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大结局(下)
大结局(下)
乾隆五十六年注定是一个值得大书特书的年份。
距离弟弟和琳早逝还不到一个月,其兄长——镶黄旗满洲都统、一等忠襄公、领班军机大臣——和珅和中堂于朝堂之上,被乾隆皇帝一道旨意下了狱。
此事一出,在官员以至于百姓中掀起了滔天浪潮,与和琳逝去时官场众人明里暗里的长叹惋惜还不一样,和珅的下狱,带给朝中官员的却是震惊与恐慌。
毕竟和珅进入官场直至官至一品手握重权也有个小二十年了,其掌权期间单单明面上有过交往的官员臣工已不计其数,再加上还有那些暗地里同和珅有过勾结的,只怕占朝中官员总数的一半也不止。若是这和中堂能平安脱身也就罢了,若是不行……那其中受牵连的可不在少数。
一时间有门道的走门道,有关系的托关系,若是不巧走的门道托的关系也曾同下了狱的那位有牵连,得,俩人一起心慌,京城里那叫一个热闹。
而此时的和府简直成了京城里最清净的一处地方。
虽说还有些不干不净的官员忙着走门道托关系的时候总是忍不住留意和府的动静,但大多都不敢上前一探究竟,就怕走得近了万一被定个结党营私同流合污什么的,也说不定呢。不过被众多眼光注视着的和府却是一片平静,该干什么干什么,除了和珅之子丰绅殷德以及管家刘全等下人被传去大理寺问话之外,与平日里并无差异,只是瞧着府里的小厮侍从好像少了不少。
在这京城里踩低捧高早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只是如今的和府却无人上前去闹事,其一是和珅权势滔天时的积威还在,众人唯恐和珅一旦东山再起,自然不敢得罪,其二便是上文所述,现如今众人避都来不及,哪里还会往前去凑?
到了第二日,开始有人上表奏折,洋洋洒洒的历数了和珅十大罪状,条条死罪字字诛心。
乾隆听得龙颜大怒,气的差点当场背过气去。
当即下旨命大理寺严审,同时着廉郡王永璂、嘉郡王永琰彻查和珅党羽极其罪行劣迹,务必要查个仔仔细细清清楚楚。
朝堂之上人人自危,而心怀鬼胎的不知又有多少。
——
和府的人已经被阿德遣走了大半了,只留下了管家刘全等几个心腹在,阿德此时正坐在前厅里,神情有些郁郁的喝着茶等人。
不但阿德在等人,和府门口围了一圈又一圈的老百姓也在等人。
你若要问等什么人?
自然是前来抄家的人咯。
都说和珅乃满清第一大贪,收银子收的手都软了,家底自然丰厚,如今抄家了怎么能不过来瞧一瞧呢?
于是乎永璘和纪晓岚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和府门口为数众多的老百姓。
有官兵开道,永璘与纪晓岚两人艰难的进了和府大门,却见阿德已经出了前厅,朝两人迎了过来。
“丰绅殷德见过贝勒爷,贝勒爷吉祥。”阿德先对永璘请了安,被扶起后接着是纪晓岚:“见过纪大人。”
“还是叫先生吧,老纪我怎么说也教过你几天。”
纪晓岚捏捏自己的胡子,叹息了一声,最近他叹气的次数怎么越来越多了。虽说和珅伏诛是罪有应得,却也不应牵扯到丰绅殷德身上,他在咸安宫时也教过丰绅殷德,也是为了这个他才向万岁爷请了来宣旨抄家的活计,怎么说有他在旁看着,这抄家也不至于抄的太过分。
纪晓岚看看已经跟阿德说着悄悄话的永璘,估计这位也是这么个想法,不过……
纪晓岚敲敲自己的烟杆,“十七贝勒,您看什么时候宣旨?”说完心想,徇私什么的也是要不得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镶黄旗满洲都统,一等忠襄公,钮钴禄氏·和珅,身受陛下皇恩,然不思为国尽忠,柔佞成奸,德行有亏,故今摘去顶戴花翎,待查明原委令当处置。其子丰绅殷德朕甚知,自幼研习佛法,涉及未深,故免于连坐,不予追究,望尔今后诚心悔过,钦此。”
阿德跪在地上默默听着,掩在箭袖内的手捏成了拳头,面上却是不露半分情绪。
“阿德,起来吧。”永璘收起圣旨,看了一圈,“宜锦呢?”
