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ranana

作者:ranana  录入:10-22

季清笑着去摸自己右腿,可这笑脸瞬时僵住,赫连夏忙安慰道:“别担心,会没事的,应该只是被冻伤了。”

季清撩开衣物,拿着火石靠过去查看,右腿呈现出一个不自然地向里弯曲的姿势,他却毫无知觉。他没说话,缓缓躺下,“赫连大哥,我想睡一会儿。”

赫连夏摸了摸他额头,“还冷吗?”

季清把头也埋进衣物里,他方才没敢和赫连夏说,他怕赫连夏听了以为他脑子也冻坏了。

他听到有人抓着他手,喊他,哪吒。

第二十二章

山穴虽勉强可以遮蔽外面的风雪,却还是抵不住无孔不入的严寒,季清半夜被冻醒,看到赫连夏还没睡下,正坐在他身侧看着他。两人对视之下,都笑了出来,季清道:“自从被赫连大侠搭救,我就没遇上好事。”

赫连夏道:“自从遇上你后,我倒是好事不断。”

季清道他是空口说白话,道:“在这地方过夜也算是好事?”

赫连夏道:“找到你哥便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事,抵得上成百上千的不如意。”

季清哈哈笑,说他嘴甜,他哥肯定被他哄得团团转。赫连夏笑而不语,反倒是把季清弄得不好意思了,连打两个喷嚏缩在衣服里喊冷。

赫连夏搂住他肩,道:“你靠着我吧,这样暖和点。”

季清起初还拒绝,后来半推半就躺到他腿上,赫连夏手上那暗香隐隐而来,季清半闭着眼皮,懒懒问他,“赫连大哥,你人和你说过你的手心很香吗?比姑娘家的帕子还香。”

赫连夏抬手嗅了嗅,“我是闻不到,不过你却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哦?我哥也这么说?”

赫连夏笑着摇头,道:“照你这么说,你闻过的姑娘的帕子可不少啊。”

季清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模模糊糊应了声,抓着他袍子一角睡下。赫连夏将手搭在他肩头,早先便有人说他手上香味独特,抓着他手闻个不停。那人好动,静不下来,看什么都是新鲜。他曾犯下滔天大罪,死于海中,后以藕重生,自莲花中出,与他打了个赌。

倘若他下凡为人,他还能从茫茫人海中寻到他,那之后生生世世都与他逍遥天际,不再分开。

赫连夏听着外面呼啸风声,抚上季清额头,感觉到些许烫人的触感。他将那火石放在他身旁,起身走到洞穴外,寒风将人吹得东倒西歪。赫连夏抬眼望向北面,已隐约能望到星点灯火。他思量片刻,折返回去,给季清裹紧了衣裳,俯到他耳旁道:“我去去就来,你在这里等我。”

季清动了动手指,似是听见了。赫连夏对他笑了,披上件袍子,拿了根木杖走了出去。

翌日清晨,季清从昏睡中醒来,睁眼看不到赫连夏人,喊了两声,除了一室的回音再没得到其他回应。他撑着地勉强站起,拿起木杖,托着伤腿走到外面。雪已停了,四下茫茫,一片空旷,连脚印都没留下。他踏进雪地里,心里焦急,生怕赫连夏在雪地里迷了路。可是双腿却不争气,没走出两步便摔倒在了雪地里。

他不服气地想要重新站起,又饥又冷,手脚全然使不上力气,躺在雪地上冷得他浑身发颤。他睁眼望着天边,不知望了多久,果真看到赫连夏缓步行来。

季清试图露出个微笑,可惜五官受了寒气,已经冻僵,再笑不出来。赫连夏许是也看到他,踉跄着跑来,一把将他抱进怀里,搓着他手骂他傻。季清牢牢抓着他手,哆哆嗦嗦道:“赫连夏……你千万不能有事,你要有事,我哥怎么办……他怎么办……”

