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做质子能做到这份上的。 恐怕,也只有他云逐暧一个了。
“呵呵,小聆水咱们师兄弟多年情谊,怎是几壶酒能抵得上的?你那个青梅竹马的皇帝朋友倒也不小气,招呼的倒是周到。”
语毕,云逐暧忽将一双淡水色眸子弯的暧昧。单手支着矮几凑近那白衣的公子,眯缝着猫眼,打量起那眉目温润的少年公子。
曲聆水倏一挑眉:怎么?
云逐暧又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儿,淡色的唇一弯:“小聆水真是一点也不曾变。”
曲聆水失笑,只淡淡的看着对方。
不曾变……么?
这分明是,这个浅笑嫣然的男子一直……最最忌讳的话题。明明已经是二十五岁的青年,却偏只能维持十五六岁少年的形貌。就连声音,也是如少年般柔软的质地。
像是看不到的未来,尘封着痛苦。连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也不愿去忆起。
更遑论,揭开这伤疤。
“啊……怎么说呢?”发现那人并不回答,云逐暧蹙了双眉,状似苦恼:“感觉呀,一直都是当年的小聆水。”
闻言,曲聆水清浅一笑:“是么?”
“当然是真的,师兄能骗你么?”猫眼一弯,云逐暧笑得妩媚妖娆。
“师兄。”曲聆水忽然叫住他。
云逐暧侧头:诶?
白衣公子一向冷情的瞳眸里,有难得的温情:“你恨么?”
云逐暧但笑。
他又问:“你苦么?”
云逐暧却不回答,那双琥珀般的瞳子随着摇头的姿势晃动一池幽潭。
“对不起。”那双眼眸,静寞而哀悯地望着男子。
眼底,有一滴朱砂红艳欲滴。
几乎是不自觉的,云逐暧细长的指拂过那凄艳朱砂。少年般软糯的声调里,带着奇异的异色:“小聆水,我听说你是被急诏而回的。那么之前,你在哪里?”
清隽公子垂落眼睫:凤陵。
“嗯?”他眼里的颜色愈加奇异,再是了然般的暧昧,接着又变成了更深的好奇。“可是,美人将军说你会回来是因为那位大人参了你一本。罪名是——通敌卖国。”
“……”
见他并未回答,那银发的人像是要仔细描摹一般绘着那绯艳朱砂,蹙着眉自言自语:“那位大人叫什么呢?我不太记得了……”
“……韩峻熙。”
“欸?”他抬头从指间绯艳的朱砂移开,看向他的眼。
“也许他只是要在巫蛊之祸中扳回一城,也许只是趁机借题发挥。可是他都错了。”柔软的指腹摩挲在眼角,小心的温柔。他眼波一转望向庭外,语气淡薄中不容置疑:“我必不会让他如愿。”
“呵……” 没有任何薄茧的指,甚至比女子的手还要娇柔上百倍。细细地描画着那点朱砂后,倏然收手:“知道么小聆水?五年前,我曾偷偷为你占过一卦……”
他望向庭外,像是并未听见对方说了什么。繁花似锦绚烂了双眼,清冽的瞳子里有些微的对于新生的欢喜。
只是……
他微仰起头。
东方已现墨色,再不久,再美的景色都要沉溺于黑暗。
云逐暧浅笑着解释:“因为小聆水曾是我很重要的人呀。可惜我最最重要的母妃她已经死了,所以啊……小聆水,我只为你占了一卦。”
“……”曲聆水静寞地回过头来看他,不曾打断。
那银发却忽然无力的垂落:“可是小聆水,我只算出了一半。一半的天命……我猜不透。我不仅无力改变,更无力告诉你。”
复抬头时,云逐暧敛去了妩媚笑容的淡水色瞳眸,静静的望着那白衣缱绻的清贵公子:
【你此一生,注定——
所爱非得!】
明显感觉到那清隽面容因这句话微微一僵,然而却在极快地恢复之后再无表示。
连云逐暧也占不出的卦……究竟是福是祸?
