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天边——佐左鸣右

作者:佐左鸣右  录入:11-28

王洋一愣,随即明白了。他摆摆手:“没事吧,乡下又不比城里那些孩子,怎么会那么胆大。”

严老头想了想又说:“那娃为什么来我们这里啊?”

王洋抿着嘴巴笑了一下,打岔说:“我哪知道呢,城里人的想法和咱们可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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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学校在底下疯传杜审言的事情,因为有很多人和他一个村。大家像模像样的说,我和你们说哦,杜审言家里天天都是摔盘子摔碗的声音,好吓人咧。

还有人说,从来没看见杜审言的爸妈来过村里,他当时来的时候,也是一个人,拖着一个很小的箱子,会不会是没有爸妈啊,哈哈哈哈。

大家都是背着杜审言说这些,偷偷摸摸,看见他来了,就立刻高声说别的,却又不停看他。这种明显的表现又怎么不让人发现,杜审言装作不知道,只是沉默的离开。

传言传多了,在小孩之间就会变成深信不疑的事实。到后来几乎每个人都确信,杜审言是个没爹没娘的野种,没人要了才会来乡下。

当然啦,大家是不会当着杜审言的面去问他的。小孩子的谎言是会把自己都骗的忘记这原本是自己胡说八道的,他们对杜审言没有父母这件事津津乐道,几乎成了课后闲谈的必要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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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易和哥哥,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大一点的镇子上买必需品,牙膏,还有手纸什么的。卢洲一路上都牵着弟弟的手,一直笑。

卢易偶尔会在镇上看见杜审言。他自己一个人胡乱走着,并不会在任何摊位面前停留,只是漫无目的的走,眼睛随意扫过每一个路过的人。

卢洲看着弟弟的目光一直看着杜审言走远,就会慢慢问:“你同学吗?”

卢易赶紧低下头,拉着哥哥朝反方向走去。“……不是,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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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审言来了两个月,天气渐渐凉了。大家对他的好奇心已经慢慢平息下来,每个人都习惯了他冷淡的性子,电子词典和mp3也无法再吸引他们的兴趣。杜审言每天独来独往,好好的上课,按时写作业,晚上睡觉的时候依然是死死的蜷缩在床的一边,不和卢易说话。

但是他们住的地方很冷,墙都是厚木板搭成的,现在还不到烧炉子的时候,晚上睡觉冰的慌。别的床的男生早就挤在一起呼呼大睡了,卢易这床却还是界限分明。

有一天下雨的时候,卢易终于忍不住,和杜审言说了两个月来的第一句话:“喂……你不冷吗?”

杜审言不吭声,但是卢易接着微弱的光线,看见他眨了一下眼睛。

卢易顿了一下,又很小声的说:“我冷的睡不着,你过来一点会死啊?”

杜审言抬起头,黑黑的眼睛瞟了一下卢易,就把被子往上拽了拽,盖住脑袋。

卢易气坏了,他撩开被子蹭过去,一把把杜审言揪出来:“你是哑巴啊!我和你说话呢!”

杜审言的身子有点抖,卢易摸到他的手,冰凉冰凉的。杜审言闭上眼睛,不去搭理那个人。

卢易心软了。他松开手,有些结巴的说:“你,你也冷啊。……现在这个时候,大家都是挤在一起睡的,我知道你是城里人,不习惯和别人睡一起,但过几天就可以烧炉子了,你就不能凑合一下吗?”

杜审言的鼻翼皱了一下,浅浅的动了动。

卢易厚着脸皮把两人的枕头并在一起,然后被子也和杜审言的叠在一块,弄成两层。他躺下来,觉的暖和一点了。

杜审言静默了很久,最后终于也慢慢的磨蹭几下,然后突然蜷起腿,把冰凉的脚踩在卢易的大腿上。卢易一哆嗦,鸡皮疙瘩从后背一下子窜到后脑勺。“这什么跟冰块一样!!”