赫连夏将他抱进洞窟中,他虽是昏睡过去,可嘴里还念叨着他名字,抓紧他手不肯放。他手上那根红线也被裹上一层雪霜,红得黯淡。

他一边暖着季清身子一边道:“你师傅他们马上就到,我就在这儿不走了,我不走了。”

他看季清面如死灰,吐息愈渐微弱,心没来由地被揪紧了,紧紧搂住他一个劲念叨:“我带你去蓬莱,去哪里都行。”

待到昆仑中人赶来,七手八脚将他抬回昆仑,调养数日他终是醒来,只是赫连夏已经不在,听他大师傅说,他已带着千年雪莲下了山。

季清却是一病不起,留在了昆仑。

江墨卿在雁阳关没等到季清的人,他看赫连夏只身一人回来却也没动怒,反而是一副早有预料的神色。他碍于要给白霜涵配置解药,等到白霜涵醒转才动身去昆仑找季清。

白霜涵醒时没见到季清,询问之下得知他留在了昆仑,便问赫连夏,“你见到他大师傅了?”

赫连夏点头称是,道:“还是在他大师傅帮忙下找到的雪莲。”

白霜涵面带倦色,尚未完全恢复,淡淡问道:“那件事你也知道了?”

赫连夏疑惑道:“什么?”

“他看到季清没和你说吗?”白霜涵顿了片刻,双手摆在衾外,长叹一声,与他道:“我当时之所以会去千岁宫要人是因为收到他大师傅的信,照信中所说,他大师傅要我尽快送季清回昆仑。”

赫连夏觉得蹊跷,问他,“这是为何?”

白霜涵道:“季清自幼身体不佳,后来送上昆仑才见好转,只是这十年也终究是治标不治本。我们全家,还有季清他娘亲都知道,他这身子活不过十八岁。”

赫连夏惊道:“那他们还放他下山??”

“他小时边羡慕江湖中人,他大师傅答应他放他下山半年,之后便要回山上。”

“那他自己知道吗,活不过十八岁?”

白霜涵摇了摇头,“不想让他知道,谁都没和他说。”

赫连夏细想之下,道:“等你身体好些,我们上山去看看他吧。”

白霜涵赞同地点了点头,“明日我们先回白家,日后再上山。”

赫连夏握了握他手,对他笑了。白霜涵靠在床边,也露出个浅淡的微笑,见他展露难得一见的笑颜,赫连夏忍不住靠近过去。手指欺上他唇,道:“你笑起来还是那样。”

像从前一样,一模一样地好看。

说来也巧,两人回到白家时正好收到江墨卿从昆仑来的信,信上说季清一切都好,让他们二人勿要挂念。

那天虽是秋初,可白府里那棵从不开花的桃花树,竟然一夜之间开出满树的桃花。月华之下,落英缤纷,是众人从未见过的奇妙美景。那一夜之后,桃花谢去,桃树骤然枯死。

白霜涵在树下站了一宿,念起许多年前那云游道士所谓劫数,心中掠过不详之感。他找来赫连夏,写了封信送上昆仑,三日后两人便踏上前往昆仑的路。这一程,也顾不上游山玩水,走得颇急,白霜涵晚上睡不踏实,每每被噩梦惊醒。他总挂念季清安危,说常梦到季清躺在雪地之中,灵魂出窍,驾了朵猩红色的云彩向天边而去,再没回来。

赫连夏听到,便安慰他道:“梦中之事不可信,况且江墨卿那信上不还说他身体好转吗。”

白霜涵却还是忧心忡忡,到达昆仑时,望到江墨卿和个白衣男子候在山脚下。没等江墨卿开口,便问他道:“季清还好吗?”

