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沈莲出现起,肖闲庭就保持着抱膝的姿势,静静坐在树前。空容和沈莲的互动,他仿佛丝毫没有看见。他的目光胶着在沈莲的脸上,似乎想要去看透。直到沈莲来到他面前,两人面对面,肖闲庭才终于动了动嘴唇,轻轻吐出一句话。
“他说的,都是真的么?”
沈莲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质问,只是细心地替他擦去泪痕。然而,从始至终,他的脸上没有露出肖闲庭熟悉的笑容。这样的沈莲,让肖闲庭感到陌生。
他不说话,这是……默认?
为什么?
那个刹那,肖闲庭想呐喊,想哭嚎,可是嗓子涩涩的,什么也说不出来。眼眶中有泪珠在打转,将面前的一切变得模糊。明明都可以感受到那人的呼吸,可是看起来就是那么地远,远的让他伸手难以触及。
忽然间,他看到沈莲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这个笑容,竟让肖闲庭看的痴了。那人本是风华绝代,笑起来的时候那股风雅韵致,是世上最美的风景。肖闲庭在茫然中,只觉得自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环住,被收在了那个人的怀抱之中。
然后,他渐渐闭上了眼睛。
绛行进了锦湖城,按照空容留下的记号找到沈莲他们落脚的地方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沈莲和常子涧已经做好了进山的准备,而本该在一起的空容和肖闲庭,却不见了踪影。
绛行并没有问他们去了哪里,只是默不作声地接过常子涧递来的布包,背好。他发现,从来不配兵器的沈莲今天腰畔悬了一柄跟他衣着打扮格格不入的长刀。
雪隐刀!
虽然分开并没有多久,但是他似乎错过了很多好玩的事情。绛行抿抿唇,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鬼眼森林离锦湖城镇并不远,只是由于各种传说,才使得这一路上愈发的荒凉。沈莲策马走在最前面,他跑得很快,原本随意挽起的长发被颠簸地散开,在半空中肆意飘扬,竟是说不出的潇洒,吸引了一路上所有行人的目光。可是这可苦了身后的常子涧和绛行,两人的马匹本就没有沈莲的马好,再加上还要注意躲避路边看呆了的行人,真是苦不堪言。
自锦湖城东门出,是一条僻静的土路。两边都是茂盛的大树,挡住了附近绿油油的原野。讽刺的是,正因为鬼眼森林的吓人传说,才使得这片土地上的植物可以自由生长。沈莲收了收缰绳,自马的坐鞍处解下一只水壶,仰头喝了起来。在烈日下跑了半天,他额上已经渗出了点点的汗珠,然而衣衫却是没有染上一丝尘埃,依旧白如冬雪。
未等常子涧和绛行靠近,两人便已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这不是王爷平常喝的佳酿,而是市井上最常见也是性子最烈的酒。谁也不知道王爷何时弄了这种酒来,可是……
常子涧驱马上前,皱着眉头道:“王爷,烈酒伤身。”
沈莲却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只是尽情地喝着。有清冽的酒水自他口角边溢出,在掉到身上之前被沈莲随手挡开。一口气灌了半壶下去,沈莲这才痛快地松了口气。常子涧见他眼神澄澈如伴月之星,想是那烈酒对沈莲并无影响?
