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缺静静听了,原以为自己会发怒,却终究如雪般清醒而冷彻,三年前谢天璧不懂得自己,自己又何尝明白谢天璧?
看着眼前这张如雕如刻极富魅力的脸庞,苏小缺第一次真正了解了谢天璧,一句话诚心诚意又是幡然悔悟:“你如此轻贱人命,还能问心无愧……当真是天生的枭雄人物,我本不该招惹你。”
谢天璧的声音却是切金断玉般干脆而霸道:“可你已经招惹了,咱俩早已互相招惹了,从白鹿山开始。”
像是一意孤行的誓言更像是盖棺定论的判言:“江湖霸业,我要;你,我更要。我是个贪心的人,也是个绝不放弃的人。”
苏小缺没见过猎网中还这么嚣张的兽,砧板上还那么跋扈的肉,一时长了见识,觉得跟一个一脚踏进棺材的将死之人也没必要计较太多,也就随口道:“你要江湖霸业又何苦孤身陷入七星湖?”
“因为你。要江湖霸业的是赤尊峰的主人谢天璧;来七星湖的,只是想挽回你的谢天璧。”
苏小缺大是好奇,民间时有离魂之症,不想谢天璧竟也是身痈此疾,更有了些许同情之意,“两个谢天璧?你自己分得清?”
谢天璧见他装蒜卖傻,却不生气,只耐心解释道:“不是两个,是一个,都是我。”
不由分说攥住苏小缺的手,慢慢将他五指蜷起,“你懂得的。”
苏小缺默然。
谢天璧这些年,溶于血中的野心与权势从不曾改变,他形于外的辉煌与霸业,是关乎赤尊峰和江湖。但爱恋与钟情也从未转移,苏小缺便是敛于内的情思与相许,只关乎一心一念,是刻骨铭心是永不离弃是绝不放手是势在必得。
苏小缺怎会不懂得?却只能一笑作罢,转了话题:“这些年赤尊峰一枝独秀,财雄势大,为什么不乘胜追击?来个横峙天下千秋霸业?”
笑容中含了几分讥诮,“你不是做梦都想着一统江湖?”
谢天璧有些乏力,身子往后靠了靠,鬓边银发落在肩头,在灯光中泛着些许雪光,轮廓瘦削深邃的侧脸被这层光芒衬托出难得的柔和,但气势仍是逼人而来,“赤尊峰这些年急功猛进,财力大增人才济济,但掌控门派虽多,却也耗力不少,眼下到了该当蕴蓄积累的时候,鲸吞之后,也需好生修养融合才是。有收才有放,有积才能扬。”
凝视自己手掌,冷笑道:“一统江湖……这么多年,又哪有什么门派当真能够一统江湖?只不过是梦话罢了。小缺,我还记得你跟我说过,江湖事江湖了,朝廷官府并不是善茬儿,赤尊峰若真有一统江湖的一天,想必也就是大祸临头的时辰了。赤尊峰能有今日,自该韬光养晦慢慢做大巩固,十年或是二十年之后,一统江湖说不上,但也许会有足够的实力成为真正的江湖至尊。”
苏小缺听他一番话清醒无比,毫无沉溺于权势的利令智昏,不觉有几分说不出的放心,放心之余又觉好笑,心道此人一脚已在黄泉路,难道自己还要被他牵制心绪不成?当下淡淡道:“你好生歇着吧。”
给他擦洗妥当,便抬脚出门,自找三堂之主商议与唐门联手对抗赤尊峰一事。夜深归来,见谢天璧已然沉沉入睡,呼吸悠长却略显粗重,知他伤势转好,静静站在床边就着月光凝视良久,方才走到自己床榻。
两人月余来同处一室,却并非同塌而眠,苏小缺令搬进一张床让谢天璧睡卧,自己仍是睡那张拔步床,虽是长夜寂寞,更有淫毒在身,却只咬牙慢慢熬将过去。
苏小缺既通医术,深知这种淫药旨在让人沦陷于情欲,每次交合都是促使淫毒行遍全身血脉,一次比一次更加毒深,因此越是交合无度,越是难以自拔,若是能意志坚定,清心戒色,积年累月下来倒是能将这淫毒慢慢随着血液蒸腾逼出体内。只是这一法子,说来简单,行来却非一日之功,毒性发作时,更非常人所能忍受,恨不能就地随便寻一男子,也不问老少俊丑高矮肥瘦,便当是无上至宝了。
