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 下——周而复始

作者:周而复始  录入:10-19

很快,视线顺着同行的车马,看到了之后到达的两骏马上的青年,见得那两位,一个冷峻如松,一个俊雅如水,走过路过的,无不尖叫:“萧将军!言三少!”

京中那一年到头都是潮起潮落,对见惯了风云突变的京中百姓们来说,早已不稀罕,而萧将军和言三少的事情,却绝对是一桩稀罕事。

京城是个身份相隔的地界,远远围观极多,并不敢上前,见得传闻中的两位,无不能见到只在传说中才存在的人物,那种激动之情,难以言表。跳下马车,跳上车顶,人生百态,尽显眼前。

对身边陡发的躁动,萧泓侧目,微微点头,神情肃静,尽显名门世家长公子的矜持。言三少则微微颔首,逸态闲情中蕴含清远,不可亵渎。

众口砾金,稍退半步,只会徒留虚怯之伪色,故此,面对一应目光,严耀辉知道,在人前,他一言一行,半寸也是退不得的。

当真这两位就是传闻中的萧将军和言三少?怎么他们两位在这里?!原本一些只听闻,并没见到本人,心底里还存着些不齿,如今,见到萧将军和言三少本人,见得两人神色庄重,风华清寒,反倒褪了肆意。原本就拥戴的,见了真实的两位,只觉得般配,兴奋莫名。

被认出的萧将军和言三少使得原本安静的队列出现了大波动,立即引起了查检的军士们注意,很快,持着长戟的一对人马跑了过来,悄悄得扫了扫后面两位,连忙示意赶车的黑虎往前,无需排队,直接放行出城。

言家马车要经过城门的事儿,早一步就有好些衙门的人来招呼无需查检,直接放行,他们也在等着呢。至于,言家车上会不会出现违禁之物,他们绝对不担心,京中,只要碰上和言家有关的,那盯着的眼目多了去了,不多他们这几双。

言家的车马被放行了去,耀辉和萧泓一并送到城门口,就勒住了缰绳。没有多余的煽情,站在城门内,严耀辉和萧泓目送了父亲的车子渐行渐远。他们都没有出城,这种时候,该乖巧的时候,还是别刺激了大人们的耐心为好。

第一百二十二章

站在城门内,严耀辉凝视着带着父亲的马车远去,久久,久久,难以回神……

陆续经过查检通过的旅人穿过城门前,免不得要顺着言三少深邃的目光看去,城门外,言三少相送的马车早已消失不见,知晓那远去的车中是言老爷的旅人无不感动,果然如传闻中般,有佛缘的言三少性情善良,这一派拳拳孝子之情,着实感人……

认真搜检着出城的车马人员,那些持着长戟的卫军不时往还矗立在城门口没离开的萧将军和言三少瞄去,打心眼里佩服这两位,男子间谈婚论嫁已然是惊世骇俗,而,这两位不但理所当然得成了,还坦然站在一块儿,任人远观,偏偏,当事人坦荡荡地让忧心有碍风化的酸腐之士都没了脾气。

“真奇怪,小六怎么还没到?”旁边,为耀辉遮挡晚照,萧泓轻声询问。

“谁想到寻常多以堵塞的道路,今日这么顺当。”装作依恋的模样,瞧着父亲远去的身影,深沉得站在城门口,严耀辉也很无奈。

嗯,没错,严耀辉和萧泓之所以杵在城门口不走,其实,是在等言家小六。

来京后,今日得召,江暮和小六进宫了,这也表示着塞北江氏离京的食客到了。在言家看来,江暮一直得到高于自身身份的恩宠,决不是件值得欢喜的事。京城这个是非场,能远离,还是远离的好。

正打算安慰失算了的耀辉,萧泓眼角余光扫视到一行熟悉的人影,他示意得轻轻挨了耀辉一下。

一行赶着出城的书生们快步而至,虽说,对出城的人,搜检得很严格,但是,显而易见,这一行结伴而行的儒生身无长无物,人员也简单,守门的也很眼熟,确实是城外私学山门求学的儒生,查检军士正想直接发行时,没想到,这一行书生才靠近城门,一眼瞧着一旁立着的萧泓和言三少,当即张口结舌,呆在了当场。

