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峘,什么有意思?”
刘彻突然发问,霍去病赶忙回道:“陛下,小臣是说那两匹嬉闹的马儿。”
刘彻看眼场中兀自嬉闹正欢的两匹小马,问:“你说那两匹吗?”
“回陛下,正是。”
“呵呵。”刘彻赞道:“子峘,好眼力,朕这对宝贝得来不易,你倒是一眼便瞧出来了。”
霍去病不解,低声道:“小臣愚钝,不知陛下何意。”
刘彻但笑不语,边上御马监答道:“那两匹,是纯的大宛马。陛下花重金得来的种马,就只育出这一对儿,现在才八个多月。”
霍去病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道:“纯的大宛马,难道是汗血宝马?”
御马监道:“正是,现在整个天朝,就这一对,红的那只陛下赐名赤焰,金色的那只名踏雪,这可算得上天朝的无价之宝啦。”
“确实是宝马良驹!”霍去病大声称赞,眼睛盯着那对小马,不曾错目。
刘彻忽然收起笑容,正色道:“匈奴打仗,倚仗的是马匹优势,这是我大汉朝所望尘莫及的。现在用武钢车对付匈奴,已然过时,所以,培育好的马匹至关重要。可惜,大宛离长安路途遥远,河西又被匈奴控制,我朝连退居其次,购进楼兰的马匹都办不到。唉!”天子长叹一声,颇是无奈。
霍去病攥了攥拳,道:“匈奴一定会被驱逐出去,河西一定会被收回,请陛下耐心等待。”少年暗自咬牙,陛下请放心,霍去病总有一天为陛下把匈奴赶出我大汉天朝!
05.淮南遗谋
霍去病陪刘彻在御马园待了有多半天,直到天色将暗,才准备返回甘泉宫。
路上,霍去病隐隐感觉有什么不对,可又说不出。他低声对刘彻道:“陛下,似乎不对劲。”
刘彻看了眼霍去病,道:“怎么讲?”
“陛下,太安静了。这路上,本该有羽林骑暗中守卫,来时小臣都看到了,但是现在小臣还未发现一个值守羽林,这不合规矩。羽林禁律严格,绝不会有擅离值守的事情发生,所以小臣认为,恐怕要出事。”
刘彻非常平静,对霍去病的分析很满意,但他似乎早有预感,所以未置一词。
果然,才行出一里路,数十人身着黑衣,带着南方的竹笠,手握宝剑,挡住天子的车架之前。
霍去病拔出腰间佩剑,挡在刘彻身前,大喝:“什么人,胆敢阻拦御驾!”
对方为首的人冷冷地道:“昏君,今日我们做个了断。”那人手一抬,身后有数十人迅速持剑冲向当今天子。
霍去病挥舞手中宝剑,拦截一个个冲向天子的刺客,交手几个回合,他就发现,这群刺客训练有素,武艺也很高明。对方有四五十人,而己方只有二十来人,明显处于下风。他虚晃一剑,趁对方闪避之机,反身奔到天子面前,道:“小臣带人拖住刺客,请陛下先行离去。”
未等刘彻发话,刺客一剑已然刺到。君臣二人堪堪避开,然又有刺客挥剑而至。刘彻此时也无法再保持帝王风度,抽出龙泉宝剑,加入杀敌行列。
霍去病借着空暇看向天子,只道当今天子尚武,可谁也没见识过,如今天子亲自参战,少年算是大开眼界。刘彻的武艺一点也不弱,出手干脆简捷,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求一击制敌,绝不浪费多余的力气。
天子参战,瞬间鼓舞了护驾羽林的士气。原本来势汹汹的刺客,反倒被逼得节节败退。霍去病看时机到了,抽出响箭,发出求援信号。
对方首领见霍去病发出求援响箭,大喊:“快,在他们援兵到来前,杀掉皇帝。”
那些刺客一听,马上又抖擞精神,重新杀将过来。霍去病眼见己方的人一个个倒下,心中着急,可又不敢表现出来,只盼傅冲看到响箭,赶紧带人过来。
功夫不大,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夹带着黄土飞扬。
霍去病松口气,援兵终于来了。他杀掉一个要偷袭天子的刺客,才发现,刘彻一角袍袖竟被刺客削掉。担心天子受伤,霍去病赶忙问:“陛下,您怎样?”
