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星一听这话就更委屈了,眼瞪着身边默默吃饭不发一言的空言沮丧。“空言说,楼主您的意思,要控制我花钱,所以昨天晚上我红包才拿到……就给他拿去了。”
“是我的主意,怎么了?你也不看看你,又不是往年,也该为今后自己做做打算了。难道你就想留在我这楼里过一辈子?你肯,空言也肯?你自己说说,你在楼里这么多年,也当了那么多年的红牌了,至今存了多少私钱?我这可从来没有克扣过你们,红包奖励哪一样都可以说是丰厚得很,我没把你养肥,倒是肥了那些商铺啊,是不是?都说得意楼的灿星那是有钱的主子,只要喜欢就砸钱买,眼都不会眨一下的……倒是比我这楼主还让人觉得金贵多了呢,是不?”冷风吟嘴里说得不留情,筷子上夹了个大虾放到了灿星的碗里。
灿星身边的空言见了,拿了过去,开始给灿星剥虾壳。
灿星给训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嘟着嘴眼就看着空言手里的大虾,老半天才吱了句,道:“楼主现在嫌弃灿星了,要赶灿星走了是不是呀?”
“哪儿呀,瞎说,楼主怎么是这意思?”空言温声轻语着,将那剥了壳的大虾递到灿星嘴边让他吃了。“楼主前些天问我话了,我说,你在哪儿我便陪你在哪儿,你要是想留在楼主身边,空言也留着。”
“我这也不是不让你呆,可你就这么点志气?就想这么窝着当个小小教着后辈的先生?等哪天再出来个有灵气的,挤掉你位子还不是迟早的事情?”冷风吟又给萧然夹了一小块清炒鸡肉。“你跟了我这么些年,你也知道我不会一直都在这边。你的确聪明,若你肯好好学,今后这边交给你管也不是不行。不过你性子实在毛躁,还一肚子小脾气,真是让人放心不下……”
“对哦,说起来,今年是楼主您留着这边时间最长的一年呢。”灿星刚把那大虾吃下,也没太关注什么是不是会把得意楼交给他管理的事情,反正这种事情自己努力是一方面,但决定权还在冷风吟手上,他若觉得自己不行,挠破脑袋也改不了他的决定。“往年过年您要不提前走,要不便是今天就出发回北方的,不过看您这几天都没整理过行李,您这次不回去?”
“凭什么每次都是我回他身边?怎么就不见他来找我?”冷风吟一口喝干了杯中的茶——因为看见他宿醉的模样,萧然怎么也不同意这一顿有酒出现了,并说以茶代酒也同样见情谊。偏头想了想,又笑道:“这次我也就要看看,到底谁少得了谁!”
萧然也是听出来了,冷楼主说的那人必定和他有着不一样的关系,但总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不要插口的好,就只低着头喝着茶吃菜。
冷风吟也察觉到了这话题让萧然无法一同讨论,就笑了笑,又将话题扯了回来。“前次就和灿星说了,让他也该长大一些了。有空可以去你那边多看看书,跟着你学学,就算成不了个出口成章的,好歹也能学学你的这份淡定……可他每次过去你书斋,买回来的不是野史就是杂记,更不要说什么文房四宝之类的正经东西了……”
一顿饭,吃吃聊聊,等终于白正卿让空言收拾了桌面时候都夕阳西沉时候了,白正卿笑眯眯地,“那,索性就留下一起吃了晚饭吧”。
等萧然步出得意楼时候,银盘高悬,拾二打着灯笼领着萧然往轿子走去,一边走边回头对萧然笑道:“看三爷您现在的样子,难怪二爷走之前让我没事就劝您来得意楼坐坐。”
“哦?白烨他都说什么了呢?”
“呵呵,二爷说了,您是习惯了一个人的,可是也喜欢人多热闹的感觉。他怕您一个人时间长了会胡思乱想,说得意楼这儿有冷楼主和灿星公子会照顾您,您过来多走动走动也不怕寂寞。”
……这白烨,还真的都帮他考虑周到了么?倒是好,不仅平日里头自己管这管那,现在人不在,连教出来的人也和他一个德行。
“胡说!”嘴里虽斥着,眼儿已经笑得眯起。
算起来,到今天,那人已经离开了正好半个月了呢……
不知现在,他在玄天门里干嘛呢?
