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阑并没有注意到,棺木里污浊的空气让他开始有些头晕。
“小黑,刚才我们说到哪里了?”
“平行空间或穿越时间。”
“喔对……我们掉进来之前,我确确实实用手碰到小白了,所以这也绝不是幻觉,如果是平行空间,那么也不会出现我们一走远,那些人物就消失的情况。因此我猜想,是不是在那一瞬间里,突破了某种时间的限制,让我们看到在另一个时间段的人和事?”
“虫洞虽然只是一种理论性的假设,但是很多例子让我们知道突破时间限制是有可能实现的,罗布泊这个地方实在太过古怪,曾经有不少人都在这里无故消失和死亡,如果这里本身存在一种可以扭曲时空的磁场的话,那么我们很有可能看到不存在于这个时间点的人或事。”
萧阑一口气说完,觉得呼吸有些困难,胸膛不住起伏。
“小黑,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刚下来的时候,曾经听到一阵脚步声,可后来那阵脚步声突然就没了,我就想起另外一桩相似的事件。”
“故宫?”贺渊立刻就知道他在说什么。
“咱俩真是心有灵犀!”萧阑先自我陶醉一下,才道:“在故宫的很多人,都曾经在夜晚见过成群的宫女太监自墙边走过,与其说那是幻觉或鬼魂,不如说是他们在某个时间点突破了时间,磁场发生异变,看见另外一个时间段正在进行的人事,这些人和事,都是真实存在并且在另外一个空间正在发生的。”
萧阑的语调不得不慢下来,他虽然小心翼翼压抑着呼吸频率,却仍然觉得头晕的感觉越来越严重。
贺渊嘲道:“那你看到陈白被怪物缠住,是已经发生过的,还是未来的事情?”
萧阑喘了口气,沉默下来,棺木里一片黑暗,唯一一支手电筒早就没电了,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就在贺渊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才听见一个很轻的声音:“我当然希望是后者。”
那之后,只能听到萧阑越来越急促,又逐渐趋于微弱的喘息声。
“小黑……”晕眩得厉害,只觉得头越来越重,他半是撒娇半是没有意识地将脑袋垂下来,恰好靠在贺渊颈窝处。
贺渊皱眉,察觉他的不对劲。
“我很担心小白,担心他们遇到不测……小黑,你和我说说话,我怕我支撑不住会睡着……”
“有空担心别人不如担心一下自己。”贺渊冷声道:“睡了你就不会再醒了。”
“我也不想,但是好困……小黑,你为什么会去做道士的?”萧阑的眼皮越来越沉重。
由于自小习武的缘故,他的体力比同龄人都要好,本来也不会这么快就不支,但是从之前在石室碰见巨蛛开始,萧阑就不停地奔走搭救众人,还带了一身的伤,早就把体力都消耗得差不多了,两人在那条石阶上走的时候,他已经是强弩之末,只不过一直有口气撑着,现在被困在这里,强压着的那些因素一下子爆发出来。
狭小的空间里飘着淡淡的血腥味,贺渊知道那是萧阑身上的伤口又裂开了。
“我说过我不是道士。”他伸手摸到对方后腰,果然摸到一小片濡湿。
“那你怎么会道术?”萧阑不以为意,身体因为怕冷,本能地一个劲儿往对方怀里钻,温热的肌肤贴在一起,他舒服地叹了口气,阖上眼。
“不准睡。”
贺渊毫不留情地给他一巴掌,把他打醒,冷冷道:“还想不想听我的事了?”
萧阑捂着脸可怜兮兮:“小黑,你就不能温柔一点?”
