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姐她年初伤了腿,本以为休息几个月当是无碍的,但不知怎么的身子就越来越弱,再加上……如今整日里病得昏昏沉沉的,大夫们都说是旧伤导致的结毒于内,只能慢慢解毒静养,且忌大喜大悲。”
宫卓良注意着老夫人的神色,知道她八成是想提复婚之事,忙先用话堵了她,果然,老夫人听完之后就无奈的长叹了一声。
“祖母,这处宅院孙儿已经买了下来,且让乔铭先过来听您差使,粗使的丫鬟和小厮正准备采买,祖母看看还有什么缺……”
乔应泽正按宫卓良所说的安排禀告给老夫人时,却被老夫人抬起手组织他继续说下去,乔应泽不解的看了看好像做了什么决定的老人。
“泽儿,祖母知道你孝顺,可如今你父亲被流放到北地,听说离泊城骑马都要二十天,祖母实在是没法安心的在这里住下来啊,再说了,如今这家里的家主是轩儿,他以后要在京城定居,我们就算不跟着他一起去京城,也断没有留在泊城这边与你同住的道理……”
老夫人握着乔应泽的手放到自己的膝上温柔的拍了拍,看着他的眼神里是满满的慈爱,她今天看到宫卓良陪着乔应泽一起来,就知道他的孙儿今后在泊城是不会受委屈的,但若是她们这些个老弱妇孺都留在泊城,却只会是他的拖累。
如今她们身上一点私产也无,却又各个娇生惯养的,老夫人可舍不得让好不容易才活的轻松些的乖孙,再背负起这么多人的负担。
“祖母,这怎么可以!”
乔应泽闻言很是讶然,忙反握住老夫人的手想要阻止,但却被老夫人给制止了。
“是啊,祖母,轩哥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不然等他到家之后,咱们再从长计议……”
而在两人身边同坐的宫卓良也很惊讶,而在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对面坐着的乔夫人在听到老人的这些话后,脸上浮现出的愤然和挣扎,显然她是不同意这个决定的,但在自己提到乔应轩时,她的表情却是一变,却好像硬是忍住了没有说什么。
73.宫卓妍
“祖母已经决定了,去北边的兴城居住,那有祖母娘家的亲戚在,而且离你父亲流放的地方也能近些,方便我们照顾他,泽儿,你留在泊城好好的养身体,就是对祖母最大的孝顺,圣上仁慈,定有赦免你父亲的一天,到时咱们一家人再团聚……”
老夫人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坚决而严肃,根本不容许乔应泽和宫卓良反驳半句,乔家虽然败了,但有着孝字压着,老夫人依然是家里地位最高的人,所以她一旦决定的事,大家是不能当面反对的。
乔应泽和宫卓良无奈的告退离去,待屋里只剩下老夫人和乔夫人两个时,乔夫人咬了咬牙,看着老夫人勉强的挤出一点笑容来。
“婆婆,既然泽儿孝顺,在泊城给咱们置了宅,咱们又何必到兴城去寄人篱下呢,若是不放心老爷那边,送两位妹妹过去照顾着就是……啊!”
乔夫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夫人随手抓起的茶杯打在了身上,吓得她一下子跳了起来,慌张的拿帕子擦着身上的水渍,眼神是又惊又怒。
“你还知道泽儿孝顺?当初是谁恨不得把他往死里逼的!现在又想让泽儿养着你,你还要不要脸上的这张皮!”
老夫人恶狠狠的瞪着乔夫人,抓起另一个茶杯想要继续扔,却被闻声赶进来的乔媛音的娘给拦住了,惊得她忙替老人家抚胸顺气,而乔应梓的娘孙氏则搂着自己的儿子站在门口,若有所思的冷眼看着她们,还有一个妾氏手忙脚乱的哄着吓哭的小婴儿乔应燃,屋子里顿时乱成了一团。
“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咱们现在吃的住的都是靠的宫家姐弟,就连身在京城的轩儿,不也全靠着他们家才谋得个好前程吗?当初这么好的儿媳妇你横竖看不上眼,非得巴巴的去求来个大户人家的小姐,结果怎么样!他们可顾了一点亲戚情分,轩儿又受了多少委屈!”
