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又换到了子嗣上,洛浮夕从墨夜的话里,听出了他之前的登基之路,并非顺畅。
“帝君以前经历过骨肉相残?”
他知道自己不该问,可是好奇心还是促使他问了。又见墨夜的脸上没有什么不悦的表情,到也放心。
却听墨夜道:“……骨肉相残,有时候,是你身在其位,身不由己。”
“恩?”
“杀戮,【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历代的王位,都没有一帆风顺的过程,朕也不例外。当年,朕不过是先帝的第四个皇子,既非嫡子,又非长子,母妃又早早仙逝,寄养在当时的皇后宫里,皇后是朕母妃的妹妹,按理,该叫一声姨母,她生的五皇子,叫昭云,才算作是嫡出……”
居然有这等渊源?
洛浮夕头一次听到这样的故事,将事情理了理:那墨夜是四皇子,母亲早逝,有个同胞妹妹一起在宫中,居然还是中宫皇后?
然后他还有一个皇兄昭云是老五,是皇后的独子,嫡出。
那按理说,继承王位的,也必是这个老五,所谓传嫡不传庶,传长不传幼,墨夜两个条件都不符,怎么就他做了帝君?
洛浮夕听故事听了一半,正要开口问,那墨夜便侧了身,一手从背后顺道了他的腰际,坏心地捏了他腰侧的小肉,挑弄地洛浮夕敏感至极,逃都来不及。
墨夜轻笑,在他耳畔低声道:“过去的事,不提也罢,良宵苦短,洛爱卿陪朕一起,再度个极乐,如何?”
说完,也不管洛浮夕点头还是摇头,竟又直接反身而上,伸手抓了被子蒙上来,将两个人都包裹在被子里面。
次日,墨夜下了一道圣旨,择良辰吉日,正式拜赵阁老为右丞相,兼任翰林院协办大学士。一时间,风光无限,那素来清雅的【学士府】,也因为换了匾额成了【丞相府】而来人络绎不绝。
当日赵阁老来请洛浮夕过府吃一席喜宴,喝一杯喜酒的时候,正值墨夜下了朝,拉了他在御花园赏菊。
已经入秋,御花园里的菊园开了繁多的菊花,满城肃杀之时,唯有这金色贵气的傲骨挺立。
杀它一片金碧辉煌,盖世豪气!
墨夜拉着他的手,毫不避讳两人的特殊身份,在菊园中穿梭,各色菊花怒放,争得满园热闹非凡。墨夜好心情的走在前面,后面隔了半步跟了洛浮夕,对方的大手始终将洛浮夕的小手捏在手心里,生怕他会逃脱一般。
走走停停,后面的宫人们始终隔了十米远的距离,见墨夜时而停下,对着一处景致指点,又低头侧脸,伏在洛浮夕耳畔低语,也听不清楚说些什么,只道是洛浮夕一会儿低头轻笑不休,一会儿瞪眼怒视满面绯红,想是这里头,也有不少情话艳词。
宫人们跟在后面,望着前面一对身影,隐在酱红色的墨菊花丛中,阳光下,衬得仪态万方,祥和至美。竞叫旁人艳羡,看迷了眼,以为这天上人间,才子佳人无数,也比不过眼前这对帝君与幸臣的和睦登对。
忽有一阵凉风吹过,洛浮夕打了一个喷嚏,轻如蚊鸣的一声,又拿手捂了自己的口鼻,闷在手心里,以为墨夜只顾着说着一处菊花绽放的景色典故,乐在其中,并不在意。没想到就算这样,那抓着洛浮夕的大手,也随着他的一柔声“啊切~”紧致了几分。
洛浮夕回头,便见墨夜的剑眉揉紧了眉心,对着身后的宫人怒道:“银貂斗篷呢?”
