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大哥。”林子遥躬身道。
“这几天在王府倒是瘦些了。”
天天吃苦药,饭也吃不下,自然是瘦了不止是一些,但林子遥只当他大哥林峰这句话是客套话,听听就罢了:“谢大哥关心。”
“孽子!”林老爷却是火冒三丈,猛然拍桌子喝道,“你这孽子,嫌我们林家闹的笑话不够是么,竟然还往容王府跑,你知道退朝的时候,容王爷怎么跟我说的?‘管好你的儿子!’。”
这一段经历跟以往一模一样,林子遥记得当时胆小的自己只有在这点上意外地坚持自己无措,惹得林老爷罚了他三个月的开销,还去了万福寺里吃斋念佛两个月。
但是这回不同了,林子遥直接扑通一下就跪下了,低头认错,声音坚定诚恳道:“孩儿不孝,孩儿以后不会再犯了,孩儿知错了。”
这三句孩儿倒是让林老爷无措了,这么子虽然是妾侍所生,但是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可是这林子遥向来无才无德,又不爱说话,整个人阴沉沉的,就连他这个老子都觉得看不过去,时间久了,家里的人都带着异样的眼神看着林子遥了。
所以当听到林子遥开口认错。反倒是不知该如何罚他了,看到跪着的人低着头,很是忏悔的样子,他也开始于心不忍了,说到底自己也不过气这林子遥的不争气,他几个子女中,就算是女儿,虽然刁蛮任性了些,但是琴棋书画样样能拿得出手,名声说不上响遍整个崬国,但在城都内也是小名气的。
“爹,既然林子遥认错了,此事就算了。”
看到大儿子帮林子遥开口求情,林老爷叹了口气,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去万福寺去抄千份佛经,过个两个月再回来。”
林子遥站起身,稳住身子,这才道:“是,爹,孩儿这就去准备。”
而林峰多看了眼走出去的弟弟,倒是没多放在心上,侧身朝林老爷说道:“爹,我这事儿,估计也是容王爷……”
“我们毕竟是外戚,比不得程丞相,况且那白刑又是容王的表弟,我们当初保持中立还算好,看看别人的下场,你没有被免职就已经算是给了面子了,不过他们未免也太小看老夫了,竟还没收的兵权,哼!”
林峰低头喝了口茶,心底也开始盘算着这接下来该走哪一步棋。
而林子遥一走出去,心里也松了口气,这个事情算是过去了,只要自己在万福寺呆过两个月便好了,至于以后的事情。
林子遥回头看了眼书房,无论这一世父亲对他的态度如何,自己必须早晚离开林家,他对这个林府从来就没有留恋过,唯一的亲人早已过逝,这个地方自然让他无法再呆下去了。
回到小院里,花莲正打扫着,见林子遥回来,立马迎了上去:“公子,还要我把饭热一热么?”
“不必了,去收拾些衣物,我们去万福寺思过两个月。”林子遥看了眼花莲,“你,扮成书童随我一起过去吧。”
“哎?哦,好!”花莲将扫帚放好后,就立马进去去收拾东西。
林子遥坐在外面,看着腰上的玉,就算把湖里的那块玉找到了,自己身上带着的那块玉却掉在那湖里,这算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吧,无缘就是无缘,自己也是强求不得的,况且那人也从未正眼看过自己。
04.是输还是赢
当初的林子遥可能不会意识到,林老爷为何要把他派到寺庙去,这一世虽然少了罚三月的月钱,但是多了抄佛经这一项。
“老爷为何让您去寺庙呢?”换了一身书童装扮的花莲疑惑地问道,这事说大不大,若林子遥是林老爷宠爱的孩子,估计还要倒过来安慰他。
“大概是怕我被白副将为难吧。”林子遥笑着背上包裹,他可没忘记那白刑有多么厌恶他,“行李都准备好了?该带上的,都带上了吧?”