这一行结伴出城的书生正是昨日见言三去拜访的那些位同窗,昨日,他们得了言三少的提点,得以参加参加了重启的辩学,将之前的阴云拨散,还获得了回山门的自由,再无什么可以惊扰他们的事情了的时候,就得到了萧将军和言三少婚讯已成的消息,这个消息,让自以为做好准备的他们还是懵了,很快,就让他们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中。还好,这种烦恼,并非他们独有,前些日子,旗帜鲜明拥戴萧将军的官学儒生们同样也陷在左右为难的烦恼中。

对这有悖阴阳的婚事默声不语,有损读书人维护天道规则的朗朗骨气;但是,跳出来加以鞭笞,显然,会让他们陷入不仁不义中。

苦思冥想了半天,丝毫没有进展,只得一起收拾行囊,赶着关城门前,出城回山门,就当对萧将军和言三少的事情,没听见,没看见。可,偏偏,就这么巧,居然会在城门口遇上萧将军和言三少,看着两位立在众目睽睽中,坦坦荡荡的样子,也不知道,谁更应该尴尬了。

见着城门边站着的萧将军和言三少,山长也讶然,只是,旋即恢复了平静。

得了萧泓示意,言耀辉回身,一眼见到,也颇为诧异。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听起来有点傻,但是,严耀辉还是带着十二分的真诚,上前见过山长,在山门求学,虽不足半月,睿智,豁达,很愿意提携晚辈的山长,很得严耀辉的尊重。

还没等寒暄一二,一阵马蹄声和凝重的脚步声交叠在一起,由远而近返往城门这边聚拢而来。

是谁敢在京中策马奔驰!守卫在城门的两队禁卫凛然远眺,不过十数个弹指,一行以马骑为先锋,车队以辅的庞大队列就到了眼前。逼人的气势,当即便使得刚刚才整理好的将因言三少薛将军而乱了的车队,一下子又躁动了起来。

监督城门查检的两队禁军,一字排开,横着长戟,严阵以待。不过,这些车马一停,横着城门前的两队禁军均当场懊悔了。

安抚躁动的骡马,排队等着出城的商贾、百姓心生好奇,看向这个居然在京中如此警戒时分,还敢违逆章法,在京中策马的车队。当定睛看去,当即,不需要猜测,就立马知道这是谁家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最当头两骑,一位玄衣青年,一位白衣少年,居高临下,视线跳过一字排开在眼前的禁卫,直视向城门边的严耀辉。而后,簇拥着的数骑皆是英姿飒爽的年轻人,腰间佩剑或是带刀,其中一位,马鞍边还挂着一幅精弓,再其后,是十数辆转载着货物的马车组成的车队,赶车或是押运跟着车子跑的,皆是身有残疾的汉子,足有近百人之多。看到这些人,若再不知道这一行人的来历,那就是睁眼瞎了。

京中素来没有秘密可言,这塞北江氏多不好惹,早已通过塞北回京的公子们的闲聊中传了开来,随之,二十多年前,皇权更迭的过往,又被翻了出来。此时此刻,很少人不知道,这江氏是王家放在塞北的一把刀,而这把久在边荒之外的刀,却又在京中有无数扯不清的背景,试想,这样的人家,谁能惹,谁敢惹。

面对一字排开,横端长戟的禁卫小队,这行人就这么沉默,安静的定立着,然而,无形中,一股肃杀之气,迎面而至,直逼得禁卫武校们忐忑不已,退让,肯定不行;若当真上前搜检,却也不能,这该如何是好?

此刻,一阵叮铛铛声响起,从车队后窜出了一只半人高的幼驹来,浑身雪白,见不到一点杂色,四蹄上带着金色铃铛,不怕生的来回窜着玩,甚至还把脑袋凑到一名禁卫的长戟上,眨着长长的眼睫,磨蹭了两下,这只漂亮,爱娇的小马驹,使得原本对峙的气氛瞬间缓和了下来。

这种状况没有维持太久,很快,远处有几个人快步跑来,远远挥了挥手中令牌,禁卫营的武校当即退了开去,而那些眼巴巴瞧着的守城小吏当即知趣得推开,一边查检退避一旁的民属,一边扫视着塞北江氏的车队。

这会儿,夕阳渐落,城门关起在即,除了适才退避在一旁的行人车马之外,已经鲜少有行人车马聚集,通往城门外,自然显得格外清冷,除了严耀辉萧泓,只剩下尴尬着不知道如何告辞的书生们。

一旁,被江氏上下的汉子们高扬起头,丝毫不掩饰他们狰狞的伤口。六少告诉过他们,不要遮掩狰狞的伤口,更要仰起头,堂堂正正让那些看不起他们的人,他们的伤,是在卫国杀敌中留下的!

