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青若虚薄唇轻启,发问。
“不错!难道,当你攻下彰台后,便会灭了这几个巫族?”
青若虚摇头“自是不会的。每个巫族都根植于一个国家,其势力盘根错节,怕是比皇家巫族还要厉害。”
“这就对了。”景鸣霄凝眸道:“于彰家,他们只会火上浇油,而不会雪中送炭。这个世界的巫族,就是这样一个存在。所以,青若虚,不要太依赖自己巫族的身份,更不要倚仗国内的巫族势力,因为,他们并不是让统治更为稳固的工具,而是国家巨塔下,最为松垮的一层!”
第六十五回:文攻彰台
那一夜,米粒失了大半夜的眠。
他觉得自己已经深陷于国家和大义之间。
有人会觉得,大义和国家是相同的。但自十五年前的事情之后,米粒却觉得,国家,并不代表着大义。又或者说,这里的国家只是一个政权,却并不代表百姓的利益。只有百姓所向,才是真正的大义所在。
一个国家,若连平日里的文字都要被抠抠减减,那么,它的生命力又如何会增加呢?
次日,他留信一封,便告辞离去。
信上写道:“西棠仁德治国,实乃彰台难及。待吾回国之后,劝导吾皇,希能兵不血刃,化解干戈。”
可见,米粒也觉得,从民心方面,彰台不及西棠。
而景鸣霄则设计将彰台的内讧抬到台面上来,将几大巫族里的矛盾激烈化、表面化。如此一来,西棠只需静观以待,待得彰台内部反目成仇、厮杀争斗,势必自取灭亡。西棠便顺势而为,相机而动,以加速它的灭亡。
彰台国内的事情是因水家而起。
说起来,水家算是六个家族中最为中立温和的一派了。上届家主水寺魈曾是彰台巫术最高之人。十五年前康家的事情后,他便闭关苦修,将族中之事交于水黎。现下,水黎的羽翼渐渐丰满,将前任家主水寺魈名下的人明里暗里铲除不少。
近日,国难当头,彰磬只得请出水寺魈。
水寺魈出关后,发现自己的亲信已所剩无几。当下舍局势为不顾,跟水黎斗上了。
也不知道水寺魈是从哪儿得来的人马,竟跟布局多年的水黎斗得不相上下。
这个人马,其实就是青若虚的暗卫。诸多暗卫以雇佣兵的身份加入水寺魈的队伍,加之水寺魈本身巫术绝高。青若虚又有意让他们两虎相争,这局势自然就像现在这般,胶着不清了。
再看整个彰台的经济支柱——台家。
前些日子,在西棠还未传出出兵异动时,彰台集市上出现了一个长相奇特的瓶子,据说,那瓶子的材料为“瓷”。
一时间,虽说这瓷瓶价格奇高,可物以稀为贵,自是引得彰台国内的贵族纷纷竞相购买。若金银不够,还可以用粮食来抵。
原来,为了打击彰台经济,景鸣霄想到了以物易币的法子。
当世没有瓷器这种东西,却有陶器作为盛物的器皿。
景鸣霄知道,要烧制瓷器必须要瓷土,而瓷土的成分主要是高岭土,并含有长石、石英石和莫来石成分。
而这些,西棠都有。
在军校时,自娱自乐地,他曾经看过不少关于瓷器烧制的书,也自己亲手做过几个。可他并不知道上好的瓷器该如何烧制。瓷器烧制的重点是在吸水方面,景鸣霄对吸水率的多少了解的不多。但他知道如何能够实现高温焙烧,加上他又知晓上釉的技术,便叫了几个聪明的工人,不管质量好坏,烧制了诸多瓷器,再让人拿到彰台去贩卖,为的,就是以新奇之物换取彰台的金钱。