老夫人把桌子拍得磅磅响,若不为了乔应泽兄弟两个的名声,她真想把这个自私愚蠢的女人赶出门去,这女人就没有一点羞耻之心吗!
“呜……啊……”
被老夫人当着几个侍妾的面这样痛骂,乔夫人涨红了脸,干脆用帕子一捂的大哭起来,只是她面上装得悲苦,实际上心里却是又恨又怒,恨的自是老夫人这老顽固,放着泊城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什么兴城讨苦,还管那个老不死的混账东西做什么!而怒的,则是自己堂哥家的薄情寡义,竟丝毫不念亲情,如此对待她和轩儿母子。
“轩儿的信你也看到了,如今他在京城是个什么处境?你要是想让他有一个抛夫弃家的失德母亲,毁了他的仕途前程,一辈子抬不起头赖做人,那你就留在泊城享你的福好了!”
老夫人怎么会看不出乔夫人是在撒泼装哭,当下冷笑一声,狠狠戳中了她的痛处。
“这……呜……”
乔夫人是把一辈子的希望都寄托在乔应轩这个儿子身上的,听到老夫人的话后真是透了心的冷,更可悲的这一切还都是事实,所以乔夫人一时间悲从中来,捂着脸哭跑着回了她的房间。
“你们都听着,去兴城的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等见过了轩儿就动身,都下去吧。”
捂着胀痛的额头,老夫人把三个姨娘都赶了出去,然后一个人歪在榻上叹气。其实她又何曾愿意这么折腾,但乔应泽那样的身体,自己都要好生养着的,又拿什么养活得起她们这一家子,孙媳妇现在又是这样的状况,老夫人实是不想拖累了他们。
再说了,也该让家里这些人吃点苦磨磨性子了,不然她们一辈子都分不清好赖,不懂得感恩,以后便是日子好过了,也一样家宅难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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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毕竟是快六十的人了,这一路的颠簸可怎么受得住,再说她们都是享惯了福的,到了北边也熬不住冷……”
从离开老夫人那到进了家门,乔应泽的眉间就没有平整过,一直在想着怎么劝老夫人改变主意。
因为当初准备的充分,除了宫卓良名下的产业丝毫未损外,他们家里转移出去的财物也有好几万两了,想让这一家子人丰衣足食的过日子并不难,所以乔应泽实在是不想让老夫人去北方受苦。
“应泽,我知道你是一片孝心,可咱们毕竟分家出来的了,名义上就是同本家隔了一层的旁亲,若是老夫人真留在泊城这边受咱们照顾,那应轩的立场就太尴尬了……”
扶着乔应泽躺在自己的腿上,宫卓良一边替他按摩着舒展眉头,一边温声的劝慰。
其实在宫卓良的心里,也是不希望她们留在泊城的,准确的说,是不希望乔夫人留在这里,否则以她那种养不熟的性子,这边受着乔应泽的孝敬,那边还得想着怎么压榨乔应泽去帮衬乔应轩,并且不会说乔应泽一句好话的,宫卓良可不想让乔应泽再伤这份心了。
再说万一以后老夫人反对他们在一起,离得近了他们也不好明着违背,这些都不得不考虑。
“这个我明白,可就是不在泊城,到京城去生活也是好的,咱们以孝敬祖母的名义给他们置些田产,这样就越不过应轩了。”
宫卓良的意思乔应泽都明白,他之前做的一切准备,都是挂的老夫人的私名,而给乔应轩在京中置的宅,也是算得乔应轩的私产,都不记入本家的公中,就是怕给人一种施恩本家的印象,使得乔应轩难做。
至于以后老夫人和乔应轩怎么处理这些私产,那就不是乔应泽要管的了。
“应轩是个懂事的,等他回来了你们再一起去劝祖母,你今天也累了一天,就别想这些个费神的事情了,好好休息休息吧。”
宫卓良看了看天色,知道自己再待下去就有些晚了,可他真不放心留下乔应泽一个人,万一他晚上不好好睡觉怎么办?
