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年时暖——翠色和烟冷

程诺嘴角微扬了一下：“你确定？”

听闻，沐小年很认真的点点头：“外面的东西我吃了总难受。”

程诺没再说什么，准备转头开往蓝家，其实他不太想去那个地方。却突然听沐小年说：“啊，在这里拐。”

程诺微愣：“这不是回蓝家的路。”

沐小年这才肯抬头正视程诺，大大的眼睛满是奇怪的神情：“为什么要回蓝伯伯家，不是要去我家吗？”

在沐小年左拐右拐的指挥下，程诺总算找到了沐小年的家，有些出乎意料的是沐小年一人租了个50平米的小公寓。

“外面冷，快进来！”沐小年见程诺站在门口迟迟不进，有点急。

“有拖鞋吗？”

沐小年这才明白，不好意思的搔搔脑袋：“那个，这里只有我一人住……没关系的，你进来吧。”

程诺退出门外又蹭了蹭鞋才走进来，简单的一人居，屋子打理得很整洁，天蓝色墙壁，青色地板，客厅只有一张茶几和一个长沙发，厨房也只有一些简单的厨具。卧室布置的相对舒适些，木质书架上摆着各种书籍，窗台下面是张白色的桌子，对面一张单人床，窗台上养着两盆吊兰，几乎垂到了地上，阳光暖暖的扑进来，很温馨。

此时沐小年已经在厨房忙起来，对着屋子里的程诺说：“那个，我做饭，你随便坐。”不知为什么，对程诺沐小年实在不知该怎么称呼。

程诺收回目光，走到厨房门口：“我来帮你吧。”

沐小年急忙回头说：“怎么能让客人动手，我就简单做几个，马上就能好。”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声音放低，“那个，我做的饭不难吃，安然哥还夸我呢。”

程诺看着沐小年黑黑发顶上亮亮的光圈，语气带了笑意：“我很好伺候，从不挑食。只不过让你个小孩儿忙里忙外，总觉得在压榨你。”

沐小年听了才安下心，但马上又抬起头，黑亮亮的眼睛带了些不满：“我才不是小孩儿，我都……”

“十六岁了，对吧！”程诺忍不住扬起嘴角，这个年龄的孩子总怕别人把他看成小孩子，觉得自己成熟的已经是个大人了。

沐小年看呆了，程诺本来就是个俊朗的气质青年，此时弯起的温暖嘴角更让他整个人熠熠生辉。

“怎么，我说错了？”见沐小年不说话，程诺有些奇怪。

“啊，没……没说错。”沐小年有些恼，又不是没见过漂亮的人，至于嘛！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两个鸡蛋说，“那你帮我搅拌鸡蛋吧！”

很快屋子里便飘出了菜香味儿，本来有些尴尬的气氛在香气中变得舒适起来。

两个人对坐在茶几旁，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三个菜，光闻味道就很有食欲。

沐小年盛好米饭递给程诺，偷偷抬起眼睑观察程诺吃饭的样子。知道小孩儿在偷窥，程诺弯着嘴角赞叹道：“好吃。”心里小小惊讶了一下，这个味道不就是上次安然带来的饭菜味吗，原来是沐小年做的，怪不得安然不说。

沐小年笑嘻嘻的低头吃起来。

饭桌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程诺是因为不喜欢吃饭时说话，而沐小年是不太敢说，毕竟和程诺还不熟，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饭后，程诺坚持洗锅，沐小年争不过便安安静静的坐在沙发上看着种表一下一下走。

“下午几点下课？”厨房里传来程诺的声音。

“六点。”

过了一会儿沐小年站在厨房门口，低着头，样子有点迟疑。

程诺一边收拾一边问：“有话要说？”

“嗯，是不是今天就开始辅导？”沐小年黑黑的眼睛小心翼翼的瞅着程诺。

“你有别的安排？”程诺走到洗手间洗了洗手。

沐小年晃晃悠悠的跟在程诺身后，程诺一回身差点儿撞上发呆中沐小年。

“说说看。”程诺指了指沙发示意沐小年坐下。

沐小年挨着程诺坐下：“那可不可以不告诉苏伯伯他们。”

“那要看什么事儿了。”程诺态度很坚决。

沐小年悻悻的想了一会儿说：“我在蛋糕店打了一份工。”

“钱不够？”程诺没什么表情。

沐小年小心的看看程诺的脸，停了一会儿才说：“不是，只是不想给苏伯伯他们增加负担，他们已经对我很好了，再多花他们的钱我都不知道以后怎么报答他们了。”

程诺心中一动，话还是淡淡的：“其实他们挺乐意给你花，不过早点独立也好。”

沐小年眼睛亮亮的：“你是同意了？”

程诺笑笑，没有回答沐小年的问题，只是问：“多长时间？”

沐小年觉得挺有希望：“两个小时，平时不忙也可以早下班。”

“每天都去？”

“只有一三五。”

程诺点点头：“那我就二四六日辅导你，而且六日的上午也会来补一三五落下的课程，你看怎么样？”

