,我总觉得也很像他,我一直猜,聂颖是不是还有姐妹什么的……」
看着哭得像只花猫,任鹏飞禁不住笑了,伸手帮他拭去脸颊上的泪,「现在信了?」
任程飞瘪嘴,胡乱在脸上拭了一把:「哥,你为什么突然要和我说这件事了?」
任鹏飞静了下来,抓起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小腹上。任程飞先是困惑,片刻后双眼一瞪,再之后触电一般地缩回手。
「哥……难不成……难不成……你、你、你……」
你了半天硬是没把话说完,可任鹏飞却会心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会有……你不是说你之前是不得已……」任程飞面上一凝,一脸怒色地站了起来,「之前我听说你曾被关在武林盟里一段时间,难不成是聂颖那个混帐强迫你了?」
「不是……」任鹏飞缓慢地摇了摇头,手放在小腹上,「这次……是我自己想要的……」
任程飞一噎,又坐了回去:「哥,我不明白。」
「鬼婆婆曾说过,尽管我的身体已被改造,可男人逆天生子,成功的机会仍然很低。可不知为何,已经消失的红印在那个时候出现了,后来我看出聂颖的去意,便有了一试的念头,没曾想仅此一夜,印记便消失了……难道真是天意?」
任鹏飞望着床顶的目光略显迷茫。
「我欠聂颖太多太多……无法偿还……那这次,再生一个孩子吧……没有强迫,没有利用,心甘情愿地……」
任程飞再次扑到他怀里哭,抽泣着道:「可是哥,鬼婆婆死了,这个孩子要怎么出来啊!」
任鹏飞轻抚他的发顶,淡淡地笑着:「到时候再说吧,还有九个月呢,可以慢慢地想……总会有办法的……」可眼里却只有义无反顾的光芒。鬼婆婆为青青接生的时候,他可是醒着的,就算没办法缝回去,生出来总没问题……
是的,这次是心甘情愿地,期盼着这个孩子的出生。
九月九日重阳节快要到了,在云南驻留已久的任程飞开始动回渡厄城的念头,如果只是他一个人回去随时都可以,问题是,他想让兄长与他们一道回去。而任鹏飞,目前根本没有离开此地的意愿。
「程飞,大哥这次出来,心愿未了,暂且不会回去。」
「那你是什么心愿?找到聂颖?」任程飞鼓起脸颊赌气地重重哼了一声,「全天下的人都在找他也没找到,你要找到什么时候?更何况你现在这身子——我不管,你一定和我回去!」
任鹏飞无奈摇头:「程飞,现在不要和大哥任性好吗?」
任程飞一跳而起:「哥,现在是你任性!你想想你现在内力全无,身边一个信得过的人都没有,而且还、还——」瞥了他的肚子一眼,不说话了。
任鹏飞苦笑。自从知道他如今的状况后,任程飞待他突然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吃穿住且不说,多走动些都会大惊小怪深怕他磕到碰到,好似他是一个会动的易碎宝物。
「再说了,这里根本没有信得过的大夫给你确诊,要是不回去,万一出什么事该怎么办?并且,重阳节快到了,你不想回去看看青青么?」
这些话句句戳中任鹏飞的心,的确,关于孩子的事情,直至现在都只是他的猜测,没有大夫确诊,也没有什么办法确定,便是因为这里人生地不熟,像这样的事情若是不小心传了出去,就算他无所谓,以后渡厄城乃至城中上上下下的人都会被人另眼相待。
并且,他和青青这个孩子聚少离多,认真想来,也没在一起好好的过个节,好不容易青青现在身体好了,又要让她过个没有亲人陪伴的节日吗?
