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站了多久,门喀拉一声从里面打开了,柏为屿看到他惊了一跳,疑道:“想吓死人啊?在这杵了多久?”
段杀六神无主地应道:“刚回来。”
柏为屿把垃圾袋丢在门口,“还不进来?”
段杀走进去脱下鞋,闷闷地坐下来喝了口水。
柏为屿问:“他怎么样了?”
“……就那样。”
“那样是怎样?”柏为屿追着问:“烧退了吗?”
“不知道,吃了退烧药,明天应该会退。”
柏为屿局促地搓着手,“我知道说对不起没用,但还是想去给他道个歉。”
“不用了。”段杀的语调毫无感情。
柏为屿观察着他的脸色:“要的要的,你陪我一起去,替我说说好话……”
段杀截断他的话:“别提那事了……”
“怎么能不提?”柏为屿陪着笑:“我真的很诚心道歉的!”
段杀唤道:“为屿……”
“什么?”
段杀转开目光不忍心看他的眼睛,“我想和你说件事。”
“说呗。”
“我们……”段杀说了一半卡壳住,心里的悸痛天翻地覆。
“怎么吞吞吐吐的?”柏为屿一脸的好奇:“什么事啊?快说!”
“我们分手吧。”段杀鼓起勇气丢出这句话,脑袋里的思维扯成一团,六月天竟然冷得四肢百骸皆冰凉刺骨。
房间里寂静了许久,柏为屿似是不相信自己听到了那句话,凑近过去近距离盯着他的眼睛:“你再说一遍?”
段杀偏头避过对方刀子一样的眼神,“我们分手吧。”
柏为屿短促而沉重地喘了几秒,又笑了声:“为什么?”
段杀咬紧牙关,艰难地从齿缝间挤出三个字:“我爱他。”
柏为屿推开椅子站起来,霎那间万念俱灰,趔趄了半步,随手操起一个啤酒瓶往段杀脑袋砸去。段杀一寸位置也没有挪,梗着脖子硬生生挨下这一记,随着一声闷响,酒瓶渣混着啤酒泡沫四处飞溅。
冰凉的液体之间涌动着温热的鲜血,淌下来蒙住了双眼,他没有看到柏为屿掉没掉眼泪,只听到对方声嘶力竭地扯着哭腔:“你他妈不爱我还干了我一年多,你当你畜生啊?”
段杀没有分辩,他捂着额头上伤口嘶嘶抽气,胸口撕心裂肺地疼痛以至于觉察不出额头上的疼。
柏为屿开始摔东西,小花盆、闹钟、台灯、遥控器、笔记本、一切一切,还有他们一起买的情侣杯,全摔了个干净,桌子椅子掀了,镜子也砸了,他像一个失心疯的暴徒,疯狂地把自己一年来倾心修筑的港湾毁得面目全非。
不可思议,不久前他们还泡在蜜月期里。
段杀给他求情,在自己手上扎了一个透穿,那是什么意思?
他开车撞了武甲,清醒后第一时间看到段杀丢下武甲,抱着他惊骇得面无人色,那是什么意思?
为了让他免受牢狱之灾,段杀连前途也不要了替他顶罪,那是什么意思啊?
谁能告诉他,他相信那些是爱,难道错了吗?
柏为屿停下来,弯下腰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恶狠狠地捂着眼睛,他拼了命强抑呼之欲出的泪水,浑身抖得不能自制。
两个人吵吵嘴斗斗气,恩爱过甜蜜过,口不对心地互相体贴互相逗乐,点点滴滴恍如还在眼前,那个男人总板着一张脸,却常在缠绵过后笑他很可爱,还在他妈妈面前握紧他的手,笃定地发誓会对他很好很好。
就是这么个好法——出门前还信誓旦旦地给他承诺,回来就要分手!狠心绝情地不留一丁点余地。
他认定那个男人很爱他,真的真的深信不疑,才会倾注了所有感情一心只想与对方平平庸庸地度过余生,哪想对方只是逢场作戏,做够了露水夫妻转头就奔心上人去了,把他骗得生不如死。
他输了,输成了穷光蛋!