“好呢好呢！”沐小年马上兴奋起来，带着点小小的不好意思说，“就是浪费了你很多时间。”

“不会，我现在的工作就是辅导你，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程诺口气淡然。

第二天放了学，沐小年就按程诺的要求来到了公司，第一次来这么大这么陌生的地方，沐小年觉得晕头转向，索性前台的姐姐十分认真负责的告诉他怎么找到程诺，不然还不知道自己要在这栋楼里转几圈呢。

上了最顶层，沐小年看看挂着董事长牌子的门，深吸了口气，敲敲门。

“进来！”

沐小年推开门，就见程诺背对着自己望着窗外风景，在夕阳的笼罩下，周身镀着橙红色。

“我来了。”

“迟到了十分钟。”程诺淡淡的陈述着这个事实。

沐小年自知理亏：“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了。”

程诺回头问：“知道为什么我让你一个人来吗？”

沐小年摇摇头。

“作为一个继承者，首先要有独立的办事能力，寻找最简单便捷的方法达到自己的目的，同时克服自己的羞怯心理。你是个男生，不能总蹑手蹑脚的，即便是害怕，脸上也要带着自信的笑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沐小年轻声应道：“我知道了。”

程诺皱起眉：“不是说过了嘛，拿出男生的气势。”

沐小年有点委屈，但还是抬起头，放大声音：“知道了！”

程诺叹了口气说：“这些都是慢慢培养的，现在先给你讲一些必要的东西。”

沐小年悻悻的坐到程诺旁边，本来昨天还觉得他这个人也不难相处，可是现在那么一点点的好形象也被毁了。自己确实是有点怯懦的，可是古人都说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

看着沐小年有些难过的样子，程诺知道自己对这个孩子太严格了，不得不承认在对待这个孩子时带上了对苏洛凡强加给自己任务的不满情绪，其实沐小年也是半个受害者。只是他太单纯也太知恩图报，所以无论自己喜不喜欢、能否承受，都会接下来。

程诺翻开厚重的文件夹说：“要一点点教你怎么当个称职的企业者几个月的时间是不够的，学这个关键是看你自己，去观察别人对问题采取什么措施。所以今天就让你在这几部门好好观察，晚上六点来向我汇报你的心得。”

心里虽然有小小的不满，态度却是十分端正，沐小年点点头，他知道他悲惨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程诺，我可要向苏叔告状哦。”正忙着审批文件，突然听到安然的声音，程诺抬起头，微微揉揉眉心：“怎么，告我企图霸占你老公的位置？”

安然果然红了脸，回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苏陌，小声嘀咕了一句：“才不是……”

苏陌伸手揽住安然的肩说：“你把小年下放到策划部了？”

“他完全没有接触过企业，总得让他有个了解。”程诺站起身接了两杯水递给他们，“怎么，小家伙到策划部了？”

安然撇撇嘴说：“程诺，别看你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心眼坏得很呢。你没看小家伙的表情，迷茫的不行。你倒是清闲，一个人在这儿喝茶。”

苏陌点点头：“小年刚来时连话都不愿意说，跟我们熟悉了两个月才开口的，你即便有什么不满也别把他当出气筒。”

程诺叹了口气：“这孩子人缘还挺好，没几个月就把我相处了十几年的朋友拐走了。”然后合上文件说，“我早说过，这孩子的性格不适合干这个，商场如战场，他又单纯又胆小，绝对让人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苏陌看向程诺说：“你明知道如何解决这个问题，这些其实本不会出现。”

程诺没再说话，他知道这只是苏洛凡为了让他留下来的方法，可是他不愿意，等到那孩子承受不住了，或者等蓝城决醒来了，就没事儿了吧。

此时沐小年哭丧着脸站在纷乱的人群里感到无比头大，虽然程诺说过要他观察，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也不知道该向谁学习，他甚至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

“怎么，无从下手？”

沐小年抬起头，看见程诺带着温暖笑意的眼角。他有点不明白，明明前不久他还是一副严肃的表情，为什么现在却能笑得这样让人舒心。小心的点点头，又马上想起程诺告诫他的要有点男子汉的气概，便鼓起勇气说：“他们都很忙，没时间搭理我。”

程诺唇角笑意更深，将他拉到安然面前说：“你现在就跟着他，还是那个时间，把你学的东西跟我说。”

大大的手掌，温暖的让人不想抽离，可惜仅仅持续了几秒钟，美好的东西总是会一闪而过吧。不过幸好是和安然哥，心中的慌张总算少了不少。

见沐小年松了口气，程诺不由想，教会这个孩子绝对不是件易事。

七点一刻，程诺看着墙上的钟表，再看看站在面前有些局促的少年终于展现了一个笑容：“我这么可怕么？”

“没有。”沐小年低着头，“是我太笨，第一天就让你不高兴。”

程诺摇摇头：“你的领悟能力很强，也很细心，第一天就有这么多心得。其实你只是缺一样东西……”程诺注意到沐晓年亮晶晶的眸子，微笑的补充道：“自信，你没有自信。”

