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往来处一看,唐隆真站在棵树枝上对他扬了扬手上酒坛子。
白烨莞尔,对他招了招手,自个往楼层最高书房屋顶窜去。
等两人都在那屋顶上站定了,白烨当先盘腿坐下。“唐门果然是暗器世家,一粒花生给唐兄用来也是杀人利器。”
唐隆真摇头笑,将手中一坛子丢给白烨,自己也在他身边坐下,拍开另一罐封泥。“不管什么暗器,只有能击中目标才算有用。不过白兄你身手果然名不虚传,我看就是拿了那孔雀开屏过来,也不见得能伤你分毫。”
孔雀开屏是唐门上一代天才唐永敏费了二十年心血研究出来机械,可用来一次性发射多枚暗器。但具体如何外人不得而知,因为它只面世过一次。但就这一次,让在场五位成名已久江湖名宿命丧黄泉,而且那次孔雀开屏里放置,还都是没上毒药暗器,也就是说,这五人全部都是死在了孔雀开屏这机关上。
不过从此,孔雀开屏再未在江湖中出现过,所以江湖上人提及唐门孔雀开屏,总带了些敬畏。
“哦?你看过那玩意?真和传说中一般神?”白烨这种武人,听见这种传说中名器,终究是有好奇,一看唐隆真似乎口风也没那么紧,就直接问了。
“呵呵,唐永敏算起来,是我三舅舅。他先天不足,不适合练武,可又心志颇高,而且还是在我们唐门这么个尚武家族,所以一直都立志要成就一番会让别人刮目相看事业来。孔雀开屏是件很精致玩意,但是,若说是神器,却也过了。当时能一举成名,靠却是个‘巧’。别人只道唐永敏是个文弱书生,根本就没有对他有什么防备心理,才能让他一举得手。唐永敏自己也是知道这些,所以之后就将孔雀开屏封存起来,再也不让它现身江湖。”
“呵,那是,再来一次不就都拆穿了嘛。不过唐兄,你告诉我这些,真不要紧?”
“白兄不是那种会嚼人口舌无聊人。”
“哈哈,好,就为你这话,来,喝!”
两人碰了碰各自手里酒坛子,大口灌了几下,白烨先放下。“你和那位李公子,怎么了?”
“你看出来了?”
“我就觉得你从回来开始,都没个真心笑。怎么,把人惹急了,人家跑了?”
唐隆真摇了摇头,灌了口酒,露出个苦笑。“是他把我惹急了,结果自己跑了。”
白烨伸了根手指挠了挠下巴。“……莫非唐大公子你霸王硬上弓,结果惹怒了人家?”
唐隆真眉脚一抽,颇为好奇地转头问道:“难道白二少爷您曾经……就这么干过?”
白烨一叹气,颇有可惜之意。“哎,从不敢强到底。别看萧然是个书生,脾气上来我还得让了三分,毕竟要不只是这人身子,真让他不开心了,也没了意思。”
唐隆真哈哈笑了。“萧然这么个好性子还被你说有脾气,云飞可是比萧然犟多了!你说,我能对他怎样么?”
“你和李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隆真沉默了,一口一口灌着,直到手上那壶酒都空了才低哑着开了口。“以前不懂珍惜,总觉得,他就在我身边那个位置,不会离开。年少轻狂,总想着要成就太多,不去想自己所作所为伤害了那人多少……终于有一天,他累了,他问我,能不能给他一点安心保证?我却……我当时觉得,我给不了,或许他重要,但不会重要到我放弃一切。我说,给我时间来考虑吧,他说好,却在当夜就离开了。等我找不到他了,我才发现,不仅仅只是不习惯他不在,而是,心口在淌血。或许人就是这样,在你手里从来不会去珍惜,等不见了才发现,其实只是将爱以为成习惯。”
“后来我终于找到了他,可他却对我若即若离。他说他欠了我们唐门恩情,所以我让他做什么他都不会说不,但……曾经是他在我身后努力追我,我一直以为理所当然,如今换成我追他了,一步步跟着,才知道,在那人身后只能看见他背影,是会多么不安心。”
“若是我真要,我知道他不会推开我……可是,他不是当年爱着我那个人了,我只是拥抱着他身子,又有什么用处?”
