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雁行）——闻尔

“阿徽，我问你呢！”

“……你不是肚子饿吗？怎么还精神还这么好？”

“我越饿越精神……”

两个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食堂，阿耀一看黑压压的人群就摊在桌子上不愿意动，先前说话时候的精神劲儿也没了，表情虚脱的催促铭徽去替自己打饭。铭徽按照他的要求，红烧牛肉、麻婆豆腐、圆子汤……一样打了一份，明明知道那个眼睛大肚皮小的家伙不可能吃完，却还是不忍心拂他的意。

看着阿耀拿着筷子兴高采烈的戳米饭，却半天都不下箸，铭徽无奈：“你不是饿了吗？怎么还不动？”

阿耀咬咬筷子，表情很无辜：“我在想要先吃哪样！”

铭徽没说话，动作干脆的夹起一块滑嫩嫩的豆腐，直接塞到阿耀嘴里……

“好烫！好烫！”刚送进阿耀嘴里，他就猛地蹦了起来，张大嘴巴不停地扇风：“烫死啦！”

铭徽淡定的往阿耀碗里夹菜，对他的夸张的行为视若无睹。

“咦？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我？难道你不怕我嘴巴被烫坏掉？”阿耀一怔，连装烫伤也忘记了，咕咚一声吞下豆腐，悻悻的问。

“你忘记那盘菜是谁端过来的了？”

“是你……”

“所以它烫不烫我最清楚啊。”铭徽又往他嘴里塞了一筷子：“不说话了，先吃饭，我待会儿还有事。”

“嗯。”阿耀乖乖低头刨饭，吃豆腐、吃牛肉、吃圆子……然后撑住。

“肖铭徽！”这边两人其乐融融，阿耀正撑得不停揉肚子，眼角就瞥到一团粉红冒了出来，声音尖尖的：“原来你在这里啊，我找了你好久呢！”

铭徽抬头，眼前颜色靓丽花团锦簇的人正是早晨让他头疼了半晌的陶雨婷。

“有事吗？”

“我刚刚去卷毛那里了，他说要你给我补习哦。”陶雨婷娇美的面容上难得的浮现了一丝羞涩：“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始？我今天刚好把课本都带来了！”

“再说吧，这个事情我还没听班导说，最近学习很忙，不一定有时间的。”铭徽淡淡地回了一句，拿出纸巾给阿耀擦嘴，阿耀一面满足的哼哼一面扭头打量陶雨婷。

陶雨婷被他这么不冷不热的一呛，有些尴尬，正好看着阿耀圆圆的眼睛看着自己，立马扯出一个甜美的微笑：“这是你弟弟吧？真可爱，多大了？”

“十二岁了！”阿耀回应一个大大的笑容。

“啊，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个林耀对不对？”不怪她惊讶，实在是肖铭徽对阿耀太好太好，每天带着他在学校里吃饭，平常漠然冷淡的面孔在阿耀面前像是全然变成了另一个人，也无怪别人印象深刻。

其实学校里稍微对铭徽留意过的人多少都曾见过阿耀几面，但陶雨婷本来就少有来学校，更是从不吃食堂的饭菜，因此同班这么久，她也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肖铭徽宝贝得不得了”的弟弟。

陶雨婷看见阿耀可爱的模样，喜欢得不得了，纤纤玉手就准备伸到阿耀嫩嫩的脸上去捏一把，却被忽然插进来的人拦住。

铭徽不动声色地挡在两人中间，看着陶雨婷：“我送我弟弟回学校，然后去找班导谈给你补课的事情，如果不介意的话，就去班导那里等我吧。”

第七章

陶雨婷当然不介意。不仅不介意，还在第一时间放弃对阿耀脸蛋的觊觎，乖乖的朝着班导办公室的方向去了……也不知道这传说中任性骄纵的大小姐，怎么一面对铭徽就换了一个人，泼皮老虎忽然变身乖顺小猫咪，连铭徽自己都怔了怔。

回过神来，低头看着阿耀贼眉鼠眼的偷偷瞄着自己，失笑：“你看什么呢？肚子不撑了？”

“撑！”阿耀悲壮的点点头，然后接着用一种很内涵的眼光瞅着铭徽……铭徽被他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到底怎么了？”

阿耀摇头，奸笑。

“难道你今天又闯祸了？”

阿耀再次摇头，继续奸笑。

“被老师骂了？”

阿耀瞪眼，接着摇头。

“……算了，我不猜了。”铭徽放弃。

“嘿嘿……”阿耀凑上来，拽住铭徽的衣角，摇摇：“阿徽，我们是不是最好的朋友……”

“嗯。”虽然其实差不多是哥哥与弟弟的关系。

“那……你是不是应该有秘密就要告诉我？”阿耀眨巴眨巴眼睛，单纯的脸庞上闪过一线奸诈的光。

“嗯。”铭徽眉头渐渐蹙起。

“那……”阿耀低头，想了想，一咬牙，大声问：“刚才那个漂亮姐姐是不是你女朋友？！你谈恋爱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铭徽：“……”

