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了就上床躺着去,穿这么少还出来坐不是又要生病了?”
奚典没理他,却不小心撞上了沙发前的茶几……唉,不知道是他记错了步数还是那个今晚已经陷害过他一次的叶梓粗枝大叶地移动了家具的位置。
“小心!”卫明出声示警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好在及时拉住了踉跄的奚典、没让他跟茶几来个亲密接触。“上床去躺着吧,生病了就该多休息!”
“我睡不着,时差。”奚典没有挣开卫明的手,任由他引着自己绕开茶几、安全地在沙发上落座。“再说我躺下的话你就要上去了,多没意思?”说着,他拍了拍身边的空地、示意卫明也坐下。
卫明一愣,疑惑地看着奚典……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他怎么总觉着今天奚典的话句句透着古怪呢?所以他没坐下,而是朝厨房指了指道:“我去给你倒杯水。发烧就要多喝水。”然后也不等奚典答应就钻进了厨房,想到什么又回头吆喝道:“要坐的话你就去多穿点衣服来!”
奚典想了想,起身去加衣服了。
等他衣着整齐地出来后,卫明又把他引到沙发边坐下。“烧退了吗?”一边问着,他已伸手按住了他的额头。有一就有二,他已熟能生巧了。就算奚典往后躲了躲、但他的手掌像磁铁一样尾随着过去,终于结结实实地按在他被头发濡湿的额头上。
奚典无奈地轻叹了一声,妥协了。
“好像还有点发烧。”卫明的嘴角扭啊扭的,竭力不让得意的笑容冒出来。说完又把倒好的水小心地放到他手里道:“喏,多喝水。”
奚典无语了。
“干嘛不把头发吹干?”卫明在衣服上擦了擦湿手。
“不喜欢吹风机,很吵。”
“那有没有干毛巾?头发还在滴水呢,容易着凉。”
“我去拿。”听着卫明小大人般的口气,奚典受不了了。摸到茶几放下杯子就要起身,却被他按住了。
“我去吧,告诉我在哪儿。”卫明怕他头昏脑胀的又会撞到哪儿。
“浴室里,挂在墙上。”奚典指了指房间的方向。
卫明抬腿就走,可马上又迟疑了,挠挠头问:“嗯……你介意我进你的房间吗?”虽然以前曾多次来102做客,但出于礼貌他从未涉足过奚典的卧室,就算要上厕所也是回楼上自己家去解决的。
奚典一怔,随即笑了,摇摇头道:“灯的开关在右手边。”
卫明这才大摇大摆地进了102的心脏地带,先前太阳镜带给给的不快消失了。
奚典的房间格局和卫明在楼上的那间相同,不过布置却截然不同。除了独立在外的床——这张床可真够大的,几乎都正方形了,横睡竖睡都绝对管够——之外,全部家具都是组合成套的。一个衣橱占了一面墙,余下的则被高大结实的书架给占领了,而书架上更是密密麻麻地几乎插满了书。
卫明凑近看了看,发现这些书大部分都是盲文的,也有些普通印刷的乐谱、大概是给来学琴的孩子们用的。
架子上还有一套看起来很高级的迷你音响,点缀着几个漂亮精致、造型各异的音乐盒,看来是从世界各地网罗来的纪念品。
内容如此丰富的书架却让卫明感到有点遗憾……架子上一张图片或者相片都没有。虽然知道这种东西对奚典毫无用处,可……对他有用处啊!
“找到没有?”奚典的声音从客厅里传了进来。
“呃?哦!”卫明赶紧办正事去了。
奚典慢悠悠地喝着水,嘴角则藏不住越漾越开的笑意……卫明真是个乖孩子,相识他这么久了、也来过他家很多次,可直到这会儿才找了个堂而皇之的机会去参观他的房间。呵呵,真有意思!