杜审言露出了这几月来的第一个笑脸,连牙齿都没露,大概是脸冻僵了。他动了动,往卢易身边靠了一点。“……脚,真冷。”

卢易想说你要暖脚也别踩着我啊!冷死了冷死了。可是杜审言已经闭上眼睛,看样子要睡了。

卢易只好也不再说话,就这么冰冷冷的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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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审言和卢易的关系变的有点微妙,两个人白天并不会有交谈,但晚上却很自然的挤在一起,有的时候杜审言把脚踩在卢易大腿上,他要扒拉下来,就被杜审言谴责的盯着看,直到自己默许为止。

杜审言单独和卢易在一起的时候,就不再那么拒人千里。虽然他还是不太说话,但是明显态度好了很多,没有之前爱答不理的样子。

因为天又干又冷,每年这个时候卢易的嘴巴都会裂,又疼又肿,一笑还会出很多血。这天上课的时候,卢易又在下面接老师的话,王洋不客气的说:“别笑了,血盆大口的,看了就害怕。”

大家哈哈大笑,卢易有点不好意思,嘁了一声。他不经意的往窗边一瞥,看见杜审言在回头看自己,两个人的目光一相对,杜审言立刻又转了回去。

卢易皱了皱眉,后面的许让大惊小怪的说:“卢易,杜审言在看你哎!!”

他的声音太大了,所有人都听的见。大家的目光集体转向杜审言,却看见他低着头,耳朵有点红。

班里有人起哄说:“杜审言在脸红!他偷看卢易,又脸红哦!”

小孩们立刻热烈的跟着附和,七嘴八舌的说杜审言好奇怪啊,杜审言怎么会偷看卢易啊,还有我告诉你们吧,其实杜审言经常在偷看卢易,每次看完还偷偷笑,笑的和狐狸一样!

王洋在讲台上敲桌子:“都胡说八道什么呢!!上不上课了!”

下面有人举手:“老师,我早上起床会看见杜审言抱着卢易,抱的可紧了。”

王洋一瞪眼:“这么冷的天,你睡觉的时候不还和李三水抱一起,别以为我没看见!!”

班里哄堂大笑,卢易扭头去看杜审言,只见他把脑袋埋在臂弯中间,一动也不动。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后面许让还在大声嚷嚷说:“杜审言会不会是变态,喜欢你啊?”卢易脸色僵硬的笑了一下,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旁边人正盯着自己看。

最后卢易抠了自己的手心一下,故作很恶心的样子说:“就他?算了吧,送我都嫌碍事。”

王洋眉头拧在一起,又狠狠敲了一下讲桌:“再胡说八道就滚蛋!——卢易,放学别去吃饭了,跟我去办公室。”

许让夸张的叹了一口气,拍拍卢易的后背。

杜审言一直趴在桌子上,整个下午都没有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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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让他们在吃饭的时候,卢易在王洋身边抄公式。

王洋咬了一口馒头,就着喝茶,声音特别响。卢易知道他故意整自己,就头也不抬,死命抄。

等王洋吃好了,他又拿了一个芝麻团出来,边吃边说:“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么。”

卢易停下笔点点头,隔了一会才说:“……因为我欺负杜审言。”

王洋有点惊讶:“呦,平时不见你这么快认识错误啊,今天是怎么了。”

卢易没说话。如果大家都在嘲笑杜审言的时候,他还没有那个勇气,和所有人做对立面。

尽管他自己也知道这是不对的。

王洋吃光了芝麻团,又坐了一会,才说:“卢易,杜审言的爷爷在我们村,你还记不记得那个脾气不太好的杜老头?就是他。”

卢易愣了愣,点点头。他小时候去邻村偷橘子吃被发现,翻过山头被杜老头一直追到自己家,一副不打死他不算完的架势。

王洋舔舔嘴唇,声音放的轻了一些。“杜审言没在乡下生活过,不会剁鸡食,不会赶鹅,不会喂猪。从他来这里,只要一回家,他爷爷就会从早到晚的骂,你看看,在乡下,不会做农活的孩子怎么会讨人喜欢呢。”

