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许秧在外面一直是清傲慵懒的千金女强人风范,此刻对陆宇说话时却随意自然,轻声道:“似乎是给公司提供道具的小公司老板,以前见过他两次,是个能说会道的,来这里大概是陈一海找他说道具相关的事情吧。你怎么认识那个老男人?”
——老男人?
陆宇眸底带笑,目光扫视吴叔挺直的脊背和宽厚的双肩:“也不算老吧,他身材锻炼保养得挺好。”
许秧敏锐地察觉到陆宇脸上神色的微妙,登时心中一动,蹙起柳眉。越是上层圈儿里的人士,越会接触更多的人间晦暗,更何况是潜规则如同家常便饭的娱乐圈,许秧身为星航娱乐的总经理,自然不是那么单纯。
陆宇见她蹙眉,也不矫情,直接承认说:“我是和他上过床的。而且上周四遇到过他一次,看他的意思,似乎还想继续和我保持暧昧关系。”
许秧一听,暗道果然,随即柳眉倒竖,转头向毫无知觉的吴叔怒视着,俏脸生寒地恨恨道:“都结了婚了还敢风流,这种人最可恨,而且竟敢老牛吃嫩草吃到你这里,肯定是花言巧语地骗了你,看我不剥了他的皮!以后谁都不回再用他公司的道具了,让他等着公司破产吧!”
陆宇看她气得不轻,一时哑然失笑,连忙转头安抚她:“别别,许秧姐,就算有错,也不全在他。而且,咱不说他,你觉得我是会被人‘骗’上床的样子吗?”
说到这里,他声音放低了一点,斟词酌句地道,“许秧姐,或许我,呃,因为年龄问题,对感情还有些‘单纯’,但也绝对不至于无知,我知道对什么人能谈感情,对什么人最好不要动心,我和吴叔只是欲望的靠拢罢了,彼此不需要什么忠诚的……所以,你不用担心。”
“知道你不笨,但这种事情上也要多长个心眼儿。”
许秧叹息,她也是有点关心则乱的意味,现在一想也是,陆宇可不会是傻瓜,脸色便好了些。然而又想:聪明又能怎么样?世上多少自持聪明的人被感情蒙蔽心眼,做出种种不断沦陷的傻事?她自己不也险些如此么?
更何况,陆宇再怎么聪明,可毕竟年龄摆在这里,十五岁的少年,阅历能丰富到哪里去?之前还不是仅凭直觉就傻乎乎地给她写信提醒病症?无论怎么看,都肯定是那个姓吴的老男人使出手段,才骗得了陆宇这个俊美少男!
想到此处,她脸色不好,却不好再说什么,以免伤到初认的姐弟感情,只暗暗决心以后多加注意和防范一点,就连郑二少那个凶货她都不放在眼里,何况其他人?
陆宇见她神色,隐约知道她心里所想,嘴角浅浅翘了翘,也不忌讳,一脸憨厚单纯地说:“许秧姐你好像误会了,你难道看不出来我才是在上面的那个?当然,吴叔为我雌伏,我虽然年纪小,可也知道对他温柔的……”
“你——”
许秧骤然惊得回头,瞠目地看他。
她是真的没想过这一点,因为她接手星航娱乐总经理的几年来,见过的、听过的都是大老板保养小男孩,却从来没听说过有小男孩保养大老板的——在她看来,男人和男人,若是不谈感情,那么在床上的谁上谁下,不就是决定于谁养着谁吗?
对于类似这种事情她以前虽然难免听闻,却向来不屑于多加思考,也难怪会有这种看法。甚至也因此,她现在即便想对陆宇多关心一些,都没有什么头绪。
她张了张口,看着陆宇满脸无辜,忽然很有些想笑,然而刚要说话,没想到仰着头被口水一呛:“咳咳咳咳咳……”一下子乐极生悲似的,直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把平日里的女强人气度都丢到爪哇国去了!
