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那天,西棠,解语宫。坐在镜前的女子一袭嫁衣,有着世间女子难以企及的丽色——她不开口时,眉目静好。一开口、一说话,又仿佛有某种气韵流动,整张脸充满了难以言表的动人韵味。
夕远公主,名动天下。
而今天,她终于要出嫁了。
她曾喜欢过梅落雪,更曾迷恋过孤谦谨,最终,还是嫁给了喜欢自己的轩灵少。
或许这就是一个女人最完美的结局吧。
爱过,却得不到。
不如找一个爱自己的,令自己过得好一点。
世羽挺着大肚子为青夕捣腾着。
身为大侍女的她,跟随景鸣霄多年,两年前刚成亲,那时候,青夕高兴得仿佛自己的母亲再嫁一般,带着一帮朋友取笑灌酒,害新郎官险些当场醉倒。这两年下来,世羽整个人看上去竟比以前美丽丰腴了许多,眉眼间处处洋溢着光彩,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活泼调皮的女孩了。
眼前忽地一闪,有一粒泪珠划过青夕的眉心,沾上她的手背。
青夕抬头看向世羽,意料之中,世羽哭了。
“公主……”世羽哽咽道:“您……您出嫁了呀……”
殿外开着火红火红的海棠花,喜庆至极。
青夕搂住世羽的脑袋,笑道:“羽姨,我要出嫁喽!”
那是青夕第一次梳那么那么高的发髻,也是她第一次穿那般长的拽地喜服。行走时,玉珠瑶佩相击的轻微声响拂拂回荡耳畔,华贵至极。
世羽领着青夕行至殿门时,喜婆一声长喝呼得众人顷刻间欢呼不断。
门口,景鸣霄走上前去,牵住青夕的手,扶着她走过那厚厚铺曳地上的华美织锦,缓缓行入轿内。
他们要前往昭故。
路上,青夕顾不上礼节,将红盖头掀起,对上了景鸣霄好气又好笑的目光。
“夕儿,你没听说过,大喜日子,新娘可是不能自己掀盖头的么?”
“闷都闷死了,谁管这么多?”青夕不以为然,随后又摆起一股八卦的脸色“爸,你真的准备跟他们三个人过啊?你受得了不?”
景鸣霄听了前半句还在考虑该怎么回答,听到后半句,整个人都发红了。
这个夕儿!
“爸!你就说说嘛!如果真的和他们在一起,怎么分啊?总不能都一起上吧?”
“夕儿!”景鸣霄叹息“你能不能想点别的?”
“哦。那我就问问,爸,你怎么想通了?”青夕的神色终于正常了一点。
“想通?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想通不想通的。”景鸣霄凝了凝眉,“毕竟他们三人都是真心爱我,我对他们……也确实有情,与其让自己和他们都煎熬,不如放任自己……及时行乐,不是么?”
“哇!没想到爸你这么想得开!”青夕叫道。
“你这丫头!”景鸣霄轻笑“我的事你就别挂心了,嫁到昭故去之后,可别太任性。我知道灵少那孩子喜欢你,但你也别仗着人家的喜欢为非作歹哦!”
“我知道的啦!”青夕不开心“你总把我当孩子!”
“是是……在我面前的可是比我年龄大几百倍的孟婆啊,我怎么敢把你当孩子?”景鸣霄戏谑道。
“别!爸,你还是把我当孩子吧!”青夕不喜欢景鸣霄提到她前世的身份。
景鸣霄也知道这茬,便也不提了。
行至昭故皇宫,按礼节已提前到达的青若虚、东绫和冥曜三人将青夕和景鸣霄接到了昭故东宫。成亲之前,轩灵少和青夕是不能见面的。
吉时已到,明堂高烛,五彩薄纱摇曳轻飘,一殿靡丽奢贵。
青若虚带着青夕一步步走向昭故皇宫的金銮大殿,等到了殿前,按照昭故习俗,亲属是不能进殿的,殿内只有新婚夫妇、司仪以及喜婆四人。
景鸣霄、青若虚、东绫和冥曜四人就在殿外,看着青夕在喜婆的引领下向殿内行去。
直到走到了一个点的时候,青夕对着她未来丈夫的方向,弯腰徐徐拜下。
轩灵少喜欢青夕这么久,他没有想到,自己真的能娶她为妻!见青夕对他下拜,忙上前扶起她,万分珍惜地搀着青夕来到司仪面前。
那司仪须发皆白,但长相颇有福气,整个人就像是寿星一般。
他的声音沉稳而庄重,给人莫名的安心感。
景鸣霄眼中含泪亦含笑,看着自己的女儿出嫁。
“鸣霄啊,你说,你跟青若虚那家伙也举办过这种仪式,什么时候回魔界,也跟我办一次啊?”冥曜颇有些吃味。
“呵,去你那阴森森的魔界有什么好办的?还是跟我去仙界办比较隆重!”东绫也不示弱。
青若虚对此占了便宜,只在一边暗笑。
景鸣霄转头看着他们,没有言语,只有笑意……他想,他要的姻缘,或许真的就在这异世吧……
经过了那么多风风雨雨,如今尘埃落定,可关于他们的故事却仍在继续,生活从来都是一条永不停息的河流。每一天都会有新的惊喜,而景鸣霄已不再惶恐,因为他终于找到了能与他共度一生的良偶。
尽管人多了点……
但是……四个人,正好凑一桌麻将嘛!