“我从小体质虚弱,三不五时会晕倒昏厥,整天疯疯癫癫,医院检查不出毛病,家里人束手无策,只好把我送到山里去,希望山上的空气能让我舒服一点。”
萧阑听得迷迷糊糊,忍不住笑了一声:“我小时候恰好跟你相反,别人说是文静得像个娘儿们似的。”
贺渊也不接他的话茬,淡淡续道:“后来在山上遇见一个人,跟家里长辈也有些故旧,他说我是失了一道命魂,所以才会这样,如果不把魂魄补齐,再过几年命也就没了。”
“命魂是什么?”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为天魂,地魂,命魂,七魄为天冲、灵慧、气、力、中枢、精、英。人死时七魄先散,而后三魂再离,我天生就少了命魂,所以魂魄不齐,容易为阴邪所侵,换一种说法,就是先天免疫力有致命缺陷。”
贺渊的声音淡然没有起伏,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萧阑却听出一点味道来了,精神不由为止一振。
“后来呢?”
“那个人教了我道术,还帮我把魂魄补齐。”
萧阑大奇:“失去的魂魄也能找回来?怎么找?”
“不是找我自己的魂魄,而是拿别人的命魂来补。”幽冷的语调透过黑暗传至萧阑耳中,让他蓦地微微一震。
“谁的命魂?”
第20章
棺木里沉默下来,贺渊许久没有说话,萧阑忍不住昏昏沉沉地耷拉下眼皮,又被他一巴掌打醒,疼得眼泪都快冒出来了。
“弥补魂魄这种事,属于绝顶秘术,大凡学道的人都知道,但却不是个个都能学,因为你不知道招来的魂魄会是什么,万一命魂的主人生前性情暴戾,又或优柔寡断,都会连带影响了被施法人的性格。”
萧阑眨眼,勉强提起精神,满口胡扯:“被拿来弥补你魂魄的命魂,生前估计住在冰山上吧?”
贺渊没有回答,思绪忽然有些飘远。
当时国家百废待兴,无论是道,还是佛,一律都被打上糟粕的烙印丢在角落里,那个人曾经因此被关过牛棚,被批斗游街,被逼着承认自己学的都是垃圾,所以他心里一直不甘心,总想证明道术并非一无是处,老祖宗们数千年传下来的东西,是有它的精华所在的。
贺渊的存在正好让他找到这么一个机会,而他也想起传说中那种不足为外人道的秘法,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帮当时才六七岁的贺渊补齐魂魄。
可世间万物,有得有舍,有舍有得,那个人也万万想不到,居然会因此招来一个大麻烦,这才有了贺渊的劫数。
“命魂是赵政的。”贺渊淡淡吐出两个字。
“喔,赵……赵政?”
萧阑本来又快睡着了,突然灵光一闪反应过来,眼睛忍不住睁大。
他是学历史的,对这样一个名字自然再熟悉不过,赵政是最初的叫法,但提起这个人,他的另一种叫法也许更让人耳熟能详。
嬴政。
秦始皇帝者,秦庄襄王子也。庄襄王为秦质子于赵,见吕不韦姬,悦而取之,生始皇。以秦昭王四十八年正月生于邯郸。及生,名为政,姓赵氏。
这些典故记载忽然在萧阑脑海里像印书似的浮现出来,清晰无比。
他张大嘴巴,愣了半晌,才道:“小黑,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说笑话了,这一点也不好笑嘛,哈哈哈!”
贺渊没有理他,隐在黑暗中的面容漠然而冷淡,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这个人向来不会做毫无目的的事情,会突然跟萧阑提起这些,自然是有原因的。现在许多事情已经走入一个死胡同里,纠结成一个个谜团,他不得不尝试从这个人身上下手,以便找到一些端倪。
萧阑笑了一会儿,自己觉得没有意思,也就停了下来,只觉得兴趣盎然。
贺渊不是一个会说笑的人,但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这该是一件多么令人惊悚的事情,数千年前存在着的帝王,他的一缕命魂,居然就在自己旁边这人身上。
学考古的人,在某些角度看来,其实跟盗墓的差不多,都是常年在外面也碰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人,萧阑早就习以为常,对一些鬼神之说也不是全盘不信,但这次实在过于震撼,饶是缺心眼也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
“你做什么?”贺渊冷冷拍掉他在自己身上乱摸的手,如果不是这里活动不开,这人早就被他丢出去了。
“一个活着的嬴政,当然要摸过瘾了。”萧阑上下其手,一边感叹:“本尊还躺在骊山脚下,能摸到依附着灵魂的躯体也好啊!”
