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卫冬的心头复又沉重起来,夹了一筷子韭黄炒蛋放到卫明的碗里,这才道:“孩子姓卫还是姓别的什么她说了算,你跟她说不用这么委屈自己……她都委屈了一辈子了。”
“呃?哦。”卫明不敢提叶梓的事儿,生怕大姐并不知情。
“还有,”卫冬抬眼看着他道:“你也旁敲侧击地劝劝她,叫她别成天自由啊、自主什么的,就算她再有能力也只是一个人,对孩子来说这样是不够的。你叫她跟那个姓叶的早点把事办了吧,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才是正经。”
“咳咳咳……”卫明被嘴里的蛋呛到了,端起汤碗喝了一大口汤之后才止住了呛咳。“你知道啦?”
“哼!”卫冬斜了他一眼道:“她没跟我说我就不知道了吗?别忘了她可是做了我二十多年快三十年的妹妹了,她脑子里转的那点小花样我会不知道?”说着她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意思就是:你这个混蛋转的花样我就没看出来。
卫明赶紧把脸埋到了饭碗里、认认真真地扒了两口饭。
“听到没有?”卫冬不耐烦了。
“听到了。”卫明掏了掏耳朵,委屈地扁嘴道:“这种事你去劝她才合适吧?我……”他抽了抽鼻子、没说下去。
“我劝她十句都不如你劝她一句!”卫冬更加悻悻然起来,“咚”地一声放下碗道:“万一我说狠了她又给我玩失踪呢?孩子都九个多月了我都没见过一面,她生的时候身边也每一个亲人在……”说到这儿,她的喉头又哽咽起来,连连咽了几下才好转一些。
“哦,我知道了。”卫明伸手按了按她扶着碗的手背道:“其实叶梓挺好的……”
“好什么?”卫冬甩开他的手嚷嚷了起来:“这些搞艺术的没一个是好东西!”
卫明闻言立刻三缄其口,免得话题又会转到刚刚才极其勉强地被“忽略”了的奚典身上。
卫冬也不想就此继续,于是忿忿地哼了一声便又抓起了碗筷。
接下来的时间里,姐弟俩没再怎么开口、默默地把晚饭吃完了。
“去吧、去吧!”卫冬挤开打算帮她洗碗的卫明道:“早点回去,免得到家又很晚了。”
“没事,现在还早。”尽管心里也急着离开,但卫明还是假装镇定地从她手里夺过了百洁布擦洗起碗筷来……现在的这份战果来之不易且极其脆弱,需要他加倍小心的呵护和稳固。
卫冬不再和他抢,冲干净双手、站在一边靠着冰箱看着他轻轻晃动的背影……背上还有几滴淡粉色的西瓜汁,看来是别指望能洗掉了。“奚典……”她终究还是忍不住要问啊!
卫明的背一僵,但很快又继续了手里的动作,只是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卫冬的嘴角狠狠地往下撇了撇,咬着牙道:“这个人的心机很深,你……要小心。”
卫明愣了愣,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
卫冬缓缓地吸了口气,抬眼望着浅灰色的天花板道:“这是债,肯定是债。卫家上辈子欠了他奚家的,这辈子要还……”她的目光转向了卫明,定定地看着他好久才道:“要我们来还。”
卫明的心抽搐了一下,嘴角也跟着扭了扭,不过一个字都没迸出来。
卫冬苦笑着摇头。“我想通了,人生在世不过是一个接一个的负担和责任。交掉了这一个、自然就会有下一个接踵而来。爸妈养育了我,他们过世后就轮到我来养育你们,你们长大了就各自要去养育你们欠下的债……”
卫明才平复了不久的心潮又波澜壮阔起来。“大姐……”他讷讷地低唤了一声,却又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卫冬叹了一声,朝放在冰箱顶上的闹钟挥了挥手道:“快洗吧,时间不早了。”
卫明看了看那个闹钟,眼眶又红了。那是一只爸妈用过的旧闹钟,浅绿色的外壳早已斑驳了,但钟面上那只脖子会动老母鸡还是兢兢业业地计算着分分秒秒……这是大姐出嫁时为数不多的陪嫁之一。
卫冬不敢再多看卫明一眼,转身出了厨房。她已从他的眼里看到了太多过往的一幕幕、一出出,也为此失控地流了很多泪……够了!上辈子欠下的那许许多多的债,她差不多都还清了吧?