是自己错了啊,不该一次又一次的自欺欺人,不该让一次又一次的把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绝对不掉一颗眼泪,那个人,不配让他掉眼泪!
柏为屿起了一瓶啤酒,没有杯子喝了,便去厨房拿一个碗给自己倒满,一口气喝完,然后又倒一碗,扬手泼到段杀脸上,“谈判吧。”
段杀抹开酒,嗓音沉钝:“谈什么?”
“谈赔偿!”柏为屿扶起桌子,就近扯下一张挂历纸拍在桌面上,“想一句话就把老子甩了自己去逍遥?没那么容易!”
段杀黯然无语,用眼神示意他说下去。
柏为屿趴下来写字,边写边颤声念叨:“感情抚慰费二十万、青春损失费二十万、前途耽误费二十万、精神伤害费二十万、分手后生活补助费二十万,一共是一百万,你的沃尔沃新车还不到五十万,现在只是辆破车,折算到三十五万算便宜你,车先抵了,还欠我六十五万!”
段杀被这荒谬的赔偿搞得一头雾水,“我哪有那么多钱?”
柏为屿将笔纸甩给他,“没钱就别出来嫖娼!你自己算算四百天你嫖了老子多少次!还没给你算过夜费呐!老子不值这些钱吗啊?签字!”
段杀呆呆地拿过笔,“我不可能拿得出这么多钱,你也知道的。我先欠着,一有钱就还你……”
柏为屿凶恶地扇他一巴掌,吼道:“老子都让你先嫖后付账了,你还按揭?按你个JB!一次性付清!别讨价还价!”
段杀望着柏为屿无法掩饰悲切却伪装强悍冷血的神情,顿时心疼得几乎窒息,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站起来猛地抱住了柏为屿,张口便说:“为屿,我不是不……”
柏为屿奋力推开他,“签!”
我不是不爱你!这种话怎么还有脸说出口?段杀实在摸不清自己的心思,他看着对方被绝望和痛楚冲刷得支离破碎的眼眸,比一刀一刀凌迟了自己还痛。
少顷,他扶稳桌面,低下头工整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柏为屿抢过纸,转身贴在冰箱上当证据,肩膀犹如风中的枯叶般抖个不停,“我警告你,在没有赔完之前你别想和我分手,别想和他在一起!老子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一次撞他,下一次撞你,绝对让你们永无宁日!”
杨小空的工作已成定局,白左寒托尽了关系,打通院办高层和校人事处,各方面消息都封锁严密,只要杨小空先逾越一层一层往上报备的自然程序,避开基层办事人员,直接和学校签下合同占用雕塑系今年唯一的编制名额,以后再走过场开一个公开课试讲,接着顺其自然留下漆画课程,成米煮成熟饭,任系里哪个天王老子想反对都难。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白左寒竟然能找到市长,并求来了一封推荐信,杨小空看完信惊愕得嘴都合不拢,“白教授,你还认识市长啊?”
白左寒淡然说:“他和我爸是老同事了,不过交情也不是很深,我厚着脸皮去找他,他好歹会给个面子。”
杨小空知道白左寒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这扣留名额、狸猫换太子的事无异于九天揽月,白左寒肯定是求了无数人,背了天大的人情。
白左寒扯住他的耳朵晃了晃,“发什么呆呢?嫌我给你找的工作不好啊?”
“不呢,我很高兴,谢谢。”杨小空心酸地蹭蹭白左寒的颈窝,责怪自己还是太没有本事,才会让白左寒如此操心。
计划完美无瑕,等毕业生答辩工作结束,杨小空带上所有材料到校部去签上合同就一锤定音了,数数时间不过一个多礼拜,白左寒好像看到杨小空已经是他的同事而非学生,沾沾自喜地说:“面团,等你签了合同,我带你去见见我爸妈。”
杨小空眼睛一亮,又黯淡下去,“为什么一定要签合同后?”