后面的宫人连忙小跑着将手里的斗篷送到洛浮夕面前,这件银貂斗篷是今年胡奴国朝贡的贡品,天下仅此一件,入秋转凉,原是墨夜晚间御书房批折之时加穿的,昨日留了洛浮夕在承恩宫尽性,下朝后又带人来御花园赏菊,来不及去【洛水别居】取外袍,便随身带了这件。
墨夜从宫人手里取来斗篷,打开,亲自给洛浮夕披上,动作之轻柔,表情之动情,不仅让洛浮夕目瞪口呆,连跟在后面的宫人也都大吃一惊,他们从来不曾见过墨夜有为谁动手加过一件衣服,还是极尽温情。连那怀孕的华嫔,也不曾做到这般嘘寒问暖。
“帝君……臣……自己来就好。”洛浮夕刚要接过手,便被墨夜微笑着压了下去,一面继续给他系上带子,翻起领子,还仔细整理了身上的毛发。
完事之后,又多看了两眼,不禁赞道:“朕的洛爱卿,很适合这件银貂!”
说完又在他脸上偷了个香,众目睽睽,洛浮夕马上火烧般映红了脸颊,这付模样,到越发可爱怜人了!
两人又行至一处亭子,坐下用客点心,常公公上前道:“帝君,之前酿的菊花酒已经温好了。”
“端上来吧。”
众人端来温热的热水炉子,里面浸了一奇巧玉壶,从盖子的缝隙处散来热气,搅合一股子淡雅芬芳,正是菊花特有的香气。
宫女取了玉杯,斟满,跪递于墨夜,他一手拿来,并没有先喝,居然送到洛浮夕唇边。他反应过来,帝君送的酒,哪有不喝的道理,张开双唇,小心咗了一口。那口温热又散发香气的酒,在唇齿间停留了片刻,被他咽下去,顺着喉咙流过食道,经过脖子出那一小突起时,微微浮动了一下,“咕咚”滑进了肠胃。
余香还在,唇边留了酒气。
墨夜伸手擦过洛浮夕的嘴角,将残留的一滴酒抹过,伸出舌头舔了舔,又看洛浮夕盯着自己半天没有开口,笑问道:“洛爱卿,好喝么?”
“呃……好喝。”
得到肯定的答复,墨夜这才将剩下的半杯喝了下去,品味一直才道:“跟以前的味道一样。”
“恩?”身边的人不解。
“朕很久没有喝过菊花酒了。早年还小的时候,先帝每年重阳节,便要一家人在御花园赏花,一道喝菊花酒。可惜,到了朕十几岁时,这般闲情逸致,便没有了。多年来,从来不曾聚过。那酒,也没有再酿了。今年终觉得很多大事撂定,天下太平,想到御花园的菊花又到绽放时候,才有这个雅致,想跟洛爱卿一道再喝一次菊花酒。”
每每说到过往,墨夜言辞里必有难得的落寞,往昔承欢膝下,兄弟和睦,却因为身在王侯之家,而多了费尽心机的权谋设计,原本简单和乐的家宴,也变成了杀戮的战场。
墨夜又道:“这秋天,最有两种酒,叫绝,一是桂花酿,一则便是菊花酒。可朕独爱的,还是菊花酒,它不如桂花香气扑鼻,十里飘香,却自有自的暗藏幽香,入口甘甜,不奢华,却低调。这道教会朕一为人处世的道理:做人做事,切莫锋芒毕露。那桂花不过一季,秋雨一落,散的满地丹桂,白白浪费了大好的做材,可菊花自不同,任凭风霜,都夺不去它夺目风采。”
墨夜像是自言自语,可洛浮夕听了,分外有心,这话好像是说给他听,【做人做事,切不可锋芒毕露!】
想来是他年少时,大概也吃过锋芒毕露的苦吧,所以才学到深藏不露,稳扎稳打,最后才能一举夺得江山万里,成就一番霸业。
闲话间,有人匆匆赶到亭子,对墨夜请示道:“帝君,赵丞相来请洛大人一叙,说今日是丞相上任,被百官起哄设了酒席庆贺,不知道洛大人有没有空。”
洛浮夕一听,转过头去看墨夜,墨夜若说【不许去】,他也没有办法。
墨夜放下酒杯,沉默了一会儿,对着洛浮夕道:“去吧,赵丞相是你老师,你也的确应该找机会,跟这帮文武百官熟识熟识了,以免将来彼此认识还需一段过程。”
“帝君这话是何意思?”洛浮夕不明白。
墨夜笑而不答,只道:“只管去吧,朕说过,会补偿你。”
三十五.是可忍孰不可忍
赵阁老的丞相府,此时是门庭若市,客如云集。主桌席高朋满座,达官显贵填门,富贵非凡。
洛浮夕从宫里出来,已经喝得七七八八,轮了好几遍了。赵阁老倒是没有喝多少,禁不住众人拱酒嬉闹,只好推诿年事已高,经不起酒肉穿肠,应一应场面罢了。
“老师,恕学生来迟了!”洛浮夕换了映红便服,进门便引众人侧目,那赵阁老在门口接引,满面笑容让到客厅喝茶吃酒。
赵阁老道:“还担心帝君不放人,说你们在御花园喝酒。本来想不打扰,可老夫觉得今日难得,带你引荐一些文人雅士和朝中重臣!”
