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感情空窗期,总有那么段时间闲得发慌找不到事情做,在书店里发了两天的呆后,迟暮开始认真考虑莫涟的建议。
莫涟不是信口开河,他真的发来了一些颇有名气的出版商的约稿函,都有签下夏树第一部长篇小说的意愿,并且开出的条件还不低。离开《GENT》后,迟暮就没有再为杂志写过什么文章,一天不写手生,迟暮有了动笔的念头。
只是在选题方面他困惑了,不知该写些什么好,所谓小说就是加长的记叙文,可惜记叙文三要素在他脑子里连个影子也没有。
在书店工作有个好处就是从来不缺看的。迟暮索性从书架上抱下大捧大捧的书来,准备逐一看过去摸索灵感。
几天过去,他书看了不少,头绪没摸索出来,倒见着了一位意想不到的故人。
有些人总会在十分恰当的时机出现,迟暮看着眼前的男人,一时陷入了漫长的回忆里,他上次和陈禹锋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似乎不短,只有几个月,又似乎很长,因为他的记忆早已模糊。
陈禹锋没怎么变,依旧那么高大俊朗,一身笔挺的黑色警服,帽子拿在手上,头发长了些,晶亮有神的眼睛对迟暮露着笑意。
“别摆出那么惊讶的表情,我只是来买书的,只是没想到你会在这家店里做事,真巧。”陈禹锋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书摆到迟暮面前,又轻声问了一句:“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迟暮看着他递过来的书,又抬头看了看陈禹锋有些忐忑的表情,疑惑道:“你有孩子了?”
陈禹锋一愣。
“你确定……你要买的是这本书?”迟暮拿起书本,把封面上“育婴手册”四个大字在陈禹锋眼前晃了晃。
陈禹锋的脸顿时微微发红,显得很窘迫,把书拿回去道:“我拿错了,要买的不是这本。”他回头四处望了望,走到不远处的书架旁,随便抽出本小说,又回到迟暮面前,“是这一本。”
从大学到现在,能见着陈禹锋露出这种表情的机会实在不多,迟暮忍住笑,道:“我这里不是收银台,收银台在楼下,下楼右转,挂着大牌子的。”
陈禹锋“哦”了一声,转身走了两步,还是折返回来,“我……可能找不到,你陪我一起下去一趟怎么样。”
迟暮只好领着他到收银台,付过帐后,陈禹锋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结果什么都没说,缓缓朝店外走。门口停着辆警车,车边站着一个同样穿着警服,梳着马尾,模样颇为清丽的女警,迟暮在陈禹锋的办公室里见过她,因此有些印象,叫小欧,陈禹锋也说过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陈禹锋。”等他踏出店门时,迟暮忽然喊了一声。
陈禹锋转过身。
“下次你要找我叙旧的话,随时欢迎,只是……”
“只是不要再用这么没有技术含量的伎俩了,对吧。”陈禹锋抓了抓头发,露出歉意的笑容,“我就知道瞒不过你,听说你分手了,我就一直想来看看你,只是找不到什么理由,又怕你生气。”
对方这么直接,迟暮倒不知该怎么把话接下去,两人一时尴尬,过了一会,陈禹锋才道:“我和小欧还有事要去处理,先走了。”
他坐进驾驶室,又落下车窗,“迟暮,我是真的挺想你的。”
迟暮一点都不怀疑陈禹锋是何小立找来的,就像他曾经找来了莫涟一样,那个家伙整天闲得发慌总想撮合他们两个,现在赶着自己和江昱辰分手不正他当媒婆的是天赐良机?可是当他一通电话打过去质问的时候,听见的只有对方扯破喉咙的窦娥冤。
“天地良心!我现在忙自己的事情都焦头烂额了,有那个美国时间去找制服帅哥谈心啊!”何小立的声音凄厉得不像话,“你别什么都怀疑我,我承认我是告诉了他你和江昱辰分手的事,但我无心啊,谁让刚好在饭店碰上又聊了那么两三句?但是我绝对没怂恿他再去找你,再说了,人家制服帅哥喜欢你那么久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能把他时时刻刻关注你的事情往我身上癞么!?”