“吃了晚饭再走吧,你这些日子替乔家忙进忙出的,我留你吃顿晚饭实属应当,没什么可避讳的。”
看到宫卓良的动作,乔应泽知道他是不放心自己,遂起身主动寻着他的唇吻了上去,笑他把自己看得太脆弱了。
虽然不能在祖母跟前尽孝乔应泽觉得很遗憾,但也不至于为此郁郁寡欢就是了,老夫人跟前得用的几房下人,乔应泽已经提前吩咐过乔铭,在事发后挑忠心的买了下来,有他们在老夫人跟前伺候着,便是离得远了些,乔应泽也还是能放心的。
“嗯……好。”
被乔应泽主动探出的舌尖舔在牙齿上,宫卓良勾了勾嘴角,向前一倾身,反将其压倒在榻上深深的吻了起来。
难怪世人都说小别胜新婚,这种恋恋不舍的感觉,果然别有一番缠绵滋味啊……宫卓良有些玩味的想,自己和乔应泽现在这样,才算是真正的以结婚为前提在谈恋爱吧?
与此同时,泊城外的一个小村镇里,几个粗汉正在个地痞似的人物带领下,于一处小户人家里逞凶,将原本干净整洁的家里翻得一团乱不说,还狠狠的把想要阻拦他们的男主人打得半死,逼问着家里女人和孩子的下落,但那个外表憨厚的男主人却咬着牙不肯泄露半句,那些莽汉眼看着要闹出人命,只好骂咧咧的搜刮了一通后回去了,但还留着俩个人在附近看着,想等到家里女人回来好抓住那个‘逃妾’。
因为宫家夫人只说,要完好的带回大少爷的逃妾和儿子,所以他们对于宅子里那个奸夫自然不必留手,虽然那些个跟着大少爷混熟了的无赖很怀疑他能不能生出儿子来,但他们只管有银子赚就成,哪管得了那些大户人家的门门道道呢。
在那些人离开了之后,已经折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的男子忍痛爬了起来,半爬着走进厨房掀起一个隐秘的地道入口,跌进去之后就彻底失去了意识,直到一个年轻的妇人哭着去把他们的家付之一炬,然后将他拖出了密道在野外的出口,他才幽幽的转醒过来,但气息已经是明显的弱了。
“相公,相公你怎么样啊,相公……”
已经顾不得刚出生不久的稚子的哭泣声,年轻的小妇人抱着自己的丈夫痛哭失声,那张布满了泪痕的美丽容颜,和宫卓良女装时的模样竟有八分相像,只是更加娇媚可人就是了。
“妍……对不起……你跟着……我……受苦了……去……去寻……二爷……他是……好……好人……”
憨厚中不失硬朗的男人不舍得看着自己的妻子,想要再抱抱她和儿子,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力抬起双手了,他只能那样直直的看着自己最爱的女人,死不瞑目……
“不是的,我很幸福,相公,你一直那么疼我,是我总在欺负你啊,相公……娘,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宫卓妍抱住丈夫哭到失声,脑中浮现出的都是他们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那个一直被她欺负着还傻傻的追随爱慕着她的大笨熊,那个被她拖着私奔还霸王硬上弓了的笨男人,明明说好了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怎么能够就这样舍她而去呢!
