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木临风两不误之心月——六楼九号

宿风大仙微微一笑，闭目不动了，隔了很久，感到心月往他身边缩上一缩。

第二日天刚亮，心月便被宿风大仙叫醒来，他微动眼皮看去，见对方整装待发，他翻个身继续睡。

宿风大仙对着他耳边微声道：“文采玉也睡不了多久，他若醒来，咱们又要一道上路……”

心月不动声色，隔了好久，缩缩身子变回狐狸，然后又不动了。

宿风大仙当真是无语问苍天，唯有将这只红毛狐狸卷巴卷巴抱在怀里，念念口诀，消失在房中。

狮驼国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却是要有能力之人，才能寻得出入之门。宿风大仙与心月停在半山腰上，望着迷尘中，那远远的一方地域，只觉妖气似弥天大雾，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心月心中怪异之极，此次完全不似一千年前他的感受。那里仿佛有什么在吸引他，让他心中越来越兴奋激荡，他念诀定神，慢慢探入元神之中，果然如此，将离……你想要什么？

隔了很久，心月才仿似找回了自己的神识，此时他与宿风大仙已站在城门口，看着眼前摊贩林立，妖来妖往。

真是，说不出的怪异。

众妖已觉出仙灵之气，眼光不住往他二人身上瞟来，却又自守本份，自知几斤几两，宿风大仙仿佛无人之境，走得那是一个潇洒自在，拉着心月窜入一间酒馆，对着店小二喊道：“店家，上菜！”

那走来的店小二，是只兔精，走路还连带着一蹦一蹦，往心月与宿风大仙面前的杯子里渗了茶水，笑嘻嘻道：“两位贵客，不知可有此地的钱银，若是没有，凡人的钱财，我们可是不收的……”

心月望着宿风一脸淡然，此刻突然觉得这人再不似历劫之前的宿风大仙，反而更似以前那个后辰神君，倪后辰淡笑道：“我二人确是没有此地的钱银，不过看小二哥你这模样，似乎也不再乎钱银等物，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吃上这餐饭呢？”

那兔精喜上眉梢，态度和蔼得不得了：“只要客官能赏我一口灵气，便是山珍海味也由小的奉上！”

那兔精话音刚落，便觉身后劲风一扫，他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定身了。

兔精呆了，当真是目瞪口呆。

身后走来一人，腰身越发柔若无骨，眉眼更是风骚艳丽，坐到心月与宿风身边，笑道：“以为你们比我先到，居然还要我在此地候着……”手已经伸过去拉住心月的手臂：“心月，你们可真是绝情啊，居然把我一个人扔在那儿……”

后面的话宿风大仙没听清，只望着那只在心月手臂上摸来摸去的手，盯着心月，心里悲愤道：“我被这登徒子摸了一摸，就要挨骂，你被他在大厅广众之下轻薄，还可淡然处之？”

心月望他一眼，虽不说话，宿风大仙却明白了。

被摸一下，就被大爷似的侍候一路，还是值的！

正是如此，文采玉摸了心月一把，当真受宠若惊，他既是象王之宾，在妖国也算有地位身份，吃穿住行都是顶尖的奢华，心月倒还能受纳，宿风大仙有点受不了啦，特别是被一群妖精骚扰。

他身上仙灵之气旺盛，众妖俱知他乃仙界神人，受妖国律法遏制不可随心所欲，但天性便喜欢灵气充沛之所，所以妖精们统统贴着宿风大仙。

宿风大仙本为后辰神君转世，眼界自然不低，那些妖精们虽美貌无比，在他眼里也就是只妖，想想看，一群面目狰狞的妖精不停对你抛媚眼外加吃豆腐，是个仙都有些难受，宿风大仙向心月求救，奈何文采玉左一杯右一杯的与心月喝得开心，他那些狐朋狗友也很是景仰心月之姿，凑上去羡殷勤。

宿风大仙猛地站起来，大喊一声：“心月！”