正如同当年欧洲人用弹珠跟非洲人换黄金一样。
西棠要彰台的两样东西——财富和粮食,就在景鸣霄的策划中,暗暗地流入了西棠。
日复一日。
待得大军压境之时,彰台国内,粮食吃紧。官府和几个大家纷纷抬高价卖粮,几家西棠人开的店铺却以西棠的名义贱卖粮食,刹那间,彰台之民心皆被西棠收买。
在这等时刻,五个巫族互掐及内斗的局面却愈演愈烈。
彰磬孤立无援。
两个月后,彰台派米粒再次出使,签署属国协议。
西棠与彰台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是一场历代史册中都只记录了寥寥数笔的战斗。
夏,西棠帝国派兵四十万,越过幽冧草原,进攻南国彰台。西棠诸位名将集合南部的各城镇兵马,行兵迅速,将彰台围困,围而不打,迫使其遣使投降。不费西棠中央一兵一卒,便轻易化解了一场本可能会是生灵涂炭的灾难。
从景鸣霄开始经营西棠的手段来看,这场战争自然拿下了西棠对于彰台的主权,并使幽冧草原不再是西棠和彰台两国的分界线,西棠对幽冧以南的地区的主权,便是从那时开始。
不过当时彰台人对西棠,更确切地说是景鸣霄的手段,那是知之甚少。甚至久历沙场的彰台诸位将领也对这个莫名其妙的失败感到分外陌生,他们想不清楚,为什么连仗也没有打,他们就输了。
他们自然不清楚,他们对面的对手是曾经的东禹碧王景鸣霄,这是在东禹,乃至整片大陆上被称为“面如冠玉、杀若雷霆”的伟大谋略家。因此,这场本该由两国——西棠与彰台之间的火星碰撞,在景鸣霄的脑中,这实在不算是什么太大的事,只要略微动动脑筋,便可以兵不血刃地拿下彰台。
六大巫族?不过是拖累罢了。
但是其余诸国的人却肯定不这样想,这场战争可以说左右了南暮未来的发展。彰台归入西棠,也就是意味着南暮西进受阻。南暮王陶息果断地意识到了西棠的强大力量。他开始觉得,如今的西棠,或许再也不是那个只汲汲于老祖宗仁义道德的国家了。
西棠,开始崛起了!
景鸣霄让青若虚对刚求和成功的彰台以睦邻通好的政策为先。并不一定要让所有彰台人都马上承认自己的国家已经不存在了,而是要潜移默化,让彰台人渐渐融入西棠文化中,进而进行同化。
时间,是最好的同化剂。
相信,再过不久,所有的彰台人都会明白,如今存在的,只有彰台郡而已。
之所以不采取激烈地手段压制彰台,就是为了杜绝西棠和彰台之间的战争罢了。
西棠的力量,绝不该损耗在彰台身上。
另一方面,景鸣霄将西棠的军事扩张政策调整为“东进”与“南下”,他已经向南征服了彰台,其势力抵达彰台国土最南端的杳海一带。
陶息大叹。
可他也不可能出兵与西棠互掐。因为,空岭造成的天堑,必定要让他损失好大一部分的兵马。
彰台,已是西棠的囊中之物。
南暮人打彰台没本事,打起本被东禹碧王打下的两个小国采苹和萤寂来却是得心应手。当年,景鸣霄打下萤寂后,还没来得及巩固战果,便被召回翔京,最终远离战场。
南暮对萤寂和采苹觊觎已久,这场战斗仿佛是推倒多米诺骨牌的一双手。带来的是南暮不甘心自己拿不下萤寂而又看到西棠和东禹都纷纷扩张后,内心的野心欲望膨胀,一时间,兵火连天!
