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军营之中,近日来士气高涨。
时至今日,三国将士无一不对巫晋的深谋远虑佩服的五体投地。先是在大半年前暗中筹谋将粮草分批押往东部荒芜的平原一带,随后将西域人引过山谷东侧,以暴涨的河水截断其粮草后续。
本以为在水退之前困其一年,并在这一年中消磨对方兵力,之后河水退去后再做打算,那时的西域绝对不复从前的凶悍,或可一举夺胜。
谁知巫晋消失再回来后,突然一改往日沉稳的打法,数次冒险急攻西域军队,虽己方损失不少,却令一直为粮草殚精竭虑的对方陷入疲惫,最终败落退兵。
只有严思成知道,巫晋往往是派出巫王最倚重那只军队作为冲锋阵容尤以巫王亲信为先,再将负伤而归的将士好好安顿极力拉拢安抚。
此消彼长之下,巫王的亲属兵力无形中便被削弱,而巫国这一支跟随巫晋年许的十万人军队便渐渐成了巫晋所有,况且一行人出征一年有余,不见巫王传来半点慰问之词,许多人对此早有微词。
巫晋早便是巫国最得民心的亲王,善待属下霭以对民,与行事作风阴毒狠辣的巫王对比鲜明,渐为人心所向。
至于西域的败退严思成却有些不解。
以西域强兵厉马,即便粮草不足,奋起抵抗也可以立于不败之地,拖延到河水退下粮草接应,也并非不可能,可为何那个西域王却任由己方败了,有什么阴谋在其中?
那日巫晋与西域王谈了什么,达成了什么协议,使得一夕之间便风云变色了呢。
他只记得巫晋回来后,脸色煞白与死人一般无二,昏迷了一日一夜才恢复了清明,却完全想不起他自己是如何回来的。
军中皆知,日前不知因为何事巫王震怒,竟屡次派人监斩功臣巫晋,失手之后,又数次暗杀,均被巫晋亲信识破,反拘于营中拷问。最后从暗杀者口中套出是巫王见巫晋功高盖主,唯恐其拥兵自重,便有心将其斩杀在外。
巫晋被巫王一再逼迫,不得不带着十万军队公然与巫国朝廷对抗起来,待将西域军队完全逐出境内,便要向巫京进发,为自己讨个说法,他又是人心所向,军中绝大多数都以他马首是瞻。
严思成看着已经瘦得脸颊塌陷的巫晋,叹了叹说:“值得吗?”
巫晋曾说过,即便是白给,他也不愿做那一国之君,烦心事太多,无法逍遥度日。他只愿做能令自己开心之事,喜欢得到人民拥戴,虽然内心爱好杀戮厮杀,但看到别人因他的宽容而开心感激,便想让自己压下那份血腥,表现出人民爱戴的样子。
如今他却亲自打破了自己在黎民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带着一众叛军与自己的亲大哥血肉相残起来,为了那个他曾不屑一顾的皇位,又或许是为了别的什么人或事,值得么。
“无所谓值不值得,”巫晋快速翻着一封封信函,漠然的从一行行墨色的脉络间寻找自己想要看到的讯息,“我想做的,便去做,如此而已。”
习惯了失望,他放下那些信,撑在桌沿,揉了揉太阳穴,低声道:“几位,有话进来说。”
严思成回头,发现温志洲站在帐外,点了点头。这些日子来尤其是巫晋不在那几月,这几位将领相互扶持,显然是交情匪浅了。
温志洲进来后,后边谢飞卞易也跟着走了进来。
“巫将,寰军已经整军完毕,下个月便将启程回寰。”这些人已经下意识将巫晋作为联军统帅,不如起初时那样别扭不服了。
谢飞所报也差不多,历时一年半,终于将西域兵赶出了东方诸国领地,三国均已精疲力竭,分别签订了停战协议后均打算回去修养一阵。
该说的早在签订协议时便说完,此时巫晋只是与这些人简单说了些话,便委婉的请人离开。
温志洲走在最后,临出帐前脚步停下,回头问道:“还是没有苏大人的消息吗?”