至于他爹真正的意图,林子遥也不清楚,从小他就羡慕大哥和二姐,能有爹安慰和夸奖,那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好像不是爹亲生的一样,起初还会觉得心酸,渐渐地,也不知道是不是麻木了,到后来,看到他们父子和睦的场面,也不会觉得难过了。
不过那也是自从娘亲过逝之后的事情了。
花莲拍拍胸脯保证道:“不会落下什么的,公子你就放心。”
两人下午锄草的计划算是泡汤了,只能动身前往万福寺,坐在马车中,花莲还从未出远门,虽然万福寺就在城外不远处,但是对于连街上都很少逛的女人来说,马车外的世界都是新鲜的。
看到稀奇玩意儿就问林子遥,路过杂耍团的时候,也惊呼不已,林子遥觉得自己带上这个丫头,要在万福寺那种佛门之地是不可能耳根清净的。
万福寺还更以往一样,就连接待的还是那位名叫空静的小和尚。
“这里还真是安静呢,我都不敢大声说话。”花莲来过几次寺庙,但都是陪同家人一起来祈福的,这里头倒是从未进来过,只见她伸出脖子朝外瞅着,“我刚才看到门前的大树,挺有意思的。”
“我过来不是来玩的,别忘了千份佛经要抄。”林子遥泼了冷水,花莲却是笑道:“那是公子的事情,我也就帮您磨墨罢了。”
这丫头,林子遥将包袱放下,开始整理起来:“别愣着了,过来把衣物都整理一下。”
“哦。”
林子遥上辈子没有抄几个字就放弃了,空静这个小沙弥当初听到林子遥开口要了百份佛经要先抄写的时候就没信过这人会静下心来抄佛经,但是林子遥只是笑笑:“那就先帮忙拿几份吧,我怕两个月最多也只能抄这么多。”
但是,事实上,林子遥的确从早上鸡鸣的时候就跟着寺的和尚一起洗漱,吃早饭,在大堂前诵经,然后回到自己的小院前摆上桌子和墨开始抄经文,万福寺乃国寺,佛经不下万卷,都是历代主持亲手抄写的。
林子遥看着自己一手的烂字,再看看那一份份手抄的经书,活了两世,也就只是认得字,但是这字体还是不堪入目,于是多少有些惭愧,在抄写的时候,也多了份心,渐渐地,没几天功夫,他这字至少有模有样了,只是离这几份手抄经书上的字,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只是这经文的意义他是参透不了的,只能当做练练字,修身养性罢了。
“公子,该歇息了。”花莲看着林子遥没日没夜地写这些东西,她磨墨的手都酸了,但是这林子遥却除了吃饭、解手,几乎片刻不离这桌子,只是苦了这小丫头,不停地磨墨,还要帮忙拂去掉在桌子上的杏叶,眼看着入秋了,可这人衣服也不记得多添一件,花莲叹口气,准备回去拿件披风。
这种日出而起、日落而息,林子遥每日在院子前抄写经文,时间久了,连送饭菜来的小沙弥都觉得不可思议。
约莫过了一周,寺庙里住着一位年少的少年人坚持在树下抄写经文的事情被不少僧人知道,大家有时候也会过来瞧上一瞧这总是低着头抄写经文的少年,林子遥是好脾气,正巧有人在,他也会随口问问一些他不明白的文字。
这些僧人不少是打小就在这长大的,对于佛经的理解却只是一知半解,倒是有一位年长的僧人非净能给他解惑,两人一在一块的时候,总是摆上一副棋,煮上一壶茶,茶是陈茶,味道不怎么好,但是林子遥也不讲究这些,两人边下棋边探讨一些佛经,林子遥在非净那受益良多,对其尊敬也是越来越深。
“最近棋艺见长,手法也从以前的猛攻变得进退有度了。”非净如是说道,但还是取走了五六颗林子遥的黑子。
林子遥摸了摸鼻子,也只是笑笑,眼角瞥见都在打瞌睡的花莲,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闲暇时间去藏经阁看看吧,那里有不少书,历代皇帝陛下在祭祀前必定是要来万福寺住上半个多月戒斋,留下不少书。”
“那些我都看不来,我一俗人,帝王之书,岂是我这布衣能看的,若是有些野史、史卷我倒是有那兴趣。”
非净笑了笑,也不言语了,看看时间也不早了,再落下一子后,林子遥再次大败,次次输掉,林子遥多少有些失落,非净将棋子一颗颗收进盒子内说道:“输不见得是输,赢了,却也不见得是赢了,你的棋艺有所长进,便是从这输中赢来的,放下执念,看到的也将会越多。”
林子遥一愣,见他起身就知对方要走,于是也起身送非净到门口,最后才开口道:“大师说的话,林子遥明白了。”
这会儿花莲倒是醒了,看到非净大师不在,便揉了揉眼:“你们在说什么输啊赢啊,我刚才不小心睡着了。”
“没什么。”林子遥起身将棋盒收在一边,非净的话,的确让他深思,这是提醒他不要执着于输赢,而是在这中间看到另一面,就好像自己之前对那人的纠缠一样,太过执着了。
其实就这样倒也挺好的,早上起来抄经书,闲暇时间下下棋,坐看庭前花开花落,仿佛闭上眼,世人真的皆与他无关了……
寺里的饭菜很清淡,林子遥倒是觉得不错,在这里抄写经文,天天吃素,精神倒是好些了,只是越发想吃些肉了:“花莲呐,能吃肉么?”