沈墨钩死后,苏小缺诸事缠身,甚是忙累,月余来淫毒只在夜间发作过一次,当日以伽罗真气压服,虽是难受之极,却也熬得过去,不想今夜发作竟是来势汹汹,只觉血热如沸如灼,周身如被火炙,只连骨头缝里都是春情淫意,燥热难当,胸口更像揣了一窝发情的猫,拼命地只用爪子抓心挠肺。
不出一炷香时间,汗水已湿透了衣衫,一阵阵的刺痒疼痛如潮水拍来,一浪高过一浪,直叫人透不过气来,更没半刻能缓上一缓,毫无休止永不停歇,似乎只有立即死了才能从这种铺天盖地的煎熬中得以解脱。
苏小缺双手紧紧攥住胸口衣襟,小口小口地急促吸气,眼前已是一片昏暗,意识神智似乎都不复存在,只剩下了这么一具无法自控的身体和令人窒息的痛楚难耐。
耳边听见自己牙关格格作响,指甲在掌心刺出黏腻的血来,终究还是抗不住那种逼人发疯的欲望,知自己此刻形状不堪入目,只竭力把低喊哭叫哽在喉咙深处,却克制不住身不由己地扭动翻滚。
脸上纵横的泪水汗珠被欲火煮成了上好春药,苏小缺不自觉伸舌舔舐滴落在唇瓣上的液体,衣衫早被扯落,弓起身子,手指哆嗦着,慢慢伸向臀缝之间。
指尖进入之时,苏小缺一声哀嚎终是冲破出口,静夜中泣血似的脆弱,一根手指全然没入,顿感那里的饥渴与热情,浑身的欲望似乎也有了个奔泻的出口,苏小缺低声绝望地哽咽,心里发了狠,恨透了这具无能为力不知羞耻的身体,并拢五指,便欲直插进去。
不远处突的一个低沉而温柔的声音道:“小缺,过来!”
第六十九章
声音虽柔和,却充满了不可抗拒的力量,苏小缺痛到浑浑噩噩的脑袋里登时轰然一炸,浑身陡然僵硬,转眼看去,见谢天璧坐起身子,月光下轮廓如山川分明可靠,一时就想不明白自己这番模样怎会被谢天璧看了去,绷紧到极处的一根弦咔嗒断裂,身不由己地迷迷糊糊,陷入魔怔也似,浑不知身处何处遭遇何事,只越发紧张地蜷起了双腿。
谢天璧静了静,星子般的眼眸直视他光裸的躯体,却波澜不惊地柔声重复道:“小缺,过来……”
苏小缺停在后庭处的手慢慢收拢到胸前,五指放松开,睫毛湿漉漉的,眼神如受惊的小动物,却是一言不发。
谢天璧没有丝毫不耐,微微一笑,道:“你过来,我抱着你,你就不难受了,就没事了。”脸上笑着,心却被利刃割得稀烂也似的痛,眼神里不禁带出黯淡沉默的痛楚悲伤。
似被他的眼神所动,苏小缺迟疑着站起身,缓缓走到他的床前,短短九步路,只走得谢天璧仿佛熬过了一辈子,长吁一口气,伸臂拥住了他玉石般光泽却火一般热的身体,轻声道:“躺下睡吧。”
苏小缺依言而行,与他并肩卧倒,乌黑的眼眸却瞬也不瞬地盯着他,似将信将疑,又似惊喜不胜,伸手出来抚摸谢天璧的脸颊嘴唇。
谢天璧知他疼得糊涂了,又被自己一唤,神智更是不清,也不以为异,只觉他指尖到处,是入骨的酥麻又是久违的激情,不觉喉头一哽,却捉住他的手,顺势放落,道:“闭上眼,睡觉。”
苏小缺侧身卧着,手被他放到腰侧胯骨上,蹙眉想了一想,反手握了谢天璧的手,沿着腰线绕到臀缝处,直将他的手送到那私密所在,挺腰送胯,便往他手上凑去,另一只手也不闲着,已然悄悄抚上了谢天璧的硬挺。
谢天璧见他如此,心里陡然窜上一股火来,不是欲火,却是怒火,只恨不得把沈墨钩尸首掘出,挫骨扬灰方才解恨。
一头怒着,那厢苏小缺却不知死活,兀自直往怀里扎,像一团颤抖的火焰,几欲熔化掉自己勉力维系的理智。
手指触摸处,只感到丝柔水滑细腻温润,一时心里野草狂生,每分骨骼血肉都点燃了一般,诱惑之下,心念一动,不由得起了个极为歹毒自私的念头,苏小缺若是当真疯了,忘掉一切前尘往事,岂不是轻易就能与自己重归于好?