卢易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脸。

王洋抓抓头发,顿了顿又说:“他家里的事情我不想说太多,但是我觉得吧,墙倒众人推的时候,就算你不去扶着,那不推也是一种好心肠,是吧。”

卢易停了一会,微微点点头。

王洋站起来,拍拍他的肩。“去吃饭吧,可能不会剩多少了,让你也知道杜审言每天吃剩菜的滋味,挺好。”

卢易站起来,往外面走。王洋又叫住他:“啊对了,今天你们村里人路过办事,送你们村的字条过来了,有你哥写给你的,拿着。”

卢易几乎是抢过王洋手里的字条,顿了顿又说:“——老师,杜审言真的没有父母吗?”

王洋愣了一下,然后有些强硬的说:“这个不是你该管的,去吃饭吧。”

卢易顺从的点点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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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睡觉的时候,卢易躺进被子里,看见杜审言在盯着他看。

他整个晚上都在躲着杜审言,现在两个人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卢易觉的一种心虚感快把他淹没了。为了掩饰这种情绪,卢易手忙脚乱翻出哥哥的字条。

卢洲的字不太好看,歪歪扭扭,又写的很大。他说:[家里的鹅跑了一只,爸爸用棍子打我,很疼]。

卢易咬住下唇,手握成了拳。

杜审言突然说:“不要咬了,还会出血。”

卢易耳朵嗡嗡直响,是激动时血液涌动的声音。他知道父母并不是很疼哥哥,因为他在别人眼里,是个傻子。

杜审言见他没说话,就从枕头下面摸出一个东西,塞到卢易鼻子底下:“这个抹一抹,就不干了。”

卢易回过神来,皱着眉看那东西:“这什么?”

杜审言没说话,只是举着手。

卢易接过来,仔细看了一下,然后怀疑的说:“这个我知道的,是口红,你以为我是女的啊?”

杜审言眨眨眼睛才说:“男式唇膏,嘴巴干的时候擦一擦,看不出来。”

卢易正在气头上,他扔给杜审言:“不要,变态才抹这个。”

杜审言看着唇膏滚在自己枕边,他没说话,而是猛的一翻身,背对着卢易,不再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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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晚上,卢易一路飞奔回家,卢洲蹲在院子里,给野猫喂东西吃。

卢易气喘吁吁的冲进去,说:“哥!”

卢洲抬起头,立刻站起来:“回来啦。”

卢易往家里看看,又去抓他哥的胳膊:“打到哪里了?还疼吗?”

卢洲想了一会才摇摇头,然后说:“你饿不饿?这星期咱家的鸡一共下了十二个蛋呢。”

卢易没搭腔,他前后左右仔细看看,卢洲的胳膊上有几道挺轻的绺子,不知道后背怎么样。没他想象的那么严重,还算好还算好。

兄弟俩靠在一起,卢洲见弟弟不说话,就低着头也不吭声了。卢易轻轻叫了一声:“……哥。”

卢洲抬眼看他,歪着头在听的样子。卢易顿了顿,抿着嘴笑:“明天我们去逛一逛啊?邻村那里的兔子窝你还记得不,明天去抓一只回来玩啊。”

卢洲眼睛里有了一点害怕的样子:“小易,明天要放鹅的。”

卢易安抚的抓着哥哥的手:“没事,我今晚去抓蚯蚓,明天就不去河边了。”

卢洲慢慢点了点头,又小声说:“我丢了一只鹅,不知道它跑到哪里去了。”

夕阳的光线照在两个人身上,远处传来谁家的狗叫声。

卢易轻轻说:“没事,丢了就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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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兄弟俩去邻村抓兔子。