看着这些面目狰狞的断臂残肢的汉子们,一旁良民无不露出震惊,不忍,甚至于厌恶的神情,而,唯独没有鄙视。这些人是抗击扰边的外族而损了肢体的,这些,早已在京中传开。

虽说有抗敌的声誉,这些人的气氛,悍然,桀骜,使得寻常百姓们不由得胆寒,声息愈加低微。

扫视声息愈加低微的四周,汉子们仰首,没错,他们不是官,不是良民,他们就是悍匪!就是——狼!

“三哥。”为首的两骑,那白衣少年清脆得呼唤了一声,翻身下马,旋即,身侧身后,一应人等均齐齐下马下车,尽显对亲家少爷的尊崇。

连精挑细选的禁卫军都避让三舍,那些自以为也算经历了血腥的书生们对陡然聚集过来的这行人很有些紧张,习惯使然,不由得一起往言三少身后聚拢了过去。从昨日开始,大家都有个默契共识,那就是,言三少身边是最安全的!

不用听这句“三哥”,聚在言三少身侧的书生们也能知道这位白衣小少爷是谁。看着发似漆,目如星的言家小少爷,哪怕是山长学正,也忍不住捏着长须,打心眼里感叹好一副惹是非的容貌。

言家小六视线扫过萧泓,萧泓含笑点头,“六弟。”

言家小六轻哼了一声,并没有反驳,萧泓和三哥的事情已经既成事实,若是还呈口舌之厉,毫无必要。

转目向三哥身侧,言家小六向山长见礼。师者为长,这点表明功夫,言家小六做得极其顺畅,不落人口舌。至于,那些一脸犹豫不决的书生们,言家小六也没有兴趣去讨好,看向三哥,眼睛有些湿润,这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了。

“父亲出城往渡口有会儿了,你快快去吧,莫要耽误错过了。”严耀辉摸了小六的发丝一下,和预定的状况有点相佐,原本备好的词,也用不上了。

言家兄弟说着话的会儿,萧泓和江暮对视一眼,两人之间,并没有出现连襟该有的和乐融融。

“三哥,萧大哥,听说你们为了外祖父病重,将婚事简办了,商议将一应礼金全部捐给朝廷,请转增于边疆伤残军士是不是?”言家小六陡然问道。

“是。”萧泓点头道:“这是父亲的意思,也算是我们的一片忠心。”

“既然是三哥萧大哥婚事的礼金,相必三哥萧大哥也有些语权,小六还请三哥和萧大哥做个说客,请户部通融,也转发点给我等。”言家小六回手一指身后偌大的车队旁整齐站立的身有残缺的汉子们,“每有战祸,驱人生死,废之,弃之自生自灭,如此以往,何来向心。”话,是对萧泓说的,流光溢彩的眼眸,却看着的是传来放行令牌的那些人。杵在一旁的这些人干咳了一声,侧着头,装作没听见,不过,想必,这话一定会顺利传达出去。

言家小六这话,使得旁听的山长和书生们均身躯齐震。对塞北江氏,这些日,他们自然也打听清楚了,北疆边患千年不绝,南蛮野火不绝,士族门阀勾连,就是这些悍然,桀骜的人,在朝廷积弱的这二十年里,成了生生插在塞北边城的一把刀。而若是这把刀,若向这位小少爷所言,不再向心,将会何等可怕,言家小六正在以此警告朝廷吧。

山长等人不由得再次看向言家幺子,眼中已经没了之前的美色,心里只有骇然。他们记得,在塞北江氏即将入京的时候,坊间,对这位塞北江氏这位男儿媳有个传得很广的传言,那就是从塞北归来的公子们在聚会时,闲聊中发出的一句感叹,那就是“和狡诈无双,自私自利的言家小六相比,言家小三绝对是言家最正常,最文静,最温和的一位……”

