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色乌亮、体态优美的鸟儿侧着颈子扫了我一眼,微微低下身子、晶莹剔透若有神光萦绕的鸟爪微收,双翅一展,便从窗口飞了出去,眨眼间便不见踪影。
我失魂落魄地收回视线。
回首,却迎上了小色魔极度受伤的眼神……
第 52 章
发生了这种事情,我与董玉林的蜜月自然不可能继续下去。当晚,小色魔就订好了回程机票。晚上睡觉的时候,小色魔头一次没与我睡在一起。他兀自收拾了一下床铺,拿走了他惯用的那只枕头,然后一路无言地进了客房。
我很想对他解释点什么,可我绞尽脑汁想了许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从何说起。
大概在董玉林眼中我就是那化成了人形依旧死性不改:看见漂亮鸟就流口水的废柴妖怪。也难怪小色魔对我失望,之前苗唯将他吊在天花板上肆意羞辱的时候,我旁观,却未尽力阻止。更可气的是,我对着苗唯露出来的鸟形本体露出了一副痴迷模样。唉,小色魔大概对我失望透了。
我蹲在客房门外,挠了挠门皮,又挠了挠门皮。
指甲刮在门板上,划出吱吱的声音。
可惜,门内的董玉林毫无动静,似乎压根就没有听到门口的动静。我狠了狠心,清了清嗓子,低声喊道:“小色魔……小色魔……”
长达一分钟的安静。
我鼓起勇气,又喊道:“董玉林!”
隔着门缝,一张薄薄的卡片递了出来。我认得,那是一张信用卡。门内传来董玉林斩钉截铁般的话语:“我想过了,我们大概不太合适。我们明天启程回去,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我就当做完全没有发生过。这张卡是我账户名下的附属卡,送给你留作纪念。”良久,门那边的人又道:“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我不会告诉别人。”
我想过,经历了这件事之后,我与董玉林大概会经历数天的冷战或者更久。可我从未想过,董玉林会提出“分手”。
被甩了?这怎么可能?小色魔是那么的喜欢我,我也喜欢他,我们两人的感情简直就是李默曾经说过的“情投意合”。可是现在,我们之间居然……玩儿完了?结束了???我觉得自己仿佛被一道惊天巨雷劈中了。
愣了半晌,我终于反应过来,蹲在门前低声问:“那么……我们之间,没有缓和余地了吗?如果你想冷战十天半个月都可以……”
门内没有回应。
此刻,我的内心依然保有希望。我以为,阻挡我与小色魔之间感情的,只是我那一身的鸟毛。现在我恢复了人类形态,时间久了,等小色魔渐渐地淡忘我那副“妖怪模样”,大概就会回心转意。可是我想错了。当晚,董玉林在我还没睡醒的时候,就收拾好了行李,独自一人奔赴机场,先我一步回家去了。
翌日一早,我睁开眼睛,迎接我的是一座空荡荡的大别墅,属于董玉林的所有私人物品都不见了。床头放着一张机票,机票上压着一张信用卡。连个告别的小纸条都没有……
于是我明白,小色魔大概伤透了心,再也不愿搭理我了。
因为不认得去机场的路,也听不懂周围人说的E文,我在一名热心大妈的帮助下拨打了当地的求助热线。几经波折,才终于赶在机票上规定的时间内找到了候机室。
一直折腾到正午,我才重新踏上了C国土地。
在机场借了只手机给李默打了求救电话,我魂不守舍地拖着虚浮的脚步晃出机场。机场很大,我走得又累又饿。肌肉酸痛无力,脑袋昏昏沉沉。这种陌生的感觉令我觉得相当无措。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只是发现手脚越来越不听使唤、眼前的景物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直到我双腿一软,扑倒在地摔烂了一颗门牙,我才蓦然反应过来——我的躯壳已经被该死的苗唯彻底改造成了普通人类——我大概,生病了。
降落在地球上两年多,我终于生病了。
生病是什么?以我对人类身体的了解,我觉得人类大多数疾病都是各种因素导致发生人体免疫系统漏洞+人体免疫系统漏洞导致病毒入侵导致的。于是我悲催地发现,原来被苗唯改造过后,我不止是失去了蛋族的特殊能力,还失去了蛋核对假体的自主调解能力!这意味着,今后我的身体再也无法保持在最佳状态。失去了体温调节能力、失去了免疫调解能力、失去了细胞的自我复原能力!!!
啊啊啊!
那岂不是意味着:老子我会和柔弱的地球人一样,会生病,会变老,甚至有一天会……满脸皱纹、佝偻着死去?!
啊啊啊啊啊!!!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懵懂中,我奋力挣扎,紧接着,我只觉得手背一疼、一凉、一麻……然后耳边便是咣咣当当、有什么东西跌落在地的声音。
有个人飞快地抓住我的手腕,将我乱挣乱动的手牢牢固定在枕头上。我靠我靠!这种暴力方式!!莫非是李默???我奋力睁眼,果然瞧见李默侧坐在床边,恶狠狠地瞧着我:那副表情我熟悉得很,每次李默心情不好快要打人的时候都会摆出那副拉长了的驴脸,他自己也不去照照镜子——难看得要死。
我奋力挣扎:“你放开我!我在生病!我是病号!!你不能对我实施家庭暴力!!!”
