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事先安排好的环节,陆宇雅然起身,挺拔而立,低笑道:“如你们所愿。”
突然一个极不和谐的声音很响亮地传来:“傻逼,装逼,切!”
——有闹场的?好在不是直播!
女主持人面色微不可查地一僵。
观众们也都呆了一下,齐刷刷看向声音来源,紧接着急忙去看台上的陆宇和小黑哥。有的是陆宇这个“小皇帝”的忠实粉丝,带着愤慨和安慰,已经在呼吁:“哪儿冒出来的缺货!把他赶出去!”
不用他们行动,小黑哥暗动杀机,眼眸阴森地起身——有人敢侮辱他的爱人,那简直要了他的老命了!简直比拿把刀子捅他还让他无法容忍。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一步步沉稳如山地走下台,精壮笔直的体魄带给人一种威严的压迫感,几步来到观众席的前排座位,不疾不徐走向一个吊儿郎当、歪戴太阳帽的青年。
那青年有些紧张,却故作不屑地瞥他一眼,斜歪着坐,翻个白眼儿:“怎么?想找麻烦?”
青年身旁有个衣着华丽的女生,面对众人的目光居然好整以暇地“优雅娇笑”,浓妆艳抹,笑得跟喝血恶鬼似的,当真好一对高尚男女,有人暗暗摇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鸟人?
台上,男女主持人连连对陆宇道歉。
陆宇似乎宠辱不惊,微微笑着向他们说:“哪怪得到你们,知人知面不知心,一个人不说话不做事,谁都不容易看出他的内在来。咱们继续聊就好。”
他说得诚恳,话语好坏人都有感觉,男女主持人对他的好感又上升了些。
他说完转头,神色不改地看着观众前排,似是有些感慨,“当一个人生活物质上的富裕,远远超过他个人内在修养的时候,那个人就会展露出一种自以为个性,实际上无知的丑陋面目,我看着他,像是某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吧,又或者,是某位官员的子女?不知他的家世能否见报,我很期待。”
他说得坦然,台下观众登时对他更为认知深刻——有什么就敢说什么,够感觉。
而他声音温润儒和,如古时儒生士子,又似隐世竹林的清净修士,让人听着就感觉沁人心脾,胸怀舒畅,在比对之前那个口出恶言的声音,当真一个天上白云,一个地下粪土。
节目保安匆匆赶来,还没靠近,就听“啊”的一声惨呼。
是小黑哥带着暗劲儿的一拳狠狠凶猛地揍出,继而不动声色地收回,刚硬的面庞神情沉静,浓眉下眼眸森黑,转身回到台上,老老实实地向陆宇报备说:“你不喜欢暴力,我就让他上台来向你道歉,但他坚持说脏话,我没忍住,打他嘴巴一拳,力道不重,或许会疼,但没见血。”
陆宇会厌恶暴力?他就没被陆宇绑着折腾过?这话也太反着说了。
下面观众却直直叫好,大呼:“打得对,打得太轻了!揍他个满地找牙!”因为打得轻才这么喊,若是打得重,他们反应如何还未可知,人们总是同情悲惨者,到时肯定会说:太不人道了,不就是说了句脏话吗?
陆宇轻轻一笑,听着那边大呼小叫的女声和囫囵不清的男声,知道那青年一口白牙都别想要了,现在应是麻木无知觉,出去之后有得哭嚎吧。
女主持人见机拿过话筒,咬牙恨恨地说:“该!这就是嘴贱的下场,偏生有人把嘴贱当成荣耀,说话都不好好说,总喜欢口出恶言,或者阴阳怪气儿,人类已经阻止不了这种人的愚昧无知了。”
台下观众被她逗笑,一场插曲丝毫没有减弱这场访谈的兴头。
角落里的郑毅在最初听到那青年侮辱陆宇时,也是杀机直升,直接有暗中做掉他的念头,转而一想,却眼眸深沉地闪烁寒光,暗道:那穷酸必然暗中用内气,如此一来,这何尝不是天助我也?事情更为简单和稳妥,倒能免却那些不知是否有破绽的谋划。
他转头,对阿海说:“吩咐下去,带那人去郑家医院。”哪有什么“郑家医院”?这是说,送他去医院,途中带去郑家,藏在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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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力永远不是无限,总会有时而穷。神仙也不能算无遗策,更何况是一个仅仅活了百十多年的木先生?木先生并非料事如神——
陆宇和郑毅的上辈子中,他便是如此,否则陆宇死后,郑毅报复众人后,又怎会有机会刺杀他成功?虽然那终究以自身性命为代价;
陆宇和郑毅的这辈子里,他更加如此,否则怎会不知道陆宇是重生而来?又怎会在郑毅彻底醒悟前生,物是人非后还没能发觉?