而这种情况,正在景鸣霄的考虑之中。
在软弱了上百年后,西棠人终于开始外扩,渐渐建立起了自己的庞大帝国,这个思想像是儒家和墨家混杂的产物一般的国家像是一颗荔枝,在被景鸣霄剥去那层腐朽的外衣后,露出了其中嫩白晶莹的果肉。
总之,这场没有费西棠一兵一卒的战役,却是一场对这片大陆影响最为深远的战争之一。
第六十六回:百日礼
彰台国正式成为彰台郡的那一天,正好是青夕出生百日之期。
这个世界的纸张倒是跟前世的没什么不同,就是因为木浆的成分足一些,纸张颜色会有些偏黄。景鸣霄摊开一本本子,用毛笔写下“以治待乱,以静待哗,此治心者也。伺机之变,因而乘之。”随后便又将本子放回原处,叫来侍人为他更衣。
一晃青夕已经三个月大了,长得粉嫩清灵,着实的逗人喜爱。青若虚每日下朝必要到解语宫抱一抱小青夕,亲吻着她柔嫩的脸蛋儿,和寻常父亲别无二样。
今日是青夕的百日礼,也是彰台与西棠协议生效的那一天。即日起,彰台国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有着高度自治权的彰台郡。
景鸣霄本散着发,拖曳着长长的披帛以御西棠清晨的寒冷。世羽听令为他梳头,景鸣霄静静地坐在一边,脑中在想着一些东西,任凭世羽为他梳头。世羽跪坐在他身后,掬起如缎的长发在掌心,却见几丝白发暗潜在青丝间,甚是触目。
世羽开口道:“侍君……您有白发了。”
景鸣霄一笑“拔了吧。”
世羽一怔。
景鸣霄怕她不敢下手,自己将那搓白发拔了。
但……拔了一根,便又发现了另一根。
景鸣霄摇了摇头“罢罢。还是先为我束发吧。”
世羽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今日非同寻常,景鸣霄穿了一身皇后礼服,坐着软轿前往晖坛。
轿中自然还有青夕和曜冥。
曜冥对青夕是万分照顾。但比起青夕,景鸣霄想到的却是曜冥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经过过这些重要的仪式。想到这里,景鸣霄鼻息一阵酸涩,深吸了一口气后,便将曜冥搂入怀中。
突然,躺在一旁的婴儿啼哭了起来,青夕仿佛被惊到了。
景鸣霄忙松开曜冥,挪了挪身子抱起了青夕。
曜冥的眼神猛然变冷。
孩子的哭声一声声敲打着前方王辇中青若虚的耳膜,他迅速地下了王辇,也顾不上安全不安全了,就这样来到了景鸣霄的轿前,掀帘子进入“怎么了?”
景鸣霄求助地看着青若虚。
青若虚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接过青夕,用温柔的嗓音哄了起来。
说来也怪,小青夕一到青若虚怀中,便止了哭声,过一会儿,又笑了开来。
景鸣霄呆住了,他怔怔地看着青若虚轻柔地缓缓晃着身子,孩子竟然在他怀中就这么沉沉睡去了。
“你……”景鸣霄不知该怎么说。
“平日里我抱得比你多,她对我的气息自是熟悉一些的。”青若虚微笑道“还是让她跟着我吧?”
景鸣霄蹙眉“让夕儿坐王辇……这恐怕不好吧。”
“无妨。”说罢,在众人惊异的目光里,青若虚怀抱着婴儿,抱得很沉稳,似乎就像是这个小小生命的避风港湾一般。
就在如此奇异的气氛中,一行人终于来到了晖坛。
皇家的百岁礼历来都是比较隆重的。幼儿百日,便要给他穿百家衣,这本是庶人的习俗,但西棠皇族历来都是比较亲民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皇家也开始流行在百岁礼的时候给皇子穿百岁衣。父母期望孩子健康成长,认为这需要托大家的福,托大家的福就要吃百家饭、穿百家衣。从各家取一块布片,将布片拼合起来做成服装也就成了百家衣。
此外,百岁礼还要让幼儿挂上长命锁。西棠人认为,只要佩挂上这种饰物,就能辟灾去邪,“锁”住生命。长命锁以五彩丝绳编结物为珠儿结、彩线结,其形制较复杂。除丝绳、彩线外,还串有珍珠等物。
从送上的各种礼物就可以看出青若虚对这个公主的格外恩宠:青若虚送上的是一把玉制的长命锁。玉制的长命锁代表着无尚的荣光,这等殊荣,只有太子才能享受。
青夕瞪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着看着众人,咧开红红的小嘴,笑的开心却没有牙齿,十分惹人喜爱。
第六十七回:洗礼
待得到了晖坛,青若虚首先抱着青夕走出王辇。
今日的青若虚一袭白底红海棠礼服,俏鼻菱唇加上瓜子脸型,端得是容颜如玉,气质疏朗。让所有见过他的人暗叹,不愧为当今唯一能跟东禹抗衡的国家——西棠的国君。
与霸气外露的秦鹤行不同,青若虚的眉宇中时常有几分似蹙非蹙的淡淡忧郁,气质更像是一个书生,带着浅浅墨香,就如同水墨画中的烟雨佳人。
这是西棠深厚的文化积淀出的气质。
景鸣霄出软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我们上去吧。”青若虚回首,对景鸣霄道。
景鸣霄抱着曜冥,轻启丹唇道:“走吧。”
他们并不是第一次一同踏上晖坛的台阶了。
一同对着想要上前接过孩子的宫侍罢了罢手。
他们都不喜欢被别人抱自己的孩子。
就这样一步跟着一步,他们迈上了一百九十九级台阶。
其时阶旁海棠绽放,景象比春花时更为幽雅可爱。
晖坛中,诸人已经就坐,乐手们已在调弦弄管,见得景鸣霄和青若虚来了,纷纷下跪行礼。
青若虚免了他们的礼,便看向了大祭司风以涵“祭司,可以开始了么?”