“我只想两情相悦,我只要他再给我一个机会,这一次我不会负他。可是,他连这机会都不愿给我,我逼得急了,居然就又跑了!”
白烨听得心里一阵发堵,重重拍上唐隆真肩膀。“兄弟,同病相怜啊!来,干!”
“你?哈哈,白二少啊,你和萧然不是感情甚深吗,何来同病相怜一说?”
“你不知道……”
于是白烨和唐隆真二人在屋顶上为了“同病相怜”四字相谈甚欢,白烨兴致一高还去酒窖里头搬了好几坛子美酒出来,最后双双醉倒在屋顶上。
第二天唐慕白起来找不到自家大哥,忙跑来找萧然。苦了他这么个一点功夫都没有书生,被心焦唐慕白拉着整个白府到处晃了一圈,最后还是帮着找人讨喜先发现了还在屋顶上呼呼大睡二人。
等叫醒了两人,宿醉头疼唐隆真给服侍下人搀扶着回了院子,白烨却怎么也不肯下来,一定要萧然领他回去,也不想想萧然那模样怎么上又斜又滑琉璃瓦屋顶。
也不知道白烨这时候是清醒了多少,不过看他那在屋顶上滚来滚去让人瞧着心慌但怎么也不掉下来样子……看来也不算醉得严重,借题发挥倒是关键。
萧然也算是吃得亏多了,长大了,终究没理他,只让讨喜上去给白烨传了句话。
“中午吃饺子,白菜猪肉馅,再不下来就没他份。”
白烨就屁颠颠下来了,洗漱干净后去了厨房。
萧然本来还想去书铺,不过早上被小唐他们这么一闹本来就晚了,又想想,唐家两位如今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就留在了府里。
他盘算过了,中午亲自做饺子,下午让白烨去酒楼里头订一桌晚上酒席,也算饯行。
萧然和唐家两位公子本来感情就都不错,白烨和唐隆真又因相同遭遇而惺惺相惜,等第二天唐家两位离开时,居然连白烨都亲自送到了大门口。
小唐拉着萧然依依不舍,萧然一边宽慰着他一边对唐隆真作揖道别;唐隆真还着礼,还不忘和白烨约定下次有时间再一起喝酒;白烨一边扯着拉着萧然不放唐慕白,一边和唐隆真互相鼓劲。
等马车都看不见踪影了,白烨拉着萧然往回走。
“你什么时候和唐兄如此亲热了?”回房路上,白烨拉着萧然手不放,萧然甩了两次没甩开,便放下了长袖摆当做遮掩。
“我和唐兄……志趣相投……”白烨拉着萧然手,手指交缠,明明都已经够亲昵了,他还觉得不够,弓着小指轻轻刮着萧然掌心。
萧然被他弄得生痒,瞪了他一眼,他才收敛了些。
“你和唐兄最初只能说是泛泛之交,别以为我真看不出来,怎么就一个晚上,你们倒好像熟悉了许多?”
“呵呵,男人嘛,三杯下肚,都是朋友。”白烨扯了一下萧然手,拉着他更贴近了些,在他耳边低喃:“萧然,你喝了酒模样我很喜欢,晚上要不陪我喝两杯?”