江墨卿看他没了从前的教养礼数,敷衍着应道:“他挺好。”

他向二人介绍那白衣男子道:“这是季清的大师傅。”

白霜涵与赫连夏一一见过那大师傅,便准备上山。赫连夏看江墨卿今日一改先前派头,一身素淡白衣,心觉古怪,复问了遍季清所在。

江墨卿却是回答得前言不搭后语,他道:“我日后准备一直留在山上。”

赫连夏问他准备如何处理千岁宫。江墨卿挥一挥衣袖,答得倒是潇洒:“让他们自己闹去。”

赫连夏道:“你这宫主可作得不好。”

江墨卿哼笑一声,道:“我爹死得突然,把个烂摊子扔给我们,那他岂不是更可恶,父亲,宫主,都没当好。”

季清那大师傅也是沉默寡言之人,一路上除了提醒三人机关之外,再不多话。行至山巅,白霜涵看昆仑派门前挂着白绸,心下一紧,忙问道:“季清人呢??”

江墨卿看了眼他,沉下声音,与那大师傅相视一眼,既而道:“他走时并不痛苦。”

白霜涵听了怔住,心中虽早有准备,可亲耳听到,难免伤心失神。赫连夏也是如同中了记闷棍,愣在原地说不出话。

“他何时走的?”白霜涵问江墨卿道。

“我给你们写信后三日走的。”江墨卿看着他和赫连夏,道:“他走得前几日总说梦到白家的桃花开了。”

“还有呢?还说了其他什么吗?”白霜涵牢牢握着赫连夏的手,低垂着眼,声线压得很低,却还是能听出其中的颤抖。

“发梦时说过些胡话,什么‘我就要回去了’‘没等到他来’之类的。”说话间,江墨卿将他们带至灵堂,灵堂正中摆着个楠木棺材,赫连夏走近过去看。里面躺着的确实是面无血色的季清,他穿着身净白衣裳,比外头昆仑的雪还要白。

白霜涵不忍再看,望着屋外远山出神。赫连夏伸手碰了碰季清的头发,手指按上他额头,曾经因为伤病而炙热滚烫的地方如今冰寒一片,再无人气。他盯着他尸身看,目不转睛地,当日洛城外山野间那受伤的落魄少年又再次浮现。他坐在那青山绿树中,衣衫褴褛,蓬头垢面,那双眼却是干净透亮。那一眼,他甚至误以为他跋山涉水来找的人就在他眼前。

赫连夏这么认真看着他,但见他身上那件白衣的肩头似乎正渗出点点血色。

赫连夏喊来江墨卿,江墨卿扫了眼,抱怨着刚才看这衣服还是干净,不知是谁弄脏了。二人合力将他扶起,替他褪下白衫,只见他右肩被血糊了一片。江墨卿抬袖去擦,血是擦干净了,可那上面朵牡丹也随之消失。

剩下朵红莲,静静绽开。

“莲花。”江墨卿轻声道,“赫连夏,是莲花。”

白霜涵背对着他们,听到“莲花”二字,回身张望。赫连夏扶着棺木边缘,他看江墨卿,“那朵牡丹是你给他的,你见过这莲花吗??”

江墨卿实在想不起来,但见白霜涵走了过来,问二人道:“什么莲花?”

赫连夏放下季清,将他拉到一旁。

“可以给我看一下右肩吗?”赫连夏问得急切,白霜涵不知所以地转过身,除下半边肩膀,道:“不是早和你说过,背上那奇怪图案是遇到季清之后才长出来的吗。”

白霜涵感觉肩上一凉,再听不到赫连夏的声音,侧脸看时,他已走到了屋外。江墨卿望到白霜涵半边白净的背,嘴边忽然露出个苦笑,他搂着季清,埋首在他颈间,一遍遍地说,“你这傻子。”

白霜涵看到赫连夏走出了大门,他没喊他,目送着他一直朝前,往那雪山深处走。

天空中忽地飘来朵猩红的云,与他梦中那朵云如出一辙。这云彩变化扭曲,那轮廓像是个人,又似朵莲花。它遮天蔽日,将万物都笼入血红之中。直到白霜涵再看不到赫连夏时,那云朵倏然散开,天空再度明朗起来。

他行至户外,冬日已近,寒风四起。庭院中一棵枯树,枝头覆压着白皑皑的积雪,像极了白家那回光返照盛放一夕的桃花树。

不知来年春日,哪处的桃花又要开了,又会惊动哪个少年的心。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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