众妖一愣，所有欢声浪语嘎然而止，都睁大眼睛盯着宿风大仙。

“那个……心月，我去茅厕，你去吗……”

心月本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他半晌，忍不住笑了：“喝了许多酒，自然要去……”

宿风大仙看着心月站起来，拉着他往后门钻去，直到离开房间，才松了一口气，边走边笑道：“心月啊，天界仙人多是貌美，你虽天颜绝色，平日里还不大显……可今天在一堆妖怪里看你这一笑……真可谓举世无双！”

宿风大仙说这话，本着心月是自己的知交好友，自然有吹捧之意，心月脚步一顿，大约是喝多酒上了头，手骤然起力，将宿风大仙往身边拉近，抬眼道：“举世无双？”

宿风大仙愣了愣，只觉得心月的气息扑在脸边，湿热非常，心底被什么东西轻轻抚过，居然就说不下去了。

心月华发如霜，却又俊美非凡，然而两者相和，看上去格外沧桑，他低声问：“若与将离相比呢？”

仿似一道雷声在耳边掠过，宿风大仙的手忍不住一抖，半晌才讪笑道：“这可比不了。”

心月松了他的手，退后一步，“后辰，这些年，你心心念念都是将离，可曾将旁的人放在眼中？”

这是心月第一次问这句话，此话一出，二人皆愣。心月心底一惊，只觉自己魔障了，赶紧清心紧咒，平息积怨，瞬间发觉将离神魂自内而发，与自己神魂如影随形。

宿风大仙只觉心月此话话意非常，却十分不想直面，也是半晌才纳纳道：“心月，我不是……唉，我只是悔得很……”却又不知如何再说：“还是先去茅厕吧！”

宿风大仙抛开心月赶紧往茅厕蹓去，心月眉心白光一闪，只觉如一刀插了进来，他疼痛异常，却又不敢声张，按纳心神凝魂，口中法诀不断，过了好一会儿才抑止住降离神魂胡作非为。喘一口气，自己已是满身大汗。

第5章

宿风大仙回到客栈时，心月已洗过澡躺在床上睡觉了，至于文采玉……还有他不去快活的时候？

宿风大仙梳理之后，靠在床头冥神，然后双目一睁，眨眼便来到心月床头。心月躺在床上神色安然，宿风大仙忍不住伸手点上他的眉心，手腕一把被捏住，心月睁开一道眼缝，半迷糊道：“干什么？”

宿风大仙嘿嘿一笑，缩回手，靠着他道：“先前看你神色不定，我觉得……你到了这妖国，身上妖气更重了……所以……”

心月睁大眼睛，望他一眼，隔了很久才叹口气，道：“你都看出来了？”

宿风大仙也叹道：“我虽不才，却是很听你的话，你下凡之时叫我好好用功练习仙法，我可是真刻苦……”

说着又要去摸他的眉心，心月握住他的手不动，淡笑道：“难得大仙肯听小仙一言，小仙今日也如实相告，免得你担心……”

然后往床里让一让，宿风大仙爬上去躺在他旁边。

“二百年前，你耗废神功毁灭原神，求得降离生机……当日你以神诀将我震开，我眼见你要灰飞烟灭，就催动元神出窍，想阻止你……”

宿风大仙一愣，半晌才苦道：“果然是因我而起……”

心月松开他的手，慢慢道：“先听我说完……紫薇大帝也在当场，怎肯让我胡作非为，他先用自己的护元神珠定住你神魂不散，再将我的元神逼回，此事也就那么过了……可后来你去凡间历劫，降离忘却前世，要吸了你的元神，我在天宫被大帝锁在启星台下，封了神印，急得要死……后来大帝开恩，准我幻化一重分身下凡来看你，当日我以魂魄离间之术下凡，又与降离大战一场，才发现身体有异。”