白左寒啐道:“我是不在乎什么师生恋,这都什么世道了!只是老头老太思想停留在旧社会,让他们接受我喜欢男人就抗争了十几年,又冒出个师生恋,这不是要死么?”
杨小空乖顺地应道:“我都听你的。”
杨小空毕业答辩这一天早上,白左寒比他还紧张,先是把黑猪关进厕所里,免得那畜生把杨小空干净利落的白衬衫和米色便裤拱得乱糟糟,接着又在他耳后喷了点古龙水。
杨小空哭笑不得:“你干什么呀?”
白左寒耙了耙杨小空的头发,欣赏得几近陶醉:当初傻乎乎的男孩子,由自己一手培养成沉稳自信的好男人,这可不是一般的成就感。
杨小空捧着他的脸,唇边勾起淡淡的自负:“过了今天,以后我和你平起平坐。”
白左寒皱眉:“我什么时候让你比我低一等了?”
杨小空在他皱起的眉间落下一个吻,笑而不言。
整场答辩没有出任何差池,美术学院只有杨小空一个人是研二毕业,而且他一直是个踏实肯干的孩子,没有任何人想非难他。答辩进行到一半时,后门钻进来一个人,刺溜窜到最后排坐下,无声地挥手向主席台致意。
站在主席台上的杨小空抬眼看到他,发自肺腑地绽开一个暖心的笑容。
杨小空答辩结束后,悄声溜到后排在柏为屿身边坐下,柏为屿轻轻捶了他一拳,“以前你看着我毕业,现在我看着你毕业。”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杨小空一摸贴在柏为屿脑门上的纱布,“你怎么了?”
柏为屿挠头:“没事,走路不长眼,撞到电线杆了。”
前排有一个老师喝道:“请同学们不要说话,保持会场安静。”
杨小空握住柏为屿手搁在自己腿上,两人对视一眼,嘿嘿笑。杨小空掏出笔在他手掌上写字,柏为屿抢过笔,不甘示弱地写在杨小空手背上。
你写一句,我写一句,手上写不下,写到手腕上,又对视一眼,你笑我傻,我笑你傻。
后来的每一年毕业生答辩,杨小空都会坐在这个位置上,想起那一年两个傻瓜为争论去哪家店海吞一顿来庆祝毕业而在双方的手上写满密密麻麻的字。
逝去的青春美好而纯粹,每当缅怀往事,细细回味他们的喜与悲,有伤感却没有遗憾,有暧昧却不是爱情,唯有这一页回忆是他心里永久的伤,一旦翻开则痛心不已。
第五十七章:欠债还钱
柏为屿威胁段杀在没还清赔款之前不得在外留宿,晚上九点前段杀没有回来他就到武甲家去放火。
段杀没有表示异议,安分地睡在沙发上,把床让给柏为屿。
第二天下班,段杀在食堂吃过饭回来,柏为屿不在家,他习惯性地掏出手机拨柏为屿的号码,电话那一头马上传来一连串粗俗的痛骂:“你妈了个X的死贱人,打屁打啊?老子不认识你!再打你大爷我操你祖宗十八代!”
段杀只好掐了电话,自嘲地摇摇头:打电话干什么?真是手贱!
和柏为屿一起吃饭的杨小空等几个人目瞪口呆:“为屿,你骂谁呀?”
柏为屿关了手机:“一个不认识的王八婊子,三天两头打错电话。”
夏威咋舌:“那也不至于骂得这么狠啊。”
“唉,不提那些个贱种!”柏为屿豪爽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来来来,今天小空毕业,是个大好日子,我先干为敬!”