这里的动静惊到片场中距离此处近一些的几个人,马上有人拿着未开瓶的纯净水,笑容可掬地迎上来:“许总。”
陆宇连忙上前几步接过水,随手拧开,回来递给许秧时,十二分无奈地低声道:“这么惊讶做什么?我看上去真的那么弱?其实我挺强壮的,而且懂功夫,真打起来,平常五个八个壮汉根本别想靠近我身。”
许秧喝了一口水,本来咳嗽平复了一些,现在一听,又有咳嗽的欲望,悄悄白他一眼,没有说话,脸上却不自禁地多了三分笑意。
陆宇看得又好笑又无语——这就是GAY家长的心态吧?孩子是个GAY已经是个悲剧,家长改变不了、阻止不得的话,就会退而求其次,想把悲剧变得小一点,于是孩子在床上的体位若是在上,家长就更容易接受一些……这都哪儿扯哪儿了!
——那是小宇?果然是他!
吴叔距离陆宇和许秧站的地方稍远,不经意地转头向这看了一眼,却一眼看到了陆宇,登时眼睛一亮,心中振奋难当,但是随即,他很快地将神色掩饰了下去,作出微微惊讶的模样,满眼温柔和眷恋地看了过来,如此深情的眼神他是刻意练过的,以前对付起小男孩来百试不爽。
他的表情变化十分微妙和快速,但陆宇早就注意到他,目力极好地尽收眼底,心中暗暗一笑:看来他早知我会来这里,这也不足为奇,他能和陈一海说上话,《太皇陵》又空缺小皇帝角色多日,难保不会有人提及许秧姐带我来试镜的事情……
如此想着,他向吴叔礼貌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后便别开了眼睛。
片场中的拍摄因为许秧的到来而暂停。
众人都向许秧问候,或是矜持的,或是热络的,许秧都淡淡地微笑着回应,气度高雅,雍容大气,然后和起身相迎的陈一海导演一起走到复古青瓦屋檐下。陈一海的助理是个和许秧年岁相当的清秀女子,她麻利地沏茶端上,又知趣儿地退开,不打搅两位大头的谈话。
陆宇一直不卑不亢,宁然安稳地落后两步跟着许秧,步伐轻健,姿态大方,任由周围多少人用探询和审视的目光看他,他只当作是清风拂面,或是温雅地轻轻看回去,或是根本不去在意。
陈一海看了他几眼,既不挑剔,也不赞美,只矜持地向他点了下头,便向许秧笑道:“许总也是大忙人,听说许总前几天回老家探望叔祖母了?她老人家还好?”
“嗯,我赶到时老人家已经康复了,虚惊一场。”
许秧和他关系不错,笑容比刚才亲切了一分,同他说了几句话后,转头简单介绍了陆宇,接着又问几句关于拍摄进度的问题,然后话头一转,十分明白地道:“小宇是我认的亲弟弟,有什么演绎不好的地方,陈导你拿真本事指点他一二,总要让他有些收获,我才好继续为他安排。”
一般就算真的认亲,也只说“认的干弟弟”,然而这里许秧却非说是亲弟弟,如此一来,就不可能是什么潜规则和暧昧了。陈一海微微一惊,再次抬头看向陆宇。陆宇则一如既往,眸底温和如静水,神色也是泰然依旧。
另一边,吴叔坐的地方偏僻,没有碍手碍脚的嫌疑,而且安安静静的,一时也没有人去注意他。
而他在最初看到陆宇的惊喜过后,再看到伴在陆宇身边的许秧……他眼光也算老辣,分明看出许秧对陆宇的关怀之意,心中便咯噔一下,不自然地往另一方面想开了:小宇不是GAY么?或者说,他其实是个男女通吃的主儿?