严思成脸色瞬间发白,暗暗骂起温志洲不知好歹来,明知在巫晋面前提不得那个人,竟还是不知死活的问个没完。
温志洲确实是故意的,前两月还见巫晋疯了一样的派人四处寻找苏青下落,可突然之间那个人似乎是放弃了一样,再也不管苏青死活,慢慢的连提也不提。谁要是提起来,被他听见了,就像要吃人一样盯着看。巫晋那凶狠的视线岂是一般人承受的住的,渐渐便没人再敢提。但苏青生死不明,巫晋不管,他却不能不顾。
巫晋先是看了他一会,之后站起来绕过桌角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的俯视他道:“他的事自然有我管,你操心的太过多余了。”说完他便侧过头看墙上挂着的剑,无声逐人。
56、思念
温志洲走后,巫晋站了许久才又重重坐回椅中,憔悴的面容已经显出些疲态来。
既然温志洲先开了口,严思成觉得他也没什么不好问的,便说:“他会不会因为听了你要篡位……”见巫晋看了他一眼并未阻止,他继续一口气道:“还有那丫头跟你提婚的事,所以生气了不愿回来?”
巫晋原本绷着的脸听他说完反倒笑了:“阿青怎会是那种人……即便是真的生气了,总不会避而不见,他会来劝我放弃,或是与我划清关系。”说罢又喃喃自语,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般:“他不会的。”
苏青一定是被什么事绊住了,暂时脱不开身,他不找来也好,免得他看到自己这副难看的样子。
五指渐渐收拢,巫晋这样告诉自己。
他不敢想若苏青安然无恙,为什么不来找他。
一直以来,都是他在缠着苏青不放,强迫那人接受他,接受他的做事方法,他的感情。如今对方终于获得了渴望已久的自由,没有人能够找到他,他真的还会回来吗?
连自己都认为,苏青一定会趁着这个机会躲得远远的。两个月都没能找到对方一丝可靠消息时,他就知道了……若不是有意躲藏,谁能够在他与弓今良合力搜寻下依旧不见踪影,他收回了大部分寻找苏青下落的人,只因他知道,若对方想回来,早晚有一日会站在他面前;若是不想,恐怕派再多人去找也是徒劳。
他做了苏青最不齿之事,甚至任由外界传言他与齐国皇室的婚事,就是希望如果苏青对他还有情,便趁机回来讨伐他,指责他,他便有机会留住苏青。
可是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严思成见巫晋脸色更差,忙递了杯茶水过去,那人将茶杯推走摇了摇头,闭目休息了一会。
自从从弓今良那里回来,他一直有些不对劲,他身体向来很好,但那段日子来却一瘦再瘦,又乏又累,近些天才有些好转。
看出严思成的担忧,巫晋安慰了一句:“我已经找韩玉看过,他说没事,你也无须太过担心。”
严思成点点头,后又摇着头退了出去。
巫晋知道,在他有了谋反之心时,严思成便表明绝对会跟着他,绝不生背叛之心。严思成是他最可信任之人,但那人深究他为何谋反时,他却不能将那个最主要的原因告知。
那个真正的原因是那日他截获了一封密函。
函中透露巫王得知他拿到了指引《天兵行要》所在的地图,唯恐苏青将信息泄露给他国,要求但见苏青立斩无赦的。
他一时怒不可遏,手书一封为苏青求情。但无论他如何保证苏青并没有完整地图,那个皇帝都没有改变主意,且完全不在意只能由苏青开启的青石门,说,届时聚集数十大力士便可合力将门开启,但天子剑苏青这个威胁必须要斩草除根。
他只是想保护苏青,不想那个人受到任何威胁,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
有朝一日,苏青终会谅解他的。
温志洲远远地看见严思成从巫晋帐中走向另一个方向,他几次想要过去却最终还是收回脚步,走回寰国营地。他倒也不是完全不信巫晋的,他暗中派出寻找苏青的人也完全没有苏青消息,只是可以确定那个人并未死。
可就是不知那人因何缘由迟迟不归。
越是设想苏青可能遇到的危难,他心中越是烦躁难安,如今局势大定,待他班师回朝若还是没有苏青的消息,他定要亲自出来寻他!