浴室的排风开着,但还有点氤氲的水汽未曾散尽。
卫明顺手把窗打开了,洗了手之后才从墙上取了干毛巾下来,扭头看到洗脸台上放着瓶用来清洁眼内的氯霉素滴眼液——小白当初也用过,所以他认得——和一小瓶消炎眼药水。他的心一抽,想起叶梓走之前跟他说的话了,急忙抓起药物出了房间。“你点过眼药水了吗?”
奚典一愣,随后皱眉。“点过了。”
卫明硬了硬头皮,晃了晃大瓶的洗夜问:“洗过眼睛了吗?”
奚典的眉峰从镜片后耸了起来,隔了一会儿才硬梆梆地“嗯”了一声。
“你自己洗的?”卫明才不信咧!叶梓临走前的长篇大论里就包括了对他要帮奚典洗眼睛却被他毫不客气地拒绝了的投诉。
奚典有点恼了,生硬地道:“我自己会照顾自己!”
卫明不好再说什么,心里则在嘀咕:会照顾自己还弄得眼睛发炎、人发烧?哼!他扁着嘴把干毛巾塞到奚典手里,转身去把药物放回浴室。
奚典攥着毛巾,感到无奈和内疚。无奈的是卫明对他的眼睛过于关注、还一副行家里手的样子。内疚的是卫明一片好心、可自己却不耐烦了人家。
出来后,卫明闷声不响地抱着双臂站在沙发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奚典擦头发。
奚典停下手问:“怎么了?”
“你饿不饿?”卫明的声音也是硬梆梆的,打定主意要是奚典再语气恶劣地对他的话,他就回家去了。
“嗯,有点。”没想到奚典的语气变软了,还自动解释道:“下午在飞机上吃了点东西,下来后一直没胃口,不过现在饿了。”
“那你想吃什么?”卫明的语气也跟着变软了。
“砂锅大鱼头。”奚典咧着嘴角笑了,用手比划了一个水缸大小的圈道:“用四斤以上的鲢鱼头,加上笋干、香菇、百叶丝、五花肉片、火腿、干贝放在高汤里炖两个小时的砂锅大鱼头。”他都越说越馋,都快流口水了!
“你还真喜欢吃鱼啊,奚先生!”卫明瞠目结舌外加哭笑不得了。“现在是晚上十点,而且你以为自己在千岛湖啊?”
“我没去过千岛湖,是在杭州吃的。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砂锅大鱼头。”奚典一脸向往的样子,随后便不好意思地笑了。“澳大利亚没有嘛!我想好久了。”
“想好久你干嘛不早点回来?”卫明郁闷了。“而且你还骗我说你去澳大利亚工作了!”唉,淡定了半年多下来了,没想到功夫远未到家啊!
“我就是去工作啊!”奚典偏着头摆出一副无辜表情。
卫明侧着头盯了他一会儿,悻悻“哼”了一声,“那你干嘛不跟我说你是去交流访问的?害得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呢!”话一出口,他脸红了……看来今天不只是奚典的话有问题,他自己也是呢!这种哀怨兮兮的话怎么能张口就来呢?想着,他懊恼地捶了捶脑袋。
奚典想了想,想起自己当初的说辞了,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扯着嘴角对他笑。他知道卫明有很多不满,可这话他听着却觉得很顺耳……也很窝心。
咝……!卫明暼着他笑眯眯的样子,头更大了。“我去看看你家有什么东西可吃。”他刚要落荒而逃、却被奚典的话止住了脚步。
“所以你就一个礼拜都不回家?”
“呃?”卫明一时半会没明白他在说哪桩。
奚典也不提醒他,只是颇挑衅地挑着一边的眉毛对着他。
“哦!”卫明夸张地恍然大悟了,挠挠头道:“我住在学校呢!那时候不是大家都要各奔东西了吗?所以聚会多了点。”
奚典也轻不可闻地“哼”了一声,没答话。
卫明不敢再继续看他,仓惶地直奔厨房而去。心里则滋溜溜地冒嘀咕:不对啊不对,今天可真是个奇怪的日子!正嘀咕着呢,没想到奚典又在他身后说了一句差点让他趴在地上的话。
“卫明,明天我们去杭州吃砂锅大鱼头吧?”