木先生出关后一直住在郑家的豪华别墅中,似有所觉,却不能琢磨确定。
因为他凭借自身奇遇而得的至宝“千机叶”推演出的,能对他性命产生威胁的人,并非郑毅、小黑哥、陆宇、郑老龙、刘阿军、毒先生等等任何局中人,而似乎是一个突然降世、陡然出现在这世上的高手。
可是,这算怎么回事儿?
不过,他算得倒也不假,陆宇的灵魂可不就是穿梭时空而至么?
终于,郑毅给他送来了一个下半张脸肿成磨盘的青年,青年即便被打了迷药,也仍是痛得皱眉苦脸;除此之外,还有一大一小两张光盘。
大光盘中记录着这青年何时受伤,被何人所伤,又是如何受伤;
小张光盘中只有文字和录音,记录着小黑哥曾经盗墓几度出生入死,最终却总能安然无恙;
记录着小黑哥曾于某月某日被人从血衣巷旅馆请动出山,前往某处,回来后经由柳槐胡同中槐老医师的医治诊断,竟是恶鬼附体征兆;
记录着小黑哥缠着陆宇索要祖传秘方,再然后突然变得和从前不一样。只看陆宇身中七步倒剧毒——说是七步倒,实际情况知情人都明白,那是毒先生调制的见血封喉——被他抢走之后却能安然无恙,不正是被他用奇异能力所救吗?
……
所有证据,一条一条,一列一列,首尾相连,环环相扣,实实在在,直接指出来:小黑哥本就体质并非寻常,也本就身怀绝技宝物,后来被恶鬼缠身,反而因祸得福,突然间化“恶鬼”为已用,修炼出传说中的神奇功力。
木先生看得神情凝重。
他虽说警惕,可仍有自持,然而他最多推演这辈子的人生,又哪能推算到谁的前一世灵魂记忆?否则他率先就能知道时光另一头的自己是怎么死的,怎会容得下郑毅继续存活?
所以他没把郑毅放在眼角,他只当郑毅因受到爱情打击而消沉成熟,他把郑毅悄悄敛权的手段看在眼中——他不知道那是郑毅故意对他显露出来的冰山一角,他只知道郑毅的秉性依旧是狂暴和大野心;
所以他明白郑毅是为了陆宇这个孽缘男孩儿,才派人秘密收集小黑哥的“罪证”,这点倒是不假;
所以他还当郑毅时瞎猫碰上死耗子,凑巧地解决了他的心中谜团……
与此同时,郑毅终于病倒了,是真的病倒了,没有一丝一毫刻意装悲情的姿态。
他为了确保,在陆宇以后绝对不会发现丁点儿蛛丝马迹的前提下,秘密收集小黑哥的证据,他独掌大局,暗中收集了三年,连林勇和阿海都不知道,甚至连用的两个人都被他暗中辣手灭口!
直至如今,他亲自逮到小黑哥出手,又连夜修改细节,十多天的剧烈拼死地抽烟和不好生吃饭,把自己糟蹋到了一个临界值,要是还不生病,那才叫神奇。
更何况,他的伤口,他三年前彻底醒悟前生时,就已经暗中在秘密地做过了一些手脚,这时正是他想要让旧伤复发的关键期,怎能不复发?