吴叔心底存疑,再冷眼看去:当真是俊男靓女,富贵人家,无论是相貌还是气度,都是人上人的资质,除了男少女长的年龄是个瑕疵之外,怎么看都十足是一对般配人选。
他又回想起陆宇的神态举止,尽管陆宇形貌还显青涩,举止也优雅有礼,却分明小爷们味道十足,而且在床上还那样抱着他勇猛大力,连他都险些承受不住……他不由得更加深了这个猜测,脸上逐渐维持不住儒雅温和的表情。
又等了一会儿,陆宇被一个许秧钦点的化妆师带去化妆间。
吴叔敏锐地捕捉到许秧目送陆宇离开时的温柔神色,心里更如猫抓,隐约有些坐立不安。好在他独掌一家规模不算太小的公司,虽低调做人,却身经百战,马上分析明白了敌我双方的差异。
他的目的不是那么苛刻的占有,也没奢望会在拥有家庭妻儿的情况下,还能再霸占那等高贵完美的俊雅少年……而且他悄悄观察这么长时间,也隐约看出来许秧和陆宇之间也有几分不像情侣,倒是像……姐弟?
于是,他很快沉稳下来,决定静观其变,再伺机而动。
又过片刻。
“妆化好了,我从来不知道真的有人可以……”
场中响起这个声音,是带着陆宇走进复古房舍中化妆的化妆师,她突然把糊着白纸的木格子窗门打开一条半掌宽的缝隙,露出半张脸来温柔地笑着,却只说了这半句话便止了声音,成功地吸引了多数人的注意力。
等众人的目光大都集中过来之后,她脸上笑容一收,将两扇木格子窗门缓缓地,完全打开。
初秋的朝阳高升,阳光明亮而清澈,便是在这样纯粹的干净的光辉之下,一身金黄袍服的“少年皇帝”从容走出……
紫玉镶金冠将漆黑的头发束在头顶,直的眉毛斜飞入鬓,鼻梁挺直,薄唇轻抿,下巴棱角有度,还有那一双空漠净澈的漆黑眼眸……组成如此一副初现成熟,尚还残留青涩的俊美五官。
他抬步走出,脸上并不刻板,亦不严肃,只有自然而然的从容和平淡。
他姿态沉着,脚步平稳而散漫,好像根本不会有什么东西能够引起他的在意,即便他偶尔微微一转头看向你,那净澈无波、璀璨如星的漆黑眸中也带着高高在上的俯视。
——除我之外,皆为蝼蚁!
他在众人的不知不觉中,潜移默化般表达出了这个意思,气度雍雅,淡漠威严,一切都浑然天成。
场中静了一下。连许秧和陈一海都怔了怔。
片场一角的吴叔也一下子呆住。
他看着龙袍加身的陆宇,心底的感情刹那间喷涌而起,让他竟有一种不敢与之对视的卑微感觉,就像期待了一辈子的风景,终于在走过千万里路,路过无数平庸之后出现,这样的风景本来就已经令他向往,令他欢喜备至,然而一旦靠近,才赫然发现,眼前的风景岂止一个慑人心魄?
他微微张着嘴,看着那个在阳光中漫步走出的皇者,一时间目眩神迷,连呼吸都屏住了。
这样的陆宇,这样的装扮,这样的高雅和威严,诠释着活生生的真实,仿佛是直接从第四维时空中走出来的古代帝王。
“来人。”
陆宇只走了两步便停下来,突然不经意地轻轻开口,声音竟也是从容优雅的平静清冷,理所当然的,仿佛他天生就应该对别人颐指气使。
当然没有什么跟班和他配戏,而他这么一说话,声音的提醒下,众人突然恍惚回神,当下便有演员不自禁的心生骇异——好大的气场!
这种情形,他们只在寥寥数位老戏骨的身上感受到过,那样的演员是真的有着出神入化的演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们在戏里面的身份,你分明知道是假的,但是面对他们的时候,你总是不自禁地将这些假的部分忘掉,会不由自主地被对方的一些小细节所构成的微妙气场牵扯到戏里面来。
这就是被动的入戏。
便如现在,如果别人身穿皇袍走出,即便也能和陆宇一样,一副完美挺拔的衣架子身材将皇袍穿得端正雍容,众人看到之后也极有可能视若无睹,甚至当场笑翻,因为气场不足,没有那种内在的东西,不但撑不起来皇袍的含义,反而会产生一种沐猴而冠的反差笑感。
画虎画皮难画骨。
——这也是为什么陈一海找了那么多演员试镜,却没有任何一个能让他满意的原因。
《太皇陵》是陈一海在两千年新纪元将要来到的时候准备拍摄的作品,无论是剧本还是道具,无论是演员还是制作,他都精益求精,耗费无数心血,准备以此冲击两千年时将要举办的第五十三届戛纳电影节诸多奖项。
然而,其他角色经过重重筛选,都已经最终确定了下来,唯有少年皇帝一角,来试镜的人,有点气场的年龄太大,不符合剧情,年纪轻的又太过刻意做作,不够真实入境——便如许家二少许丛文昨天推荐来的那个年轻人。
但是,现在一切都解决了!
