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攻——楚欢

好一会儿，秦爷先咳嗽一声，询问各人的意见。

这时才有陈一南的支持者鼓掌叫好，大赞肖三少爷明事理通人情，力举陈一南为话事人。随后，众人都跟着纷纷赞同。原先一直极力推举肖阳的人又气又悔，也只能随声附和，对这位三少爷又多了几分鄙夷和不屑。

肖阳含笑坐下，目光微抬，与对面的男人对视片刻，唇畔溢出一抹讥嘲般的笑意。

陈一南，你今天得到了这个位子，我也不再欠你。

可你亲手做下的事，却要付出代价！

事情已成定局，肖阳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离开回了医院，再不管陈一南接下来如何依着规矩歃血盟誓，正式接掌帮派大权。

第二天肖阳准备出院，可陈一南还在雅园住着，他又不想回肖家去。想了想，让沈四去见陈一南，请他立刻带人离开雅园。沈四本以为会多费些口舌，没想到陈一南二话没说，只半天功夫就里里外外把人撤了个干净，甚至连厨房甄大师父都带走了。

肖阳回到空荡荡的雅园，不免有些怅然。

沈四急忙安排人手，厨子丫环司机保镖一一到位。

肖阳从小到大从未接触过肖家的生意，既然正式接手，就需要从头开始熟悉家中各项事务，工作时间安排得满满的，应酬也渐渐繁杂起来。没几天，他不堪其扰，干脆吩咐沈四谢绝了所有的外事活动，花了十多天时间，逐个请肖家黑白两道各处生意的负责人来雅园详谈，将肖家所有的资产都做了详细的了解。

不能不说，除了道上的买卖，肖家也有不少盈利状况很好的工厂和公司。

如今墨城的地盘，陈一南占了四成，肖家占了三成，其余十几个小帮派占了余下的三成。肖家败落，各个地盘上便经常有外来的帮派欺压霸占的情况发生，虽然陈一南下令不许与肖家交恶，却总有不怕死的混混趁机占便宜，肖阳对手下又是个放任的态度，因此每每都会引起大面积的械斗。至于肖家那些走私贩毒的生意，更是屡屡受到交易方的刁难甚至毁约。

沈四和几名头目摁下葫芦又起了瓢，焦头烂额。

肖阳观察了一段时间，索性把工厂、公司、赌场、俱乐部等生意都一股脑交给沈四全权掌管。自己则是一头扑进了黑货交易中，美其名曰体验生活，跟着手底下那些老江湖风里雨里，身先士卒，单是走私生意就走了好几趟。最后一次正遇着对方跟对头火并，还受到波及受了伤。

听到消息，吓得沈四当时就扔下手里的生意，连滚带爬跑回雅园，说什么都不愿再离开了。

陈一南从接任龙头老大起就一直耐着性子没去招惹肖阳，甚至刻意不去打探这人的消息，他需要冷静，他认为肖阳更需要冷静。

这天赶巧阿奇回来，把肖家三少爷这些日子的“丰功伟绩”一件件当笑话说出来，最后听到这人居然还受了伤，陈一南实在忍不住了，拍案而起，骂道：“这哪里像个肖家掌舵的样子！当自己是拼命三郎呢！我他妈就不信我治不了他！”说着拔脚就走。

阿奇对他的过激反应表示很无奈。

等陈一南黑着脸来到雅园时，沈四却将他拒之门外，说三少爷已经睡下了，谁都不许打扰。

陈一南抬头看看还没升到头顶的太阳，伸手把沈四推到一边，大步闯进了客厅，顺着楼梯蹬蹬几步就冲上了楼，正犹豫着是不是直接进卧室，一偏头，竟然见肖阳正靠在露台的软椅上悠闲地喝茶看书，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肖三少爷，真有闲情啊！睡下了，谁都不见是吧？”

肖阳听着头顶咬牙切齿的指责，慢慢抬起头，说：“抱歉，南哥，不知道是你来了。这两天身体不大好，实在没什么精神见人。”