9-2
×年6月2日。多云转阴。
小白总算完全恢复、又开始活蹦乱跳了……唉,话又说回来,我还从没见过小白活蹦乱跳的样子。要是它看得见好啊,要是当初我早点把它送到美乐去该多好啊!
大姐今天买了一只鸽子回来炖汤,不过在锅上贴了张纸条、叫我省半只给小白吃。哼,我省四分之一个给它,免得它大补过后又故技重施变成下流白!不是说饱暖思淫欲吗?它就肯定是最好的例子。
不过这个狡猾的小坏蛋老早就闻到鸽子汤的香味了。我一回来它就一直拿脑袋在我腿上蹭来蹭去、喵喵叫地给我装乖乖猫。吃饭的时候又很快把自己的那份吃完了,然后就来扒我的膝盖想要往桌上爬……唉,我最受不了它这样装乖了,结果又被它霸占了一块鸽胸!
日记啊,我决定了,从明天开始要给它好好立家规,让它知道谁才是家里的老大!
——摘自卫明的日记
卫明在冰箱里找到一包未开封的速冻菜肉馄饨,手脚麻利地下了三十个到锅里……他自己也被奚典的那番“砂锅大鱼头”论给弄得肚子饿了,决定揩油一半解解馋。望着锅里突突直冒泡的热水和在其间上下翻滚的馄饨,他却走神了。
刚才奚典说要他明天和他一块儿去杭州吃大鱼头?时间倒是很对盘,而且大姐这两天也不会来,可这孤男寡男的独处一室……好吗?他预感这次出游不单单是睦邻友好的出游,可如果不是的话又能是什么呢?虽然他很清楚自己对奚典有点意思,而看奚典的样子似乎对他也挺有好感,可就这样邻居来邻居去不是挺好的?一旦把什么窗户纸给戳破了、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大姐要是知道了的话还不宰了他?至少立马会把房子卖了、给他搬家的。而他……应该会顺大姐的意的吧?哪怕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但大姐、二姐为他牺牲了那么多,如果他单单凭着自己的喜好过下去怎么对得起她们、对得起辛苦哺育他们的早逝的父母呢?
想着想着,他头大无比、心烦意乱了起来,而之前的好心情也直接沉入了谷底。
馄饨下得有点烂了,好在奚典饿了、而且在澳大利亚的日子里也没吃过几顿馄饨,所以还是吃得津津有味、更对卫明调的汤汁赞不绝口。而对明天去杭州的提议他却只字不提,好像压根没说过一样。
看着他吃得热火朝天的样子和被蒸腾的热气熏得白蒙蒙一片的太阳眼镜,卫明苦笑了一下,埋头吃自己那份了。他没提去杭州的事让他轻松不少,可不知怎的心里又觉得很不是滋味……有种淡淡的失望。
奚典看来是饿得不轻,很快就把一碗滚烫的馄饨给灌进了嘴里,然后把空碗朝卫明面前一递道:“分几个给我。”
“你胃口还真不错啊,不像发烧嘛!”卫明一边奚落着他,一边又匀了五个馄饨给他。
“我的胃口一向不错。”奚典耸耸肩。
卫明看他吃得太快、额上都冒汗了,扯了张纸巾过来塞到他手里。“擦擦汗。”这样的奚典哪儿像三十三啊,简直才十三嘛!想到这儿,他偷乐不已。
奚典一笑,接过纸巾擦了擦额头,然后又快速把刚得来的五个馄饨消灭了。
卫明也加快速度把剩下的那几个吃了,收起空碗道:“上床躺着吧,正好到被子里焐焐汗。”
奚典摇摇头,没动。
卫明也不理他了,到厨房飞快地把两幅碗筷洗了,又给奚典续了杯水回来。“上床去!”他把杯子递到奚典手里、催促道:“我也要上去了。”他得回家好好琢磨琢磨这将来的日子该怎么过!