“小黑,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
“你当初是自己病死的,还是被赵高李斯弄死的?你临死前有什么感想?你爹是异人还是吕不韦啊?”
“……”
贺渊冷冷道:“我还是我,我不是他。”
萧阑喔了一声:“你们没有进行灵魂上的深刻碰撞与交流吗?”
“……三魂七魄中,命魂只占其一,充其量只能影响部分性情,却不会完全改变一个人。”贺渊开始觉得根本没有必要跟他说这件事情。
萧阑恍然大悟。“就像一个人借尸还魂到一头猪上,那它本质还是一头猪,不会开口说人话!”
“……”
萧阑想通其中关键,越发好奇:“他挂了那么多年,你们怎么会把他的命魂招来?”
贺渊垂眼,淡淡道:“他生前好炼丹药,追求长生不老,虽然未必真能长生,可在那些方士的折腾下,也设法在死后保住一口气不散去,三魂被拘在一起,俗话说阴魂不散,就是这个道理。而招魂则需在灵气充沛之地进行,骊山就是其中一处。”
“所以高人师父就带你到那里,本来想帮你补齐魂魄,没想到阴差阳错,最后进了你身体的居然是千古一帝的命魂?”
“嗯。”
“真是峰回路转,跌宕起伏……”萧阑打了个呵欠,随口问:“你那师父连秦始皇的魂魄都能招来,肯定很厉害,说不定也可以解了我的劫数。”
“他已经死了。”贺渊漠然道:“逆天而行者,折福损寿,不得好死。”
他的魂魄不齐,本该早夭,但有人强行用秘法补齐他的魂魄,让原本注定的结局出现变数,这就是他的劫。
既然体内的命魂是数千年前那位帝王所有,那么自己的劫数必然也与此有关,但卦象却显示他的劫是因萧阑而起,所以这其中的渊源纠葛,委实过于曲折离奇。
“人早晚都要死的,节哀顺变,像我不也是……”萧阑安慰着他,双眼微微眯起,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不可闻,放在贺渊上的手随之无力地滑落下来。
贺渊心头没来由地一跳。
这个人一死,他自有办法能从这里脱身,后面的劫数和麻烦自然也就迎刃而解,再也不必听到他那些毫无意义的废话,看他做那些毫无意义的蠢事。
这么想着,面容越发冷凝下来,手慢慢地移到这人的颈项上。
萧阑对这一切毫无所觉,他的脑袋嗡嗡作响,一片混沌,仿佛有无数人事在眼前晃过,又纠结成乱糟糟的光影线条,让人辨不清是梦境还是真实。
胸腔剧烈起伏,化作一片火辣辣的疼痛,记忆深处似乎很多年前也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那个时候心死如灰,悲伤大于愤怒,只求一死而后快。
“爹爹,你给我捉那个蝴蝶!”
“阿爹,孩儿这篇策论,比之丞相何如?”
“父而赐子死,尚安复请!”
“你这个孽种,克父克母,连你弟弟都不放过,当初就该听人说的,把你远远的送人,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全家都被你害死!”