“您那想法还是暂且别想了,别人都吃青菜,你还有萝卜,少则一碗鸡蛋羹,该知足了。”花莲看了眼林子遥,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几日下来,越发觉得林子遥好看起来了,大概是不怎么垂着头,语气也自信了许多,而且那一身白肤,啧啧。
摆上饭菜说道,“我反正觉得这样挺好的,看你这养得白白嫩嫩的,看着也漂亮了些。”
听到花莲这么形容自己,林子遥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一身总是裹在厚衣的肌肤,倒也随了他娘亲了,合着家里的二姐都比不上。
罢了,就像花莲说的,这个样子也挺好的,而且这几天抄写经文和那些僧人探讨,觉得自己心境也大有不同,美丑又如何,一副皮囊罢了。
只是这半个月的时间也只抄了十多本,离那千份经文还差了不止是一点,林子遥揉了揉手腕,决定出去走走。
“早该走走了。”花莲赶紧收起桌上的纸张,吹吹干后利索地卷起来,放到一旁,“这万福寺太大了,我上次去取个茶叶也会迷路。”
“这里毕竟是国寺,又不是一般的小庙。”林子遥拍拍自己肩头上的几片落叶,看了眼腰间的玉,想起非净大师说的话,于是脚下一转,便问了个扫地的僧人藏经阁哪里走,林子遥不知这藏经阁不是任何人都能进去的,但是非净曾经说过可以让林子遥阅览,所以守门的僧人也不为难。
而林子遥看到偌大的房子竟然装着全是书卷,顿时咋舌不已,花莲站在门口不让进去,但是在门口看到这么多书也是震惊不已,心下暗道这万福寺的藏经阁不愧是素有南朝最大的书阁之称了。
这下子林子遥干脆窝在这个藏经阁不出来了,倒不是他有出息地在看一些人文诗词,亦或是经文、兵法之类的书籍,只因这里有他所爱的野史跟一些游记的书籍,而且还被他看到梵文的经文,顿时来了兴趣。
在外等着的花莲见他不肯出来,只好自己先去果腹,然后端着饭菜过来,结果还是门口的僧人代劳送进去,让花莲颇为不满,只能跺跺脚,自己找点事情去做了。
在这万福寺安逸惯了,一晃就是一个月,林子遥是天天早上早起跟僧人们一起诵经,一到中午就窝在藏经阁内不肯出来,晚上若是非净来,必定要厮杀个几盘。
“公子,你最近太过安逸了吧。”花莲看着他有些小了的衣服,平日是瞅不出来,但是这衣服明明之前还挺合身的,这下子怎么看上去小了。
林子遥低头一看,还真是,摸了摸下巴,心想长点肉也好,反正他是男人,自然是不怎么没在意了:“赶紧磨墨,都快干了。”
花莲撇撇嘴,照她看,林子遥就是长了些肉罢了,至少没以前那么干瘦了,这会儿远处瞧着,也倒是像是大家公子的架势了,就是这头要是能很自然地抬起来与人对视就好了!