这句话,原本,一再见识言三少风采的京中人是没有一个相信的,不过,随着言家小六入京第一天起,以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不但噎得素来自傲的禁卫自此闻之绕路,还还将那些有碍观瞻的随行残废们一举抬成扞卫王权国土的先锋,以至于谁也不能、不敢、不得对其有半点质疑,就由不得不信了。

算算时间,言家幺子不过“嫁了”小几个月而已,如此一位年纪尚幼的少年,却能在短短几月内,就驾驭了这些在刀剑上滚动的汉子们,难怪,京中对言家幺子无不退避三舍。

言家小六的心思有多玲珑,嘴巴有多辛辣,萧泓可曾深受其害过,他看向这些残肢汉子,扬声道:“我定将此话转达。”

江氏的汉子们一起抱拳,齐齐向萧大公子头去友善的目光。黑虎和瞿浩然等人的视线尤为热切,不管少主和萧大公子这两位如何想的,在他们看来,连襟关系,无论在士族还是民间,向来就是最重要,最紧密的关系。而且,他们都早已打听清楚,萧家不但是京中名门,萧夫人娘家也极其显赫,江氏上上下下,对少主有这样的连襟亲家,很少欢喜雀跃呢。

“众位,我家小六就拜托了!”该说完的,都当众说完了,无需再耽搁了,严耀辉示意小六该离开了。

听了亲家少爷的话,汉子们一脸坚毅,一起抬手捶向胸膛心口,无无声之处,尽在不言中。对少主,他们有大敬畏,而对六少,他们心中满是誓死效忠。

城门过道内已暗了,真的该走了,一直只看着听着的江暮这才向严耀辉点头,极其难得的吐露出两个字:“保重。”

江暮伸手托起耀晴,翻身送上了马鞍,自己也翻身上马,手腕一抖,策动的缰绳促使着坐下的马儿向城外去。跟着一旁,小避尘欢快得蹦个不停,这些日子,一直被局限在花园里,它很有点烦了,现在又能奔跑,它显得极其兴奋。

一出城门,塞北的汉子们脱下特意保持崭新的一式外套,恢复了原来的杂色,而后,策马向天际之处奔驰而去。此刻,再没眼力的,也能瞧得出来,这些塞北汉子借着给言老爷送行,远走高飞了去。

江氏一走,那些出城的百姓脚步也匆忙了,经过三少萧将军身边时,无不怯生生得道两声恭喜,萧泓和严耀辉都笑而生受了。

城门就要合了,临行前。“恭喜……”憋了半天,其中一位轻声道:“刚才所说,一应礼金,将捐给朝廷,将派发往边患之地?”

“是。一应喜帖正在派发,礼金将送于风华楼,已经请了户部的大人前去督促。”严耀辉含笑,道:“此次大力促成言三婚事的权门众多,想必筹措的礼金定不会少于上月义卖所得。”

听了言三少此言,儒生们轻声议论,山长抚须,看着严耀辉和萧泓,不知所想,此时,守城门的小吏小心得过来催促,自此,山长领着学子们赶着出城去了。

该说的话都传达出去了,人也都散了,萧泓和严耀辉看和合拢的城门,转身并肩离开。

离城门不远处,严耀辉的随侍牵着马远远跟着,刚才,目送少主和六少离开,他们的心情五味杂陈,难以言表。

第一百二十四章

城门关了,城门前显得格外空旷,临时暂守的禁卫军也整队要撤了,临走,都还好奇的瞄着萧将军和言三少看个不停。毕竟,若不是被喊破,还没几个人见过言三少,如今,能见得两位传闻中的人物,回去可有谈资了。

不理会旁人好奇的视线,萧泓感叹道:“此去一别,不知经年。”

严耀辉回眸看着已然合起的城门,笑了一下,“能平安出城,已经算是福分了。”

“江暮推荐的那人不错。”萧泓想到什么,看向严耀辉,道:“一方豪杰,行事稳重,已经拜在我门下,他的家眷,你要帮着照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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