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将领一听,倒吸一口冷气,这样打仗,还是头一次。
霍去病面对大家将信将疑的目光,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没人护卫我们的侧翼,我们只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今天做好准备,明日一早,大军渡河(黄河)。”
“将军、将军。”傍晚,北堂勋一路跟着在营地附近散步的霍去病,生怕他动作大了,伤了身子。
“别担心。”看北堂勋总是一脸紧张、小心翼翼的样子,霍去病突然童心大起,说道:“建功,如果这个孩子保不住,等苏若生了,我就把你们的孩子抢走,不还了。”
“将军。”北堂勋直翻白眼,“将军不可说这不祥的话,你和小公子都会好好的,我会尽我最大之力,护你们周全。”
霍去病星眸一瞪,“别说了,我们都会平安无事的回去。相信我,这一仗,我会再让匈奴人领教汉军铁拳的滋味。你,给我多保重,记住,长安有个对你一往情深的女人还等着和你团聚呢。”
“将军……”
“行了,我也累了,我去歇息了。”伸个大大的懒腰,霍去病嘟哝了一声,“好累啊。”
次日,渡河开始。
然当时的船只数量有限,而且又是在匈奴的眼皮子低下行动,但是,当那一身红衣玄甲的人,迎着早间的第一缕阳光,稳坐于金色宝马上,有条不紊地在渡口指挥,那些多少有点慌乱的汉军被折服了,渐渐平静下来。
那是骠骑将军呵,那是他们心中的英雄呵!
霍去病是最后才乘船渡河的,当行至河中心时,水流突然湍急起来,船,开始有些晃动。
北堂勋和亲兵,还有旁边船只上的汉军,顿时紧张起来,如此激流,若是落水,怕是要保住性命,不那么容易。
此刻,只有立身于船头那人,猩红色的斗篷随着河面上的细风抖动,而人,则稳稳矗立于船头。
踏上对岸的土地,霍去病回头看了看依旧水流湍急的大河,出奇的冷静,一条河而已。
汉军都是热血男儿,匈奴人面前不惧流血,又何惧一条大河。
渡河之后,霍去病下令让疲惫的汉军又休整一日,然后,便开始了大迂回的长途奔袭。
汉军沿着沙漠南缘,像西北迂回至居延泽,又转向西南,沿弱水,再转向西南至小月氏,又转向东,终于到达祁连山。
祁连山脚下的战役没有悬念,酋涂王部大败。
霍去病乘胜追击,经狐奴水、乌盩山,转回陇西,一路披荆斩棘,降俘六千五百余人。
北堂勋在一旁给霍去病回报这次战果,“俘虏单桓王、稽沮王、呼于屠王、酋涂王及五王母,单于阏氏和王子五十九人;相国、将军、当户、都尉六十三人;斩遫汉王等三万两千余级……”
简易行军榻上的人挥了下手,拦住北堂勋,“好了,给长安传捷报吧。”
“将军。”北堂勋犹豫了下,问:“大军何时班师?”
霍去病一愣,忽然扯出一抹怪异的笑容,“我现在不想回去。不是有一支匈奴兵往西逃了么,明日开始,追击那支匈奴人,凡拒降者,格杀勿论。”
“……”北堂勋心里一颤,将军似乎变了。
霍去病待北堂勋出去后,拿手轻抚上稍微有点凸起的小腹。
声音很轻,但很柔和,“嬗儿,这些日子,苦了你了。你累么……不累,呵呵,为父很累啊……回长安,也许不用这么颠簸,可是为父不想回去……嬗儿乖,虽苦了点,可有你在为父就不寂寞,陪着为父好不好?唔,你说好,嗯,为父听到了……”
这时,霍去病又看了看明显渐粗的腰,奇怪地自言自语,“不是说怀孩子肚子会很大么,为何我只见腰粗,不见肚子显呢?”