曲聆水眉目寡淡。良久,他说了声:“谢谢。”
云逐暧浅笑未语,却从未将笑意映入眼底。微蹙的眉心,反而将他的担忧一览无遗。
白衣公子修、长却有力的指尖,习惯性地摩挲着杯壁。一下一下,若有所思。忽抬首望向庭外。
夜已渐至。
只见夜空如墨,星辰列向杂乱。
却听见云逐暧忽喃喃:“荧惑星现苍穹,破军异位?这是……”
“师兄。”
他回过头来,像是要征询那少年人的意见。却正对上白衣公子清冽的瞳。
“半年之内,天下必乱。”
第四十五章
湘京历来穷奢极欲,历时一十二年方才竣工的齐泰殿更是登峰造极。
帝王的怒气是极隐蔽的。臣子们隐隐知晓却偏偏不知如何应对,各大门阀的贵族们战惊着不敢抬起他们高贵的头颅。
华服礼冠的青年帝王高坐庙堂之上,一手支着下颌,居高临下地望着脚下众生。温文儒雅的面容,却不知何时已历练的多了分阴戾。许是坐上了这龙座,俯瞰众生也好,高处不胜寒亦罢。这心境,也只有当局者才能知晓。
帝王日益剧增的乖僻,实在让人有恐避之不及。
“皇上……”礼部侍郎李耀祖犹豫着开口道。却不知这样的畏缩,反而让年轻的帝王愈加反感。
宇文饰非冷眼观之,鄙夷与不耐尽透。
李耀祖愈加不安,忙用袍袖去拭面额上的冷汗。肥胖不堪的身子张皇不安地扭动着,可半天就是挤不出一个字来。
“有本就启奏。”很可惜,帝王本就所剩无多的耐性已消磨殆尽。
许是帝王的怒气所致,人心惶惶之间。本就光线不足而显得阴郁的齐泰殿,愈加昏暗。像是连最后的一丝明亮亦要湮灭。
沉郁的齐泰殿,或许是头兽也说不定啊。
生生的,可将人心的明亮吞灭。在这里,究竟什么才是这头隐蛰在金碧辉煌之下的兽,最渴望吞噬的呢?
“陛下,臣听闻前摄政王与凤陵王来往甚密,前些时日似乎去了北越。此事万万不能再拖,臣恐夜长梦多,望陛下早作决断。”
……又是这件事。
年轻的帝王略一蹙眉,似笑非笑:“那若依爱卿所言呢?”
“臣、臣不敢。”李耀祖受宠若惊般将身子恭的更低:“呃,臣以为……振国候大人所言极是,当……尽早除之后患!”
“……”后患?是尔等欲除之而后快罢?帝王并未作出反应,只是眸子里的光愈冷。只看的李耀祖不由冷汗淋漓,忙将身子恭的更加低,只望能减少些帝王仿佛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帝王盛威之下,满朝之上无敢哗者。
那一众臣子间,唯有一个少年人挺着腰杆,虽说不敢直视龙颜,却已是难得的勇气可嘉。趋炎附势!他眼一瞥那颤抖不安着,挪动肥胖的身躯的李大侍郎,从心底发出一声冷哼——
不过是他韩峻熙一条舔鞋的狗罢了!
于是他右前方迈出一个大步,那书生气的少年郎挺直了腰板,朗声驳到:“陛下!臣以为万万不可!”
“哦?”
“臣以为,此事不过是李大人一面之词罢了。更何况……”他朝那肥胖的身躯投去一眼的鄙夷:“李大人一向指鹿为马,做不得真!”
“放肆!顾侍中如此说岂不是连老夫一起骂了?!”帝王还未说话,却见那振国候大人已怒而拂袖。
顾且之一躬身,却毫不退让:“下官不敢,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你!”
“怎么?难不成韩大人也要说顾某通敌卖国么?”
“顾且之!”