陈一南这才注意到他苍白的脸色和手臂上缠着的绷带，顿时没了脾气，蹲到肖阳身前看了看伤处，握住了他的手问：“伤得重么？还疼么？”

肖阳摇摇头：“还好。”说着没精打采地半合上眼。

陈一南瞧着越发心疼，抬抬手想抱他，又想去触摸一下他发白的嘴唇，手伸了伸又缩了回来，耐着性子劝道：“肖阳，你是做老大的，这些事情交给手下兄弟做就行了，不用你自己亲自出面。道上的生意，危险得很。”

肖阳的目光移向露台外明朗的天空，轻声道：“南哥也知道，这些生意我从来没做过，没什么经验，又不能被这里里外外的人小瞧了去，只能自己亲自来。”

陈一南拧了眉看他，半晌只能道：“你……这是何苦！要不下次我陪你去吧，总不会让你再这么随便受伤。”

他本是随口一说，也知道肖家的生意，肖阳不会让他插手，没想到肖阳停了一会儿道：“南哥要是愿意帮我，那敢情好。”

陈一南听着他的意思似乎是愿意的，心里高兴，忍不住俯近身摸了摸他瘦削的脸颊，柔声问：“真的愿意要我？”

肖阳懒懒道：“是请南哥带着历练历练，长长见识。”

“是！是！是历练历练。”陈一南咧开嘴笑，终于慢慢伸手过去抱住了他，“要不要去卧室休息？这里有风，真睡着了会受凉。”

第二十六章

“不用，露台上清净。”

肖阳由着他抱着，重新拿起书，“还有事么？”话里已经有了赶人的意思。

陈一南实在不舍得离开，一歪身子挨着旁边坐下，轻轻抚摸着他的肩膀，问：“为什么那天要把话事人的位子让给我？”

开香堂那天，本以为会经历一场争斗，却没想到这人前一刻还当他仇人一样，后一刻竟然毫不犹豫将大权拱手相让，这多日来的疑问，今天终于有机会当面问出来。

肖阳的视线依旧停在书上，淡淡道：“这是南哥应得的。”

“我以为……你会恨我，从此以后不想再理我……”

那天肖阳在香堂上半途离开，陈一南以为他从此以后会将自己视为仇敌，却没想到，今天还有陪在他身边的一刻。此时陈一南的心里满溢着柔软的、让他倍觉珍惜的感动。

听着头顶的声音多少带着些怨念，带着些欣慰，肖阳心中哼笑，随口道：“南哥这是说笑话呢，肖家以后还要靠南哥多多提携。”

陈一南将身子靠近些，低头将下巴抵在肖阳的头顶上，沉沉道：“肖家我不管，我只要你。”

肖阳没有说话，目光落在书页上，一行一行默默读下去，呼吸平缓，神态安详。

之后陈一南也没再说什么，安安静静陪着他坐了很久，直到阿奇多次电话催促才离开。

听着那人的汽车驶出了雅园，肖阳慢慢收了书，手指在陈一南触过的地方轻轻滑动，心里莫名有些伤感。这男人对自己……多少有着几分真心，可他却不能不为沈方讨个公道。

可真要和这人刀枪相对，以命相搏，他确实做不到，也拼不过。

或许瑶琴说的对，和警方合作，将陈一南绳之以法，是最直接最简单的报仇方式。

瑶琴接到肖阳电话时，意外之余更多的是兴奋。

“肖哥，你真的要我回来？”

“如果你还愿意做我的保镖的话。”

“我愿意！”

一个小时后，瑶琴赶到。

肖阳看着她红扑扑的脸颊，微笑道：“做警察这么没警惕性，就不怕我卖了你。”

瑶琴抿着嘴笑：“别人或许会，肖哥不会。”

肖阳叹了口气，将一只文件袋递给她：“这是见面礼。”

“什么？”瑶琴一边问一边就要打开瞧瞧，被肖阳轻轻按住：“这是肖家几条主要私货交易的资料，现在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些。”