刘彻冷冷地道:“子峘不必担心,他们还伤不了朕。”话说完,突然伸手,把霍去病猛地往边上一推,然后龙泉宝剑卷起一阵寒风,刺中对面偷袭少年的刺客。
霍去病当场愣住,刚才是天子救了自己一命。
局势很快扭转,一名刺客见自己人差不多死伤殆尽,对首领喊道:“快走!”
那首领一见败局已定,飞身抢过一匹马,疾驰而去。
霍去病哪能容他逃跑,夺过一名羽林的雕弓,抽出羽箭,就要松开弓弦。
傅冲大喊:“留活口!”
霍去病听罢,稍稍歪了一分,然后箭如流星般飞出。
远处,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传来,刺客肩膀中箭,自马上栽下。
刺客被押到天子面前,竹笠已然掉落,蒙面布巾被扯下,霍去病才发现,刺客首领竟然是一年轻女子。
傅冲吃惊地道:“是淮南郡主。”
刘彻阴沉着脸,道:“刘霭,朕已经饶你数次,只盼你摒弃复仇之念,未曾想你竟如此执迷不悟。”
刘霭哼了一声,道:“我父王是当今名士,平日无非就是喜好和门徒一起炼丹,从不曾沾巫蛊。洁身自律远小人,世人皆知,偏你听信谗言,说我父王谋反,竟诛我一族。此仇不报,我妄为刘家女儿!”
“刘霭,淮南王的确谋反,这是证据确凿的事,由不得你不信。朕对你数次宽容、体恤,倘若你肯回头,朕可以不究此次行刺之事。”
“哈哈哈……”刘霭疯狂大笑,眼珠几乎瞪出来,“你的饶恕,我不稀罕。你若还放我,我还是会训练刺客,寻机会杀你,你最好别对我手软,我的陛下!”
女人咬牙切齿地嘶叫,磨着天子最后的那点耐心,“陛下,你可以诛了我淮南一族,但是,天下百姓在吃豆腐的时候,永远会记得淮南刘安,哈哈哈……陛下,你杀得了淮南一族,你杀得了天下百姓吗?哈哈哈……”
“住口!”刘彻终于忍无可忍,道:“押下去,好生看着。”
天子换了一身衣服,稳坐于龙案后,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阶下一众下跪之人。
霍去病侍立在天子身侧,心中暗暗着急,他没想到,今日轮值的,竟然是北堂勋手下之人。淮南郡主被活捉,其他刺客皆伏诛,然天子龙颜大怒。因为,那些本应在路上宿卫的羽林的尸体很快被找到。天子气极,平日操练不辍,竟然发生这种事,且一下被刺客杀掉二十多人,这简直就是羽林的耻辱。
自傅冲往下,有品阶的羽林十数人,全部跪于阶下,等候处罚。
北堂勋面如死灰,今日之事他难逃一死,虽然不是本人亲自轮值,但属下出了这等事,他难辞其咎。况天子被刺客斩了衣袖,这等于就是亵渎龙颜。他是罪无可恕,不过会连累傅冲等人一起受罚。一想到这里,不由愧疚万分。
刘彻似乎也在思考该如何处置北堂勋,最终,还是道:“革去羽林之职,斩。”
天子命令一下,众人均是大惊。
傅冲叩头,大声道:“陛下开恩,北堂勋平日治军颇有建树,且对陛下忠心耿耿。今日之事并非他一己之过,还望陛下念其忠义,饶他这次!”