沐晓年低下头，没说什么。

程诺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站起身拿了挂在衣架上的衣服和围巾拍拍沐小年的头说：“走吧，一定很饿了。”

沐小年以为程诺会带自己去那种很大很豪华的餐厅，点那些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西餐，用自己试着用了很久都用不惯的刀叉，可是程诺带他来了一间不大的店铺，因为已经过了吃饭的高峰期，只有几桌人。小饭馆的氛围很好，不像自己楼下的那些饭馆，吵吵闹闹还飘着各种饭菜混杂的味道。

“想吃什么？”程诺看着沐小年呆呆的样子，他知道这个孩子适应不了高级餐厅的环境，可是为什么在小饭馆里仍然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听到程诺的问话，沐小年才缓过神，急忙道：“嗯，蛋炒饭。”沐小年本来想说随便的，但又怕程诺说自己没主见，不男子汉，又想起一进门时小饭馆的玻璃上贴着蛋炒饭的字样，那就说明这家的蛋炒饭应该不错。

“是不是没有想吃的？”

“不是……只是不知道该吃哪个。”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没意识的说了实话，有点尴尬的吐了下舌头。

程诺微微一笑：“海鲜过敏吗？”

沐小年摇摇头。

“海米西葫芦煎饺两份，再加上刚刚那两个菜……”看了看沐小年说，“再加个牛奶羹。”

沐小年马上嘟起嘴：“那个牛奶羹是给我点的吗？”

程诺不置可否。

“我已经长大了。”

“喝牛奶长个。”程诺言简意赅，沐小年马上住嘴，只怨自己太低。

“还合胃口吗？”

“很好吃。”沐小年很用心的咀嚼着，“你信不信，我可以吃出这些东西的原材料。”

程诺眉目温和，轻声说：“我信。”

沐小年弯起大眼睛：“本来我不喜欢吃西葫芦的，不过这个和海鲜在一起竟消掉了我不喜欢的味道。”沐小年吃得开心，“有机会我做给你吃，不敢说比他好吃，但一定一模一样。”

程诺手托腮微歪着头，眼中依旧是一片温暖：“说话算数。”

“嗯。”沐小年点头，迎上程诺温暖的眸，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程诺幽深的暖意里总带着他读不懂的神情，很复杂。明明是微笑的，却让人很难过。

出了饭馆，天空又飘起小雪。沐小年仰起头，眼神里带着喜悦，呼出白白的气：“今天是我的生日呢。”

“嗯？”

“我是孤儿，院长妈妈说捡到我的那天下着鹅毛大雪，所以每次下雪都是我的生日。”沐小年心情很好，一双漂亮的眼睛笑得弯弯的，露出脸颊上的酒窝。

“生日快乐。”程诺伸手拍拍沐小年绒绒的短发，“既然是生日有什么生日愿望想实现？”

沐小年摇摇头：“愿望已经实现了。”

“什么愿望？”

“想有个家。”

家吗，这个愿望他也曾那么深切的希望着，后来盛夏离开，他就觉得家这个概念已经随着盛夏的离开消失了，今天从一个孩子嘴中听到，为什么还是会有心动的感觉。

见程诺不说话，沐小年便也安静的在雪中走着，程诺伸出手，雪花融进掌心化作微凉的水汽，原来自己还是会感到冷，感到难过，感到寂寞啊。望着离自己一步之遥的沐小年，他黑色的发顶上落了白雪，从街边店里照来的黄色光晕将他笼罩其中，和分洒在他周身的雪花一样，干净纯白。

程诺突然觉得他根本不了解眼前这个孩子，他只觉得他傻乎乎的没心眼，可是他从未想过一个孩子在最需要温暖和关爱的年纪是怎样坚强忍住泪水一个人度过春夏秋冬的。

他突然上前拉住沐小年的手，才发现暴露在雪中的小手很冰凉，大大的眼睛分明带着湿气。程诺蹲下身，拍拍沐小年发顶的雪说：“明明是生日，为什么要哭。”

沐小年吸了下鼻子：“谁说我哭了，我这是冻的。”

程诺扬着嘴角，像冬日初阳一样绽放绚烂的艳红色，柔声说道：“有一个地方很适合观雪，要去吗？”

沐小年点点头。

两个人走了不远的路，爬上了世纪大厦的天台，程诺望着纷纷扬扬飘洒半空的白雪说：

“我没去美国时，这里是我见过的最高的地方，很偶然的一次跑到最高层想俯瞰一下这个城市，却意外迎来一场雪，以后便常常下雪时来看，会突然发现雪中的城市完全不是平时的灯火辉煌，带着些暖暖的光晕，任何颜色都被白茫茫的雪冲淡了，心情就变得很平静。”

沐小年双手扒着台子，尽量让自己置身在白雪中：“你喜欢雪？”

程诺摇摇头，我只是想找个能让自己平静的地方。

沐小年抬起头看着雪中程诺柔和的面部轮廓，突然靠向程诺：“若是可以选择，我更希望自己出生在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