苏青发现这些日子王家宝越来越依赖他,简直是寸步不离。
“你到底要跟我到什么时候!”苏青无奈的停下身,身后的少年猝不及防撞了上来。
苏青身体到底比王家宝壮些,王家宝反被撞的晃了晃身子,站定后,桀骜的看他:“我媳妇,我爱跟到什么时候跟到什么时候!”
苏青跟他说不通,叹着气转过身子继续走,后边的尾巴快速跟了上来。
王家宝并非无家可归,那座小镇相对来说距离此处也不是很远,但任凭苏青如何劝说,他都赖定不走。
王家宝跟他进了帐子,眼尖的看到一块布角,一步跳过去便将那东西整个拽了出来,他拿着包裹的时候那种表情让苏青想起那日他骑马回来时,那个四处找他的王家宝,凶狠的像是要将他咬碎吸髓一般。
“你又要甩下我自己离开!!”王家宝瞪着那双奇大的眼珠愤怒的质问道。
苏青突然愣住,眼前的人似乎与心中的另一个人重合,就好像那个极善于伪装之人眨着一双漆黑的眼,可怜又无辜的问他,‘阿青你为何离开我。’
直到包裹被人重重的摔下来,苏青才回神,见对方是王家宝,立刻涌起一阵阵失落,便也没心情跟对方过多的解释。
他本是想逮到机会随时离开的,被王家宝这么一闹一张扬,又不知要拖到何年何月了。
可也好在他没只身离开,从那日开始,草原上便换了天气,开始一日日的刮风,持续月余后又连绵不绝的下起雨来。
苏青掀开帐帘向外看着,无声叹息一番。从川凯勒那里得知曾经的巫齐寰三国联合军队已经分别归属各国,三国之间关系尚属良好,均没有毁约行为。
巫晋带领的十万人军队却被巫国挡在关外。那个人已经正式与朝廷对抗起来,正准备攻入巫京。巫晋本就对本国地形兵力分布极为熟悉,如今大部分军队都由他掌控,攻到巫京也不过半年之事。
但苏青对巫晋行动的掌握也只到一个月前,自从开始下雨,他便再也没有巫晋的任何消息。川凯勒说如今进入中原的通道已被泥沙阻挡,要待雨停才可进入城镇。
巫晋逆反之事已经坐实,容不得他不信。可那人为何走出了这一步,他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的。
巫王不是一向对巫晋宠爱有加么,为何如今说杀便杀。巫晋也从不是野心勃勃之人,怎么就突然做下这种傻事!
初闻此消息,他先是不信,后愤恨巫晋的行为。可经过这数月之后,他便没了最初那股怒气了,反而因长久不见巫晋而升起想念慢慢消磨了剩下的那些怒火。
谁没有执着之事,他又凭什么对巫晋想做之事指手画脚哀叹怒斥?
只是每当想起巫晋,那股思念之情便会汹涌而出。想起巫晋曾信誓旦旦的说,早晚有一日离开了他,自己会活不下去,如今虽还没到要死要活的地步,却也觉得生活没了滋味。
若再遇见巫晋,听见对方说起要同他一起的话,他怕是再也无法说出任何拒绝的话语了吧。
苏青本想借由川凯勒的人帮他向巫晋传递消息,可那人说他派出的人只是去中原的地界上换些生活需耗品,顺便打探消息,可没人有那份精力特意绕过整个齐国去找巫晋。
“但是,”川凯勒浓眉一挑,略带些诱惑猎物的意味,“你若答应了我之前的邀请,特意为你跑一趟,也不是不可以。”
苏青知道他为何非自己不可。这南方游牧民族虽人强马壮民风彪悍,可唯一缺少的便是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这样一盘散沙又怎能与正规军队相媲美,想要完成他统一游牧民族的大业,自然不能只靠莽斗。
川凯勒知道他善于用兵,想借由他的智慧和经验来为他组织一只如臂使指的军队,这才要极力拉拢。
“南方族群已基本归顺我族,北方我们赫巴族也有些根基,你帮我操练操练,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至多一年至少半年,我便可一统草原,届时你自可离去,或者呆在族中享受供养,我还可许你一件事,能力所及,任你差遣,如何!”