萧然耳畔立刻红了,伸手将他推开了些,白烨可不管,自己又贴了上来。萧然手还和白烨交缠着呢,哪儿跑开,最后给拉着压在花架上啃了一通。
“萧然,你知道追个书生,最关键是什么吗?”白烨用手指绘着萧然红肿唇瓣,问得轻声。
萧然只听见白烨似乎在说什么,但听不真切,何况刚才热吻他一时还没找回神智,只迷糊“嗯”了声,也不知道是想应他话还是想问白烨方才在说什么。
白烨印了个吻在萧然唇边,将他压在自己怀里,脸上方才笑意变得苦涩。“我告诉你,书生都是犟脾气,硬对着干,永远都得不到你们心。你们像是最胆小兔子,本来就胆小,还在意得太多。只有一点点地靠近,让你们习惯了身边别人存在,让你们从习惯变成爱……”
“直到你,再也离不开我。”
第五十七章
张廷如今回来,也算是荣归故里,除了照有巡街外,居民乡亲们还自发筹钱请了舞狮队在仪仗之前开道,就又是锣鼓又是唢呐,也不说上是热闹还是吵闹了,反正就都图个喜庆。
萧然走了之后,他许多弟子都给其他先生领走,唯独年岁最长张廷,一直都没有再拜师。不过虽然如此,为了学业缘故当时也和几位有名望老先生走得挺进,自从张廷担上官职后各个都拿了他当自己得意门生一般吹嘘。如今张廷回来了,几个老头都走到了自个书院门口,看着是迎接新任通判,其实也是暗自较劲,想知道张廷是和他们中哪一个更亲近。
萧然被白烨拉着去街上看热闹,不过人山人海其实也看不清什么,白烨左右看了看,一揽萧然腰带着他跃上了对面宝庆楼屋顶。萧然可是平生第一次腾空而起,又是那么不合规矩地上了人家屋顶,一落地整个人都别扭脚都不知该如何放。白烨笑着指导他盘膝坐下,自己也在萧然身边坐了,一手还不忘撑在萧然身后,以防他往后仰倒。
坐定了萧然东张西望着,看来街上热闹完全比不上大白天坐在人家屋顶上新鲜刺激感觉吸引他,脸上红彤彤,也不知是刚才被白烨突然抱住拉上屋顶给吓得,还是让风吹得,衬着眼中难得露出如同稚童好奇,让白烨看得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萧然,原来你这么喜欢屋顶。要不今晚我带你去书院顶楼吧,那儿风景才叫好。”
萧然横了他一眼,暗咳了声,装模作样地坐好,指着已经能隐隐看见从大街那头过来舞狮队和后面仪仗队笑道:“真想不到有一天,会坐在这么个地方看自己从前学生。”
“你要是觉得这位置不好,哪儿我都能带你去。皇宫大院你要去不?那儿看人才老精彩呢。”白烨眼神比萧然要好,他看着那前头敲锣开道衙役,高头大马上威武侍卫,还有最后那顶枣红色官轿,仔细瞧了会,低头对萧然问道:“嗯……看马头调拨方向,不会往这边走,你要我带你过去些看不?”
萧然眯着眼盯着那方向看了半天后却摇了摇头。“不去看了,带我下去吧。”
“嗯?怎么又不去了?我看你还是蛮想见他,真不去他面前见上一见?”
“不去了。翰文性子……若还是以前他,我这会过去,他必定会给我行大礼。……弄得好像我特意就为了他那一揖一般,多没意思。我不爱人前如此,太过刻意。”萧然目光淡然,沉静如水,看得白烨也跟着入了神。萧然一偏头瞧见他怔忪样子,笑了。“怎么了?若你想去看热闹就去吧,反正今天估计也不会有什么事儿了。”
白烨摸了摸鼻子,不太好意思告诉萧然自己放出在发什么呆,听见他话嗤笑出声。“这种热闹有什么好瞧,你若不要看了,我们就下去吧。不过萧然,也就你会将唾手可得名声和荣耀往外推了吧,你是看不见,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你看那被你推崇甚高李夫子,这会正让两个童子作陪,一身新衣,巴巴在书院门口等着呢。呵呵,有看见人堆里给举着横幅么?写大多呢,都是恭贺张廷荣归故里,不过最好玩是落款,可都是几家城里有名书院。”