萧阑闭上眼,眉头紧紧拧着,困难地喘气,嘴里无意识地喃喃自语,有时候是贺渊听不懂的方言,有时候又是低低的呻吟,只有最后两个字很清晰。
“小黑……”
贺渊一怔,慢慢松开手。
萧阑胸口的疼痛感远远比放在他脖子上的那只手来得强烈很多,因此也没有察觉对方的举动,只是喉头困难地颤动一下,小声说:“我要是死了,你赶紧出去,不用管我,我知道你有办法……如果能碰上小白和教授他们,麻烦你顺手搭救一把,我,咳咳……”
话戛然而断,人没了声息,贺渊蓦地心里一空,下意识伸手去探,发现还有微弱的鼻息,只是人昏厥过去。
这人软软地靠在自己身上,头发摩擦着颈窝,带来微痒的感觉。
他虽然还没死,可就这么下去,迟早也会窒息而亡。
贺渊停了半天,慢慢地伸出手,揽上他的腰。
这人的腰肢出乎意料的纤细柔软,就像其人一样,漫不经心的外表下,却有一副悲天悯人的软心肠。
就在这个时候,棺木边角咔的一声,发出细微的轻响。
贺渊微微皱眉。
不一会儿,又是一声轻响。
像是有人在撬棺木。
这种敲打的声音很有节奏,持续了大约一个小时,棺木边角的钉子被撬松,足以掀开棺盖,说话声一边断断续续地传过来。
“靠,原来宝贝全在这,古楼兰人可真他妈小气,刘大教授,我们是倒斗的,不是来考古的,好东西人人有份,这里边……咦,这具棺材葬了不止一个?”
第21章
时间再往前一些。
当时陈老六突然发狂自杀,大殿里乱成一团,众人四处查看,萧阑他们失踪的时候,连陈白都没察觉,还是刘教授先问了一声,大家遍寻不到人,才开始慌乱起来。
在经历了前面那么多怪事之后,没有人会觉得贺渊跟萧阑的消失是一个意外。对于赵老爷子那帮人来说,贺渊简直是他们的指路明灯和救命稻草,他们还想靠着他脱离危险,找到明器,而对刘教授他们来说,萧阑则是他们的学生和同学,是这个团队的一员,所以两方尽管出发点不同,焦急的心情却是一样的。
刚才大家都在大殿内,贺渊和萧阑不可能不告而别,无端端跑到外面去,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是在殿内消失的,只是任凭其他人怎么找,这两个人就像凭空蒸发一样,没有半点踪迹可循,就在这个时候,赵老爷子在大殿中央的石台下面找到一条通道,幽深黝黑,不知道通向哪里。
找不到人,要么从石台的暗道下去,要么退回去桥上当怪物的点心,他们只有两条路可选,刘教授他们只能寄希望于萧阑早就从暗道里下去了,跟着赵老爷子一帮人走,谁知道陈白死活不走,说要留在这里继续找萧阑,也许他又会重新出现。
刘教授好说歹说都劝不动他,最后还是于叔一掌劈晕了他,这才拖上人下了暗道。
现在在大多数人心里,求生欲望远远超过找到什么明器宝贝,每个人都疲惫不堪,也都把警惕心提了十二万分,生怕一不留神就喂了怪物,结果这条暗道一路走下来,居然平安无事,不仅如此,他们还发现了一个存放棺木的耳室,里面整整齐齐,摆了十来具棺材。
这座耳室不同于之前那些地方,不仅四周墙壁里头镶嵌着会发光的小珠子,而且这些珠子还是根据壁画的布置来分布的,有的是被捧在古楼兰少女的手里,有的则是嵌在祭司木杖上,与壁画内容融为一体,完美之极,将整间耳室都薰照出淡而柔和的光芒,纵然这里放着棺木,也并不让人觉得如何恐怖诡异。
赵老爷子他们看得眼睛都直了,别说一个西域小国,就算是中原王侯大墓,能用得起夜明珠来陪葬的也是寥寥无几,虽然这些珠子未必有中原那些那么硕大,但这么多加起来,起码有十几二十颗,而且色泽各异,价值自然不在话下。
刘教授伸出手去抚摸,一边感叹:“古籍中关于夜明珠的记载,最早要追溯到炎黄时期,可就算再久远,对夜明珠也只有追捧的份儿,古楼兰处于丝绸之路的咽喉,怎么说也是个小国,可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宝贝,连当时的中原大国也很少见,难道是从印度那边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