挂掉电话后,迟暮纳闷了,他记得很早之前就同陈禹锋把话说开,对方也表示理解,并且留下一句话“你可以不接受我,但是我会一直等着你的。”
迟暮忽然一个激灵,大学时期倒追陈禹锋的女生足足可以排成一个连,以陈禹锋的条件,还怕找不到对象?
他不会,一直单身吧。
一个人的坚持真能到这么可怕的地步?
陈禹锋第二次到书店的时候专门挑了个闲暇时间,打扮也很随和,运动鞋牛仔裤polo衫,他没有再用买书那种拙劣的借口,倒变成了堂而皇之的邀约。
“你什么时候下班,一起吃个饭吧。”
迟暮抬头看了看挂钟,“晚上九点,你估计又得等。”
现在才下午四点钟。
陈禹锋笑了笑,挑了本书坐到一边专门为白看书的顾客准备的长椅上,没有再说话。
迟暮给他泡了杯茶水,便又去忙自己的事了,现在正值下班放学的高峰期,书店周围有两所高中一所小学,每到这个点上顾客会络绎不绝,店长虽说没什么实质性的事,给店员们帮帮手还是必不可少的。
这一忙就忙到了天色黑尽。
等到顾客终于稀疏点的时候,附近餐厅也把外卖送来了,小伙子们一拥而上一阵哄抢,最后依旧没有忘记给迟暮留下一份。
迟暮拍拍脑袋,忽然想起楼上还有个陈禹锋。
剩下的一盒是分量足够的猪排饭,迟暮端着饭盒上楼,见陈禹锋斜靠在长椅上,闭着眼,似乎睡着了。
他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吃饭了。”
陈禹锋身子一怔,醒了过来,看见迟暮递到他眼前的盒饭,一时表情迷茫。
“一起吃吧。”迟暮又重复一句,从自己办工桌后边拿出两个瓷碗,把一盒饭分成两份。
“我说了等你下班一起出去吃的。”陈禹锋笑了笑,似有拒绝的意思。
迟暮哭笑不得,“你还真想一直饿到九点钟再吃饭?你愿意等,我可等不了。”说罢,他夹起肉排咬了一大口。
陈禹锋看了看迟暮,又看了看面前碗里被分成一半的肉排,拿起筷子。
盒饭从来就不是什么高级的东西,即便书店订的餐与外边卖的那些充饥用盒饭比起来好那么一点点,也别指望能便宜到舌头。
米饭粗糙干涩,肉排又柴又苦,其余素菜煮得更是软绵绵一夹就烂,可迟暮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又让陈禹锋不好意思把碗放下。
他略带调侃地说:“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还真看不出来你现在能吃习惯这种盒饭。”
迟暮抬眼,“你们干警察的为了抓罪犯三天两头往外边跑,难道不吃盒饭么。”
“你忘了,我是做法证的。”
“哦,你不说我还真忘了你是留洋的高材生。”
陈禹锋干笑两声,便不再说话。匆匆吃完东西,迟暮又收尾似的整理了一下今天的销售额,便到了闭店的时间,和一帮挥着手大声说再见的小伙子们道过别,在陈禹锋的一再要求下,迟暮坐上了他的车。
把迟暮送回住处,趁着他未下车,陈禹锋歉意道:“本来说今天请你吃饭,结果到变成了你请我。”
迟暮忍不住笑,“盒饭也算请?你的要求也太低了些。”他开门走下车,对陈禹锋摆摆手,“不早了,你也快回去。”
“我明天下了班会再来看你。”陈禹锋发动车子,“迟暮,我决定了,不管你同不同意,我从今天开始追你。”
迟暮诧异地睁大眼睛,一句话还未说出口,黑色的路虎车已经带着一路烟尘开出去老远。
第二天下午,陈禹锋果然又来了,顺便还提着一大袋子东西。
迟暮走下楼时,店员们正欢天喜地地接着他分发的KFC,浓郁的炸鸡香气在屋子里飘过来荡过去。见迟暮下来了,几个好事的男孩子还冲过来往他手里塞了两个大鸡腿,张口闭口就是一句,“店长快吃啊,大哥特地送来的!”