八点三十五分,奚典听到了卫明那特有的脚步声。
卫明竭力克制着自己没有飞奔过去扑到他怀里,一步步地走到他面前、用平稳的声调问:“抽了多少?”
奚典举起早就被他捏扁了的烟盒晃了晃。
“啊?这么多?!”卫明怔住,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烟盒、难以置信地仔细看了看……刚才出门的时候烟盒里还有大半包、少说十五支烟呢!
奚典笑了、笑得极温柔,摸到他的手肘牢牢握住,这才道:“分了五根给赵师傅。”
“咦,赵师傅呢?”卫明四下张望。
“去开车了。”奚典用拇指的指腹轻轻在卫明的上臂内侧画着圈。“我猜你快来了。”
“这你也猜得到?”卫明诧异而崇拜地看着他。
“嗯,”奚典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心口道:“直觉。”真的是那种神乎其神的直觉让他觉得卫明就该下来了,就该回到他身边、再也不走了。
“嘿嘿……”卫明盯着他的心口憨憨地笑了起来,四顾无人便飞快地亲了他的脸颊一下,低声道:“你真的是在用心看我呢,奚大艺术家!”
奚典脸上的笑意加深了,揉了揉卫明的后脑勺道:“我早就在用心看你了,小东西!”
一句话把卫明说得感动到无以复加,于是夜色深沉、秋虫唧唧、花尽了的紫藤架下,他狠狠地吻住了奚典。
22-3
×年6月9日。晴转多云。
日记,你知道今天我接到了谁的电话?Wendy的!
她问我是不是gay,问我是不是知道童遥和俞华的事,还问我喜欢不喜欢童遥,最后还问了我童遥和俞华现在的关系,问着问着就哭了。唉,明显是还很喜欢童遥的样子啊!原来我还一直以为自己是童遥的最大受害者,现在看起来Wendy才是。
她的这个电话证实了我的很多猜想,不过她的问题我只回答了两个:我是gay,我不喜欢童遥、非常不喜欢。别的问题跟我没关系,我不想多说。何况她既然已经跟童遥分手了,现在再问这些实在是跟自己过不去啊!
哦,对了,礼拜一公司发通告说童遥辞职、做到这个月底就结束了。这辈子我难得料事如神一次,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童遥这样的下场我的心里并不好受。人真是复杂,这样不好、那样也不好,到底怎么样才好恐怕自己也不知道。
——摘自卫明的日记
国庆长假过后,那两个失踪了长远的人终于重返人间。当然,把这两个牢牢绑到一块儿的小家伙也被一并带了回来。
卫青朝兜在叶梓胸口的大布兜里、长着一张圆滚滚包子脸的胖小子甩甩头,跟卫明和奚典介绍道:“你们的外甥,卫辛。”说完便果不其然地看到对面的两个在瞬间都被口水呛到了。
“你们……”奚典勉强克制着自己才没有爆笑出来,咳了两声、忠恳地道:“卫家的人起名字可真有特色。”虽然天赐的名字严格来说是郭尚礼取的,但好歹也是经过卫冬批准的呀!