但一念至此,未及深思,自己便咬牙暗骂卑鄙,恨不得把自己同沈墨钩一处,都给剁碎了喂狗,想想他所处境地所受痛苦,全是拜自己当年所赐,如今他崩溃失神,自己竟然还想着顺势让他就此迷失心智,实在是比畜生也不如。
谢天璧猛然收回手,紧紧抱着怀中人,声音带着几分对自己的怒意:“睡觉!”
苏小缺见他眼神狠厉择人欲噬般,不禁有些害怕,微微哆嗦着垂下眼帘,把头往他胸口闷了闷,不敢再动。
不知是一番折磨早已累坏,还是神志虽迷糊,身体发肤却犹自记得谢天璧熟悉的怀抱,不到盏茶时分,苏小缺呼吸低沉悠长,已自睡着。
谢天璧慢慢放松胳膊,轻搂着他,手指轻柔地滑过他光裸清瘦的背,分别三年来,就属这一刻最为欢喜无限。
就着月光往下看去,只看到苏小缺头顶乌发和挺秀的鼻尖,低下头,轻轻吻了吻他的头发,嘴唇一阵微凉,却是连心里都暖了。
谢天璧毕竟伤重虚弱,不久也就睡去,待睁开眼时,已是天光大亮,苏小缺近在咫尺的眼眸澄透如碧空,再看不出半分惊恐痴怔,仿佛昨夜之事并不曾当真发生,只是一场梦而已。
谢天璧低声道:“你醒了?”
苏小缺伸出一根手指,抵在谢天璧唇上,凝视他片刻,说道:“若你当真只是魏天一,该多好。”
这句话只听得谢天璧心中五味陈杂,一时无言。
苏小缺却似毫无留恋,自顾起身穿衣。
见他便要出门,谢天璧忙忙唤住,道:“小缺!”
苏小缺回过身来,神情冷淡,“怎么?”
谢天璧轻声一笑,神色间已是磊落的自信,神采满满,“不怎么,咱们打个商量。”
苏小缺微一扬眉,“说。”
谢天璧道:“我知道你想杀我,只求你再给我三个月时间。”
苏小缺有些动容,疑道:“三个月?”
谢天璧点头。
苏小缺见他一如既往卓然飞扬的神态,不禁冷笑道:“我为什么要容你三个月?你杀路帮主的时候,可没容我三个月。”
谢天璧唇角微勾,甚是邪气,“路乙死就死了,我说过,只有你的生死喜怒我才在乎。”
苏小缺大怒,上前几步,随手一记耳光抽了过去,谢天璧左颊登时红肿,发丝凌乱,唇齿间溢出血来,眼神中却毫无受伤之色,只心痛而温柔地凝视苏小缺,“我得陪着你这三个月……三个月,应该能熬过最难受的时候吧?”
苏小缺不敢置信地怔怔瞧着他,嘴唇张了又合,终是颤声道:“我不要你!”
谢天璧脸色一沉,下了猛药,“昨夜的事你若是忘了我可没忘,难不成你那副模样还想被别人看到?沈墨钩死了,难不成你还愿意受制于淫药?有我在,你总会好过些,别拿自己的身子任性,若这三个月内,程子谦能配出解药,你可以不要我。”
苏小缺被戳到痛处,想想昨夜若没有谢天璧还当真是熬不过去,又气又怒又耻又急,懒得跟他讲道理,上前又是一个大锅贴,方愤愤出门。
谢天璧一笑,伸手摸了摸自己又热又肿的脸颊,心中暗骂这混蛋下手不知轻重,牙根都要被他打松了,以后一排密密的好牙齿万一成了大松货,卡肉卡菜的不说,若是连喝酒都嘶嘶漏风可就大损赤尊峰教主的威仪了。
一月匆匆而过,苏小缺传书唐一野,道联手计划暂且押后,唐一野见书却是高兴,正好有时间留在豆子镇继续劝说张寡妇张小荷跟自己去蜀中。
这月余来,张寡妇和张小荷日日活在唐一野的淫威之下,其实说淫威很不合适,因为唐一野出身名门,翩翩贵公子,自不会倚强凌弱,但他那扭股糖缠人的功夫却是匪夷所思的精湛。
话不多,举动也很是优雅有礼貌,天天清晨造访,日日黄昏再访,每天都客客气气诚心诚意地说两遍多谢大婶姑娘救我弟弟,现在我来报恩了,大婶姑娘跟我走吧。
张寡妇一开始对这彬彬有礼的英俊孩子极有好感,因此谢绝也是婉言,后来发现这孩子天生一副执拗脾气跟头犟牛也似怎么说怎么不听,便开始冷言拒绝,不成;
再后来发现实在拗不过他坚持不懈的好意,于是哀言央求,还是不成;
最后一见唐一野的俊脸,不等他行礼开口,就脸色苍白的砰地关上门锁上门闩,不提防唐公子却是会武功的,轻飘飘越过墙头,规规矩矩地站到张寡妇面前,声音不大不小,态度不卑不亢。
“大婶,你们救了我弟弟,我是来报恩的……这份恩情,不单是我,唐家也是不能不报的……你们生计艰难,蜀中唐门富足,你和张姑娘还是跟我走吧!”