旁边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扭头,只见一名身着粉色长褂、头戴一顶奇怪帽子的美女正在偷笑。我没礼貌地盯着她研究了许久,才不确定地猜测道:这丫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护士?噢噢噢!我记得!大名鼎鼎的制、服、诱、惑嘛!我知道我知道!
将那名前凸后翘、脸蛋也很有看头的护士仔细观察了好几遍,我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地球常识不能完全相信。比如说,护士是最有魅力的人之类的说法;我觉得,那护士还没李默好看。
转回脑袋,我将视线重新黏在李默脸上转了好多圈。
李默尴尬地摸了摸眉角,皱眉问我:“你看我做什么?”
“你好看。”
护士又一次偷笑了,李默却显得更加尴尬。
李默尴尬的后果就是,我又被揍了。
这一次不比以前。以前的我完全可以凭着蛋核毫无限制的控制能力切断痛觉神经,可是这一次,无论我怎么努力,李默的拳头落下来的时候,我依旧觉得很痛!我惨叫:“嗷嗷!李默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病人!我是病人!!”
谁料我一提病人这俩字,李默却显得更加火大。
他怒戳我心口,骂道:“你让我说你什么才好,嗯?你居然在机场晕倒?你知道原因是什么吗?说出来你丢不丢人——感冒!饿晕了头!——难道你就不知道在饿之前先找点东西垫胃?难道你就不知道感冒了先吃两片药顶着?噢!飞机上没有东西吃吗?机场里没有便捷餐厅吗?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有。”
李默气闷,掩面叹气:“你你你……你再去照照镜子!你那豁了一大块的下巴,你那肿得跟个土豆一样的鼻尖,还有你那半颗阵亡的门牙!!!我说……你晕倒的时候,能不能稍微挑个不会破相的方向?你就那么直挺挺,正面朝下地拍在大理石地板上……我说你是存心的吧,杂技演员都做不来那么标准!”
哦……
正面摔倒啊!这个我知道是为什么。一般人左右侧的身体总有一点不平衡,可我的假体完全是按照标准化身材搞出来的,心脏——咳咳,在正中央。估计苗唯那个同样出身蛋族的家伙也没兴趣把我的心脏往左边挪——所以,我倒地的时候,也一定是十分平衡的……
李默越说越来气,说到最后,又拍着我的手背怒道:“还有这个!这个!!!”
我瞄了一眼,手背上有一大片乌青,还有一个十分扎眼的针孔。
李默:“好好地吊着水,你乱动什么?找死是不是?!”
我苦着脸,皱着眉:“别拍了,痛痛痛痛痛!嗷嗷!我是病人!!”
李默怒道:“感冒低血糖,这点小毛病你还好意思自称病人?!要不是怕你脸上留疤,你以为你还能安安稳稳地在医院待着?离家出走的事,老子还没跟你算账呢!!!”
噢,卖糕的!居然还要算账???这也太太太太……太不蛋道、哦不,太不人道了!!!
第 53 章
“痛痛痛痛痛!嗷嗷!我是病人!!”
李默怒道:“感冒+低血糖,就这么点小毛病你还好意思自称病人?!要不是你摔坏了门牙、磕肿了鼻子,我怕你脸上留疤将来怨我,你以为你还能安安稳稳地在医院待着?话说,还有离家出走的事,老子还没跟你算账呢!!!”
噢,卖糕的!居然还要算账???
我立马噤声,装出一副乖巧模样蹭了蹭李默。
李默瞥了我一眼,哼道:“你装乖装可怜也没用,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还有,你那儿还丢了一大堆寒假作业呢,你不打算写了?”
神马神马???寒假作业???哎呀卧槽,老子我只顾着和小色魔私奔了,把寒假作业这码子事忘得一干二净。完了完了,寒假作业那么多,现在离开学大概没几天了,不晓得赶不赶得齐。再说,我还有好多题都不会呢,李默这没文化的家伙又不能辅导我的功课,这样一来,我的寒假作业必然无法在开学之前做完——我已经预见到苏老师将我单独叫到讲台上训话的情景了。
傍晚,最后一瓶液体输完以后,李默左手提着保温饭盒,左手胳膊底下夹着一摞书本,右手抱着一张简易折叠桌哼哧哼哧地进了病房。
进了门,李默先将书本和饭盒搁在床头柜上,尔后又将那张简易折叠桌砰地一下撂在床上,从床头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汗,这才说道:“我拒绝了伍运风的友情资助,现在我们家只有我一份薪水撑着,所以没让你住高级病房。病床上没有自带的多功能桌,我给你带了一个。待会儿支起来,自己写作业。晚上我在旁边支张床陪着你。”
“哦。”
“先吃饭。”说着,李默将那只保温饭盒打开盖子递给我,又从床头柜里掏出一双光溜溜什么装饰都没有的木质筷子递给我,“没醋没酱油没调味料,盐也很少。别抱怨,不好吃也得吃。你嘴唇摔豁了、还有那个肿得跟土豆一样的鼻子……不这样吃容易留疤。你肤色白,疤痕颜色稍微深一点点就很明显,不好看。”
“哦。”
“李……九一。”
“嗯?”