“伤身又如何,反正这条命也撑不了多久了。”沈莲半开玩笑地说道,同时回头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直沉默的绛行一眼。
他欠他一条命,这件事情,并不是秘密。
常子涧猛然想起了什么,眼神变得焦灼起来。他张口欲言,可是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询问。就在这一个犹豫的瞬间,沈莲已经收起了酒壶,继续朝前行进。
常子涧无奈,只得策马跟上。绛行默默跟在两人后面,他的表情就如同被冻住了一般,让人看不出一丝的变化。
三匹马,三个人,成一条直线快速向不远处的一座山峰前行。那山名为镜湖山。不知从何时起,镜湖山四周的树木仿佛疯了一样快速生长,渐渐蔓延开来,成了一座浓荫蔽日的阴郁森林。凡是走进这座森林的,几乎没有能完整出来的人,因此当地人称这片森林为——鬼眼森林。
由于鬼眼森林过于茂盛,灌木丛生,因此马匹不便进入林中。常子涧将三人的坐骑在林子外拴好,然后带着马背上的东西回到沈莲身边。
沈莲在森林的一处小径前战了许久,他仰起头,深深呼吸了一下这许久未曾忘记过的气息。心口开始隐隐作疼,他不动声色地忍了下去。曾经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在踏入这片森林,可惜的是,天果然是不从人愿的。至少,从未满足过他的哪怕极其微小的一点愿望。
他将剩下的烈酒全部灌入肚中,然后随手抛了酒壶,大步走进森林中。
“踩着我的脚印走,一步也不要踏错。”沈莲沉声吩咐道。
常子涧之前并未来过这里,不过他多少也知道来这里的缘由。他一面小心地跟着沈莲的步子,一面细心地观察着四周树木的排列走向。这片森林的确很大,生长的大多是落叶乔木。正值盛夏,一人粗的树干上方打开了无数的细小枝桠,巴掌大的树叶层层叠叠地摞在一起,几乎完全遮住了外面的阳光。仅有斑斑驳驳的光电透进来,勉强能照亮眼前的路。大树底下向来是各种草生植物的理想栖息所,草叶几乎及腰高,其中点缀着五颜六色的小花朵。如果不是那些诡异的传说,或者这里将会成为不错的风景胜地。
常子涧想归想,目光却一步也没有离开前方沈莲的足下。他们已经走了一段时间,可是常子涧发现,自己周围的风景却像是没有移动过,或者说,那一切的树木,青草,甚至是身上的光斑都仿佛在和他们一起移动。
“这是影随阵法?”常子涧忍不住脱口问道。
“是。难为你看出来了。”沈莲头也不回道,“这是我当年拜托某个名师帮忙弄得,为的就是在这个布下一个常人无法进入的结界。我只知道怎么通过,不知道怎么破解,所以你们千万要小心跟紧我。”
常子涧“嗯”了一声,跟着沈莲往前走。可是忽然之间,有一阵凉风吹过他的耳畔。阴郁的森林里,某个地方正蕴藏着一股蠢蠢欲动的杀气!他赶忙拿出腰间的珠玉算盘,警惕地勾紧中间的蛛丝。
他听到身后有宝剑出鞘的声音,想必绛行也已经察觉了。来者不善,常子涧微眯起眼睛,自随身的布包中摸出一个小小的,塞着红塞子的青花瓷瓶。他从里面倒出一粒药丸吞下,然后又倒出一颗,准备先递给离他近的绛行。
可就在这时,走在前方的沈莲却忽然停住了脚步。常子涧几步疾走没停稳,差点撞到沈莲的身上,手里的药丸也险些被甩出去。
“怎么了?”常子涧低声问。
从他的角度来看,只能看到沈莲的半个侧脸。借着点点光斑,沈莲的眉尾斜斜上扬,眼角余光中透露出了些许的凝重。
“不是被破了……”沈莲皱紧眉头喃喃道,“这个影随阵法,是被人改动了。”
“改动?”常子涧也变了脸色,“那么莫非……”
“是啊……”沈莲自嘲地轻笑一声,“我被骗了。”
第三十九章:秘密开启
“是啊……”沈莲自嘲地轻笑一声,“我被骗了。”
似乎是为了呼应沈莲的自嘲,原本安静的森林忽然躁动了起来。常子涧感受到的那股杀气仿佛会传染一般,以惊人的速度开始蔓延,瞬间包围了三人了。一只来不及躲闪的小兔子也被这股无形的压力所震慑,它东窜西逃,最终慌了头,撞在了沈莲的脚上。
沈莲低头一看,那小兔子白白的一团,正偎在他的脚旁瑟瑟发抖。沈莲忽然就敛了笑容,眉毛倏地向上一挑。
完了……常子涧猛拍额头,一身暴汗。王爷对可爱的小东西从来都没有抵抗力,这兔子……出来的真不是时候。
果然,就见沈莲马上忘了自己的处境,迅速蹲下身,将小兔子抱进怀里。小兔子本就害怕,此时却像忽然见到了救星,一头扎进他的臂弯处,把脸藏了个严实。沈莲笑呵呵地给小兔子顺顺毛,还不时轻轻捏一捏小兔子粉红粉红的小耳朵,那舒服的手感让他整个人都畅爽了起来。
“老常,咱们带回去养吧!”沈莲扯扯常子涧衣角,一脸可怜状。
常子涧嘴角抽了抽,甩开沈莲的手,“要养你自己养,我养你就够艰苦的了。”
两人这副旁若无人的交谈可是让周围隐藏的杀手们看愣了眼。只听一声尴尬的轻咳后,一张熟面孔缓缓自森林深处走了出来。那人逆着光站着,更显得身材瘦削。他一手拿一把弯刀,就像是螳螂的爪子,刀锋处闪耀着诡异的蓝绿色光芒。
果然是阴魂不散么?沈莲沉下眼眸,唇角浮起一丝冷笑。
常子涧并未见过毒螳螂,但是他玉算常在江湖上也非浪得虚名。两人同时用毒高手,仅凭武器,常子涧便已知道面前的人绝非庸手。
毒螳螂显然也听闻过玉算常其人,他略微有些吃惊,随即阴测测一笑,道:“能让玉算常听凭差遣,阁下还不承认便是那江湖神秘的沈王爷么?”