“相公,你等我,你在那边等着我,我不会让她得到贤儿的,我们的儿子一定会健健康康的长大成人,你一定要等我,不许先走哦……”
宫卓妍伏在男人的身上,温柔的吻着他已经冰冷的厚唇,霸道的话语透着浓浓的哀愁,她抹净了自己脸上的泪痕,强撑着解开衣服喂饱了怀里的稚子,然后将丈夫的尸体埋藏在他们以前搭建的草庐中,自己则抹黑了脸抱着孩子向着泊城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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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天,乔应轩终于赶回了泊城,因为以宫卓良现在的身份,不方便掺和到他们的家事中去,所以并没有陪着乔应泽兄弟俩一起去见老夫人,而他名义上还在替自己那个短命的大哥服丧,所以也不方便在家中设宴招待乔应轩,就把地方定在了自己书坊隔壁的一家酒楼。
和石康闲谈着刚骑马出门口,就见一个脏兮兮的身影踉跄着倒在了前方的路上,听到了婴孩的啼哭声,宫卓良忙勒紧马缰,惊讶的看着地上那貌似是个女子的身影,身边机灵的宫六已经跑过去查看,却被那勉强爬起来的女子避开。
“二爷……良儿……”
女子抬起一张脏污的看不清容貌的脸,虚弱的唤了宫卓良两声,看着他的眼神满是复杂的歉疚之情。
“你是……石大哥,找辆马车来。”
宫卓良疑惑的看着地上的女子,忽然心里一震,仔细的辨别了一下她的容貌,忙跳下马快步走到她身边半跪了下来,幸好在他家的门口没什么外人,所以宫卓良索性直接半扶半抱起女子,由着她弄脏了自己一身白衣都不介意。
“少爷,去哪?”
石康看到女子的轮廓也是一惊,忙套了马车过来,亲自驾车把两人扶了进去,在得到宫卓良去‘姐家’的回答后,便使车去了叶儿独自照看着的那个小宅。
“姐……你怎么会……”
待上了石康牵来的马车,宫卓良心下惊疑的看着一脸憔悴的宫卓妍,见她怀里的孩子哭的可怜,忙抱过来熟练的哄着,脑子浮现出的都是宫卓妍幼时那骄傲霸道的俏丽模样。
虽是生为了女子,却是丝毫不弱于男儿的刚烈性子,也是家里唯一保护过宫卓良的亲人,虽然她保护人的方式也是那样的霸道。
所以代嫁的事宫卓良没有怪过她,那都是宫夫人的错,甚至于宫卓良是钦佩宫卓妍的,她有着这个时代的女性鲜有的敢于争取自己幸福的决心和毅力,所以看到她现在这样凄惨的模样,宫卓良心里真是十分震动,第一反应就是她被私奔的对象欺骗了,毕竟这个时代负心薄情的男人太多。
“良儿,姐对不起你……”
宫卓妍看着熟练的哄孩子替他擦脸擦手的小弟,早已经哭干的眼眶又再一次蓄满了泪水,慢慢的同他讲起了这两年多来自己的生活。
原来宫卓妍当初和爱人私奔后,因为她的野性,是女扮男装的同丈夫跑了很多地方的,靠着出色的经商能力,日子也过得十分潇洒快乐。
直到半年多前在北方听到了宫卓良的名字,宫卓妍才知道他竟有了这么大的名声,她当时还很高兴那个素来怯懦的弟弟有了出息,本以为宫卓良是受了宫卓祥的照顾,毕竟那个堂哥对良儿弟弟的呵护她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可在细问过后,却听说他是借了嫡姐的光,还说他的姐姐是知府家的儿媳妇,举人老爷的夫人云云,宫卓妍这才知道事有不对,便同丈夫一起偷偷回了泊城探查。
那时宫卓良他们已经分家出来单过了,宫卓妍让丈夫偷偷观察很久,按着线索推敲出了事情的真相,宫卓妍自觉十分对不起宫卓良,后来见他日子过得很不错,这才宽心了一些,但这时她有了身孕,又因为前期的担心不安伤了身体,胎儿并不稳固,夫妻俩无奈之下只得寻了附近的小镇先住下保胎,却不知怎么的被宫夫人发现行踪,竟派人上门以捉拿逃妾的名义要抓走她们母子,多亏了邻人报信她才躲进密道避过一劫,他的丈夫却是被那些人生生的给打死了……
“姐,我不知道你们……你要节哀啊。”
宫卓良看看怀里粉嫩可爱的小外甥,再看看眼前这冷静理智的异常的宫卓妍,心里有着强烈的不详预感。
对于宫夫人想要抢夺孩子一事,宫卓良猜想是因为宫卓玉死了,宫家绝了血脉,所以才想把外孙当做孙子养来承家,但宫卓良想不到她竟会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下这样的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