“韩卿!顾卿!”殿上的帝王忽出言制止,二人立时噤若寒蝉。只是眼神电光火石间,毫不相让。
帝王阴郁的眼神在二人间一扫而过。李耀祖、顾且之……不过是主人放出去免得脏了手的狗罢了。
他要的,便是逼得韩峻熙亲自开口!
“皇上,自三月前曲聆水前往凤陵边境起,边界便频频异动,镇边军甚至回禀说发现了北越人的踪迹。而凤陵王一向不受管辖,狼子野心路人皆知。这二人来往密切难保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前些时日的巫蛊之事,臣一直心有疑虑。臣的侄女虽然年幼,却是生性善良。却被居心叵测之人教唆,铸下大错!臣一直耿直,并未将此事进行联系。而照如今看来,”韩峻熙厉眼一扫,分明意有所指:“分明是某人预谋已久,以至我韩某于死地!皇上,臣追随陛下多年,忠君之心日月可鉴,怎容此等无知后生晚辈如此污蔑?!望皇上为微臣做主啊皇上!”
韩峻熙一叠声叫了好几个‘皇上’,脸上悲愤万分,倒似真有什么莫大的冤屈一般。
一时间,朝堂之下窃窃私语声不绝。
韩峻熙气势更甚:“皇上,曲聆水至今未归朝,难保不是与那北越人勾结了去。臣担忧社稷,还望陛下早做决定!”
群起附和之声:“望陛下早做决定!!!”
年轻的皇帝蹙着眉,望着他的大臣们。
劫后余生、窃喜、惶恐、落井下石、愤愤不平、……各种表情充斥在他们的脸上,如此的可憎。
“他回来了。”
却忽然听见那嘈杂之声中有一道声音如断金裂帛般破出!
“呃?”众人望去,只见那面容艳丽的绝丽武将长身而立,平静的眸眼里看不出一丝表情。却,玄黑的近若暗潮汹涌的深潭。
即使是如女子一般娇美的容颜,却亦透着武将的腥厉之气。二者极是巧妙地融合,实在让人无法不叹服。
年轻的帝王略一蹙眉,像是对这个消息的质疑。
还是韩峻熙先反应过来,不屑一笑:“老夫素闻魅上将军与前摄政王交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他意有所指话里有话,任谁也都听出来了。
魅上绯蹙眉:“魅上不论交情只讲实话,公子他确实回来了。”
“哦?”韩峻熙挑眉,毫不松口:“那么前摄政王此时人在何处呢?魅上将军既然敢直言曲聆水已经身在大湘,想必你们二人之间定是交情匪浅了?连圣上都不曾得知,魅上将军便先知晓了?”
韩峻熙的步步紧逼,令魅上略略无错。他只是军人,不是政客。除了重复‘曲聆水确实已经回到湘京’,不知如何反驳那政客的巧舌如簧。
“既然如此,魅上将军何不让老夫与他当面对质?老夫自认行正坐端,又或者说……”韩峻熙狠咬一口:“他曲聆水根本便是做贼心虚,再无颜面面见圣上?!”
“韩、峻、熙!”你逼人太甚!
那秀丽唇齿咬牙切齿般低声吼出三个字,毫不意外的换的主人嗤笑。
“怎么?不出现,他便是怕了?堂堂前摄政王曲聆水也会怕么?”
群臣的窃窃之声不绝于耳,顿时在空旷的殿内回荡成刺耳。
愤怒与不甘快要汹涌的将人湮灭之时,忽从殿下传来清冷的嗓音。音量并不大,却生生压过了群臣的山呼海啸。
众人皆回首望去,只见——
那精木雕顶的大殿门上,立着一抹遗世的皓白。 削瘦清隽,白衣缱绻。便是望着,已足叫人忘了言语。
白衣公子眉目清冷,眼底朱砂凄艳欲滴,恍若隔世遗梦。 却连那声音,亦仿佛是仿若融入了月魄的冷冽:
“臣曲聆水,参见陛下。”
第四十二章
话说那日,直到那对令人称羡的夫妻消失在房门口,没经历过什么场面的伙计仍念念不忘的看着美人消失的方向。<水:额好强烈的粉红气……场呀。是……错觉?>
而凤陵郡缘水镇惊现绝世美人的消息不径而走,一时间整个凤陵郡的百姓茶余饭后,除了谈论那个得罪了自家王爷的不明人士,便是在说叨那位美姿容的女子。
后来传言传到了凤陵郡王那里,狐狸对此淡淡一笑。
曰:美人兮,倾国倾城尔。本王所见,此生唯一也!