38.延年窃宠
长安,天子在紧张期盼了多日后,终于收到了河西奏捷的战报。
刘彻当着百官的面,兴致冲冲地看完了战报,只是看到最后时,细心的大臣发现,原本一脸喜色的天子,慢慢沉下脸来。
天子颁了封赏的旨意,骠骑将军逾居延,遂过小月氏,攻祁连山,得酋涂王,以众降者二千五百人,斩首虏三万二百级,获五王,五王母,单于阏氏、王子五十九人,相国、将军、当户、都尉六十三人,师大率减什三,益封去病五千户……
除了大肆封赏霍去病外,从骠骑将军的赵破奴、高不识、仆多三人封侯,一众校尉亦封为左庶长。
散朝后,大将军卫青被天子单独留下觐见。
卫青有些忐忑,刘彻叫他坐下后,便把战报递给他,“仲卿,你来看看吧。”
卫青不明天子何意,接过战报一看,顿时明白了,不禁锁紧双眉。
“仲卿,他这是在怄气呢。”刘彻无奈地说道。
“陛下,让臣去吧。以劳军的名义,劝劝他。”卫青小心地征求天子的意见,心里很是不安,和天子怄气,这可怎么了得。战场非儿戏,哪能这般胡闹。
“由他去吧。他心里不舒服,在外面多跑跑,许就好了。那边的匈奴已被扫清,不会有危险。”刘彻心里颇不是滋味,子峘,你这是在躲着朕么。
骠骑将军带人孤军在河西取得了胜利,俘虏也已经被押回长安,天子龙颜大悦,举办了一次规模不是很大的宫宴,以庆贺前方的胜利。
晚间,武帝喝了很多酒,支开了内侍,摇摇晃晃在昆明池畔行走。
槐花还是那么香,可是舞剑的人却不在。
天子有些懊恼,“朕知道伤了你,可是朕以后不会再伤你,为何你不回来?你不小了,你是未来的汉军统帅,怎可如此任性……”
一阵小风吹来,刘彻有些难受,靠着龙爪槐,喘着粗气,忽然发现地上出现一个人的倒影,天子大喜,“你回来了,为何不出来,要躲在树后?”
这时,树后那个守候了良久,终于逮到单独和天子碰面机会的人闪了出来,“陛下。”
刘彻看面前站着个身材纤瘦的人,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细致容貌,但此刻酒劲冲头,有一瞬的恍惚,天子开口:“可是子峘回来了?”
那人一怔,还是上前扶住刘彻,道:“陛下,您醉了,让臣送您回去吧。”
刘彻听那人说话,嗓音圆润,颇为动听,忽然有种错觉,心里想念的人和面前的人相重叠。刘彻大喜,上前一把抱住那人,疯狂地亲吻。
那人被禁锢在天子怀中,口中呼吸被夺,可还是满怀喜悦,伸手,揽上天子的腰。
……
今晚,是琅琊值夜,很晚不见天子回来,正着急的时候,见一人扶着刘彻回来了。
琅琊乍看到搀扶天子的人,不禁一愣,暗道,有几年不见他了,他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冲琅琊露出妩媚的笑容,还带了一丝得意,也不理琅琊惊诧的目光,径直扶天子进入后面的寝殿。
很快,寝殿内,传出惑人心弦的淫靡之声,尽管琅琊值夜时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但如此淫荡的声音还是头一次听到。心知是那爬上龙床的人故意为之,琅琊鄙夷地看了眼墙上映出的那人伏于天子身上,恣意卖弄风情的影子,摇着头,轻轻关上寝殿的大门。
殿外,另外两个值夜的内侍,悄悄问琅琊,“那人是谁啊,平日里怎么没见过啊?”