“肖哥，你这是……同意了？”瑶琴惊喜万分，攥着文件袋的手都有些僵硬。

“是。所以，瑶琴警官，从今天起你要保证我的安全。”他说着抬了抬受伤的手臂。

瑶琴一撇嘴：“早听说了，被小混混砍了一刀，肖哥你也真够没用的！”

让一个小丫头当面说没用，这还真是肖阳有生以来第一次，他一时哭笑不得，清了清嗓子道：“我们会跟陈一南合作，相信你很快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瑶琴听了收起笑，认真道：“肖哥要加倍小心。”

肖阳低笑：“放心，警官，我会爱惜这条狗命的！”

瑶琴很少听到他开这种玩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瑶琴毕业之后就加入了隐蔽战线队伍，墨城之行，还是她第一次执行任务。接近肖阳，是上司交给她的第一道课题。

从第一次见面起，她就对这个温和而坚强的男人有着不小的好感，随着接触的不断加深，那种深藏于灵魂深处的悸动一次次侵扰着她的情绪。她知道自己是喜欢上肖阳了。可信仰所在，职责所在，这却是她身为一个隐蔽战线工作者决不允许的。她最后不顾上司的警告，孤注一掷，和肖阳谈判，希望他能跟警方合作，早早脱离黑道，已经是她能为这男人做到的极限。

可肖阳却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她只能在极度的失望之中脱离工作岗位，却没想到在即将离开墨城的前夕，会再次接到他的邀请电话。这次，她没有半分犹豫。

或许，这就是她命中注定的劫……

从这天起，凡是肖家有道上的交易，肖阳都邀请陈一南共同参与。

可事情不知怎么就这么不巧，第一次走货遇着警察临检，第二次到船上接货时遇上海警搜捕逃犯，第三次又被交易的另一方当场吞了货，总之没有一次顺顺当当完成的。连着三次下来，陈一南实在忍不住了，请肖阳去“天上人间”单独面谈。

当肖阳进入俱乐部顶层的豪华包间时，发现偌大的房间里只有陈一南一个人。桌上没有酒，只有茶。

一杯茶喝罢，陈一南开门见山：“你身边有内奸。”

肖阳挑起眉：“南哥怎么知道？”

“事情明摆着，不会次次都这么凑巧。肖阳，你需要进行一次彻底清查，从身边的人查起。包括沈四，还有瑶琴那丫头。”

肖阳低头注视着手中的清茶，情绪低落：“如果他们都不值得信任，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信任谁。看来我真不是做这行的料。”

“怎么会！”

陈一南坐到他身侧，抓过他的手臂拉起衣袖，看了下刚刚愈合的伤口，叹了口气，抬头凝视着眼前轻轻颤动的睫毛，心里慢慢软下来，道，“不如这样吧，肖阳，你那里的交易先停一停，等排查出内奸再说。你要真想熟悉道上的交易，以后就跟着我这边吧。不过走私货还好，白粉什么的就算了，太危险。”

肖阳讶然：“南哥真的愿意让我参与？”

“当然！”陈一南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嘴唇擦过鬓角，嗓音有些暗哑，“你想怎么玩，我都会陪你。”

肖阳沉默下来，垂下眼一口一口慢慢抿着茶，最后说：“陈一南，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肖阳回去没多久，就让沈四给陈一南送来一只密码箱，说是请南哥帮着参详参详。

打开箱子一看，陈一南就愣住了，里头是肖家几条主要黑线交易的详细资料，几乎是他半数的家当。肖怀镇虽然号称横跨黑白两道，到底是走黑货起家的。黑道上的交易渠道都是靠着无数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尤其金贵，可以说是一个帮派的命脉。肖阳竟然把这些东西毫无保留地交给了自己……