不止复发,而且要复发个凶猛!是真的凶猛,他握着拳头,漠然地想:阿宇,你要我活,就能把我救活;你若当真置我于不顾,那就让我一直睡下去吧……虽然不甘心,可除此之外,我还有办法么?四十倍的爱情,这辈子,我挣脱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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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宇拍戏间歇时,正喝着小黑哥亲手从家里烧开带来的温水,抬头就看到林勇沉着脸走来。
“陆少,属下是为二少自作主张,事后肯定会被二少责罚,但也顾不得许多了。”
林勇过来,戒备着刻意无视掉小黑哥阴森眼眸,直直地低声说,“您当初遭遇危险,旁人只当您身死无幸时,二少正处于被您枪击重伤后的养伤关键期,二少被老爷亲自下令看到您当时遇刺的场景录像,整个人大受刺激,吐血不止……”
陆宇心头突地一跳,蓦地起身,放下水杯,凝眸冷淡道:“别说了。他的事情,自那以后就与我彻底无干,他自己没来,你又何必多管闲事。我要拍戏,请你走开吧。”
转身便要继续去演戏。
林勇眼圈儿一红,闪过恨意,突然闪身拦住他,抬手就要抓他的肩膀:“因为二少来不了了,你竟……”
“滚。”小黑哥沉怒低喝,闪身错动护住陆宇,精壮的臂膀陡然一抬,一个小擒打直接把他“砰”的摔倒在地,黑色军靴踩在他背上,巨大的力道让林勇被压得胸肺剧痛。
片场被这里的冲突惊得安静下来,有几个女孩儿呼吸都微微粗重,双目灼灼地看着小黑哥,黑短发,海军迷彩t恤短袖卷到肩头,迷彩裤裤腿塞在黑军靴中,高大精健的体魄充满阳刚的雄性帅气——发飙了,他发飙了……可惜不是为我……
陆宇却看到林勇刚才突然红了的眼圈,心头一突一突地跳,脑中忽然莫名的懵了一下。
心头控制不住地往极坏处想,鼻子发酸,眼眶控制不住地湿润,勉强平静着,低声问:“郑毅,他……怎么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林勇来找陆宇的时候,郑毅已经昏迷两天了,他没有在哪家医院,而是在与X市相邻的N市一处僻静别墅区,请了专职医生护士看护,整个别墅中,满满都是医药味儿。
他昏迷前吩咐说瞒着别人,瞒着老爷子,也瞒着陆宇,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林勇来找陆宇,的确是自作主张。
阿海一直紧绷着神经守在房内的外间,暗想二少怎么这么倒霉,千万别有生命危险啊,不然心里头还真挺难过;又想不管二少是否安然无恙,自己一顿家法总是逃不掉的。抬头见林勇当真把陆宇找来,他惊了一下,急声道:“你疯了,二少不是说要瞒着老爷子和陆少,这才秘密到这里来……”
林勇瞪他一眼,转脸看了看陆宇,回头低声打断他:“哪还顾得上那么多,想办法先让二少清醒再说,二少昏迷两天,情况越来越糟糕,谁知道什么时候会不会有性命危险?再这么下去,你能瞒得住?老爷子如果知道,你我都难别想活了!”
阿海张了张口,无话可说,转而皱眉瞪眼地看向沉静无声的小黑哥,这是二少的情敌啊,还是个武功超一流的,他戒备着低道:“你不能进去!”
林勇咬牙,蠢猪,这个时候还找麻烦,抬胳膊肘狠狠顶了他一下:“让开点!”
陆宇对他们两人视若无睹,只停了一下,伸手轻松挡开他们,顿了顿,推开里间的门走进去;小黑哥没有跟他进去,双手插在迷彩裤兜里站在门边,凝眸看着他修长宁静的背影,刚硬的脸庞沉静得看不出表情。
陆宇看向房中挂着三个吊瓶的郑毅,呼吸滞了滞,恍惚与上次开枪打他一枪,再到医院看他时情形相似。
但那时被他枪击的郑毅,与他相隔一生,他们的记忆相差太遥远,还容许他心底遮盖住的柔软之上,存留一些冷静理智的淡漠,让他心痛之余,想走就走,想去过平静的生活,就能冷硬着狠下心去转身离开!