心月转头看宿风大仙一眼，见他听得认真，想来他是信的，此话大多属实，求证也不难，当中曲折，除了上御真神，就连相依相辅的苍龙六宿也不知道。于是接着道：“我元神出窍那回，正值仙妖大战，妖气怨灵多不胜数，遇我元神最脆弱之时，还不趁机取巧，直到魂魄离间，我才发现体内妖怨横生，且借助我仙灵之气慢慢壮大，紫薇大帝本欲抽离我的元神涤洗，虽有损神力，却也无事，可流言四散，天下妖魔出道，玉帝让我入凡从事，便把此事当作一劫，若能以己之力化除妖怨，神力仙法自上一层楼。”

宿风大仙微微点头，心月侧身盯他一眼，笑道：“如今我们到得狮驼国，我体内妖力怎肯休罢，当然想趁机挣扎一番，虽吃些小苦，于我却没有什么坏处，若是我再不计，也能请大帝帮我压抑涤除……”

宿风大仙当然知道，以心月星君之傲，怎肯求助紫薇大帝之力，自然想凭借自己能力功德圆满，便也再不多话，只道：“早知如此，咱们何毕来这里，就留在衡山仙气充盈之地，你慢慢炼化干净就好。”

心月睡意上涌，闭着眼睛慢幽幽道：“难得你下凡一趟，我也想出来玩玩，你不是想到这里看看有没有降离的消息……”

宿风大仙扭头盯他一眼，心里微微一滞，想起心月之前问他那句话，被他借尿循遮掩过去。

心月身赴劫难，还陪着他走这狮驼国一趟，想他对天对地，当真是对不住这个千年好友。好一会儿，他叹一口气，伸手去顺心月的白发，轻声道：“以前我二人倒经常借机下凡游玩，如今你玩心比我还大……”

心月已经睡着了。

文采玉即是受象王之邀带心月来此，玩了两天，也就来到了象王王府。

象王果然名不虚传，身形巨大，雷坐于上，身边陷媚的小妖于他便如同蚂蚁一般，可他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心月，仿佛只差扑上去啃一口了。

宿风大仙微觉怪异，但既来之则安之，主人没露奷，他也不好先作孽。

象王倒满一杯酒，对心月拜道：“心月星君，本王对你一见如故，不如，咱们结拜成兄弟吧！”

宿风大仙一口水呛上了，“咳咳”地憋得脸通红，心月淡望他一眼，笑对象王道：“我与象王初次相会，承蒙象王看得起在下，然而家兄在列，小弟不可越之……”

这话就是，我已经和别人结拜了，你若要差一脚进来，先问过那个人吧。文采玉嘴角一抽，不想就不想吧，还要编个家兄出来。

象王直接对宿风大仙道：“后辰贤弟，我对心月星君一见如故，若不嫌弃，咱们都结拜成兄弟吧！”

心月面色淡然，宿风大仙真不知说什么好了，想了想道：“我等小仙，不比象王自由自在，如今只是下凡做个跑腿的差事，这就要回去复命，象王与明王位高权重，我等高攀不起啊！”

这话就是，我们神仙不是你说可以结拜就结拜的，况且你都和别人结拜过了，干嘛还要和我们结拜？

象王笑道：“后辰小弟，想我等去往天宫，玉帝也给三分薄面，莫不是后辰小弟堂堂天界上仙，看不上我等妖孽？”

这话就不用翻译了，说得很直白，宿风大仙后背微微生凉，讪讪一笑，对心月道：“即是象王盛情难却，咱们就结拜吧！”

心月依然淡笑着看他一眼，宿风大仙瞧得分明，那意思就是：“真没出息！”

象王也在坐上哈哈大笑：“后辰贤弟直爽果断，我喜欢！”

只听外面传来一个声音：“大哥今日府上贵客，小弟也来凑个热闹！”

声音不大，在坐者除了心月与宿风脸色皆变，象王连忙起坐，往门口奔去，众妖也都老实了许多，不过一瞬，象王便跟着一人走了进了，那人双目如炬，朝宿风大仙瞟了一眼，就盯在心月星君身上了。

