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劫——奇葩一枚

陆唯曦垂下眼，沉默了片刻，道：“我……我想见一个人……”

紫漠有些意外：“想见谁？”

陆唯曦抿抿唇，郑重道：“你娘。”

紫漠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我……我娘？”

“我听陌暄的师父说，当年为了我的事，她……她被驱逐出了神界……”他抬眼急切地望着紫漠，“你不会怪我吧？”

“我为什么要怪你？”

陆唯曦忽然想起陌暄师父说过，关于天后的事，天帝极少有人知道，恐怕是连紫漠都不知道。于是认真道：“这其中的缘由，你一定不知道。其实，我本来不是凡人，而是神界的一只鸟……”那日陌暄师父说的话实在太多，他又精神不济，故而有些话他也记不太清楚。

紫漠听他这么说，不禁无奈地笑了笑：“不是鸟，是金鸾，鸾是上古神灵……”他温和地望着陆唯曦，“这其中的缘由，我已经听我帝父说过。我母亲当初救你，自有她的理由，你不必因此而自责。”

陆唯曦怔了一怔，道：“可我还是想见见她，若没有她，我便不会来人界走这一遭，也不会与你相识……我还想知道，她如今好不好……”

紫漠沉默不语。他自己何尝不想见自己的母亲，但极地之渊在五界之外，并不是谁都能去的。况且，以陆唯曦如今的身体状况，只怕到了极地之渊，会承受不住那里的种种危机。

陆唯曦见他一脸沉重，料想他一定是在为自己的母亲难过，不觉后悔自己的口不择言，道：“对不起，我……我不该这么任性……”

紫漠仍是沉默不语，半晌不答话。

“紫漠……”陆唯曦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后悔不迭。

“好，我带你去。”

陆唯曦却摇摇头：“算了，我只是说一说。”

紫漠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调侃道：“我记得人界有一句老话，叫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你莫不是害怕了？”

陆唯曦瞪他一眼：“我才不丑。”

“那就去吧。”

若非亲眼所见，陆唯曦一定不会相信，天地间竟还有这样一个阴晦恐怖的地方，阴云密布，明明飘着大雪，竟还雷声阵阵，脚底下大片大片的泥泞沼泽，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陆唯曦被紫漠紧紧地牵着，两人小心翼翼地朝前走着。这地方实在危险至极，隔了几步便会降下惊雷，一不小心便会陷入沼泽，还不时会有诡异的植物飘移而过，喷射出毒液。而最令人沮丧的是，紫漠的神力在这里几乎完全用不上，连那些植物都对付不了。

“这地方……实在太恐怖了……”走了一段路，陆唯曦便觉得心悬到喉咙口，生怕一个不小心便会陷入绝境。

紫漠自己也未曾料到这地方竟如此危险，看着陆唯曦越发苍白的脸，不禁有些后悔，道：“我们还是回去吧。”

陆唯曦咬着牙，摇摇头：“来都来了，走了这么远，若是再回去，就太划不来了。”

“累不累？”紫漠说着，伸手正要替陆唯曦擦拭额头的汗渍，忽然一个惊雷在离他不到几寸的地方落下，一阵暴响，地面顿时冒出一阵青烟。

陆唯曦吓得心脏一抖，往后跳了两步，却又差点被一株植物袭击。紫漠也吓得不轻，急急抱起他迅速离开那危险的地方。

两人又走了一段，脚步的泥泞越来越多，无法预知的各种灾难接踵而至，若不是紫漠反应敏捷，恐怕他们已死了无数次了。陆唯曦望着不着边际的沼泽和浓雾弥漫的前方，忽然发现自己做了一个多么愚蠢的决定，他也终于明白为何在提出要见紫漠的娘亲时，他那般犹豫。

“紫漠……”

“嗯？”

“你……知不知道要去那里找你娘？”

紫漠怔了一怔，随即点头道：“知道。”

“真的知道么？”

紫漠看他一眼：“你……是不是想回去？若是想回去，我们便回去吧。”

“你不想见你娘？”

紫漠沉默了片刻，道：“我若是想见她，以后可以独自一人前来。”

陆唯曦抿抿唇，望着紫漠的坚颜的脸庞，发了一会呆，道：“紫漠，你放我下来吧。”

紫漠迟疑地望着他。

“放心，我歇了一下，已经没事了。”陆唯曦说着又笑了笑，道：“我可不想被你娘当作残废。”

紫漠拧着眉，却还是将他放了下来。陆唯曦站在他身旁，心里却再也没有初入这境地时的恐惧与惊慌，他紧紧握住紫漠的手，看着眼前一道道惊雷劈下，道：“在这里，你和我一样都是凡人。所以，我想与你并肩站在一起，想和你一起面对所有困难，而不是总被你护在身后。”

紫漠望向陆唯曦含笑的脸庞，极地之渊的狂风汹涌如潮，卷起他乌黑的发丝和衣襟，令他看起来更显单薄。阴云笼罩着极地之渊的天际，令这片大地阴沉晦黯，却掩不去他眼底的光彩。紫漠心中一阵颤动，隔了好一会儿，才回握住陆唯曦的手，笑道：“好。”