他们在看到陆宇龙袍加身地走出来时,刹那间被他的气度慑服。
锦绣金龙的一色皇袍衬出挺拔修长的结实男子身躯,勾勒出初熟的英朗少年的轮廓。他抬步的姿势、摆手的幅度,甚至连那微微一转头的带动,小小一瞥间的回眸……诸多细节糅合在一起,彻底地诠释出一个高雅淡漠却又极具威严的少年皇帝。
真实的气场压迫下来,众人即便明白这是假的,可还是会心不由己地感到压抑和沉闷,从而几乎是下意识的不敢出声搅扰。
“好!”
陈一海突然大声赞了这个字,明亮的眼中带着几乎是激动的惊喜。
第二十八章
《太皇陵》中少年皇帝角色的俊冷和威严,被陆宇诠释得入木三分,光凭这一点就足以胜任这个角色,陈一海甚至省掉了让他挑一小段剧情试演的流程,直接拍板定下了人选。
然后在许秧两眼发光的灼灼审视下,陆宇不动声色地回到更衣室卸妆,留下她和满脸高兴的陈一海商谈诸多细节。有这样一位热情洋溢、极具效率的公司老总亲自出马,陆宇原本被安排的经纪人便暂时派不上用场。
卸妆洗漱,换下皇袍,再穿回原来的雅致时尚休闲服,陆宇开门走出来时,只清清爽爽地微微一笑,便自然而然地恢复了刚刚来到片场时的温文尔雅。
只不过,有了刚才的试镜作为前提,众人再看向他时,目光便老大不一样——嫉妒他攀上了许秧这根高枝?人家实力摆在那儿,有本事,你也去穿龙袍演一演试试?就不怕被人笑死、骂死!
许秧和陆宇并没有在片场停留多久,因为在此之前皇帝角色一直没有确定,剧组当前的安排和布置的片场也都是完全没有皇帝戏份的剧情,所以陈一海和许秧商议过后,算定一个星期以后再请陆宇这个新任少年皇帝出马。
回到车上,许秧跟司机小李说了句:“回公司。”
然后扭头笑眯眯地看着泰然自若的陆宇,明媚的眼眸亮晶晶地乱转,直看得陆宇有些浑身发毛,她才捂着嘴忍笑道:“陈一海最初见你温温和和的模样,分明还有些看不上眼,但你看他后来的表情……真是太逗了!还有那几个演员,眼珠子都瞪出来了,简直像是在用表情喊:为什么呀为什么……呵呵呵呵!”
她说得可乐,自顾自一个人咯咯笑个不停,声音像是清脆的风铃。
陆宇也微微的笑,只是看她,并不说话。
回到公司,许秧也不理会别人猜测的目光,径自将陆宇拽到办公室,拿着纸笔写写画画,勾勒出一个个美好的蓝图,说以后要如何如何安排,怎样怎样包装,准备向哪一条路发展……
陆宇先是微笑着安静倾听,后来却慢慢收敛了笑意,声音低沉地打断许秧的话:“许秧姐。”他的语调带出几分郑重,“许秧姐,听我一句,别这么‘勤奋’工作,也别让我这么不安。”
许秧一愣,怔怔地抬头看他。
陆宇神色温和了些,语重心长地道:“许秧姐,容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你现在并不算是健康人,除了正确的治疗以外,还要尽量远离紧张和刺激,烟草气含有尼古丁,油漆中含有甲醛,工作中含有疲累,这些都是你现在的忌讳,万万大意不得。”
许秧愣了愣,轻快地笑道:“我知道,你给我的那页纸上密密麻麻地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