沈莲懒得搭理他,只是轻柔地抚摸着怀中受惊吓的小白兔。常子涧则是扣紧了自己的珠玉算盘,随时堤防四下里的偷袭。
“嘴硬也没关系,这里不是禄陵王府,一切,我说了算!”毒螳螂脸色一沉,他向后拉开一步,将两把弯刀交叉立于面前,“试试就知道了!”
周围的杀气随着毒螳螂的一句话而瞬间暴涨,常子涧立刻感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他警惕地捕捉着各种细小的声音。额角有冷汗留下,常子涧忽然发现,他在害怕。
冷静如他,也无法自在承受这种氛围。可是奇怪的是,他却未曾感应到绛行的气息。
是了,自从进了鬼眼森林,绛行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他一直将自己的气息很好的隐藏起来,仿佛一条冬眠中的蛇。正当常子涧觉得不对头的时候,自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了凛冽的风声。他躲闪不急,只觉得一股恶寒自背后铺天盖地般袭来,仿佛要将他一击粉碎!
“哐当”一声,有兵器的碰撞声,几乎震碎常子涧的神经。身后攻势被阻拦,他连忙趁机向前一跃,躲开了身后那人的攻击范围。他回头,只见沈莲正手握雪隐刀,刀未出鞘,那古朴蟠龙的刀鞘竟然架住了绛行全力一击的偷袭。
小兔子被沈莲放进了怀里,他右手握刀,左手按在右手脉门处。有一丝鲜血自沈莲的虎口缓缓流下,在白皙的肌肤上,那抹鲜红触目惊心。
常子涧改钩为按,扣住两枚珠玉,向绛行射去。绛行几个后翻,落在了毒螳螂的身后。
“刚刚为什么不出手?”绛行眉间有隐隐愠色。那般大好机会,若是前后夹击,沈莲必定无法逃出生天。
毒螳螂冷笑一声,道:“我怎知你会不会趁机给我一剑?”
绛行眼神暗了下来。他还剑入鞘,默默站立在一旁。
不知从哪里吹来一股风,带动整个森林发出了“沙沙”的碎响。沈莲静静站在原地,仿佛看前方的幽暗出了神。良久,他才慢慢抬起手,用舌尖拭去了虎口的血迹。
血,腥甜中略带一丝苦涩,却仿佛一种引子,可以点燃他心中隐藏已久的火种。
“绛行,你……”常子涧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可是面前这一切,却又让他不得不信。为什么三个字他已问不出口,震惊过后的愤怒已经明白地表现在他的脸上。
绛行并没有回答,他看着沈莲的背影,似乎在揣摩沈莲此时的心情。
而沈莲终究是慢慢转过了身,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丝毫作为一个被背叛者该有的表情。他的脸上仅是淡淡的微笑,那是惋惜的微笑。
“你确定这就是你想要的?你已经等了九年,为何不再多等一年?”沈莲喃喃道。
“我已经等了九年,因此更加浪费不起最后一年。”绛行猛地握紧了抓住剑的手,他的声音低沉而嘶哑。
沈莲轻轻叹了口气,“或许那个约定……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没有人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两人对此皆是三缄其口。可是如今看来,不管是什么,两人之间的纽带,都已频临断裂。
空气在一片静置中渐渐紧绷,沈莲将雪隐横过眼前,闭上了眼睛。
雪隐在沈莲手中不住地颤抖,发出阵阵压抑的清啸。雪隐在兴奋,似乎沈莲身体中流淌的强大的力量,触动了埋藏已久的兵器之魂。然而沈莲心里却清楚,此刀出鞘,对于他来说,是万劫不复。因此当年,他宁愿舍弃它,将它推给不笑。可如今……这种情况,他还能推给谁?