都说征服一个人首先得征服他的胃,这句至理名言果然不假,陈禹锋用那么一袋子炸鸡轻而易举就将店里所有人全部收买,左一声大哥右一声大哥叫得不亦乐乎。
迟暮手里拿着那两个热乎乎的鸡腿,走上前道:“肯德基付给你广告费了么,拿这么多垃圾食品来坑害我的店员?”
“再是垃圾食品也比那些盒饭要好吃对不对。”陈禹锋嘿嘿笑了两声,“我知道这些孩子都是从孤儿院出来的,没怎么吃过这些洋玩意,反正也不贵,就买来给大家尝尝鲜。”
“这么说国际红十字会应该发一个金质奖章给你,因为你帮助劳苦的贫下中农阶级体验了一回资本家的生活。”
周围一帮人打打闹闹,迟暮大声叮嘱一句别把油弄到书上之后,也顺势坐下来,拿起杯可乐喝了一大口。
见迟暮开始吃东西,陈禹锋顺势问道:“我昨天晚上跟你说的那件事,你觉得怎么样。”
“哪件事,你要追我那件事?”迟暮细细啃着一块炸鸡排,故作轻松道:“我暂时没有那方面的打算。”
“没关系,我也不急。”陈禹锋道:“时间有的是,还是那句话,我可以等。”
迟暮斜过眼睛看他,“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答应,你就每天下午过来做一回肯德基的义务推广?”
“我只是想试试看。”陈禹锋眼睛带着笑意,“当你身边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你的时候,你是不是还能那么干脆地拒绝我。”
第六十章
2009年秋天最后一片叶子落地的时候,一条劲爆的新闻横扫各大媒体娱乐版头条:名模萧楠顺利在京产下一名男婴。
本来以萧楠和程昊的名头生个孩子倒不至于引发这么大的关注度,但这个小孩的身份并没那么简单,他除了是程昊的儿子,还是萧中才的孙子,以萧中才在港商中的名气,整个商界震上那么一震是非常理所当然的事。
随着这则“豪门喜事”,昊天盛世网络科技公司的股价一通大涨,将它创始人程昊的身价又推上了一个高峰,至于前段时间在上流社会中传得风言风语的“萧楠怀的并非程昊亲生子”这条谣言也被满天飞的新闻盖得不了了之,懂点门道的大媒体记者十分有默契地没再提起,因为不管事实的真相如何,这个孩子是萧中才的长孙无疑,而萧中才也认这个长孙无疑,其余的和这个比起来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在书店工作的另一个好处就是能够看到第一手的报纸,登在头版上的是张拍摄于病房中的全家福,萧楠满脸幸福半靠在病床上,程昊坐在她身边,牵着她的手;白发苍苍的萧中才抱着小孙子笑得开怀,另一边还站着程昊的父母。
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意义非凡,无怪乎祖孙三代同时登场。
迟暮其实有些对不起程昊的父母,当初二人为了在一起而对父母坦诚出柜,自己这边尚好,父亲母亲都是知识分子,还算看得开,程昊那边反应却相当激烈,迟暮至今记得程昊的父亲听闻二人的关系后抡起椅子要砸自己的场景。
最后椅子砸下来,却是程昊替自己挡住,为此他的背上淤青整整一个多月。后来两位老人虽然默认了他们的关系,但是对迟暮一直不冷不热,总认为是他带坏了他们的独生子,程昊能结婚,娶得还是漂亮如萧楠的妻子,对心中一直堵着一口气的二老来说,也算一种慰藉。
想到这里,迟暮忽然惊讶地发现,自己对程昊,竟然完全提不起当初的那股怨怼与恨意了。
时间真是个有趣的东西。
那天晚些时候,快递将一张请柬送到迟暮手中,程昊喜得贵子,不摆一通筵席实在说不过去。