思来想去,任鹏飞终是轻轻一叹:「好吧,你去准备准备,大哥随你回去便是。」
任程飞脸上的不豫顿时一扫而光。
「嗯,我这就去!」
喜笑颜开地说完话后,便转身走出屋外。
好不容易说动了任鹏飞,结果任程飞回到自己屋里的时候,暗线送上的一个消息却让他眉头微蹙。
「隋也,交代下去,这件事不能让我哥知道。」
角落里的隋也想了想,道:「可是瞒也瞒不了多久。」
任程飞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我不管,至少在回渡厄城前,不能让我哥知道有人发现聂颖出现在贵州的消息。」
「好吧,我去交代他们。」
隋也持剑开门走出屋外。
隋也走了,任程飞坐着想了一会儿,拿起手中的纸条再仔细看一遍,喃喃道:「反正也只是听说而已,又没确定他就真的在……还是先让哥回去重要!」
可任程飞不知道的是,他想隐瞒的事情,隔日任鹏飞便于无意中得知了。
因为身体不适,任鹏飞这几日都是早早起床,到楼下去转转,客栈虽不是很大,却有好几个花团锦簇的小院子,别具云南小镇的特色,到处都是花丛竹枝柳树,院后还种着一块块的水果蔬菜,看得赏心悦目,身体也会好过些许。
走到一个较偏僻的小院落里时,正打算继续往前进,无意间却听到有人交谈,想想便要往回走,结果却依稀听闻交谈的话语中出现的一个人名。
往前走的脚步戛然而止,屏息靠近,透过叶厚芬芳的玉兰花树,看见两个人在不远处交谈,其中一个任鹏飞还见过,便是之前在客栈里同妻子起争执的,叫做叶青城的男人。
「确定了吗?江颖真的出现在贵州黔南的山里?」
「肯定没错,这是我好不容易探到的消息,目前还未有多少人知道。」
「嗯,师父去逝后,青山派一日不如一日,我身为掌门,自不能任事情再这般下去。今次这个江颖之事若能成功,青山派肯定能够名利双收,更胜曾经。」
「可是掌门,这个江颖武功高强,连前任盟主周炎都死在他手上,我们该怎么才能——」
「哼,你别忘当年连武林中人都奈何不得的凤娇娇最后可是本掌门擒住的!不是非要硬碰硬不可,只要动动脑子,有的是办法令江颖束手就擒!」
任鹏飞前脚刚迈进屋内,后脚任程飞便跟了进来。
「哥,明天早上咱们就起程回去,我现在想去给青青买些云南的特产,你要不要也去看看?」
「明天?」任鹏飞一愣,「这么赶?」
「我们都已经在这里耽误一个多月了,怎么会赶?」任程飞走到桌子前,拿起摆在上头的一个梨子甜滋滋地咬了一大口,「哥,你去不去呀?」
「大哥不去了,现在身子乏得很,想躺一会儿。」
「哦……」任程飞脸上带着些许失望离开,「那我一个人去。」
「千万记得要让隋也跟着……」
「知道!」
走出外头的人砰一声把门关上。
山连着天,水连着地,最勇猛的人也爬不上天高的山,最钻滑的人也游不进地深的水。
雾绕着林,林遮着天,灌木杂草在此丛生,蛇蝎猛兽在此横行,外面的人闻之色变,进去的人出不来,这便是贵州,传说之中鬼方的故乡,鬼族之居住地。
任鹏飞日夜兼程,再次不辞而别来到这里,只是为了找到江颖。身体虽有不适,但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只是日夜不息赶路过来,疲惫更甚于其他。身子实在沉得厉害,他在到达一个偏僻的小村庄之后,匆忙之间投宿于一户人家家里,于简陋的木屋中,粗枕麻被睡了一觉之后,方才觉得好过些许。
第二日醒来,忍着反胃恶心的欲望胡乱吃了几口主人家准备的清粥小菜,便拜别这户好心人家,又要起程赶至黔南。
此去的路上,任鹏飞发现有不少经过乔装打扮的武林中人走过。尽管穿着都和普通人无甚差别,可是习武之人的眼神,走路的姿势,甚至一举一动,都和普通人有着明显的差别。
本来还不太抱有希望,可这番场景,还真渐渐令任鹏飞有了几分确定。
武林中人向来鱼目混杂,投机取巧之人屡见不鲜,他们虽没什么能力,但闻风而动的本事仿佛与生俱来,不管哪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定然一哄而上。就算占不到好处,也能捡些便宜。
无意中透露消息给任鹏飞知道的叶青城在任鹏飞心中,也是这些人的其一。
这些人倒不足为惧,只是看情况,这件事情再过不久便会传遍江湖,届时,真正的高手也会出现,江颖武功再高强,也只有一个人,若被困,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任鹏飞的心情顿时变得焦急,甚至有些难以压抑。不知是身体不适造成,还是早在不知不觉中,江颖于他心里已经如此重要……
好不容易赶到黔南的头一件事,不是开始去找人,而是匆匆找了家客栈住了进去后,躺在床上便是四天三夜,吃的全是让小二送来。
小二见他面色苍白,曾担心地问要不要帮他请大夫,任鹏飞摇头道不用,他只是赶路有些累,躺一会儿便好。然后在小二离开时,抱着不断冒冷汗的身子缩进棉被中,一动不敢动,因为只要稍动,全身便如针扎般疼。
这种情况在怀青青时也遇上过,只是没出现得这么早,当时肚子已经很明显了才开始渐渐显现。
想起知道他肚子里有孩子后,鬼婆婆天天让他喝的药汤,说是安胎的,难不成是因为缺少这味药的辅助,这次的动静才会如此强烈?
现在还不满两个月身子便如此难受,想到还有八个多月,任鹏飞竟产生一丝怯意。可等好不容易睡过一觉醒来,心思又如一开始般坚定了。
醒来时,半开的窗外天空刚刚翻起鱼肚白,他躺在床上昏昏欲睡,隐约之间,听见什么声音传来,睁开沉重的眼皮仔细一听,才知道是谁在外头不断呕吐的声音,也不知是不是会传染,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的任鹏飞不久便趴在床边跟着吐。
只是他这几天一直吃不进东西,根本吐不出什么,但反胃的感觉一直不散,直吐得全身无力才终于止歇。
「来,师妹,把这碗安胎药喝了,你会好过些的。」
「我不喝,我死也不喝!」
接着是碗倒在地上破摔的声音。听着这两道声音,任鹏飞无力地扯嘴一笑,这对夫妻也赶到黔南了啊……
正要合眼时,想起什么,又把眼睛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