两人也不知道在这片风雪无疾的地方走了多久，交握的手掌早已冷如寒铁，举目四望，却连一处躲避风雪的地方都没有。

陆唯曦大口呼着气，虽然遭遇种种惊险，倒并不觉得困顿，一边走一边道：“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风雪。”

紫漠皱着眉，将他往自己身边拉了拉，捏着他的手指，关切道：“冷么？”

陆唯曦笑了笑：“还好。”

听他这么说，紫漠放下心来，但看着茫茫的风雪，又不由得皱起了眉。他只知道他母亲在这里，但这地方望不到尽头，又阴雾弥漫，要从何去找？但见识过这里恶劣的气候，他又怎么能忍心在没看到母亲安好前就离开？

就在他心情复杂犹豫不决时，忽然听到风雪中传来一个冷静清亮的声音：“跟我来。”

紫漠和陆唯曦同时一震，纷纷招头往前望去，便看到风雪中一个若隐若现地人影。两人对望一眼，加快步子走上前去，很快便确定那人影不是幻觉，而是真实。那是个绝色女子，着一身科陋的黑衣，脸上的神情十分淡漠，她只是淡淡地扫了两人一眼，转身便走。

紫漠看着她的背景，愣了一愣，便拉着陆唯曦跟在那女子后面。

那女子对极地之渊的环境极为熟悉，一路上几乎没有碰上过什么危险。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那女子终于在一个山洞口停下来。

“你……”紫漠看向正要进山洞的女子，“你是谁？”

那女子回过头来看他一眼，神情忽然有些复杂，隔了一会儿，道：“先跟我进山洞吧，那里比较安全。”

紫漠犹豫了一会，才牵着陆唯曦进了山洞。

山洞的入口一片黑暗，几乎看不清脚下的路，走了一段，才终于看到了亮光。待完全进入洞中，紫漠才发现那亮光是一颗极大的夜明珠散发出来的。这山洞似乎是这女子居住的地方，虽不宽敞，却布置得十分干净。

眼见远离危险，紫漠总算放下心来，看向冻得一脸通红的陆唯曦，紧握着他的手，关切道：“是不是很冷？”

陆唯曦拍拍自己的脸，朝他笑了笑：“这里比外面已经好很多了。”他说着看向那冷眼旁观的女子，不太好意思地挣开紫漠的手，笑道：“姑娘，谢谢你……”

那女子古怪地看他一眼，却是不言不语。陆唯曦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不由得讪讪一笑，别开脸去。

紫漠却是迳直对上那女子探究的目光，道：“请问……你……”他从方才就觉得这女子有几分熟悉，却又不知在哪里见过。心里有种不太合适的猜测，却不敢询问。眼前这女子实在太过年轻，若是是他母亲，他自己都不信。

女子淡淡道：“我是你母亲。”

“母……母亲……”紫漠怔住，虽是早已料中，但听到真相仍是难以接受。

第三十五章

陆唯曦瞪大了眼睛：“你……你这么年轻，怎么会是紫漠的娘亲？”说话，他便察觉到自己不太礼貌，忙低下头道歉，“不好意思，我只是太……太震惊了……”

女子倒也不甚在意，道：“神本就衰老得极慢，况且这极地之渊，时间停止，神魔人鬼妖一旦进入这里，容貌年纪便不会再有变化……”

陆唯曦皱着眉，一时间难以消化她的话。

紫漠却是十分震惊，他终于明白，这极地之渊为何成为惩罚罪大恶极者的流方之地，惊雷、沼泽、龙卷风、有毒植物都不可怕，最最可怕的，乃是这地方的亘古不变。凡是五界生灵，恐怕没有谁能忍受这种长年累月一成不变的日子，这才是最最折磨人的地方。

“母亲……”紫漠开口了唤一声，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

天后望着他笑了笑：“你不必难过，我已经习惯了。”

紫漠听闻这话，更是心酸。陆唯曦虽仍是一知半解，却是十分理解紫漠的心情，走上前来轻轻握住他的手无声地安慰着。

天后道：“你们来极地之渊做什么？”

陆唯曦道：“我们……是来看您的……”

“我有什么好看的？”

陆唯曦一时语塞，天后冷淡的态度让他觉得奇怪，却又不敢相问。紫漠沉默半晌，忽然道：“我马上回神界，救帝父赦免您的罪，将您接回神界。”

天后看他一眼，道：“你自己掌管神罚司，便该知道，逆天之罚无可赦免。”

紫漠脸色一黯，哑声道：“可是……”可是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在这里受罪，他又怎能安心？

见他神色沉闷，天后也不再与他纠缠这个话题，而是淡淡道：“我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好消息？”

天后指了指在站在一旁的陆唯曦，“你可曾发现他有什么不同？”

