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跪在鹰取烈的脚边,他比鹰取烈还无法相信这个事实。保镖和护卫军跪在走廊尽头,白炽灯下,每个人的肩章都金光灿灿,连成一片耀眼的星海,军人脸上的神色坚毅而悲伤,似乎他们代表着整个帝国在为某个人默哀着。
手术室的门打开后,医生走了出来,对鹰取烈行了个大礼,一脸沉痛的说:“很遗憾,抢救无效……请大帝节哀。”
鹰取烈僵硬的身子犹如受到鞭笞般颤抖着,他缓缓的站起来,神色茫然:“你胡说……”
医生猝然跪下,声音极为哀痛:“请大帝节哀!”
鹰取烈摇了摇头,跌跌撞撞的往手术室里走。倾城从这个沉痛的消息中反应过来时,鹰取烈已经走进了手术室。
站在手术台边,鹰取烈的身子晃了晃。慢动作似的抬起手,用颤抖的手指捻开盖住鹰取霆全身的白布的一角后,鹰取烈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晶莹的泪水从眼角撕心裂肺的往下滑。
猝然,白布被鹰取烈疯狂的掀开,在灯光的照耀下被抛出,飞起后缓缓飘落在地上。
“霆儿……”鹰取烈的声音是从没有过的轻柔,可那种难得一见的轻柔中却写满了疲惫和苍老。眼泪从鹰取烈的眼角毫无保留的往下流,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声,甚至连抽泣声都没有,鹰取烈静静的流着泪,泪水一滴滴砸在鹰取霆再也不会睁开的眼睛上。
脸颊冰冷得刺骨,颤抖的手指在鹰取霆冰冷的脸上断断续续的逡巡着,疼痛从指间传到心房,鹰取烈痛得抽搐。
儿子再也不会对他笑了,再也不会和他吵了,再也不会瞪着漂亮的眼睛对他无理取闹了。
怎么这么乖巧呢,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乖巧。
鹰取烈迈动着僵硬的腿,一步步挪到洗手池边,浸湿一截绷带,又慢慢的走了回来。
握着湿绷带小心翼翼的擦在鹰取霆的脸上,鹰取烈从没这么小心的为一个人擦过脸,像是进行一项重大的工程般那样慎重小心。
鹰取霆脸上的血迹已经干了,呕出的鲜血和血块也干在了嘴边,鹰取烈将鹰取霆的脸擦干后,看到的是一张死人的脸,鹰取霆真的已经死了,已经咽气了很久。
“霆儿,你从来没这么乖过。”眼泪滑过鹰取烈微笑着的嘴角,滑下鹰取烈刚毅的下颚。“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乖巧,好孩子,爸爸不会再打你了,别怕,爸爸再也不会再对你凶了。睁开眼睛对爸爸笑一笑好么?”
“你想去哪里都可以,爸爸再也不会强行命令你回家。只要你记得每年都回来看看爸爸就好……你怪爸爸、怨爸爸怎么样都好,爸爸不生气,不生你的气,爸爸一直是爱你的,爸爸是爱你的……别和爸爸赌气了,爸爸输了,爸爸认输……”
“以前你总是拽着爸爸的衣角,央求爸爸抱你起来,那时爸爸忙,顾不上你。现在爸爸再也不会不理你了,霆儿,别再生爸爸的气了好么,睁开眼睛看看爸爸,和爸爸说句话好不好?”
“算是爸爸求你了,爸爸求你……”鹰取烈扶着手术台双腿一软,似是要栽倒。
倾城跪在手术室门口,捂着嘴压抑着哭声。看鹰取烈的身子歪倒了下去,倾城眼疾手快冲过去,扶住了鹰取烈。
被鹰取烈巨大的力道推开,倾城的头狠狠磕在一旁的铁质桌子腿上,痛得他眼前一阵阵泛黑。
“霆儿,和爸爸回家吧。”鹰取烈勉强站稳,横抱起鹰取霆,步履凌乱的往外走。
“你从来没这么听话过,爸爸真的不习惯……这几天爸爸很快乐,从来没这么快乐过,所以霆儿不用再这么听话了,爸爸已经快乐过了,爸爸还是习惯你胡闹的样子,不管你怎么闹,怎么吵都行,只要是你喜欢的,爸爸全给你……”
看着怀里双眼紧闭,安安静静的鹰取霆,鹰取烈柔声的说:“到家后,霆儿躺在爸爸床上好好睡,明天一早睡醒了,就别再生爸爸的气了好不好……”
“霆儿……下次,不许再这么伤爸爸的心……听到了没有?”