想了一想,漆黑的眼珠看向张小荷闺房,红头涨脸地补一句:“我会对张姑娘负责的。”
张小荷隔着窗户纸看唐公子和自己娘亲日复一日地对话,越听越是哭笑不得,偷偷打开抽屉,拿出当年苏小缺编的鸟雀小篮,一件一件的抚摸过去,悄声道:“当真是你哥哥来接我吗?”
日子长了,不免对这个看似呆木实则稳重坚韧的公子生出几分好感来,有时在他说话时,轻轻打开窗户,往往此时唐一野听到声音,会转眼看来,四目一接,张小荷固然脸红低头,唐一野亦是不由自主地打个磕绊,才能继续跟张寡妇详谈报恩琐事。
豆子镇风光无限旖旎,崇光却是一肚子郁闷,苏小缺迟迟不杀谢天璧,他心里早窝了一盆烈烈的火,只强自捺下,全心思地打理七星湖事务,苦练廿八星经到疯魔的地步,百笙瞧在眼里,忍不住报与苏小缺知晓。苏小缺大是不满,亲自把他从一个下属身上光溜溜地拖起来,道:“欲速则不达,习武讲究的是个悟性,意会不到那层,再苦练也是无用……又不是挑粪拉磨,是不是?”
看了看他一身汗湿后庭红肿,不禁叹一口气,帮他细心穿好衣衫。“你这哪是练功?分明是糟践自己了。”
崇光嘴唇抖着,一头扎在苏小缺胸口,呜呜咽咽地哭将起来,似要把这阵子的委屈难受尽数发泄。
苏小缺岂会不知他心中所想,当下只做糊涂,笑着恶狠狠地威胁:“再这么不知死活,把你卖到窑子里去!”
崇光在他衣襟上擤了擤鼻涕,眼圈红红的抬起头来,心中担忧害怕之极,“你会一直在七星湖,对不对?”
苏小缺眼神里掠过一丝坚定忧伤,“我在沈墨钩死前立过誓,用我死去的娘立的誓,我这一世,都会是七星湖的宫主,绝不会离开。”
崇光大喜,假模假样又抽噎了几声。
苏小缺正色道:“崇光,需知你再不是男宠,而是总管。当这七星湖的总管,武功固然重要,但气度亦是绝不可缺。当日谢天璧落入沈墨钩之手,沈墨钩却毫无一丝不敬辱没,你跟他那么些年,难不成还要学些妇人手段?你可不该令我失望。”
崇光听了不禁怔了一怔,苏小缺却洒然一笑,牵着他的手,送他回住所休息。
日后崇光再见谢天璧,也一改往日乌眼鸡似的怨毒嫉恨,只当他是个死鬼在飘,那态度别提多居高临下多淡定宽宏了。
这天苏小缺正在内堂翻看闻竟行送来的文卷,百笙一身墨香的来报说,画眉谷程子谦求见宫主。
苏小缺沉吟片刻,寻思着数月来赤尊峰应早知教主深陷七星湖,居然只派个不通事务的程子谦前来,甚是古怪,当下吩咐道:“带他去碧翼湖的湖心亭就是。”
说罢寻出一副沈墨钩的银丝手套贴身藏好,七星湖异宝甚多,沈墨钩又是个善能分心的,因此住处倒似藏了个百宝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