说起来,他还没有教那三人麻将这种优秀的传统娱乐活动呢!
不错不错,下次可以试试!
——正文完——
番外:落雪成杀:末冬之章
西棠被誉为没有冬天的国度。
可,整个西棠,却只有华都没有冬天。
蓉城的冬天很怪,没有雨没有雪,只有干嗖嗖的冷风从早到晚的刮,像是要刮进人骨子里去一般。
那年,适逢蓉城灾荒,瘦得皮包骨头,只有腹部鼓起的女子在阴冷的干风下,缩在萧瑟的街道上一个关门的店铺前瑟瑟发抖。
那女子的姿势很奇怪,一般来说,人觉得寒冷,定是会抱住自己的肩膀的,而她却是蜷缩着抱着自己的肚子,整个人缩成一团,整个头也埋在隆起的肚子上,根本看不清脸。
店门开了,探出一个尖嘴猴腮的店小二“喂喂喂,死乞婆子!赶紧走开!真是晦气死了!”
“我……我快生了……能……能不能……让……让我在这里……待一下……我……我不进去。”贪恋门内传来的温暖,那女子蜷缩着苦苦哀求。
“待什么待?快给我滚!”很显然,小二的同情心不足。
“什么事情啊?”一个沉稳的男生从店内传来。
不一会儿,一名身着大袄的男子便将门打开,低头看见了那缩成一团女子。
“掌柜的,这乞婆子不识抬举,坐在店门口影响我们生意!”店小二赶紧对掌柜说道。
“不是的……”女子急了“我……我快生了……只想要个温暖一点的地方……”
“让她进来吧。”男子二话不说,如此决定。
“可……掌柜的……”店小二还想再说。
“这种天气怎么可能会有客人?再说,你没看见她怀着孩子么?赶紧让她进来取取暖吧。”
店小二无法,只好让那女子进了门。
亲自给女子倒了杯热水,掌柜坐在了女子面前,柔声道:“在下名为梅席衣,是这客栈的掌柜。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梅席衣明明知道这女子已身怀六甲,却仍旧称呼其为“姑娘”。
喝了口热水,女子终于缓过劲来,顾不上自己的身子,直起身来对梅席衣行了个大礼“小女六娘,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担不起担不起,不过是举手之劳。”梅席衣赶紧上前虚虚托了一下六娘。
可六娘抬眼的那一刹,竟将自诩平生看惯美人的梅席衣惊艳到了。
之前没有注意,可现在,尽管身着打了不少补丁且并不御寒的袍子,却根本拦不住六娘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绝美出尘之意。
“大冷天的,六娘缘何会在此处?”沉下心思,梅席衣关切地问着。
裹了裹单薄的外袍,六娘边捧着盛着热水的碗取暖,边朝着手心呵了呵气,感觉自己彻底暖和起来后,方道:“想必掌柜的定也能猜出一二,小女子未婚先孕,遭到了家中驱逐。”
“六娘可是要去寻你郎君?”
“呵……”提起那个人,六娘冷冷地笑了一声。
梅席衣叹了口气“所遇非人,六娘命途真是多舛哪!”
“罢罢。”六娘摇了摇头“如今我已成了贱妇,只要能将这个孩子平平安安产下,便是我的福分了。”
“若是六娘不嫌弃,便先在我客栈中待产吧。”
“这怎么好意思?”六娘一惊,随即摇头“不可不可,我在这里会影响掌柜的生意的!”
“一切以孩子为先,既然能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又何乐而不为呢?”梅席衣劝道。
他细心地观察到,六娘的手已经生了冻疮化了脓,而按纹路看,那双手本该是纤细柔嫩的,可见六娘出身不俗。再看六娘的脸,清雅出尘的面庞下,皮肤却被风刮了裂得厉害,这种肤质,明显就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经不起冻的。
“这……”六娘犹豫了。
“住下来吧,一切等孩子出生再说。”
六娘沉默地点了点头。
当晚的风刮得特别厉害,客栈的门被吹得怦怦直响。
但六娘睡得很安稳。这是自她被家中赶出来后睡的第一个好觉。
腹中的孩子特别懂事,明明已经八个多月了,却一直没有折腾过她。
如果不是偶尔传来的轻微胎动,六娘都会怀疑自己腹中的孩子是不是还活着。
六娘在梅席衣的客栈里住了一个月,这一个月无疑是她生命中最为快乐的时光。
不同于自己那个背信弃义的情郎,梅席衣是一名非常富有成熟魅力的男人。
相处之后,六娘才知道,梅席衣曾是整个蓉城最有名的武生。当年,抢着嫁给他的女人甚至是男人排起来能塞满门口那条长街。
然而,梅席衣同时也是一名花旦。
这是普通人不可能知道的。
一名戏子,终生能演绎好一个行当便已经是当世名角了,可梅席衣却能同时胜任武生和花旦。
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一个月后的一天夜里,只有北斗星高高悬挂在天宇,凛冽错落,形成北斗的形状。
有一颗无名的、若有若无的虚幻星辰,忽然出现在天宇,落在了北斗星的中的贪狼之上,接着,斗勺开始倒转,那原本若有若无的星辰的存在感越来越强,光越来越亮!从贪狼,巨门,到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
最后,那颗星在瞬间的绽放之后,化作了一道金光,落到了正在熟睡的六娘腹中。
六娘是被一阵腹痛疼醒的。
她第一时间明白,自己要生了!