其余几人皆面面相觑,没有心思动杯。
毕业又不是什么非得大请特请不可的大喜事,柏为屿拍胸脯喊着要请客,本来到大排档去吃就行了,可他偏偏选了个相当高档的饭店花两千多请了一餐,五个人围着硕大的圆桌面对铺张浪费的满汉全席干瞪眼,连乐正七都没胃口吃喝,迷惑地看着柏为屿。
段和在桌子下踢踢夏威:“为屿好像不太对劲。”
夏威满不在乎:“他就那样,人来疯。”
段和嘀咕:“靠,他刷的是我哥的工资卡,我哥一个月的工资给他刷两次就没了。”
柏为屿敬完杨小空敬乐正七,敬完乐正七敬夏威,敬完夏威要敬段和,段和捂着酒杯,“留一个人开车吧。”
柏为屿嘿嘿傻笑:“也对也对,来来来,段和留着开车,小的们给我接着喝!”
杨小空搁下筷子,用湿毛巾擦擦手,起身扯住柏为屿:“为屿,陪我去上个洗手间。”
柏为屿一脸鄙视:“小学生啊你?自己去。”
杨小空不由分说,拖着他就走。
柏为屿一路骂骂咧咧:“没用的东西,撒尿还要人陪?长不大的咩咩……”
杨小空把他拽进洗手间推到单间里,反手关上门:“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柏为屿纳闷。
杨小空点起一支烟,眯眼对上他的眸子,“还没动筷就不要命的喝酒,这么想醉死?”
柏为屿渐渐地收敛笑容,“我才喝了半瓶红酒,你别神经过敏。”
杨小空呼出一口烟雾,扳过柏为屿的脑袋,额头顶着他的额头,“为屿,不管发生什么事,喝酒不能让你高兴起来的,和我说吧。”
一种昏天暗地的剧痛骤然涌上心头,柏为屿怕自己会当场掉下眼泪,赶紧偏开脸,泄愤似的狂踹一顿门板,而后一屁股坐在马桶上,两手抱着脑袋,使劲忍住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忍得额上青筋微跳,缓了几分钟后,闷声闷气地说:“我和他分手了。”
“为什么?”
“他和别人好了。”
“谁?”
“武甲。”
杨小空咬了咬牙,睫下恍惚有水光闪动,毫无意识地把剩下半截子烟捏碎了,他单手揽过柏为屿的肩,另一手拢进对方潮湿又柔软的短发之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眼神空洞地望向前方,“别伤心,谁缺了谁都照样活,你还怕找不到更好的吗?”
柏为屿用手背一擦鼻子,逞强装的很不屑,啐道:“我才不伤心!”
段杀陪武甲去诊所挂吊瓶,因为前一晚撕开了这十几年的薄纱,两个人都很不习惯,能搭上的话越发少了。休息室里照样没有人,电视的声音聒噪不休,段杀盯着电视发呆,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尤其是过了八点半后,隔几分钟就看看时间,武甲问:“你有事?”
“没。”
“急着走?”
“没。”段杀又看了眼时间。
武甲好笑,故意把输液器调慢些,“挂完这瓶大概要十点半了,既然不急就陪我等着吧。”
“嗯。”段杀焦躁之情难以掩盖,踱到门外去抽了支烟,再一看时间,九点多了!他倒是不怕柏为屿真的会去放火,谅那小子喊得嚣张也没胆量干,但到底顾忌什么,不得而知。思来想去,他回到休息室,硬着头皮撒谎:“我单位有点事……”
武甲看透了他,追问道:“什么事?”
“那什么……呃……”
“今天看到你就想问了,头上的伤怎么弄的?”武甲唇边带着戏谑的笑意。
“走路撞到电线杆。”段杀想也不想。
“自己撞的?”武甲玩味地拉长尾音。
段杀被看得发毛,忽地坐下来轻轻握住他的指尖,酝酿片刻,说:“我和柏为屿谈分手了。”
“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