命运,终究不可改变么?
他闭上眼睛,手握刀鞘,慢慢用力。
“等等。”半天没有做声的毒螳螂忽然开口道,“我特意准备了礼物,沈王爷怎么能连看都不看就开打了呢?”
毒螳螂刻意拉长的语调在此刻显得无比的诡异,沈莲不由得停下动作,睁开眼睛。不知何时,毒螳螂手里多了一份卷轴一样的东西。他正摇晃着那份卷轴,冲沈莲阴冷一笑。
沈莲眯起了眼睛,心里忽然涌现出一股不安。
“狂刀不笑屋顶上的那个锦盒,想必沈王爷已经看到了吧?这个,就是那锦盒里的东西。我家王爷一定要我带来,说是给你的礼物。”毒螳螂将卷轴往身后一抛,目光不离沈莲命令道,“去,给沈王爷送过去。”
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自森林的阴暗角落里显露出来,那个少年手捧着卷轴,一步一步小心向沈莲走去。他虽然一直没有抬头,但是那熟悉的走路姿势,还是让沈莲和常子涧心中一震。
肖闲庭!?
“小庭庭……”常子涧不由得脱口唤道,可是肖闲庭却仿佛没有听到一样,慢慢自他身边走了过去。常子涧从他身上,感到了一股怪异的气息。
肖闲庭径直走到了沈莲面前,将手中的卷轴捧上。两个人面对着面,然而肖闲庭却并没有看沈莲,他的目光,紧紧盯在沈莲手中的雪隐刀上。
沈莲犹豫了一下,他看了看肖闲庭的眼神。尽管多了许多难以猜透的情绪,但是那依然是他本人的眼神。为什么肖闲庭会和毒螳螂的人混在一起?沈莲现在不想问,他只是从肖闲庭的手上拿过卷轴,然后将他揽到身后。
肖闲庭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雪隐刀上。他老实地站在沈莲身后,向他伸出了手。
沈莲并没有抗拒,任由他从自己的手上拿走了雪隐刀。那是他的刀,他唯一的寄托。看着肖闲庭紧紧抱着雪隐,就是一个找回了重要东西的孩子。那样的神情,让人情不自禁想要怜惜。
沈莲的心忽然平静了下来,他唇角攀上一丝缓和的笑意,缓缓解开了系着卷轴的金丝。
那是一张家族名谱,上述之百年前,氓帮的第一代帮主。沈莲微微皱了皱眉头,不太明白不笑为什么要将这张名谱如此谨慎收藏起来。他慢慢往下看,发现氓帮并不是世袭制,帮下弟子有德者皆可居之。氓帮最后一代帮主,叫肖曾。
沈莲忽然全身一颤。
肖曾之子——肖闲庭。
“锵!”
就在沈莲愕然失神一刻,雪隐刀依然出鞘。沈莲只觉得一股恍若来自北山冰封之下的冻气直钻入身体,锋利地切割开他的每一寸血肉,将周围慢慢冻僵。他茫然一笑,低下头。
雪白的刀尖自腹部穿出,滴滴鲜血,正顺着刀锋缓缓滴落。
第四十章:脱离险境
随着雪隐自体内抽出,沈莲的生命也仿佛被抽走了一部分。剧烈的疼痛使得他站立不稳,他艰难地转过身,一下子摔倒在肖闲庭的面前。
“王爷……”常子涧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他面色一沉,目光中涌现出了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