这话倒是惹得洛浮夕面红耳赤,自己与墨夜是何等关系,恐怕朝中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以一进门便多了许多杂七杂八的目光关注。赵阁老倒不介意,拉了洛浮夕行至众官员面前,一一行礼敬酒,又寒暄说了一场话,不过是一些官场礼节。
那群人中,多有溜须拍马之辈,暗自将洛浮夕的底细摸个一清二楚,只道是那日【殿前试会元】后揭发陈阁老和王通赋等相关之人的科举弊案,之后史称【天华年秋闱殿试会元弊案】,无不拍手抚掌,叫好称快,大赞洛浮夕口若悬河,字字珠玑,辩驳得诸如一代文豪如陈阁老之辈,颜面尽失,噤若寒蝉,又为天朝官场正了声威,扬一扬公平公正之说。一句“后生可畏,前途无量。”,又一句“赵阁老慧眼识珠,收徒当如洛浮夕。”将那赵阁老和洛浮夕师徒捧上天去。
洛浮夕自知,这些人不过是看了赵阁老的面子,又有了墨夜撑腰,自然当面说的滴水不漏,可背地里,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他此时的双重提携,指不定怎么说他【妖言惑众,狐媚惑主】,又【以色事君,不知廉耻】呢!
洛浮夕对奉承的,统统一笑了之,表面上不动声色,该道劳的道劳,该问好的问好,举止得体,绝不落人一点口舌,授人以柄。
酒过三巡,已经入夜,洛浮夕穿过院子,与几位熟识的大人问好后,想解一解酒气。正厅里酒色混杂,倒不如屋外对一轮明月,一席凉风。
洛浮夕信步行至一偏静院落,在一石凳前做下,居然那海棠树下见到一俊朗的身影,似曾相识。
便在他身后道:“不知是哪位兄台,跟在下如此投缘,竟一齐寻到这处幽静之所来了?”
那男子一回头,眉目浓烈,对上了洛浮夕的笑颜,定睛细看,居然正是会元范白宣!
“洛大人!是你?小人有礼了!”他脸上几分惊喜,对着他作揖。
洛浮夕也没有想到在这里遇到他:“范先生折杀我了,你已是当今帝君钦点的会元,你我早晚都是同僚,什么大人小人,如此见外,若不嫌弃在下,可否称你一声【范兄】?”
范白宣一惊,见到这个洛大人对他如此礼遇,已是称奇怪,现在又不顾身份叫他【范兄】,更是快折了他的寿了。急忙回礼不迭,一来二去,双方都是实在人,便都改了称呼,以兄弟相称。
说来也是一出缘分,赵阁老做了右丞相,范白宣被邀来一起吃酒,他本是清高文人,素来不喜应付官场之事,单单被引荐着周旋了一番,被告劳说自己不胜酒力,来到这清幽之地寻个安静,刚被晚风吹散了热气,脑子尚可清醒,即碰上了同好的洛浮夕。
两人都是男人,江淮离洛水不远,又素爱赵阁老一副【洛水游兴图】,便揪着这副绝世好画,打开了话匣子,也说些诗词歌赋之类。说着说着,又回到前几日那次洛浮夕的舌灿莲花,力压陈阁老之事,范白宣也一道感谢了他的提携。
洛浮夕笑道:“闻范兄是个雅士,从不说这些溜须拍马之话,【感谢】二字不要再说,都是赵阁老的保举,我只相信老师的眼光而已!”