奚典皱皱眉,没有接杯子,只是朝茶几努了努嘴道:“放桌上吧!”
卫明扭头把杯子放在了茶几上。
“你累了的话就回去吧!”奚典面无表情地朝头顶轻轻扬了扬下巴,自己却一点没有打算起身的意思。
听他的话、再看他转眼就晴转阴的面色和与纹丝不动的坐姿,卫明为难了。迟疑了一会儿,他还是坐下了。“再陪你说会儿话吧!”
“不用勉强。”奚典冷冷道:“工作一天了,累了就去睡吧!”说话的同时,手则伸到茶几下面去摸烟和打火机。
“别抽烟!”卫明一直防着他这一招呢,眼疾手快地拨开他的手道:“你刚才抽得还少吗?发烧还不够、打算再弄个肺炎出来?”
“我抽根烟就去睡了。”奚典说是这么说,但没有再伸手。
“你怎么一会儿功夫就变脸了?”卫明拧着眉头瞪他,“我不是累,是怕影响你休息才说要上去的。你不想睡就直说呗,犯得着又是给我看脸色、还要抽烟作践自己吗?”
“我……”奚典被他这顿抢白说得无言以对,憋了半晌才用力朝房间的方向一指道:“那你去帮我把床上的被子拿来。”
“呃?”卫明诧异了。“你要睡这儿?”
“为了不作践自己,我焐在被子里发发汗可以吗?”奚典悻悻不已。
“哦!”卫明抽了抽鼻子,赶紧到他房间里抱了被子出来,轻轻透开、小心地披在他身上。
“坐!”奚典朝沙发的另一头侧了侧头,颇有赌气意味地道:“我跟你直说,我现在还不想睡。”
轮到卫明哭笑不得了,“你还说我像小孩儿?你自己才孩子气得很呢,睚眦必报!”为了不妨碍奚典裹着被子的庞大身形,他远远地坐在了沙发的另一端。
奚典嗤笑了一声,紧了紧围在胸口的两个被角道:“谢谢。”
卫明白了他一眼。这会儿才知道谢谢?
“要喝酒的话你自己去拿。”奚典想到了尽地主之谊。
“不了。我没喝酒的习惯,再说刚才在酒会上喝了两杯香槟呢!”说到酒会,卫明就情不自禁地想到童遥,跟着又想到他看到奚典出现时那副喜出望外、眼睛发直的激动样儿,和之后拜托他去当说客、帮忙把奚典从包厢里劝出来时的诚恳和焦急样儿。“你……”他蹙着眉看看奚典,很想问问他到底喜不喜欢童遥、为什么明明分手了还要和他保持“朋友”关系、知不知道童遥已经有女朋友了的事……但终究他还是什么都没问、而是起身去厨房了。
“嗯?”奚典不解。
“我还是喝一杯吧!反正你家的酒多着呢,也不怕我浪费。”
奚典失笑。“给我也倒一杯威士忌来。”
“你不能喝!”
“少喝一点对身体有好处。”奚典笑。“不会要正在焐汗的病人自己起来动手吧?”
“……!”卫明想想他的话好像也有点道理,再说刚才已经不让他抽烟了,这会儿再拒绝的话似乎对他太严厉了点。于是还是倒了两杯威士忌出来,只是给他的那杯很少、还兑了双倍的水。
“真难喝!”奚典浅尝了一口就皱眉不已,不高兴地把杯子重重地往茶几上一放。
卫明对他吐了吐舌头。
奚典像是察觉到了一样,猛地转头对着他。
卫明吓了一跳,随后在他的镜片上看到自己半伸着舌头的傻样,窘了。
“你很好,卫明……”奚典慢吞吞地道:“是我遇到过的最好的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