“啧,辛苦的辛。”卫青假正经地更正了一下,随即就噗哧一声笑了,痞痞地耸着肩膀道:“这个名字多威风啊!我小时候一直想着给卫明改名呢,可大姐拦着没让。”说完便手提肩扛地把一大堆土特产弄进了102、挑了个墙角暂时放下了。
“卫这个姓的确蛮难起名字的。”叶梓嘟囔了一声,转而就低眉顺眼、贤良无比地哄着因为看到两个陌生人——其中还有一个脸上带着老大的、黑漆漆的墨镜——而扁着小嘴、随时准备哭出来的儿子,忽视了瞪得眼珠子几乎滚落的卫明进了屋。
“叶帅哥……你好贤惠啊!”卫明有点晕头转向地对着他的背影感慨了一句,这一瞬间真懊恼自己贫乏的词汇量、无法给奚典好好形容眼门前发生的这一幕。唉,当初干嘛去学什么视觉艺术啊?该学古典或者现代文学的嘛!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宝宝还是跟了“卫”这个姓,他感觉叶梓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事后他才知道他不是因为孩子姓什么而不高兴,而是因为孩子他妈依旧不肯跟他结婚而从贵州一路气回了上海、并且在很长一段日子里一直在生气。
叶梓没理他,拍拍奚典的肩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便急不可耐地抱着儿子瘫倒在了沙发上。
卫青倒是听得颇为得意,冲着卫明挤眉弄眼了一阵,那副神情一点都不复当初离开时的愁云惨雾了。
其实奚典就算看不到也可以感觉得到叶梓身上发生的变化……事实上这个家伙从小到大就是个“贤内助”的料,只不过直到现在才总算遇到个能逼出他本性的人了。
卫青和叶梓扛着行李去202的时候,奚典和卫明并排坐在沙发上跟卫辛小包子亲热。小包子用很短的时间就适应了新环境和新冒出来的两个舅舅,呀呀地讲着火星话在他们的腿上爬来爬去、自得其乐地玩着“翻山越岭”的游戏,高兴的不亦乐乎。结果一不留神就把尿不湿都给蹭歪了,还不等卫明手忙脚乱地给他整理,憋得小肚子鼓胀胀的一泡童子尿便尽数“奉献”给了他亲舅舅。
“啊啊啊!”卫明哇哇急叫,把小包子往奚典的怀里一扔、扯下他屁股上湿了半幅的尿不湿便抖着手、跳着脚地奔进了浴室。等他仔仔细细地收拾干净出来,就看到奚典神情专注地摸索着用纸巾给小包子擦屁屁。而如此好动的小包子竟像是被他催眠了一样,乖乖地趴在他的腿上抱着他的膝盖磨牙。
“拿条湿毛巾过来。”奚典听到卫明的脚步声,头也不抬地吩咐了一句。
“哦!”卫明赶紧回到浴室里,从橱里取了条新毛巾出来过了把水才出来。“我来吧!”
“不用。”奚典朝他伸手,接过毛巾后仔仔细细地给小包子擦干净小屁屁、又把两条小胖腿也擦了擦,然后才笑着把他抱进怀里道:“我跟他很有缘呢!”
卫明从没见过奚典笑得如此温柔……这种温柔与他待他的不一样,不禁看得有点呆了。
奚典亲了亲小包子的脑门,逗得小家伙嘎嘎直笑、扭着身子躲到了他的肩头。“你抱一会儿,我去洗手。”
卫明赶紧上前接过了小包子,却不知道是不是动作不对、惹得小包子很不高兴地一阵猛扭,差点掉到地上去。他急了,朝着奚典的背影大声道:“快去快去,他喜欢你抱他。”
奚典闻言,回头对着他一挑眉、嘴角也勾了起来,很有些得意的味道。
卫明等他进了卧室才很严厉地数落小包子道:“你搞搞清楚好不好?我才是你亲舅舅!”