紫漠愣了一下，将目光移向陆唯曦，仔细看了许久，猛然眼睛一亮，欣喜若狂地上前抱住陆唯曦，激动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陆唯曦正迷惑不解，便见紫漠猛然冲上来抱紧自己，不禁诧异道：“紫……紫漠……”

紫漠激动道：“你……你不会死了……”

“不会死？”陆唯曦皱着眉，一头雾水。

天后见他一脸迷惘，解释道：“这极地之渊，时间不流，你便永远是如今这副模样，不老不死……”

“不老不死……”陆唯曦喃喃地重复着，他看向欣喜若狂地紫漠，道：“若是如此，我便要永远待在这里么？”

紫漠不解地望着他：“你……你不愿意？”

陆唯曦沉默了一下，轻轻点头：“我……留在这里陪着母亲也好……”

紫漠却是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道：“我说过我会一直陪着你。”

陆唯曦忙摇头：“不行。”

天后也几乎同时出声，道：“不行。”

紫漠拧起眉：“为何不行？”

陆唯曦道：“你是神界太子，不能留在这地方。”

紫漠还没来得及反驳，天后已开口道：“这极地之渊并非你所想的那般简单，在这里，七情六欲会逐渐淡漠，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活着，甚至会厌倦所有的一切……你们在这里待一日，感情便淡一分，最终相见不相识。”

紫漠和陆唯曦同时呆住，紫漠望了一眼陆唯曦，心头刚刚生出的一丝希望骤然破灭。

陆唯曦沉默了许久，然后抓紧了紫漠的手，道：“我……我还是随你回去吧。我本就不图长生不死，若不能与你相守，便是能活上千年万年，又有什么意义？”这一刻，他终于了解那日景辰用毕生修为救符晗时的心情。

紫漠望着他，心中绝望至极，不知该如何决择。这两条路，他都不想选。

天后看着这两人，沉默良久，苦笑一声：“想不到我当年一意孤行，竟是如此结局。罢了，既是我种下的因，便由我来了结吧。”

紫漠一怔，心下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望着天后，急急喊道：“母亲……”

天后淡淡一笑：“我这些年，对世间情感已看得很淡，今日见到你，虽然欣喜，却也只是因为我独身在此实在待得太太，有些寂寞了。”

紫漠听得心口一片苦涩，唤道：“母亲……”

天后不再理会他，复又看向陆唯曦，道：“小恒儿，你如今已和那时候全然不同了……还是金鸾的模样好看些……”

陆唯曦怔怔地望着他，只觉得脑中浮出些淡淡的印象，下意识地张口喊道：“娘……”

“你当年便已失了一魂两魄，我当时妄想将你送入人界养魂，看来是行不通。”她忽然抬起自己的手指，低声道，“这世界，有种塑魂之法，你们可曾听过？”

紫漠顿时大惊：“母亲，你要做什么？”塑魂之法，他自是听过，和噬心一样，同是五界禁术，妄用禁术，将会造成极其惨烈的后果。

天后只是笑了笑，伸手抚过陆唯曦眉心的朱砂痣，美眸轻盍，嘴唇微启，默吟着咒法，片刻后指尖忽然金光大绽，将整个洞穴照得透亮。

陆唯曦想后退，脚却被钉住一般，只好大喊一声：“娘，不要——”但他喊得喉咙发疼，却发不出半点声音。紫漠也急了，想上前阻拦，却也是完全动弹不得。

刺目的金光越来越灼烈耀眼，到最后，令人完全看不表眼前的事物。陆唯曦和紫漠都被光芒刺得眼睛疼痛，不由得主地闭上了眼。

过了好一会儿，那片金光渐渐散去。紫漠回过神时，便只看晕倒在地的陆唯曦，而天后却已不知所踪。他急忙上前扶起陆唯曦，焦急地唤道：“唯曦，醒醒……”

陆唯曦却是没有半点反应。

紫漠急了，抱起他正要离开，耳旁忽然响起一阵沉重的叹息声。他浑身一惊，抬眼，便看到洞中忽然闪起一道银光，那银光很快便散去，一身紫袍的天帝从光芒中幻化出来。

紫漠有些意外，惊道：“帝父？”

天帝脸色沉痛地立在洞中，目光在洞中逡巡一圈，最后落在那简陋的石床上，眼神中有掩饰不住的悲痛。

紫漠从未见到父亲露出这般神情，不由得呆住了。

天帝怔怔地盯着简陋至极的床铺，微不可闻地苦笑一声，喃喃：“还是来晚了么……”

“母亲她……”紫漠张了张嘴，喉咙却一阵发堵。

天帝没等他说完，便已接口道：“我知道……”

紫漠只觉得心口犹如压着一块巨石，令他窒息。他望着怀中昏迷的陆唯曦，心情极度复杂。他不愿看着陆唯曦死，却也不想自己的母亲牺牲……若早知道如此，他宁愿用自己从来没到过人界，从来不曾认识陆唯曦，也从来没来过这极地之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