“望陛下念其忠义,饶他这次!”阶下其他羽林,亦是额头触地,高声为北堂勋求情。
刘彻没有发话,这时有人过来,要将北堂勋拖走,霍去病大惊,跪在天子跟前。
“望陛下开恩,北堂勋确实是治军奇才,就这样杀了,实在可惜。不如留在军中,待罪立功。”
刘彻看着面前的霍去病,有点心疼,回来后,才发现,他的肩膀被刺了一剑,最后拉弓射杀刘霭之时,那要多大的忍耐力,才能把弓拉满啊!由记得他换衣服时,身前一片均被鲜血染红,天晓得刘彻那时心痛成什么样子。
“求陛下开恩,北堂勋本是小臣下属,今日之事,小臣亦有督查不力之责,此事不能完全怪罪于他。陛下明察,饶了他这次吧。”
嗯!天子气结。这子峘还真是会挑朕的软肋。知道朕不舍得去罚他,故意把自己也牵扯进去,就为了给那个人求情。罢了,朕今日就赏你个面子。
刘彻道:“北堂勋,你好福气,这么多人为你求情。即是如此,死罪免了,活罪难饶,下去领二十军棍,罚奉半年。”又看了看傅冲等人,哼了一声:“你们也别得意,罚奉三月,日后当差都机敏点!”
众人大喜,忙又给天子叩头,谢主隆恩。
北堂勋死里逃生,热泪盈眶,自是叩头不止,谢天子不杀之恩。
处理完羽林的事情,刘彻叫过陈庭,道:“淮南郡主刘霭,多次行刺,亵渎天威。念其行刺未遂,今赐鸩酒,留其全尸,以示恩典。”
陈庭道:“遵旨。”
刘彻又道:“等等,刘霭是淮南王最后一只血脉,如今即使被赐死,也要让她走的有尊严。赐素衣,死后厚葬,谥号哀郡主。”
陈庭躬身道:“奴才遵旨,这就去了。”
待陈庭离去,刘彻才问:“肩膀伤口还疼吗?”
“回陛下,不疼了。”霍去病垂下头,低声道:“小臣多谢陛下方才出手相救。”
“唉!”天子一声叹息,今日之事,他早就料到,不过是怀着一线希望,希望自己的这个表妹可以放下仇恨。偏仇恨迷人心智,使人疯狂,最终她还是走上这条不归路。
霍去病此时也明白天子问他,对一个人宽容体恤,却换不来他的忠心,所指是何人了。
“子峘,你说过,你会终你一生,效忠朕对吧?”
“是陛下,小臣确是这么说的,也会这么做。”
“很好,朕很欣慰。子峘,一会你就别回去了,今晚陪着朕吧。”
霍去病一愣,当下明白了天子的意思。
龙床上,一室帐暖,春色盎然。
少年依旧羞涩地承受着天子的宠‖幸,小脸通红,用那只没受伤的胳膊挡着双眼,不与天子对视。
因为霍去病有伤在身,刘彻的动作格外温柔,处处透着小心。
“……子峘,子峘,朕,真的喜欢你。别挡着眼睛,好好看着朕。”拉下少年的胳膊,不出意外地看到少年把头别向一边。刘彻知道他还害羞,也不多做为难。
“……陛下,小臣说过,誓死忠于陛下,绝不后悔。”
“嗯,子峘……朕不但要你的忠心,还要你的人……朕喜欢你,你可有喜欢朕?”
“陛下……”
“唉,子峘……”
“……”
06.陛下的人 上
天子的心情颇好,批阅奏折时,不时露出浅浅的笑意。
陈庭一旁伺候着,心里合计,陛下这么高兴,所为何来呢?是边境匈奴进犯解决了,还是诸王谋逆作乱被剿灭?百思不得其解,直到霍去病请求觐见天子,看皇帝那毫不掩饰的欣喜之色,大总管总算是明白其间的缘由了。
刘彻面含笑意,并未抬头,只淡淡地问:“朕不是让你这几日养伤么,怎么出来了?”