就知道他想岔了……

对于这种问题铭徽实在懒得解释，摇了摇头就算是替自己辩解过了，想着班导还在办公室等着自己，拉着吃撑的阿耀就朝外走。

阿耀嘟着嘴，不情不愿的跟着他，用刚好能让铭徽听到的音量在他旁边不停地嘀咕：“重色轻耀的阿徽，见到漂亮女生就不认兄弟，把可怜巴巴的阿耀抛在脑后，BALABALABALA……”胡诌的话不绝于耳。

铭徽嘴角抽动了两下，还是不搭理，把阿耀送到他们学校里，挥挥手：“放学等我。”

阿耀哼了一声，转身朝着操场欢乐地蹦去。

回到学校，铭徽径直就朝班导的办公室去了。

咚咚咚。

“请进。”

“杜老师，我来了。”合上门，铭徽看了一眼沙发上翘腿坐着的陶雨婷，又将目光转向书桌后的班导，明知故问：“您找我来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杜班导摘下眼镜，指了指陶雨婷旁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语重心长的道：“铭徽啊，你也知道，我们班是学校的重点培养对象，每年从我手里毕业的学生成绩都是有严格要求的……”

“嗯，我知道。”

“所以……你看，我们班上大多数同学学习都还不错，不需要我操心，就是雨婷，成绩一直不太理想……”他将摘下的眼镜重新又戴了上去，扶了扶镜架：“其实雨婷也是个好女孩儿，她很努力，也很想学好，只是没找到学习的门道，老师就想着能不能帮她一把。可是想来想去，我所有的学生之中就你最会学习，你要是肯帮帮她，指点指点学习上的经验，那她成绩一上来，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旁边坐着的陶雨婷笑眯眯的附和：“是呀是呀，我真的很想学好的，你就帮帮我嘛。”

铭徽蹙眉，表情诚挚的看着班导：“杜老师，不是我不愿意，而是真的没有时间。我每到周六周末都要去上补习班，一整天下来根本没有空闲……”

“没关系没关系！”杜班导还没开口，陶雨婷就已经娇滴滴的解释起来：“我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只要每天中午或者晚上放学之后帮我讲讲就可以了。帮帮啦，我真的必须要好好念书了，我爸说这次考试要是再是最后一名，他就不给我买最新款的Prada包包了……”

“铭徽啊，我本来也不想麻烦你的，但是看雨婷这次是真的要认真了，这才来找到你的……你看你成绩那么好，平常抽些时间辅导辅导她，不就结了么？”班导循循善诱：“你一向乐于助人，成绩又那么出色，学校正打算批一个跳级保送的名额，我还打算下个月去帮你争取试试……”

铭徽神色一动。关于跳级保送的事他已经考虑了很久，如果这次能够顺利被选上，就意味着他可以从初二直接升上高中，这实在是一个太大的诱惑。

沉默了半晌，他点点头：“好吧。”

得到了铭徽的首肯，陶雨婷立刻手舞足蹈地兴奋起来：“那就这么说定了！今天放学你可得等着我哦，我有好多题要问你呢！”

“今天不行。”铭徽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我弟弟放学要等着和我一起回家，以后你就中午来找我吧。”

“啊？可是我今天要是做不完那些题的话，我爸爸会生气的啊……”陶雨婷梨花带雨的看着铭徽，看了半天见他一点动静都没有，又说：“真的不行？”

铭徽叹气：“真的不行。”

“那明天放学呢？”

“不行。”

“后天？”

“不行。”

“那什么时候行？！”

“我说了啊，放学都不行，你中午吃过饭来找我。”

“铭徽啊，”旁观的班导有些看不下去，“中午的时间是不是太短了一点？不如这样吧，你就抓紧给雨婷补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就不让你再帮忙辅导了，成不？”

铭徽没说话。

“就一个月……”陶雨婷拽拽他的衣袖，却被铭徽轻轻地收回手，淡淡道：“我再考虑考虑吧。”

班导漫不经心的点头：“嗯，好的。那你们都回去吧，我去找找保送的资料。”

铭徽眉头一蹙：“嗯，老师再见。”

离开办公室，铭徽的脸色便沉了下来。旁边的陶雨婷似乎在叽里咕噜说些什么，他也没有在意。

刚才临走前班导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其实是在暗示他保送名额的事情。如果这一个月不好好替陶雨婷补课，恐怕即便自己成绩优异也很难拿下那个资格吧？这些老师家长勾结在一起，也不知道班导暗地里收了多少好处，麻烦事却全都丢给自己……铭徽看了看还在红着脸说个不停的陶雨婷，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恐怕不能和阿耀一起回家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

想到阿耀可爱的笑脸，铭徽心头烦闷的感觉略略松了一些，调整了下情绪，转头对陶雨婷说：“既然班导说一个月，那就一个月吧。但是今天放学我还是不能留下来，我得先通知我弟弟一声，明天开始好吗？”