而另一边城中上下依然戒严当中,搜查、通商两不相误之下, 凤陵王爷苦大仇深一般,仿佛掘地三尺也誓要探个究竟来。于是乎整个凤陵百姓都纷纷传言说,这回得罪凤陵王爷的仁兄真是得罪大发了。否则就是这位仁兄太招人惦念,还没见过自家王爷这般在意的。
说到凤陵王,风流不羁俊美无俦的人中龙凤,不仅是整个凤陵乃至大湘万千少女心目中完美的如意郎君人选,更是凤陵子民的信仰。对于凤陵这个天高皇帝远的边陲之地来说,所谓皇权,不过是一个权力名词的抽象概念。若是可以,他们倒宁愿皇帝是凤陵王爷。在凤陵,在百姓心中占有最大的地位的,不是远在京城的皇帝,而是将凤陵带入富裕的凤陵王爷。这一点,凤陵王爷当之无愧。
因而一时间,凤陵百姓众志成城、同仇敌忾曰:“得罪我们王爷,便是得罪了我们整个凤陵!”
不过同时,据知情者透露:凤陵王爷并非在捉拿某人,而是在追回他的心上人。
凤陵百姓得知后,反应无非有三:
代表一为广大待字闺中,抱着‘非君不嫁’之坚定信念自命知己的万千红粉:本以为王爷迟迟不娶,自己还是有机会的。可如今呀,是万千粉红少女心‘哗啦啦’碎了一地。<王爷,您又造孽了……>
其二乃凤陵郡数量同样可观的,广大未婚男青年:啊,我明日就像向我的表妹(误,难道流行近亲结婚?)提亲去,让她别等小王爷了~~~~~
其三也是人数最多的。即——抱着一睹芳容的心态,想看看能让凤陵王爷如此上心的到底是何等天姿国色。
于是乎,整个凤陵郡掀起一股寻人热潮。上至鹤发老叟、下至黄发垂髫纷纷参与其中。却不知要寻的人,竟还有恃无恐的藏身在凤陵。
当然某人这边一头热地掘地三尺,另一边经过休整二人已决定重新上路。然后依魅上绯的意思还劳烦了好心的掌柜备了辆马车。当然最后坐在车里头的是他,依曲聆水的意思是焉有丈夫坐车妻子驾马之理?而当方的理直气壮驳的毫无还击之力时,堂堂上将军再一次无比痛恨起自己此时的身份来。<水:将军(弱弱地)其实相比这个,我对你为什么会答应女装还来得好奇……>
他避得是谁,他并非不知道,可他从不曾轻易越过那界限。
凤陵狐狸的人缘一向的好。
而就算寡言淡交如他,也与狐狸交情还算不错。而这段被魅上绯深恶痛绝的孽缘,估计就始于三年前的那场比试。(虽说狐狸的光辉形象成也在此一战,败也在此一战。……忘了的同鞋参见一卷魅上与狐狸比试那场)
凤陵地广,且因商业发达导致人流量极大。要寻一个善于易容的人,简直如同海底捞针。明知许多举动只能是徒劳无功,可凤陵王爷依然派人四处排查。
而在这时,凤陵狐狸在魅上绯心中的形象便异常高大。(其中同情分居多)
缘水镇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很小。最繁华的也不过镇中一条笔直的商道。各种小商小贩依道而建。按道理,这样的小地方排查过一次就不会有第二次了。可凤陵王爷便仿佛是认定了他们一定会匿在这小镇里一般,几日搜索下来无果后仍不曾将这里的人撤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