琅琊竖起食指,嘘了一声,道:“小声点,那是协律都尉李延年。”
次日,刘彻一觉醒来,猛地看清躺在身边的人大惊,“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延年轻咬下嘴唇,爬起来跪于龙榻前,道:“陛下恕罪,昨晚陛下宿醉,错把臣当做了、当做了……”声音越来越小,李延年小心地观察着天子的面色,生怕一句话说错,丢了性命。
刘彻长叹一声摆手,“罢了,你先起来吧。”
“谢主隆恩。”李延年低着头,缓缓起身,嘴角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被当今天子弃于禁宫几年之久的宦臣李延年,莫名其妙重获帝宠,引来不少好事者的猜测。流传最广的说法是,李延年其实早就有意寻找接近天子的机会,如今骠骑将军打仗在外,让这小人得了便宜。
无论怎么传,李延年如今重新受宠是事实,而天子对李家也给予丰厚的赏赐。总之,李延年的目的达到了,而他的下个目标,就是想把李家变成可以和卫家相抗衡的外戚家族。
一直对霍去病颇为冷淡的卫老夫人,这次倒不担心李家兴盛会影响到卫家的地位,因为她的女儿如今还是皇后,他的儿子仍旧稳坐大将军之位,若是李家不安分,想拔掉李家这枚钉子,仍是易如反掌。
长安发生了什么,霍去病毫不知情。
接到天子的封赏旨意,霍去病只是淡淡一笑,没表现多么出有多么高兴。倒是手下那些获封的将士,各个欢喜雀跃。
他们如今一路向西,已经不知跑出多远,只是来时是躲避匈奴的主力,寻求一击必中的机会,这时是追逃兵,前方已无埋伏的危险,所以汉军不再掩藏行迹,只是快速追敌。
汉军和匈奴逃兵几次短兵相接,激战的场面仍旧很惨烈。
北堂勋发现有人偷袭霍去病,情况紧急,已经没时间示警,当下拿自己的血肉之躯挡在了他的身前,几乎被匈奴人的弯刀削掉半条手臂。
霍去病两眼冒火,一枪将偷袭者挑落马下,然后一枪一枪戳向那偷袭者的腹部。
边上,一众汉军惊呆了,他们的将军,面无表情,重复着手里的动作,而地上的匈奴兵,肚子已经被戳烂,肠子流了一地。
“将军,将军,他已经死了。”亲兵小声对霍去病说着,想换回将军的意识。
霍去病猛然醒过神来,看了眼边上正在接受救治的北堂勋,又看了眼马下的尸体,忽然腹内一阵翻涌,扭头呕吐起来,只把旁边一群汉军惊得瞠目结舌。
霍去病怒了,下令杀光这支匈奴兵。
他们过了燕支山、祁连山仍不肯罢休,继续率军西进,将士们此时多少有些思乡,便问霍去病何时班师回长安,霍去病气势昂然地说:“倒看北斗星。”
这支倒霉的匈奴兵,最终被斩尽杀绝,而将士们的思乡之情则更甚。
何时才能倒看北斗星呢?将士们开始私下窃窃议论。
一天傍晚,霍去病的军队驻扎在一座荒凉的山上。
山地无三尺平处,连安营下寨的地方都没有,霍去病就下令全军露天宿营。而他本人,因为身体的特殊原因,则躺在亲兵给他临时搭的一张简易行军榻上,很快就睡了过去。
半夜,两个值勤的卫兵,望着蓝天上灿烂的星斗说:“北斗星呀北斗星!何时才能倒转?”两个卫兵一边说一边拿着长矛来回巡逻。
两人转到霍去病的床边不约而同地看看熟睡的霍去病,又看看天空明亮的北斗星,走到一起低语一阵,就又蹑手蹑脚向霍去病床前走去。
两人立在霍去病床的两头,屏住呼吸把霍去病睡的床轻轻地抬起转了个方向,然后大声喊道:“快看!快看呀!北斗星倒转了!北斗星倒转了!”
他俩这一呐喊,许多士兵都被吵醒,醒来的士兵睡眼蒙松,不辨真伪也跟着喊了起来。
霍去病原本孕事渐重,一路奔波很是劳累。此刻正在梦中,突然听士兵纷纷乱喊:“北斗星倒转了,”慌忙坐起来。
他此时睡意朦胧,人也不清醒,乍一看,北斗星的方向确实和睡前的相反,心说看来天意如此。
于是,他想也不想,大声道:“今晚露营一夜,明日班师回长安!”