“我让景安带他出去了,要过了申时才回来。”阿德说着侧了侧身子,有永璘在这里,他反而能安心了,“行了不说了,你们开始吧。”
永璘点点头,回身对着一干人等:“记着,你们是来抄家,不是来打家劫舍,动作都给我小心着点。”
抄家这事儿一抄便是相当于抄了一个家的根本,永璘有些怕阿德受不住想在旁看着,才请了旨过来。只是眼下阿德人虽然镇定,心神却有些恍惚,看看眼前众官兵翻动着屋里却不敢放肆的样子,想想前世犹如洗劫的‘抄家’,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此时和珅被下狱至今已经是第三天了。
想起昨日去大理寺时,昏暗的牢笼中,一身囚衣独坐的阿玛,那情景同阿德记忆里的画面仿佛瞬间重合了,他当即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脚一软就跪坐在牢房外,看着和珅说不出话来。
他想问出究竟为什么阿玛会被忽然下狱。
对此和珅却只是摇了摇头,然后说了一句话。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只这么一句话便让阿德彻夜难眠。
而今天,便是抄家的日子。
阿德垂下眼睛,努力不让狂躁的情绪再次占据自己的心神。他忽然伸手拉住永璘的袖子,却不说话,只攥紧了手里的布料。
永璘看得心疼,悄悄伸手握住了阿德的那只小爪。
抄家之后,阿德并众人在门外看着和府大门上的朱笔封条,半晌闭了闭眼睛,身子却不由的一晃。
“阿德?”永璘一下子拽住他的手臂,神情紧张。
摇了摇头,阿德露出一抹有些恍惚的笑意,“没事……”
“你不舒服。”感觉被自己拽着的手臂正在微微发抖,永璘心道不妙,阿德身子才好了没一个月,万一又被刺激的出了什么事情……那、那他怎么办?
永璘当即道:“随我回贝勒府。”
“不用……”阿德依旧摇头,语气虚弱的说,“送我去别院就行了……你去过的,知道地方。”
永璘看着阿德苍白的脸颊,只得点头。
阿德不知这次的抄家对于和珅一案有多大作用,大概也不小,因为之后不多久,关于和珅的十大罪状已经种种贪腐恶行已经悉数明列出来。
十大罪状……倒是没之前列出的多。
听到和珅三日后赐死的消息时阿德刚灌下一碗汤药,虽说早有了思想准备,但阿德手上的青花小碗仍是摔了个粉碎。之后他便该干什么干什么,看上去并无异常,只是脸色白的吓人。
第二日,宫里传出旨意,乾隆皇帝下旨,皇十二子永璂,秉性端正,克己奉公,实乃宗室之表率,故晋封廉亲王,负监国之职。
——
正是夜深人静时候,空荡的街道上响起一阵急惶的车马声。
马车停在城东的一座三进院子门前,还未停稳车上便跳下一人,急匆匆的往院里走,院内有人快步迎了上来。
“贝勒爷吉祥。”景安匆匆行了一礼,便引着永璘往后院里走。
“你家主子怎么了?”
“主子他——唉,”景安只是摇摇头,满脸焦急的说:“贝勒爷去看看吧,奴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后院里只有一间稍显偏僻的屋子里灯火通明,景安推开门,永璘一进去便看到屋里正中摆着一具盖了白布的尸体。
永璘当下被惊得一愣,脑子里泛起了不好的预感:“阿德他、他怎么了?!”
“那不是主子。”景安跟在永璘后面进了屋,随手阖上门,“这事主子谁也没让知道,奴才没办法,只能找您过来了。”
永璘隐隐听到有阿德的声音,顺着声音又往里走了几步,却见阿德整个人在墙角里缩成一团,抱着头发出低弱的呜咽。
“……阿德?”蹲在阿德身前,永璘迟疑着,小心的伸手捉住他抱住头的手臂,不料刚一碰到阿德便猛地挣扎起来,“阿德你怎么了?”
“……走开——”
阿德受惊似得猛的倒抽一口气,身子剧烈颤抖着,瞪得溜圆的眼睛无神的看着永璘,脸色青白的哽咽着,“走开走开!别碰我……别碰我——”
将他不断乱动的手脚压制住,把身子按在怀里,永璘轻声安抚着:“阿德,阿德……是我,别慌,阿德……”
“不要碰我——”
永璘一个不留神,下颌被阿德的指甲重重划过,留下一道血痕,“阿德!我是永璘!你醒醒!你到底怎么了?!”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阿德像是被吓倒了,倒是不乱动了,缩手缩脚的任由永璂揽在怀里抱起来,被放在床榻上的时候忽然呜咽了一声,身子一缩,眼睛里落下泪来。
“饶了我吧……求求你——”
永璘动作一下子顿住了。
“求求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阿德哑着嗓子低低叫着,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忽然又叫起疼来:“求求你……好痛、呜痛——阿玛——好痛……”
“真的好痛……呜呜——阿玛、阿玛我错了……你救救我——你救救阿德……阿玛……阿德好痛……”
“痛?阿德,阿德你哪里痛?”永璘急得眼圈发红一头冷汗,有些无措的按着阿德,转头对呆在一边满脸慌乱的景安说:“他受伤了么?”