两个村子共用一条河,卢易家在下游,王洋家在上游。昨晚卢易看过哥哥的后背,他爸打的不是很重,淤青只有几条。

兄弟俩边走边说,卢易和卢洲说学校里的事情,上课啊,扫卫生啊,卢洲很认真的听着,他念完小学就不再读书,只留在家里做事情。

卢易拉着他哥直接就往邻村的河边去了。他心里隐隐有些期待,如果杜审言出来的话,说不定就能去河边,放鹅放鸭的都去那里。卢洲拽着路边的毛毛草编兔子,然后塞到弟弟手里:“给你。”

卢易拿了,去扫他哥哥的鼻子。俩人闹来闹去,远远就看见杜审言一个人站在河边,低着头不知道干什么。

卢易突然有点紧张。从前天开始他就没再和杜审言说话,晚上睡觉也不靠一起,尽管还在一床被子里,但对方能离多远就多远,又变回了以前的样子。

卢洲拽了拽卢易的袖子:“小易,兔子窝不是往这边走。”

卢易回头看着他哥,舔舔嘴唇说:“……我们过去,和那个人说说话。”

卢洲踮脚看了看,点头说好。

两个人走近,看见杜审言光着脚在河边,用脚趾头去踩鱼。他身后趴着一只大黄狗,还有七八只鸭子被围在一堆高高的石头块里。

杜审言听见声音,回头一望,眼神闪了一下。

卢洲看着鸭子挤在不大的圈里,急切的伸着脖子往外面望,就说:“鸭子饿了。”

杜审言看了他一眼,回过头,继续踩鱼。

卢易拉了哥哥一把,说:“哥……咱俩把石头扒了,你放它们吧。”

卢洲已经蹲下来动手了。大黄狗懒洋洋的看着两个人把石头挪开,鸭子们立刻撒欢跑出来。

杜审言一直没回头看,就

好像这些都和他无关一样。

卢易看着哥哥去和鸭子们在一起了,就走过来,对着杜审言的后背说:“现在什么天了,你下水会冻坏的。”

杜审言一声不吭又站了一会,然后回头走上来,脱掉上衣,把脚擦干净,穿鞋。

卢易蹲下来,眯缝着眼睛往天上看:“等夏天的时候,我带你去镇边上,那里河水就宽了,可以下去游泳呢。”

杜审言慢慢扭头看看他,眼睛里说不出是什么感情。

卢易垂下眼睛,又习惯性的咬嘴唇。“……你来的时候不好,夏天可以玩的地方可多了,等玉米熟了,就可以在地里烤玉米,河里还能捞到鱼,我哥喜欢猫,我每次烤给他,他都给猫吃了,哈哈。”

杜审言抹了抹脸,然后闷声说:“你嘴巴又出血了。”

卢易下意识的舔舔,果然一股铁锈味。

他张张嘴,一屁股坐在了杜审言身边:“你上次给我的那个口红,带着么?”

杜审言摇摇头,摇完又问:“那个不是变态才擦的么?”

卢易陪着笑,低下头。

杜审言从兜里把唇膏掏出来,递给卢易。“别舔了,看着就疼。”

卢易接了,有点迟疑。他没擦过这个,总感觉像口红。

杜审言比量了一下:“上下横着抹过去。”

卢易哦了一声,笨手笨脚擦了一下,刚把嘴尖擦过去一点。

杜审言嘶了一声,倾身过去拿过唇膏,然后说:“脑袋别动!”卢易一动不敢动,看着杜审言仔细的在自己嘴巴上划了几下,再抿抿,好像真没那么干了。

杜审言盖上盖子,把唇膏递到卢易手里。“我嘴巴不干,给你用了。”

卢易不知道该不该要,他傻乎乎的呆了一会,才说:“我要是拿了,你肯定觉得我贪小便宜吧。”

杜审言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卢易吭哧了半天,说:“那天,对不起。”

他说完,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只是一起坐在河边,看着远处发呆。

过了很长时间,长到大黄狗已经开始打呼噜,杜审言才说:“没关系,也不差你一个。”

卢易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看见杜审言的眼角泛出了一点水色,对方有点倔强的咬着牙,拼命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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