一家人团聚,他们的家宴,可否热闹?
他……可也是否像现在的自己这般,望着明月思念着谁呢?
第八十八章
过年嘛,萧然想着,就打算关了店铺五天,也算给自己和刘掌柜放假。正巧,初六初七开始有预定了笔墨的要来拿货,那时候也算个开门红。
初二,原本萧然是打算在书房泡一个下午,可才起床没多久,门房就来通报,说张大人来访。
张廷又带了些礼物过来,萧然不愿收下,可人家说了,这是张老爷的意思,萧然只得无奈,再三谢过。
原本一人的计划改成了两人,在书房里头待了一个上午,作画聊天品诗。张廷跟着萧然学了那么多年,当年又是用了心在了解萧然的,萧然的喜好怎会不知,话题总是恰到好处得接上,聊到拾二来敲门询问是否要用午膳时居然一点没有冷场过。
白府上下都是不欢迎张廷的,上次因为张廷的事情白烨和萧然闹得不快可是波及了好些无辜人,府里上下几天的战战兢兢可是谁都忘不了。但,却也不能当着萧然的面就给张廷难堪,何况白烨那身份敢对任何一个朝廷官员拿乔,他们可不是,不过玄天门的仆众而已,只能咬着牙一边恶狠狠暗骂张廷的不识趣还不告辞,一边还要假作殷勤。
用了午膳,拾二他们本以为张廷会告辞了吧?结果人家走了两步突然想起般说,西山寒梅开得正好,不知先生可有雅兴与他同游?
萧然听不见拾二他们心头的咒骂,想着反正没事,就答应了。
游西山赏雪观梅的游人还真不少,萧然和张廷两人一路也碰上不少熟人,大多还都是两人都认识的城里的学子,如此同游的倒是越来越多,待得下山时候居然也有七、八人之多。张廷虽更想和先生独处,但见萧然脸上的笑意,想了想,做东请了众人晚上一起上宝庆楼用饭。
宝庆楼也是玄天门下的产业,白烨有段时间很爱吃这儿的糟凤爪,经常会回家的时候拉着萧然过来买一点回去,所以掌柜的和伙计早就认识他了。一见他来,又见随同前来的是张大人和城里几个小有名气的学子,也猜到了是文人聚会,忙让伙计请了众人去僻静优雅的小雅间。
一行人品酒吟诗闹到了半夜才一一告辞,张廷陪着萧然待到了最后,下楼时萧然的脚步都有些踉跄,一个没看清差点滑下楼梯,幸好张廷一直在旁注意着他,一见如此忙自己一手拉住扶手,另只手勾住他的腰,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站稳了才扶着他慢慢继续走下楼梯。
可是扶在萧然腰际的手,迟迟不愿放开,直到步出了宝庆楼两人站定要各自分开上轿了,张廷才不舍松开,但方才的余韵那份手感和隔着衣物传来的温暖,还有贴得相近时萧然脸上的热度呼吸的湿暖……留下这份感觉的,是手间鼻尖,还是心头。
张廷的一举一动拾二都看在眼里,一见他放开了自家三爷忙上前去代替张廷扶住了萧然,眼见张廷还望着萧然一副出神的模样,拾二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一声。“张大人,三爷有些喝多了,您见谅。”
“……先生酒量一直不好,今天是有些过量了。你们回去走得慢些,别颠着了先生。”张廷慢慢收回留恋在萧然身上的目光,看了眼拾二,勉强给了个敷衍的笑。“或者,我先送先生回去吧。以前先生还住在村里时候,偶尔在城里喝了酒晚归,都是我送先生的。”
拾二客气笑笑,一边带着已经眯着眼的萧然往后退了一步,扶着他进轿子后才转身道:“张大人客气了。今时不同往昔,您现在贵为大人,怎么再好意思让您来劳心这些,有我们这些下人服侍三爷就够了。何况二爷临走前也说过,三爷若是有任何差池,回来就揪了我们脑袋当球踢……还请您见谅。”