“好！”陶雨婷笑吟吟地模仿日式少女鞠了个躬：“就知道你最好了，谢谢你铭徽！”

铭徽摸摸鼻子，忽然觉得，其实这个骄纵的女孩也并没有那么让人难以忍受。

傍晚，结束了一天课程的铭徽再次来到校门口，目光逡巡了一圈，终于发现蹲在角落里的阿耀。

推着车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阿耀，怎么了？”

阿耀缩缩脖子，没抬头。

铭徽将自行车靠好，走到他面前蹲下，低头去看他小小的脸蛋：“到底怎么了？”

“没事。”小小声地嘟囔。

“阿耀。”铭徽捏住他的下巴，轻轻抬起来，却意外地看见阿耀红红的眼眶：“哭了？”

阿耀摇摇头，嘴巴瘪了瘪，脑袋就往铭徽怀里钻。偏偏铭徽也蹲着，脚跟不稳，被他一拱差点拱倒在地上，连忙伸手扶住他：“不哭不哭，出什么事了？”

阿耀继续不吭声。

“你不是说什么事都会告诉我的吗？怎么现在又不说了呢？”铭徽柔声劝他，少年修长的手臂将他轻轻环住。

小脑袋终于迟疑着动了动，抬起眼来瞄了铭徽一眼：“阿徽……”

“嗯。”

“阿徽……你不谈恋爱好不好？”可怜巴巴的声音。

“我什么时候谈恋爱了？！”

“你不是和中午那个漂亮女生在谈恋爱吗？”阿耀瞪眼。

“没有啊，我不是告诉你了吗？”铭徽欲哭无泪：“你就是为了这个事情这么伤心？”

“嗯。”阿耀老老实实地点头：“我同学说你要是谈了恋爱就不会搭理我了……他们很多人都是那样的。”

铭徽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低笑着揉了揉阿耀的脑袋：“傻瓜。”

“我才不傻咧！”阿耀鼓起腮帮子：“我这次考试肯定能拿前五名！哼！”

“为什么不是第一名？”

“那个……还有点差距……”阿耀抓耳朵。

“……好吧。”铭徽微微一笑，伸手将阿耀拉了起来，自己走到旁边去跨上自行车：“我们回家吧。”

阿耀乖乖地爬上车去坐好，双手抱住铭徽的腰，开心的吸了吸鼻子：“说好了不谈恋爱哦。”

“嗯。”

“真的？”

“真的。”

“不骗我？”

“不骗你。”

过了很久，风里慢慢传来铭徽清晰冷定的声音：“阿耀，我等你长大。”

而此时的阿耀，靠着铭徽的脊背，已经闭着眼睛在一晃一晃的行进中，渐渐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阿耀难得的没有睡过头，铭徽刚下楼就见他已经在楼角安静的等待。笑了笑，走上去将早餐递给他：“今天这么准时啊？”

“嗯……”阿耀闷闷的点点头，拿着早餐一口一口的啃起来。

“怎么没精打采的？”

“妈妈病了。”阿耀不安地绞着装早餐的塑料袋：“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天都说不去上班了……”

“很严重吗？”

“也不是……”阿耀摇摇头，慢慢的说：“就是看她躺在那里，心里不大舒服。”

阿耀和他妈妈的感情铭徽这些年来恐怕是最了解的一个。虽然平时耀妈妈总带着些孩子气，做事随兴不拘小节，但骨子里却是极温柔坚韧的一个人。毕竟，如果不是真正的坚强，一个孤身年轻女人，要怎么面带微笑的承受丈夫去世的打击，又怎么能以这么阳光健康的一面独自带着年幼的孩子生活。

因此从深心来说，铭徽其实比谁都要敬佩阿耀的妈妈。

“别担心，你妈妈不会有事的。”铭徽安慰他：“去医院检查了吗？”

“没有，妈妈说是小毛病，不用检查了。”阿耀眼中浮起一线隐忧：“但是她这都是第三次了，一次比一次严重……”

铭徽皱了皱眉：“要不你今天别去上课了，留在家里陪陪她吧？最好说动她去医院检查检查。”

“可是学校怎么办呢？”

“我去替你请假。”

阿耀实在放心不下躺在家里的妈妈，想了想就点点头：“嗯好，那我先回去了。”

“嗯，”铭徽摸摸他的脑袋，微微一笑：“别担心，没事的。”

看着阿耀的身影快速消失在楼道口，铭徽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告诉他自己要替陶雨婷补课的事。想想反正今天阿耀也不上课，放学迟一些也不会有人在外面等，就干脆留到阿耀明天上学的时候再告诉他。

那天铭徽在学校里留到很晚。陶雨婷带来了许多习题，放学后空荡荡的教室里只能听见两个人不大不小的对话声，两颗脑袋因为需要靠近同一本教材而凑得很近，从教室外面看去，像是亲密依偎在一起的一对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