为方便照顾,梅席衣在六娘床前安了一个铃,只要拼命摇动金铃,隔壁房间的梅席衣就会听见。
果然,听到铃声后,梅席衣第一时间冲到了六娘床边:“六娘,怎么了?要生了么?”
六娘死命点头。
“我去找产婆!”
“啊!来不及的!”六娘大喊,她感觉羊水已经破了。
“别急!我让仨儿去!”仨二便是店小二。
“这么大冷天,哪里有产婆肯出来啊?”仨儿睡得迷迷糊糊的,被叫起来,当然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去叫产婆了。
“你赶紧去叫!捆也要给我捆来!”看着六娘越来越苍白的脸色,一直温文儒雅的梅席衣也焦躁了起来。
“好好,我去我去。”仨儿无法,只能披上外衣出门。
“梅掌柜……”六娘用惨白的手拉住了梅席衣的手臂。
“我在。”梅席衣赶紧坐到床边,宽慰道:“六娘,你别急,产婆马上就到。”
六娘摇了摇头“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我……我恐怕……熬不过去了。”
“别说傻话!”梅席衣赶忙道。
“我只求,孩子能平安生下来。”六娘的眼神开始涣散“所以……请梅掌柜……帮……帮忙帮我把……把衣服脱了……没有产婆……我自己生。”
“这……好!”这种情况下也管不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梅席衣将六娘下身的衣物褪尽。
尽管肖想六娘已久,可第一次看到六娘下身赤裸时,梅席衣却只有满心的担忧。
“听……听我说……梅掌柜。”六娘的手仍旧紧紧抓着梅席衣。
“六娘,你说。”
“请……请掌柜的……帮忙照顾我的孩子……”
“好的,六娘你别说了,赶紧把孩子生下来。”一直镇定自若的梅席衣早已满身冷汗。
“好……”看着惊慌失措的梅席衣,六娘一愣,竟然笑了。
天地间彷佛有什么被唤醒了。天空中发出了巨大的悲鸣,雪越下越大,那种寒风夹杂着雪花的声音彷佛是奔驰着的千军万马!
“哇!”嘹亮的啼哭声划破了天际。
“六娘!你看!生了!是个男孩!”梅席衣兴奋地对六娘说着。
“是么……男孩啊……”六娘的声音越来越弱。
“六……六娘?”梅席衣的兴奋只持续了几秒钟。
因为他发现六娘的血一直没有止住。
大出血!
千百年来从来都是夺取产妇生命的一号杀手!
“六娘!六娘!”由于怀抱着脐带也没有减断的孩子,梅席衣甚至连拥抱那个女子的能力也没有。
六娘的手腕渐渐放开,下身的血从床上流到了地板上。
一个月多前,他们初次见面。
一个月多后,却已经天人永隔。
梅席衣把满身血污的孩子紧紧抱进怀中。只在瞬间,泪水便湿透了衣襟。
窗不知什么时候开了,这个时候也没有人会注意将它关上。
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繁繁地从窗外飘进来,落在血染的地板上。
“落雪……我的孩子,你就叫梅落雪……”
番外:落雪成杀:早春之章
寒暑交替,一转眼,五年过去了。
梅落雪拿着脸谱站在客栈门口等待,早春的天气还是有些冷的。然而,梅落雪仍然是站着,不过五岁,那身姿便笔挺得如同松树一般。
他已经练了两年的身法。
手、眼、身、法、步,五岁的梅落雪渴望成为一名合格的戏子。
眼看立春已过,应该到了气温转暖的时候,可梅落雪存于世间,至今已经五载,每一年的冬天都走得特别晚。也许是他跟雪有缘的缘故吧。
春寒料峭,他拉了拉衣服,依然站在门口等着。
梅席衣已经四十岁了,却一直没有娶亲,他对外人说梅落雪就是他的儿子,别人听后,总会拿梅落雪和梅席衣对比一二,最终得出结论——梅落雪是梅席衣的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