又道那【殿前试会元】之后,帝君一心想要摒除旧制,这次科举不再做殿试,直接拿这次的成绩分个高低,最多不过考下各位的口才,这边分作状元榜眼探花三甲及第,那范白宣也必在此三人之列。
“论这事,还没有个定论,我本不该现在拿出来问,只是小民小户的,从未见过大世面,所以好奇,据说封了右丞相之后,便会对这次科举胜出的试子安排官职,前几日,也有六部的大人旁敲侧击的问我有何打算和想法……”范白宣面有难色。
洛浮夕想了想,这道是要紧的事,俗话说的好,【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六部既然露了口风,要找范白宣当值,可见墨夜过后是要一一封官了,可不会空穴来风。那六部虽然每个都是要职,一旦入职,便是风光无限,可相比较,也有谁优谁劣,谁强谁弱。比如礼部户部,主司天下礼仪、祭享、贡举之事;户部,掌管全国土地、赋税、户籍;工部分管营造工程事项。这些虽是要职,却无兵部掌管选用武官及兵籍、军械、军令之威风;也无吏部刑部之位高权重。
范白宣是刚入朝的新科,自然无法进入诸如兵部、吏部这种全部仰仗世代背景雄厚的部门,新人最可能进的,便是礼部和工部,而刑部戾气太重,也喜欢将新人安插在里面历练。
洛浮夕并不急于给范白宣指路,笑问道:“范兄自己的意思呢?”
范白宣双手抱拳,对着天空郑重一揖,道:“男儿志在报国图志,寒窗苦读十载,就为今朝为民请命!”
听完这话,洛浮夕已是有一番想法,那范白宣文弱书生,没有想到有这般志气,冥冥之中,想法跟他如出一辙。
他笑着回道:“为民请命,又能立功勋的,除了兵部,便是刑部,范兄非武将出生,若要堪为重用,非刑部莫属!”
范白宣一听,转身对洛浮夕又是一揖:“洛兄所言,与范某所想,正是心有灵犀!”
洛浮夕连忙上前一步扶起对方,“范兄有鸿图之志,我不过是拙见,如今倒是赶巧的砸中了范兄的心思而已。”
谈笑间,两人越说越起劲,不由贴近了身躯,说道兴头上,彼此会心而笑,眉目间竟多了几分默契,大有惺惺相惜之情。
素不知,后面来了旁人,两人的雅兴就此被打断。
只听那后面传来一阵胡天黑地的酒气,有人打着零碎的脚步,跌跌撞撞地朝两个人冲来,见到了洛浮夕,竟如同见到大敌一般,吵嚷道:
“我当是谁呢?原来……原来是洛水国的小王子……哈哈哈,宫里勾引帝君不说,这会儿在丞相府,还勾引什么别的野男人!在这里说悄悄话?让……让我也来听着乐乐?”
两人一惊,回头见一喝得七八分满的男人,满面通红的朝着他们走来,一面左摇右摆,即将要摔倒在地上。那人酩酊大醉,穿着武将的官服,腰间还配了短刀,满脸酒气,除了洛浮夕,又对这身边的范白宣看了很久。
“呦呦……这不是会元范大人嘛?读书人,怎么也有兴趣喜好男色了?哈哈……对喽,差点忘记了,你们早相识了,是旧相好吧!”
“你说什么?”
这话一出,分明叫洛浮夕好看,他满面羞红,真想一巴掌扇在那人脸上,定睛一看,可真是所谓冤家路窄。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尚在兵部供职的陈阁老的儿子,京城守卫军副都统陈大人!此刻仗着酒气,便满嘴胡言乱语,是为了报他父亲的一箭之仇来了!
“陈大人,你喝醉了,休得无礼!”范白宣上前一步,将洛浮夕护在身后,替他挡过了几乎要扑倒他身上的陈都统!
对方没有扑着洛浮夕,竟整个人跌进范白宣怀里,很是生气,一嘴的酒气熏得范白宣也皱了眉头。
那陈都统见洛浮夕居然躲开,而且扶他的,还是这个眼中钉肉中刺的范白宣,更是火冒三丈,一把将范白宣推开,吵嚷道:“你是什么东西?一南蛮子!也配扶我兵部都统?……你们二人狼狈为奸,害我老父丢了官职……天理不容!”
说完又要扑倒洛浮夕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