“没有,”景安脸色苍白,“主子他没受伤,只是见了这尸体之后就……”
“尸体?”永璘想到了什么,猛地看向那摆在不远处盖了白布的尸体,“这、这是……”
“是老爷的。”
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阿德已经瘫在床上叫不出声了,他急促的粗喘着,痛极了一般发出细弱的呻吟,却是出气多进气少。
“先别说那些了,安魂香呢?”永璘掐着阿德的人中,“快拿了安魂香来。”
景安急道:“已经点了,安魂香已经点上了,没用啊!”
永璘看着阿德,只得趁他挣扎乱动的时候一个手刀下去落在颈后。
“让人去叫大夫来,你跟我说说,之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景安应了一声。
永璘帮阿德盖好被子,起身去到那尸体旁,掀开白布一看,那模样正是白天早些时候被一壶毒酒赐死的和珅。
难道阿德是因此才心神失常的?
永璘脸色沉郁,如今和琳身死,和珅伏诛,难道阿德真的会落得那般下场?
不对……如今明显是自己那位十二哥占了上风,而皇阿玛是万万不会将一位公主嫁与罪臣之子的……
永璘皱了皱眉,眼神随即坚定起来。
罢了,左右还有自己在,难道还护不了阿德么?
等到景安安排好,便前来回禀永璘。
“你家老爷的后事如何办理?”
“主子早先提到过,从简。”景安犹豫了一下,忽然一掀衣摆跪倒在地低声道:“贝勒爷恕罪,景安所言之事,事关主子性命,因知道贝勒爷与主子的情谊,方敢透露一二。”
永璘剑眉微挑:“你讲。”
“主子早先曾在大理寺安插了一探子,此次回京时觉得时局不对,于是命奴才去找那人早作打算,老爷下狱后的消息也是那探子传过来的,原本是打算,将老爷所喝的毒酒换成主子事先准备好的假死药,待敛尸时喂下解药便可转醒,另备一具死尸保得老爷性命,不料却发现老爷喝下的不是假死药而是毒酒……”
“之后阿德就成了这个样子?”
“是,不过主子还说……”景安脸上出现一抹疑色,“说这尸体不是老爷。”
“不是?”永璘不由的看向已经昏睡过去的阿德。
一番思量之后,永璘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将那尸体抬下去,又等了一会儿大夫才姗姗来迟。
大夫粗粗把了脉,便问一旁的永璘:“令弟今日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了?”
“正是,家中一位平日里对他甚是抚照的长辈过世了。”
“令弟年幼时怕是经受过类似亲人长者的离世,平日里虽不显,却是一直有心结凝郁,而且又经历了一次,应该是勾起了以往的心结,而致使神智混乱。”
“老夫先给他扎几针,再开些安定心神的方子,先吃着再说吧。”
“有劳了。”
怕阿德半夜又出什么岔子,永璘便在旁边守了一夜,凌晨时才回了府换上朝服去上早朝。
或许是大夫的那几针起了作用,到了第二日阿德醒来后倒也没了那疯癫模样,只是呆呆的不说话。
永璘一进来便看到阿德坐在床上不知在想什么,走过来坐在床边捧着他低垂的脑袋,神情有些欣喜,“阿德,你猜谁来了。”
阿德仿佛没听到似的,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然后眼睛扫到了随后进来的那人,整个人随即一震。
“……二叔?”
阿德呆呆的看着那人。
“你阿玛没死。”
来人正是和琳,他看起来瘦了很多,身上还穿着暗色的夜行衣。
“……阿玛……没死?”
阿德怔怔的重复了一遍。
和琳点点头,脸色凝重,“阿德,离开京城吧。”
“听二叔的话,回钱塘去。”
——
正月刚过,吹面的微风还带着寒意,吹出了迎春米粒大小的花苞。
京城郊外停着一行车队。
“阿德!你又玩这一套!”永璘声音从后面传来,阿德回头,正好看到他气哼哼的自马上飞身而下,疾走两步抢到阿德跟前,“你又要自己走是不是?你真是要气死我了!”
“我没有自己走,还带着宜锦呢。”阿德示意永璘往前看,果然前方的马车里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一脸惊奇地看向这边。
阿德摆摆手示意宜锦把头缩回去,然后看向永璘:“怎么来的这么慢,我都等了快一个时辰了。”
“今天城里人特别多——”永璘解释了一半忽然停住了,“你说、你等我?”
“二叔虽说阿玛没死,却又不说其中详情,我总是不得安心的。”阿德看着永璘,忽然歪了歪头,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京城我呆不下去,也不想呆了,江南也算得上是我的地盘,贝勒爷若是不嫌弃,便让阿德做一回东吧?”
永璘看着阿德隐含着期待的脸,大吼一声:“求入赘!”
然后猛的低头咬住他的嘴唇。
不远处似乎传来宜锦的惊呼。
——
二月,乾隆病逝于紫禁城养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