骠骑将军将要班师回长安的消息,很快传回长安,天子顿时心花怒放。放下司马相如呈上的歌赋,迈步走了出去。
李延年一旁正在整理诗歌杂集,见天子得到骠骑将军要班师的消息如此高兴,眼中闪过一丝妒恨。在他眼里,是霍去病抢走了本该属于他的帝宠。
四年前,他陪着天子去春围,可是到了晚上,天子却不再召他侍寝。过了几天,他才得知,给天子侍寝的是一个叫霍去病的少年。而他,也在少年侍寝之后,被天子遗忘在禁宫的角落。
直到前些天,天子为骠骑将军取胜举办宫宴,作为乐官,他负责此次歌舞表演。歌舞表演一结束,他就溜了出去。然后暗中等待,一路尾随天子,制造和天子碰面的机会。
李延年怎么也想不到,当今天子一听到霍去病的消息,马上就把他扔在一旁不管了。
他也奇怪,他暗中打听到,似乎陛下不怎么宠霍去病了,可为何陛下还是这么高兴得到有关他的消息呢?
陈庭远远躲在暗处,把李延年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一阵冷笑,你耍的那点把戏,也就搪塞下琅琊,咱家的眼睛不揉沙子,你那上不得台面的伎俩,若是不收收,就算李夫人在受宠,怕将来也保不了你。
39.黄河受降御酒香
西汉武帝元狩二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春夏两次河西之战,取得大胜,使汉朝彻底收回了河西走廊的控制权。
经此一役,匈奴不得不退到焉支山北,曾经在汉王朝头上为所欲为、使汉朝人家破人亡无数的匈奴终于也唱出了哀歌:“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燕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而十九岁的霍去病,更成了令匈奴人威风丧胆的战神。
而这一年的秋天,更发生了一件令人拍案叫绝的事情,让霍去病又一次成了天神般的人物。
匈奴丢失了河西走廊的控制权后,远在北方王庭的伊稚斜大单于暴跳如雷。
又是这个汉朝皇帝的孪宠,耻辱,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伊稚斜找来手下的左右谷蠡王紧急商讨一番,决定要狠狠地处理下在西路一败再败的休屠王和浑邪王。
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浑邪王接到密报,得知大单于要严惩他和休屠王,吓得手忙脚乱,连夜把休屠王找来商量对策。
休屠王看了密报,浓密的眉毛几乎拧到一起,显然,事情很棘手,他也不知该怎么办。
浑邪王搓着手,在大帐内绕着桌案走了数圈,最后,他试探地问休屠王:“要不,我们降汉朝吧?”
“啊?”休屠王一怔,“降汉朝?”
“是。”浑邪王肯定地说道,“回王庭也是一死,不如降了汉朝,保得日后性命平安。”
休屠王拿手敲了敲头顶,有些犹豫不决,边上的浑邪王又道:“没退路了,进退都是死,不如降汉朝,还有富贵可享。”
休屠王想了又想,觉得浑邪王说的有理,便点头答应了这个事儿。
秘密商讨了一夜,浑邪王派使者,带着降汉的请表,渡河面见对岸的大行李息。
李息隔岸看了眼驻扎在对岸的数万匈奴人,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不敢擅专,便告知匈奴使者,此事事关重大,要向长安请旨,请贵使转告二王,耐心等待长安的消息。
匈奴使者离开后,李息马上写了庭奏,派人带着庭奏和匈奴的请表,快马加鞭赶往长安,呈给天子。
长安,天子当着满朝文武,让陈庭宣读了李息的庭奏和匈奴的请降表,然后,才问:“此次匈奴请降,众卿怎么看待此事?”
天子发问,一时大臣之间开始窃窃私语,但谁也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刘彻把目光移至卫青那里,就见卫青眉头紧锁,似乎在苦思着什么。
整个早朝,并没有就匈奴降汉一事,讨论出令天子满意的结果。
散朝后,天子留下了卫青。
卫青明白天子的用意,未等天子发问,便说道:“陛下可是担心匈奴诈降?”
刘彻点头,“自赵信那年又弃汉降匈奴,朕心里始终扎着这根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