这万福寺毕竟是国寺,虽然普通老百姓来往慎密,但是也不乏永安都内的达官贵人陪着家属一起来这里上香祈福。
这几天寺里忙上忙下,不少武僧都加紧戒备,林子遥看这架势心想肯定是哪位皇亲国戚要来这万福寺了。
不过这不是他该关心的,日子照旧,搬着一张桌子在大树下抄着梵文经书,左手拿着一本本译书自己埋头琢磨着,花莲早就跑去看热闹了,这林子遥一旦看入迷了,倒是心无旁骛了,身边站着个人都不知道。
“这是梵文吧。”
身后的人突然出声,吓了林子遥一跳,猛然回过头,看到的竟然是白刑,而白刑也讶异,这个人竟然是他避而远之的林子遥。
林子遥是在这白副将手里吃过苦头的,见到是他,脸色也变了变,最后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容,搁下笔头躬身道:“白副将。”
05.真亦假时假亦真
“这个人是?”
白刑皱起的眉见到自己所欣赏的人,立马换了张笑脸,原本以火爆脾气着称的白副将见了此人也是和颜悦色的,白刑看都不看林子遥一眼,哼了声:
“不过是个不关紧要的人罢了。”
林子遥握着笔的手指尖不禁收紧,墨水滴答掉在纸上,立刻晕染开来,刚才写的字瞬间的不见了,但是林子遥根本就不会注意,他的脑海里只有这个让他曾经妒恨的声音。
原来就算他试图放弃掉心中的那段痴念,也无法抹去曾经那股深刻的妒恨,魏祁然,丞相之子,天资冰雪聪明,又是翩翩佳公子,深得白刑,容王爷等许多人的欣赏,林子遥也曾经在他们眼中看到过对于这个人隐藏的感情。
所以他上辈子才会在看清事实后,非要跟着魏才子较劲,惹得白刑将他定了莫须有的罪名,又被充为奴隶,若说那遭罪的源头,就是这个人了,林子遥将笔搁下,回过身,恭敬地朝那人拱手道:“鄙人林子遥,只是一介小小的布衣。”
这魏祁然字青莲,世人为他封了青莲公子的雅号,人人皆知这青莲公子文采灼灼,心怀仁慈,相貌俊美无比,就连那慧眼识英雄的容王都是这么认为的,皆把他当做文曲星下凡一般追捧,只有林子遥清楚地记得,自己被关押在大牢中时,这个人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的他。
那讽刺的声音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林子遥,像你如此丑陋的人竟敢妄想容王爷,告诉你,容王只能是我的,这就是你之前跟我叫板的代价,看,不用我出手,只要我勾勾手指,就有人为我摆平你。”
那张狰狞的脸,完全没有了所谓的俊美,眼里的恶毒让林子遥不禁硬生生地打了一个寒颤,他也无法相信,这个世人皆称仁慈的青莲公子竟然有如此的面孔。
林子遥此时抬眼,虽然只是一瞬,但是他还是看到对方嫌恶的眼神,但是下一瞬间又恢复到那一贯的笑容,林子遥的名气在永安城内不小,只是这名气有些不大好罢了。
林子遥喜欢容王的事情不是一天两天了,而这魏祁然喜欢容王自然也时日不短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林子遥,见到对方跟传闻一样阴沉少话,心里厌恶更加深了,但是看在白刑还在,只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林子遥见两人走后,这才直起身子,微微地叹了口气,看了眼桌上的经文,自己念了一句:“真亦假时假亦真,无为有处有还无。”
那种只有表象的人,对他来说,还是少接触为好,而那些被欺骗的人,只是分不清真假罢了,活在那人伪造的虚幻中,他也无可奈何。
万福寺很忙,原来后天就是小皇帝的母后生辰,所以小皇帝要到这里祈福,以示孝道,林子遥只觉得好笑,不过是一个生辰罢了,像他,加上上辈子,也没曾好好庆过生辰,他曾经参加过二姐跟大哥的生辰,很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