心月直视大鹏明王，此人衣着朴实，身量平常，看上去就是一个书生模样，可全身戾刹之气已吓得妖法低微的小妖瑟瑟发抖，他再微微一笑，却又仿佛千树梨花绽放，说不出的温和宜人。

心月明明是第一次见此人，却似有天然熟识感，而宿风大仙就不同了，体内降魔大印似有感召，蠢蠢欲动，他稳住心神，只见那大鹏明王已在上坐，对心月道：“天界上仙光临本国，本王不曾远迎，还望赎罪！”

象王坐在侧首，嘿嘿笑道：“三弟，我私自邀了星君前来，怎可怪你，今日宴请星君，也未曾上奏，还忘三弟赎我之罪……”

这象王在大鹏明王面前，连王也不自称。大鹏鸟瞟了他一眼，笑道：“大哥素来喜欢任意妄为，小弟早已习惯！”

象王一句话都不敢说了，宿风大仙听了这话，看心月一眼，心里嘀咕起来，这事怎么看上去不简单啊！

心月仍然不动声色，心里已有些按纳不住，他初会大鹏明王，心中却有说不出道不明的感慨，难到大鹏鸟和将离是熟人，让他身有感知？

大鹏鸟又道：“后辰神君，来了也不知会本王一声，如今见了面也当不认识，当年和本王打架喝酒的时候，看你脸皮也不薄啊？”

此话一出，在坐者先都吃了一惊，心月不知道倪后辰与大鹏明王是旧识，而其余人等要么没听过后辰神君的名声，听过的也只知道当年狮妖将离之劫，后辰神君不是没了吗？

宿风大仙只好站起来微微一拜，笑道：“明王误会，小仙重世入道，如今法力低微，怎敢高攀？”

大鹏明王淡笑道：“法力低微？我一进来，你那儿就不安分，当我不知道么？”

宿风大仙更不好意思了，只好望一眼心月不算很好的脸色，唉声叹气道：“今日得见明王，小仙自知理亏，罚酒三杯可好？”说着就要一口闷了手中那杯酒，却听大鹏明王道：“且慢！”

大鹏鸟笑嘻嘻道：“刚刚不是说要结拜兄弟吗？后辰神君当真愿意？”

宿风大仙更无奈了，唯道：“明王身份贵重，小仙尚有自知之名……”

“倪后辰啊倪后辰！”大鹏鸟大笑道：“当年我拘不了你，如今你可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你既然来了这儿，也只好陪着本王尽尽兴了，本王自认比你大些，心月星君最小，大哥，咱们可又有两个兄弟了！”

象王在一旁也是高兴得哈哈大笑。

心月星君听那大鹏鸟笑得开怀，只觉一股愉悦情绪自心底而发。他微叹一口气，再一想，自己与倪后辰认识千年，如今一趟狮驼国之行，居然就这么糊涂结拜，叫倪后辰一声三哥，还有那象王与明王，妖道之首，居然成了大哥二哥，当真怪异之极！

回了客栈，心月对宿风大仙道：“后辰，咱们走吧！”

宿风大仙叹一口气：“大鹏明王法力高强，以我现在之力，你我二人也难是他的对手……”

心月冷道：“你去告辞，说咱们有事在身……”

宿风大仙瞪大眼睛，想问：你没听他说要我陪他尽尽兴啊？但不敢说，只好道：“我与他在一千二百年前有场大战。打着打着却打成了朋友，他那时失意，想认我做兄弟，可惜仙妖有别，被我逃了……”

心月盯着他看，好一会儿道：“你不想去告辞，我去吧……”

宿风大仙望他一眼，皱眉轻声道：“心月，此番来狮驼国，我本是随意来走走……可是现在……”宿风大仙叹道：“这狮驼国主，原也不是大鹏明王，大鹏明王三兄弟，除了象王，还有一个狮王，那狮王才是狮驼国主……我今日才明白，当年认识大鹏鸟的时候，正是他的兄弟狮王与天界上仙私通之时，二人因不容于天地，诞下孩儿，双双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