川凯勒认为他开出的条件已是极大的诱惑了。有朝一日他成为草原霸主,那苏青只动动脑子,便能成为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臂膀谋士,这是多少人盼也盼不来的殊荣。
“三件事。”苏青淡然道。他不是被名誉地位给吸引住,只是听到那至多一年至少半年的期限而动了心。川凯勒如此自信想必已经筹划许久,只要他全力支持,想必时间会缩的更短。
他有预感,他会用到川凯勒。
川凯勒听他一口便将条件提了三倍,皱着眉有些不悦,直话直说道:“你怎么这么贪心?”
苏青只问:“答不答应?”大有对方稍有拒绝,他便再也不谈此事的架势。
“哎!”川凯勒一急,“三件就三件,我会给不起你不成!”
苏青又道:“既然互相帮助,那先帮我一个忙。”接着,他便提出找个人将自己状况告知巫晋的要求。
川凯勒却说这件事急不得,只能等雨停,不是他不愿派人,即使派了人去,在这种洪灾时刻,哪个国家都不会放他们进去,怕会是他们放进去的探子,借机攻城抢夺粮食。
苏青没想到还有这一说,沉吟许久,勉强同意先随川凯勒北上,等过了草原雨季再联络巫晋。
这雨一下便是两月。苏青已经遵照约定为川凯勒操练出了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虽不如正规军队那样应变灵活阵法多变,却胜在强悍勇猛,出奇制胜。
但为苏青报信的事,川凯勒却做得不那么好。因巫晋快要逼近巫京城下,巫王颁布了禁令,闲杂人已经无法入城。而想要接近巫晋更是难上加难的事,那人为防细作混入身边,对身旁的陌生面孔从来是下手不容情的,据说是因之前吃了一次亏,差点丢了命。
苏青听到这里,心突突的跳了跳。
川凯勒却未察觉苏青渐白的脸色,犹自说道:“自古以来哪有几人能由逼宫取得皇位,失了人心不说,最后都没个好下场,都是一箭射下马!”他嘿嘿笑了两声,见苏青神色不善,收住笑容快速的补充了句:“就是朝变也不见得能成功。”
苏青早已心惊胆战,被他这一唬,立时便坐立难安,起身焦躁的来回踱步,最后回头拍案道:“不行!”
川凯勒一惊,只听对方又道:“你的计划要提前,五日后我们便攻打你的死对头,此事一了,你便要还我一件事!”
57、情怯
自从王家宝发现苏青有再度撇开他独自离开的打算后,整个人突然安静了不少,也不那么纠缠苏青了。苏青乐得清闲。只是某一日见王家宝与川凯勒一起在水洼里练武时,突然一阵诧异,心想这孩子是怎么了。
王家宝看他时也总是怪异的很,唯一没变的是那孩子极强的占有欲,竟不许任何人距离他过近,否则见到一次打一次,以至于所有人见了苏青都要绕道走。
苏青哭笑不得,心想好在这傻小子半道出家武功遭烂,否则真是一大祸害。
“哎,”王家宝又拖着一身泥水回来,经过苏青面前时扬了扬下巴问:“我们何时圆房啊!”
苏青听了一口气没喘匀,脸硬是憋成了猪肝色,暗自吐纳一番无奈道:“家宝,你要我怎么说你才明白……”他抬手抚额,“凯勒那个幺妹很中意你,你若有成亲打算,就接受她吧。”说罢,苏青嘴角抽了抽,哀叹自己也被这孩子磨的没了正经。
王家宝直直的盯着苏青,转身离开前放了狠话道:“我一定要跟你圆,想甩开我你就别作梦了!”
直到过了许久,耳边传来击掌声,苏青才睁开眼转过身,见来人是川凯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