迟暮将请柬的内容上上下下看了三遍,再合上压入抽屉的最底层。
他不是很理解程昊邀请他的原因,且不说他与程昊已没了任何关系,连朋友都算不上,而且这种筵席一般只有名流才会收到请柬,他如今供职书店,说是社会最底层都不为过。
等陈禹锋送饭过来时,迟暮便倒苦水一般一股脑全对他说了。
陈禹锋的意见很简单,如果迟暮真的放下了,那去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程昊以前做出的事情他虽不敢恭维,但事已至此,迟暮表现得大度些也没什么不好,况且大家好歹同学一场,没必要闹得像仇人一样。
迟暮把陈禹锋塞给他的一整份叉烧鸡肉饭吃完,才点点头,“说得有道理。”
收银台的小姑娘端着两杯水上来,放在二人面前,又羞涩地看了陈禹锋一眼,红着脸下去了。
迟暮撞撞身边人,“你天天这么来,勾引人家小姑娘可不对啊。”
陈禹锋满脸无奈,故作用力的用手臂圈住迟暮脖子,在他脸上轻轻亲了一下,“纯属无心插柳,谁让我努力想勾引的人连给回应都不给。”
迟暮默然从陈禹锋臂弯里退出来,不自然道:“我……暂时还没有那个准备……”
陈禹锋眼神闪烁,没再说话。
他似乎已经看出来,在绵延不绝的怀柔攻势下,迟暮日渐动摇了。
这种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的喜悦十分能振奋人。
日子一天一天缓缓地过,迟暮许久没有再关注过任何大洋彼岸的消息,如今又已脱离了那个行业,他更乐得眼不见心不烦,只是他不烦心,不代表他身边的人就在太平过日子。
颜烁在照顾了顾惜颜好几个月后,远去澳洲公干的顾明安终于风尘仆仆地回国,在把顾惜颜接回自己身边的同时,委婉地向颜烁透露了,他即将移民澳洲的打算。
“他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去。”
迟暮与何小立面面相觑,看颜烁的样子应当是纠结了好几天也没纠结出个接过来,不然也不会把他们叫来他家。
颜烁把笔记本电脑从房间里抱出来,一边敲键盘一边噼里啪啦地说着:“我上网查过了,澳大利亚那地方华裔虽然多,却没有正统的中文学校,要和一群白人小孩一起上学对顾惜颜这么小的孩子来说是不是太苛刻了一点,而且顾明安过去是接任他们澳洲分公司地主管,工作又忙,他打算把顾惜颜丢给外国保姆照顾?”
“等等等等”何小立抬手打断了颜烁的话,“我怎么听你的感觉是你迫不及待想跟着他漂洋过海了,你准备和他复合?”
“不可能。”颜烁想也没想就蹦出这三个字,语气还颇重,待看清面前两个朋友错愕的脸色,又踟蹰地说着,“我只是……担心惜颜那个孩子。”
“你担心他?”何小立噗嗤一笑,“他可是顾明安劈腿的铁证啊。”
“不管他父亲做过什么,别往小孩子身上带,这关顾惜颜什么事?”颜烁冷冽地目光刺得何小立瞳孔一缩,又放缓了语气道:“那个孩子其实挺可怜的,从小就没了母亲,一直跟在奶奶身边,父亲也要大半年才能见上一面,偏偏又很懂事,一点都不淘气。”
“行了行了,在你身上母爱光辉的照耀下,屋子里都不用开灯了。”何小立一脸被恶心到了的表情,翘起二郎腿。
三人沉默片刻,迟暮说:“这么看来,你似乎很喜欢顾惜颜。”
颜烁不知该如何回答,说实话,他一开始对顾明安这个莫名其妙的儿子是相当痛恨,要是没有他,他们也不见得会分手。
所以在顾明安将顾惜颜接来北京的那一段时间里,他都或有意或无意地在关注着这个孩子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