小包子看了看他,小嘴一扁就很不买账地“呜哇”了起来。
吃饭的时候,“贤惠”的叶梓在一边伺候满地乱爬的儿子先用餐,卫青则大马金刀地坐在了饭桌边,三言两语就解释了他们消失这么久的原因……那边的孩子很有音乐天分,可一直苦于没有专业的老师好好教导,于是她就“物尽其用”了一把叶梓这个大提琴手。
奚典听着笑而不语。卫明的脸色则变了几变,但最终还是暗暗嘘了口气……不管怎样,最难的关卡已经过去,而大提琴帅哥也成功地把他这个属野马的二姐给拽了回来、拴住了,往后的日子一定会平平稳稳地过下去的!
“大姐找过你没?”卫青的脸上恢复了正色。
“是我去找她的。”卫明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已经好了,没事了。”他不想叙述什么细节……那天他和大姐两个抱头痛哭得实在太投入、太动情,简直把这一辈子欠缺的眼泪都补了回来,每每回头一想都觉得挺伤感、挺费劲的,还很难为情。何况本来也就没什么细节好描述,总不能详细解说两个人各自掉了多少吨眼泪、淹死了多少只苍蝇吧?
卫青从他的白眼里琢磨过点味儿来了,不好意思地揉着鼻子道:“你也太心急了,我不是说我一定回来的么?”见卫明不吭声,她有点无趣地撇了撇嘴角问:“真的没事了?”以她对大姐的了解,这样的结果并不太出人意料、只是万没想到会这么快而已……她还以为少说得等个三年五载大姐才能想通呢!
卫明更加埋怨地白了她一眼,又用眼风扫了扫自己和奚典,那意思就是:你说呢?
卫青长长地嘘了口气,无声地冲着卫明挑了挑大拇指。
卫明咧了一下嘴,想到什么、抬头道:“对了!大姐叫你跟叶梓赶紧结婚,至于孩子姓卫还是姓叶叫你自己看着办。”
“呃?”卫青没想到话题这么快就转到了自己的头上,顿感措手不及,然后第一反应就是去看沙发上的叶梓。
叶梓当然听见了这句,懒洋洋地暼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只是冷飕飕地“哼”了一声。
奚典从卫青的这声“呃”和叶梓的这声“哼”里听出了不对劲,不禁微微蹙眉,又暗暗摸了摸手表。
“啧,我们说好了,姓卫。”卫青仓促地跳过了第一个话题,复又把脸埋进了饭碗里。
她的话音还没落,门铃忽然响了。
“我去。”奚典马上起身。
卫明看着他急匆匆的步伐,觉得他似乎正在等着某人的到来,但他想不通这个点儿会有谁来拜访……他搬来102这么多天了,还从没见过有不请自来的访客呢!想着,他莫名地看了看卫青、又看了看叶梓。
卫青很认真地埋头吃饭,根本没瞧见他狐疑的目光,心里还在暗暗庆幸尴尬的话题就此无疾而终了。
叶梓看了看房门的方向,又调转目光淡然地扫了卫青一眼,最后才勾起嘴角冲着卫明诡异地一笑。
卫明被他笑得一哆嗦,直觉地感到有什么糟糕的事要发生了……不是他糟糕,而是二姐要糟糕!
没想到刚才还期待满满的奚典一个转身回来就是满脸的阴云、大有风雨欲来的架势。
“呃?”卫明刚想问他是谁,就看到跟在他身后进来的人,不禁腾地一下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大声招呼道:“叶伯伯?”同时连连朝卫青递眼色。
“啊?”卫青手里的碗差点掉在桌子上……不用细想她也能明白这个“叶伯伯”是哪位高人了!
“爸。”叶梓懒洋洋地朝满脸是笑的老爸招呼了一声,还抓起小包子抱着奶瓶的一只小手朝他挥了挥,引来小包子一阵不满的叽咕。
叶伯伯顿时眉开眼笑,但并没有扑向他的宝贝孙子、而是扭头看着身后。
他的身后又走进来一个看起来跟他差不多年纪、容貌与奚典非常神似的老头。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奚典的眉头皱得又紧了些,朝呆坐在桌边的卫青招了招手道:“卫青,过来见你的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