风以涵为西棠大祭司,自是可以面圣不跪的,就听他挥了挥拂尘道:“吉时将至,还请陛下将夕远公主放入坛中央的玉盆中。”
青若虚抱着青夕来到晖坛中间的玉盆旁,先让青夕的脚触到玉盆,再让她沿着盆壁往下滑。那玉盆说是个盆子,其实样子更像个大碗,是由极透明的黄玉雕琢而成,
便见青夕的小身子逐渐下沉,渐渐坐到了玉盆中。
那盆中装着才刚好淹过她一半身子的清水,桶底刻着金色符文,手指触上去凹凸不平,大约这就是传说中的符阵吧。
前世今生加起来,景鸣霄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等场合。正仔细观察着:便见风以涵食指弯曲,掐出几个玄妙的手诀,青夕身下的金色符文突然发起光来,被这光线照过,人仿佛像受到洗礼般,全身舒适。
青夕整个人都在发着光,就像她就是那个光源一般。
盆中的水整个像是沸腾了起来,围绕着青夕转悠,又渐渐化成雾气消散。
景鸣霄惊奇地看着这一切,自打他重生在这个世界后,越来越多的未知围绕着他,今天,这未知之物,又多了一个。
不知过了多久,盆中恢复如常,盆中的水却不见了,青夕整个人柔柔软软,皮肤闪烁着晶莹的光芒,看着更为可爱了。
青夕兴奋的在黄玉盆中爬着,见到正满目惊喜盯着她的景鸣霄,非常愉快拍了下小手,咯咯咯的朝他直笑。
景鸣霄微微叹了口气。
比起曜冥,自己的这个孩子,实在是正常多了。
如果可以,他宁愿曜冥能不要这么懂事,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但,他的曜冥,是一个早熟的孩子。
不是没有想过向青若虚提议给曜冥也补办一些大礼,可曜冥自己都不会稀罕吧?
景鸣霄看得出来,曜冥和青若虚之间,有间隙。
百日礼那天一切顺利,行礼之时青夕表现得极其安静。对当日的百日礼,青若虚和景鸣霄都十分满意。
待百日礼结束后,青若虚亲自将青夕抱回解语宫。恰好是时候给青夕喂奶了。青若虚看到青夕睡的很是香甜,着实不忍心唤醒她。
被选来的奶娘看准了时间来到解语宫,见青若虚抱着青夕,便也不好开口。
还是景鸣霄先反应过来,一旁劝道:“小孩子总是睡不够的,这时辰,是该喂奶了。”
青若虚低头看看睡着的青夕。却见她呼吸均匀,脸颊挂着粉嫩的红,与平日酣眠并无不同,她的细细密密的头发上还有百日礼过后特殊的香味。
坐在轮椅上的曜冥只是淡淡地看着这一切,不语。
景鸣霄有些头疼……他怎么觉得……这个家的气氛,越来越诡异了呢?
第六十八回:李太后
西棠正在扩张,同样身为当世大国的东禹,自然是有反应的。
但比起西棠、彰台之类的,东禹的子嗣问题,却更为重要。
当今东禹王秦鹤行,手段大开大阖,子嗣上头却很艰难,不管是皇后夏寒姬还是别的妃子,都未曾有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