张廷再说不出其他,只得勉强一笑,也后退一步,看着拾二叫着“起轿”,看着方才还在自己怀中的朝思暮想那么多年的男子,渐渐远去。
雪花纷飞,落在唇畔,随着他微微抽搐着上扬的动作,飘落而下,落入泥泞。
初三的时候,萧然总算是在家休息了一天。因为连续两日的喝酒的确让他的肠胃有些不适,早上起床的时候便有些犯呕的感觉。
许是那张脸有些苍白,让端水进来给萧然梳洗的拾二都给惊了一下,急着就要去找大夫来给萧然瞧瞧。萧然苦笑说,只是这几天喝多了,伤了胃,不用劳师动众。
萧然可以这么说,拾二他们可不能真不当真,早上的稀粥和清淡的小菜,中午是软饭和蒸鱼,再配上落了霜而香糯的小青菜。
用过了午膳,萧然才喝了杯暖茶,刘总管领了个中年人进来,只说给三爷看看,就又是搭脉又是问询得,萧然也无奈,等刘总管领着那人离开才对拾二道,我真没你们想的那么娇贵。
萧然觉得自己也是苦过来的人,别说自己能照顾了周全自己,就是这么些身体不适自己也知道该怎么调理,怎么如今年岁上去了,倒是给人当了孩子一般在照顾?
拾二嘻嘻笑着,只说请三爷体谅,他们也是奉了二爷的命令做罢了。
听见拾二抬出白烨,萧然抿了抿嘴,也说不出什么。
不过与其说是觉得这件事情没有了辩解的意义,倒不如说,他对白烨的思念让他无暇再考虑其他事情。
白烨离开这么多天,那如影随形的影子不见了,可他的存在并没有一点的消失。人人似乎都喜欢在萧然面前提到他,拾二,刘总管,刘掌柜,冷风吟,灿星,宝庆楼的掌柜伙计,张廷……
好像谁都已经觉得他和白烨两个就该站在一起一般,萧然甚至对这份理所当然感到惶恐,难道真的没有人觉得,两个男子如此……是那么不协调?
是因为,他和白烨实在相差得无法让人往那方面去联想,还是,他其实已经跟着白烨走上了那条离经叛道不理世俗的江湖路?
听说江湖人任性妄为,做事非常人所能理解。或许对于江湖人而言,两个男子在一起也不是那么非常突兀的事情。可是萧然想,他终究不是江湖人,他终究不会不去在意别人的眼光。
所以他会觉得羞耻,觉得害怕,觉得无法正视别人的目光。他或许永远都学不会白烨那种肆无忌惮……
可是,他喜欢看见白烨的这种理所当然。虽然每一次白烨想要在街上牵他的手时总会被他推开,但,其实他是羡慕白烨的这种肆无忌惮的,能那样理直气壮,能那样随心所欲,想要和心爱的人十指相牵便付诸行动,多幸福?不用像他这样畏畏缩缩瞻前顾后总害怕了太多……
白烨,白烨……
萧然想,他甚至连思念都不敢在人前表现,即使面对的是拾二,他也不敢说,我想他。
刚睡了午觉起来,拾二进屋子说,张府送来了请帖,请先生明天若没有事情就过去聚聚。又说,送帖子来的下人还在门房那儿等着您回复呢,三爷您看,若是真太累了,就别去了吧?到时候让刘总管备了礼替您送过去还礼便是。
也说不出口,其实他们还真不想三爷在二爷不在的这段日子和那张大人走得太近,若是给二爷晓得,或许不会和三爷不快,但给他们这些下人脸色那就是肯定的事情了。
便又在心里头咒骂着张廷,没事老来对他们三爷献什么殷勤——却也不好说,三爷怎么就看不清那张大人的别有所图呢?
可连为了这事都和三爷闹过别扭的二爷都不干涉,只在临走前说注意个分寸,他们这些揣测主子心思的下人敢逾越了直接阻止三爷去见那姓张的?