萧然轻笑。“需要事事都与他人一般作甚。或许他们想通了,我想不明白,如此吧。”他顿了顿,又接着道:“李夫子他们还需要生源做营生,自然对自己书院需要好好吆喝,这也不奇怪。若我至今仍在做夫子,或许我也会站我那小书院门口迎接张大人吧。”
白烨没接口,抱着萧然直接跳到了书铺门口。放他下来时在他耳边轻笑,书呆,你是永远学不来逢迎人。
一阵秋雨一阵凉,随着冬日越发临近,每逢阴雨天,那寒意便开始钻了骨。萧然是怕冷,尤其是这种阴冷,那是穿了再多也感觉没有法子抵御寒冷感觉事情。何况现在正是最尴尬时节,说它冷吧,冬至都还没到呢;可说不冷吧,淋了雨再给风一吹,平日里嗓门再大汉子也得倒下。
这一天,空中飘着细雨,迷蒙地像情人朦胧媚眼,可那钻心冷意让人都没了欣赏心情,别说清风斋清清冷冷,就是街上也看不见几个行人,连最热闹茶铺酒楼一时都空荡了。
白烨不知从哪儿给萧然弄了两双小鹿皮做靴子,一双里头铺了厚厚毡子,特别暖和,留给萧然冬天穿。还一双便是如今萧然穿在脚上单靴了,除了加厚袍衫,外头还让白烨盯着又围了他那条披风。虽然感觉是暖和了许多,但萧然总觉得不舒服,自己这一身行头加起来,或许比他从成亲开始至今所有衣物加起来价钱都高。于是这一步步走得是分外小心,就怕泥水粘在了鞋上衣摆上擦拭不去。
天开始凉了,前些日子白烨让梧州城锦绣坊给那新搬来竹躺椅和搁置在小屋里头竹榻都做了套软垫子,如此萧然就是冬日在店里小憩也不怕竹制器物触身阴冷。
刘先生被这种湿冷天气闹得最近风湿得厉害,萧然和白烨商量了一下,索性就请刘先生先在家里休养些日子。反正最近也没什么客人,刘先生推辞了一番后终于也同意了。
这天也就他们二人还有个讨喜在店里。白烨躺在竹躺椅上假寐,萧然原本是坐在书桌边看书,不过方才一会让白烨叫着说两句话一会被叫着做什么,索性搬了椅子也坐到了躺椅边上,省得白烨说话他听不见还要再跑过来,却不知白烨要就是他在自己身边。
讨喜给萧然备了热茶后就跑到了柜台后头,装模作样地看着账本,其实是不敢打扰他们二人。不过讨喜孩子也确聪明,在书铺里头时候就跟着刘先生前后,居然也学到了不少东西。前些天萧然还在和白烨商量,要不要把讨喜送到学堂去好好学习,也别埋没了个聪敏人。
白烨却笑着说不用,讨喜是玄天门收养孤儿,玄天门里头有学堂,专门教这些孩子上课。还和萧然神秘兮兮地说,其实讨喜也不是第一天聪明了,他可是下任管事后备里头一员,懂着可多了,只不过给自己收拾得懂了规矩,不然连你也不定给他骗了去。
萧然给白烨唬得一愣一愣,心想难怪讨喜如此聪明伶俐,可惜只做了个小厮,实在有些埋没人才。可终究是玄天门人,自己觉得暴殄天物又不能多说什么,只好想着没事拉着讨喜和拾二让他们多学些东西。
白烨就喜欢萧然忙着时候。萧然是个单纯人,一件事情在心里,就不会有空闲去想些其他,如今白烨最怕就是萧然有了空余仔细琢磨他们之间事情。
上次那个贾岚话让萧然惊得脸苍白模样,白烨知道,萧然就怕别人对他们之间碎语。白烨自己是可以不管不顾他人眼光,可是萧然不能。别说面对他人讥讽,就连他自己心里那一关,白烨知道,都是过不去。
所以,白烨希望萧然最好很忙,忙得让他连思考时间都没,忙得等回头一看发现都和自己在一起了,那便是最好了。
中午时候,雨停了,萧然掩嘴打了个哈欠,才想着这天都让人懒洋洋,就看见一顶青布轿子停在了书斋门口。
这时候还有客人,莫非是急着要采办什么?
一边想着,一边搁了手上书卷在桌上便要站起,就见那轿子旁皂衣小厮已经掀开了轿帘,一个穿着月牙长衫年轻人从轿内步出,走进来站稳了,先四处扫了一眼,等目光落在萧然身上时,定住了。
那青年模样清隽儒雅,面貌让萧然觉得眼熟……
正想着呢,只见那青年对着他就灿烂着笑了。“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