“陛下,小臣想回去看看北堂勋,望陛下恩准。”
天子心里有点失望,满心欢喜以为少年是来看自己,结果人家是要看望受罚的部下,空欢喜一场。再担心少年的伤,也不想拂了他的意,道声准了。结果,却发现少年并没有离去。
“陛下,能否把给小臣疗伤的御药,赏赐小臣一些。”霍去病犹豫了会,才呐呐地开口。
天子气结,这子峘居然还为那人求疗伤药,真是可恼。自进入大殿,他都未抬头看朕一眼,难道他心里就真没有朕?扭过头对陈庭有些没好气地道:“带他去,想要什么,就说朕准了。”
霍去病大喜,正要谢恩,就听刘彻说道:“你去看看他也好,怎么说手下也掌管八百人,这次让刺客一下就杀了二十三人,这面子也算丢尽了。这回,就当长个教训。那二十三名羽林,哪个不是一等一的好手,各个是我大汉的好儿郎,如今就这么死了,也太过于窝囊。再者,谁无妻儿老小,后面的事要他自己斟酌着来,务必体面些。子峘,你明白朕的意思么?”
霍去病听完天子一席话,不由肃然起敬,朗声道:“小臣明白,谨遵陛下旨意。”
刘彻挥挥手,待霍去病和陈庭走了,才自言自语道:“子峘,何时你能像挂怀北堂勋那样,去担忧下朕呢?”
天子拿手托着头,闭上眼,嘴角勾起,子峘,别那么无趣,朕要住到你的心里去。
北堂勋领了二十军棍,尽管后腰下面疼得火烧火燎,他也一声不吭,他知道此次能保住性命实属不易。二十军棍,已经非常之宽容。出了这等疏漏,可谓是死不足惜。长叹一声,多亏了这群出生入死的弟兄了。当然,他也明白,最终是谁保下他的这条命,没有他,仅凭傅冲等人求情,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所以,当霍去病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不禁激动万分。
霍去病看他要从床上爬起来,赶忙按住他的肩膀,“你别动,你这伤还是躺着好。我给你带来了御药,用了它,应该很快就能好。”
“谢谢。”北堂勋仅能说这两个字,谢他保住自己的命,谢他来探望自己,谢他给自己带来御药。目光稍往上移,他看到了面前人肩膀勒的紧紧的纱布带,吃惊地问:“你受伤了?”
“啊,小伤。”霍去病看看自己肩膀,纱布带是御医给绑上的,说是这样不会因用力或抬臂而扯动伤口,有利恢复。笑了笑,道:“本没什么,不想御医弄成这样子。”
“呵呵,嘶!”北堂勋一边笑着,一边想翻个身,结果扯动伤口,直疼得呲牙裂嘴。
霍去病帮他侧翻过来,道:“我帮你把药上了吧,这药止疼生肌,很好用。”
北堂勋见霍去病伸手要撩他衣服,大惊,按住衣服,大声道:“不可。”
“怎么了?”霍去病不解,上药而已,他怎么如此反应?
北堂勋脸一红,道:“你是陛下的人,身份特殊,你给我上药,恐怕不大合适。”
“你!”霍去病倒退了一步,怔住。他一直都认为,自己是凭真本事入的羽林,并非以色侍君,不曾想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别人眼中,自己终究什么也不是。
见霍去病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北堂勋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识,我是怕给你带来麻烦。羽林中也有其他人侍驾,你不必太在意。”
当今天子的喜好,已不是秘密,没人会在乎。最多不过看到身边有人“伺候”过陛下,好奇几天罢了。也就今年新入羽林的霍去病年纪不大,样貌出众,武艺又好,又得天子青睐,所以多惹了点关注而已。
霍去病把药递到北堂勋手里,然后把临来时天子交代的话转告给了他之后,就不再言语,只静静地在椅子上坐了有半个多时辰。
北堂勋忍耐不住,道:“我不是有意,只是当时情急,话就出来了。”
霍去病垂下眼帘,低声道:“都知道,对么?”
北堂勋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他所指何事,点下头,道:“是,都知道。不过,兄弟们也很敬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