不过又要反过来说,三爷的性子的确太好,又善良,凡是都先考虑着别人。你见过大小事情连着他们这些伺候的人都考虑进去的主子嘛?你见过虽然总算是应了他们这声“三爷”但从不拿自己当主子自居的主子嘛?你见过他们这些伺候的说句什么都会考虑一番的认真人么?这样老实的三爷,若说看不出张大人的那些花花心思也不算意外……二爷不在,也只能辛苦了他们。
萧然接过了请帖,一看,落款是张老爷。
如果是张廷,萧然或许还会因为太过疲乏而婉拒,可来送请帖的是张老爷,是萧然怎么也碍于种种缘故不能说“不”的长辈,只能和拾二说,去替他回复一下,就说明天萧然会上门给张老爷拜年。
第八十九章
第二天用过了午膳,拾二让两个下仆抬着刘总管准备下的礼物,自己也跟着萧然一起去了张家。
张老爷热情接待了萧然,嘘寒问暖一番后又拉着一起去了后花园,在那里“巧遇”那位张老爷想要许配给萧然的表小姐,倩如。
看着含羞带怯的小姐,生性温和又不会拒绝的萧然也不能多说什么,只得也僵硬着笑容消磨了半天的时间。
张老爷倒似乎对这两个拘谨到生硬的男女非常看好,游园到一半就找了个借口离开,只剩下萧然和那位小姐两人相对无言。
正无措,幸好张廷恰好赶回过来见萧然,才解了萧然的窘境。不过那小姐似乎对清隽有礼温和的萧然印象也是不错,一路默默跟着两人,即使半天或许也没有一句能接上话的,也宁愿低垂着头静静听着张廷和萧然的对话。
她虽一声不吭,但萧然和张廷总也无法把这么大一个人当了透明。萧然从来没有被个女子这么跟进跟出过,怎么都觉得别扭,张廷更是不用说了,几乎一直都暗沉着张脸。
当太阳开始西斜时候,有些起风了。张廷便请萧然回到花厅里头用茶。不料那倩如小姐也一起跟了过来,一起在花厅没有多久张老爷也来了,眉目言谈间满是带了些满足的笑意,还不时将话题转到女子品荣德行上,明言暗示着倩如的出色。
张廷静静坐了半天后,突然站起说,有公务上的事情想和先生聊聊,就拉着萧然去了书房。公务事,便是女子不好过问的公事,张老爷虽想给萧然和那表小姐创造些机会,可听见张廷这话也只得作罢。
张廷请了萧然进书房,反身关上房门,看萧然环顾着书房四周就笑道:“先生,该是没什么变化吧?”
“是啊,虽是有段时日没有来过,但,还是和记忆中的差不多……呵呵,你弱冠那年我给你题的那副字,你还挂在墙上呢。”一边说,边走到那字下头,眼里满是回忆和感慨。
还记得当时,张廷还矮了他半个脑袋,一脸青涩,总是低着个头,难得两眼相对便容易脸红,好像个大姑娘一般……一转眼,人都比他高了,稳重成熟了,感觉……都有些陌生了。
回忆中的萧然没有注意到张廷站到了他的身后,凝视着他背影的双眼中充满着爱慕和焦灼。“那是您给翰文的,翰文怎么会随意丢弃?”
萧然被近在耳边的声音吓得一跳,一回头几乎就贴上了张廷靠得极近的脸。“翰、翰文,你把我吓着了……”
他勉强笑着,一边微微向后退了一步,几乎贴墙而立。
萧然带些惊讶和戒备的模样张廷都看在眼中,眼中泛起一丝苦涩,垂了眸轻声问道:“先生,关于家父提议您和倩如的婚事,您还是不答应的,是不?”
“……萧然实在不适合再成亲了。萧然心中早已有人,再娶他人不管对逝者还是对新妇都是不公平。倩如小姐才貌兼备,何必委屈在萧然这么一介草民身上。”萧然苦笑答道,心里虽然疑惑怎么张廷明明也不是很赞同这门婚事的感觉,这会还特意来询问,但想到或许是张老爷托他来探自己口风,如此一想,也不算非常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