李默顿了一下,好看的眉头微皱起来,低声问我:“你究竟是怎么搞的?怎么会生病??我还以为你是从哪个山旮旯里跑出来的……妖孽呢。你居然……也会生病?”
“啊?”我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难道我平常的习性很不像人类?什么嘛。我明明有很认真地学习人类的生活习性乃至说话方式!
李默摸了摸我肿得有些凄惨的鼻尖:“这一次回来怎么会变成这样?我记得,之前打你,无论怎么厉害,伤口都好得极快,更不会肿胀发炎。李九一,你这是被天雷劈了么?妖孽道行都没了?”
“啊???”
李默叹了一口气,闷声道:“算了,不说这些了!吃饭吃饭!!!别再饿出毛病来,到时候还得进医院害我花冤枉钱。”
“哦。”
我一直以为李默神经大条,压根就没看出来我与普通人类的差别,还洋洋自得,觉得自己隐藏得够好;结果被李默如此轻易地戳穿,说实话,老子我有点挫败,又有点小兴奋、小高兴。
李默很久以前就察觉到我和人类的不同,他甚至已经猜到我“不是人”,可他非但没有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对我反而比刚认识那会儿更好了。这点猜测,令我辗转许久都没静下心来。手捉着笔,眼睛盯着作业本,老半天却是半个字都没有写上去。
李默的做法令我很受感动,我很想抬头大吼一声,李默李默我喜欢你!可是我一抬眼,目光扫到李默耳朵下面,却突然变得十分沮丧。
“你究竟是怎么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李默问我:“你和……董家小太子闹僵了?”
我摇头。我魂不守舍的原因不是因为那个,和董玉林分手的事令我觉得很难过,可还不至于“魂不守舍”。我“魂不守舍”的原因是——李默右侧耳朵下面,衣领掩盖的地方有一个若隐若现的玫红色齿痕。
我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我艹,我家李默又被人啃了!
不管我对李默的感情究竟是什么——小孩子对家长的占有欲也好、情人之间的眷恋也罢,又或者只是亲人之间的相互倚靠——我只知道,看到李默脖颈上的草莓印子,我很生气,我很愤怒,我很伤心。
我直勾勾地盯着李默脖颈上的印记,强忍着不快,问:“李默你又去勾搭男人了?”
“你这孩子讲话怎么这么难听。”紧接着李默话锋一转,扬眉道,“不过这次不是男人,我打算给你找个嫂子。我脾气不太好,管你多了遭反感。家里有个女人持家,气氛大概会舒缓很多……免得你又和人跑了。”
什么???我瞪大眼睛。
“给我找嫂子?”
李默垂眸应了声:“嗯。”
“你你你你……你要结婚?”
“嗯。”
“还要生娃?”
“嗯。”
“有人逼你?”
李默抬眼瞄了我一眼,又垂下眼眸,低声答道:“我年纪大了……”
我静静地等着李默说下文给我听,结果李默收拾了一下保温饭盒和筷子,拎起洗洁精,径直出门而去了。病房里,我梗着脖子,顶着一副不敢置信的神色,直勾勾地盯着空荡的门口看。
我总觉的李默“我年纪大了”这句话后面应该有很多想说又没说出口的内容,可是我猜来猜去,心思却越来越乱。
我重重地躺下,把自己的脑袋摔进枕头里。目光落在天花板上某处,眼眶却越来越热。
李默要结婚了?李默要结婚了!他居然要结婚?他居然会结婚???
与董玉林的分手给我的打击都没有今天这个消息来得大。
李默要结婚,意味着我会有个女人做嫂子,意味着从今以后李默家里会有一个女主人,意味着李默和那个女人迟早会有个娃,意味着迟早有一天李默会慈祥地摸着他儿子/女儿的脑袋勒令他/她叫我叔叔。我不知道结婚对人类究竟意味着什么,我只知道在蛋族中,一只蛋有了一个伴生蛋就不会再有第二个伴生蛋了;人类结了婚,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不会再需要除了他伴侣之外的第二个人……
我觉得我即将被李默抛弃了。
短短的几分钟时间,我脸色变得煞白、手脚冰冷,明明坐在被窝里,却忍不住发起抖来。巨大的恐惧袭击了我,仿佛只是刹那间,我便回到了飞船坠毁的时候——身体在与地球表面大气的摩擦燃烧中渐渐失去了知觉,蛋核渐渐僵化,进入休眠状态。
这种可怕的错觉令我产生了一种濒死时的奇特情绪——我要反抗!我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