他合上箱子时心脏怦怦跳动，隐隐觉着有什么地方让他不安。

肖阳，他……这算是信任自己么？

陈一南一直不喜欢手底下的弟兄碰白粉这玩意儿，可自从得到了肖况和肖成的部分地盘和势力后，他就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来应对其中的毒品交易。如今做了整个帮派的话事人，更不能立刻就断绝了帮中和供货方多年的合作，也不可能禁止所有人都放弃这一本万利的发财买卖，真是留之可憎弃之不能，很让他头疼。

于是阿奇被派去专门负责这一行当的交易。

阿齐本来就对这门生意肖想了很久，如今一旦接手，兴奋加勤奋，竟是做得风生水起，完全摒弃了陈一南交代给他的适时收手的初衷，让陈一南在屡次斥责之余，很感无奈。

陈一南带着肖阳跟的第一单买卖是一批走私货。

从私货的数量、接货时间、地点、接货人的商洽，他都亲自带着肖阳和对方商谈，不仅嘘寒问暖关心备至，还一点一滴不厌其烦给他详细解释走私货的各个步骤和过程。

卖方是跟陈一南合作多年的朋友，绰号胖头，彼此都很熟悉，两次面之后，见他一直这么小心翼翼伺候着肖阳，不禁开起了玩笑。

“南哥这是你新马仔？倒是挺有味道，就是身子骨弱了些，不知道操起来能不能撑得住。”胖头一边说着一边笑呵呵打量着这个始终安静地跟在陈一南身边的男人。

肖阳虽然也算是搞艺术的，却没有时下所谓艺术家们的时髦装扮，一向是短发衬衫休闲长裤，简单干净，气质温雅，在一众粗俗的汉子里更加显得卓尔不群。

难怪连陈一南都当宝贝，胖头心里暗暗嘀咕。

肖阳无可无不可地听着，陈一南却怒了。他抬手一拳头捣在对方的胸口上，喝道：“这是肖三少爷！你他妈再敢胡说，小心老子割了你的卵蛋！”

这话说得重了，气氛冷下来，双方一时都无语。

还是肖阳淡淡开口：“胖头哥，你这里都是普通的走私货，也没什么好玩的。”

胖头嘿地一笑，耸耸肩：“改天让你南哥带着见识见识军火毒品买卖，那才叫刺激。”

肖阳转头看向陈一南：“南哥，是么？”

陈一南知道刚才自己话说得重得罪了人，对方这是故意挑拨，他忍下气道：“你胖头哥开玩笑的。”

胖头哼了一声，不再多说什么。双方商定好各个事项，签了单子，各自散去。

陈一南亲自开车送肖阳回雅园，路上仍是对胖头刚才的粗言粗语耿耿于怀。

“刚才……你别放心上，道上的都是粗人，说话口没遮拦的，其实他们也没别的意思。”

肖阳轻轻嗯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缓缓道：“陈一南，你说我操起来能不能撑得住？”

陈一南脑中嗡地一声，全身的血似乎一下子冲上了头顶，他紧紧握住了方向盘，瞪大了眼看向前方的道路，张了张嘴，只觉着嗓子发紧，竟然没说出话来。

“开玩笑的。”肖阳转头看向窗外，唇边勾出一个淡淡的哂笑。

第二十七章

车驶进了雅园，陈一南停下车，目不斜视干咳两声，说：“我回头交代阿奇，过几天有合适的买卖，再带你去。”

“好。”

肖阳答应了却不就下车，一只手支着下巴，偏头看向驾驶座上的男人：“南哥刚做成了大生意，不进去庆祝庆祝喝一杯么？”

陈一南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说不，他充血的大脑已经没剩下几分理智，保不定会做出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来。他缓缓转过头，身旁的男人嘴角微挑，眉眼间似笑非笑，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在幽暗的驾驶室内充满着惑人的光泽。

“改天吧……”他艰难开口，发现自己嗓音有些哑，自嘲地笑了笑。

“也好。”肖阳微微一笑，“不过，南哥在雅园住了这些日子，看样子倒是对这里毫无留恋。真是让人失望！”他说着轻叹一声，伸手就要去推车门，身子却猛然被男人拉了过去，嘴被灼热的唇堵上，后脑也被死死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