现在昏迷在床上的郑毅,与他没有任何隔阂,心灵的距离还随着记忆而停留着,是他上辈子保护了十年的男人,一举一动,每一个深沉的痞笑,每一个温柔的眼神,都活生生地存在于他的记忆和情感中,熟悉得刻骨铭心。
这个男人,伤着他,爱着他,也是他曾经十年深情的载体,现在因他而悲苦,而绝望伤情,而病至旧伤复发到昏死不知……旧伤肿起肿瘤,已经有恶化的征兆?他中间怎么会受到放射性物质的辐射?那不就是癌症么?
他心头莫名晃了一下:我们曾经那么激烈的爱情,算是什么?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无论哪辈子,必须死一个才算结束吗?
他胸中发闷,没提防眼圈一热,走到床前低头去看。
郑毅身体被浓重的药味覆盖着,往日里或深沉或痞笑的英俊面庞苍白而没有光泽,眼睛紧紧闭着,浓重的眉头在昏迷中也皱得紧,似有悲愁化不开,呼吸有些费劲的困难,发出轻微的“嘶嘶”怪声,原本刀削斧凿的面庞真的瘦了这么多,才几天,上次见他还挺有精神,这一转眼……
“怎么就这么瘦了?”
陆宇怔怔地站在床边,没有坐下,没有碰他,只是低头看着,好像下一刻这个男人就会突然跳起来吓唬他,再嘿嘿深沉地笑着解开钮扣,展示着强健的体魄,跟他调情说:阿宇,我们玩个游戏吧?
他胸口闷得慌,眼角不自禁地有些热,我们已经错过了,我已有我的爱人和生活,你又何必还停在原处,又何必折磨着自己,又折磨着我,三年时间,你还不能清醒么?
郑毅仿佛能感知到爱人就在旁边,昏迷中皱紧的眉头多了无助的慌迫,他喘息略急,模糊不清的梦呓如此嘶哑绝望,“阿宇……阿宇……”
陆宇愣愣缓缓地看他,没醒,做噩梦了?是梦到我的什么?
郑毅又梦到前生最后的时光。
他梦到陆宇对他微微地笑,说:郑毅,我回来了,你一直在等我?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转眼就抱着陆宇冰冷的尸体哭。他跪在爱人的血泊中看着怀中死去却平静的年轻面庞,哭得歇斯底里,泣不成声地呼唤那个名字,俯身亲吻那双不带体温的唇,一声声,一吻吻,都再也得不到回应。
他哭得肝肠寸断,阿宇,阿宇,你应我一声,你应我一声……
他恍惚抱着陆宇的冰凉的尸体奔跑,脚下和前方都是刀锋和铁蒺藜,一步步割得他血流如注,他却感觉不到痛,只疯狂拼命地奔跑向前方那么微弱的光亮,仿佛前方就能把陆宇救活,前方就能让他们的爱情继续。
那是他记忆中最铭刻入骨的部分,那个部分把他的心一刀刀戳烂,让他再无力气继续安然存活;于是,哪怕是在梦中,只要给他一丝一毫的希望,他也能甘心情愿冒死拼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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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毅……三年前被我枪击后,本该及时调理,可我那时遇刺,对他来说我是必死无疑,他两次面对我的死,刺激得醒悟了前世,也刺激得留下了病根,三年来他又一直嗜烟嗜酒,没有疗养,也不知道怎么会受到辐射……”
“现在,他旧伤周围有肿瘤,很有可能恶化,相当于,癌症早中期……肿瘤不集中,有点分散,又在肺部,即便去医院也是缓缓化疗,割除的话,小半个胸肺就没了……”
“我本以为他是在假装,本以为他是在对我使苦肉计……”
在医院里施针一场,出去坐上车时,陆宇看着前方轻轻地说。然后仰头,伸胳膊挡住眼睛,刚才在病房中不动声色,这时和小黑哥坐在一块儿,他就怎么都忍不住了。
他胸口闷痛地流下眼泪来,怔怔地低声说,“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我和他,即便分手,也不该是这个样子……他太狠了,他没去医院,就是在告诉我,我不去救他,他就会去死……他是宁死,也没打算放过我……可我,可我怎么能看着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