鹰取烈的声音渐渐远去,倾城趴在地上泣不成声。
天河奉命来到司令总部,听说洛文启天在刑堂等他,天河将西服扣子系好,迈着沉稳的步子,走了进去。
刚走进去,天河就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洛文启天,突然他的腰部一麻,电流从全身窜过,通过每个细胞,天河瘫软在地上,不等他抬头,一阵乱棍打下来,棍棍打在肾脏的地方,将枪伤的伤口打裂后,天河失血过多,痛晕了过去。
醒来后,天河发现自己被人吊在了刑架上,双腿软绵绵的垂下,他觉得自己的腿断掉了。从来没这么痛过。天河有种直觉,他大概会爽约了,没办法赴今晚北川的约了。
洛文启天端坐在刑堂里,拉维就坐在洛文启天身边下首的位置。
“北川在哪?”拉维急切的询问。
听着拉维的声音,天河吃力的抬起头,目光越过拉维的脸,直直看向洛文启天,他发现洛文启天紧闭双眼,神色悲痛。他知道洛文启天一定是受不了拉尔法已死的消息。
天河摇摇头,“对不起,我不知道。”
“哼!”拉维哼了一声,吩咐手下继续鞭打他。
其间洛文启天出去了一趟。
等他回来的时候,天河已经被人从刑架上放下了,平躺在地上,天河充血的嘴角不断往外流着水。地上放了一个灌水管和一台机器。天河躺在地上,肚子里被人强行灌满了水,可皮带却扎得紧紧的,天河苦痛得倒在地上,不断地扭动身子,可他的腿被打折了,根本动不了。
侧腹的枪伤裂开,血染红了那条皮带,所以洛文启天并没看出来那就是他赏赐出去的皮带。
拉维接了个电话,听说北川被白千秋的人抓到,现在被扣在首都星。没顾上和洛文启天说这件事,拉维就带人迅速的赶回首都星。
“家,家主,大人……”天河勉强的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位于头顶上方的洛文启天的脸。
洛文启天似乎是哭过了,眼睛有些红。没想到拉尔法的死给他的打击会是这样大。
“为什么要背叛我?”
天河的神智还很清醒,他摇着头,声音混沌的说:“属下,没有。”
“没有拉尔法为什么会死,为什么!”洛文启天疯了般的踢打着天河,片刻后,又安静了下来,洛文启天疲惫的站着,用手里的棍子撑住身子,好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半响过后,洛文启天喃喃自语道:“他从五岁起就跟着我,那个时候,他很怕我……后来他爸爸去世了,那时他还是个小孩子,意识不到那种悲痛,失去了爸爸,他整天粘着我,用小手勾着我的手指,片刻也离不开我……”
天河静静地听着,分外清晰的感受到了洛文启天心灵深处无法言喻的悲痛,好像那种悲痛也正在他的心里滋长蔓延,拉尔法五岁的时候,他已经在洛文家当了两年的仆人了,那时的他,只有七岁,同是孩子,他没有得到过一丝的父爱,只有眼巴巴看着自己的爸爸嫌恶自己、宠爱别人的份儿。
“我让你杀了北川,为什么没有,你为什么没杀他,如果他死了,拉尔法就……”洛文启天心痛难耐,挥着棍子打在天河的身上。被灌进去的水混着血丝从天河嘴里大量的涌出,虽然疼痛,对此刻的天河来说却也是一种解脱。
肚子涨得难受,皮带却扎得紧紧的,那些水不知道都跑到了哪些脏器里去,天河觉得自己的身子要炸开了。
口袋里还放着烟,烟盒被血浸透,被血浸湿的烟,再也点不着了,唯一可以感受到自己活着的机会也没了。看着洛文启天悲痛而仇恨的眼睛,天河觉得此刻的自己和死了也差不多。
“拉尔法是自杀的……并不是北川杀的……”天河挣扎着说。
“胡说!”洛文启天颤抖着声音打断,“自杀?他为什么会自杀,北川说的话你也信?还是你和他一起害死了我的拉尔法?”洛文启天再也忍不住了,我的拉尔法一说出口,洛文启天就捂着胸口,流下了两行眼泪。
“他那么听话,那么懂事……那么好的孩子……他还那么年轻,那么年轻……我宁可死的人是我,也不希望是他!”
“他真幸福……”天河自言自语的说着,声音极其微弱。他从没见过洛文启天的泪水,没见过像洛文启天这样坚毅冷酷的人为任何人落泪,看着洛文启天被泪水覆盖住的眼睛,天河禁不住跟着眼含热泪。
鲜血从伤口处往外流,被强行灌进肚子里的水疯狂的积压着内脏,皮带扣进肉里,天河的意识在朦胧的视线中,渐渐涣散。
“杀了北川,或把他给我带来!”
说完这句话,洛文启天命人将天河抬出去,扔到了总部外的洋灰地上。
腿似乎被打折了,天河吃力的爬到草坪上后,就再也爬不动了。
他一直用潇洒的微笑来反击命运的嘲笑,习惯对任何人都优雅的扬起嘴角;习惯笑着抽烟,说我不痛;习惯在吞吐出的烟雾中麻醉自己,拼命感受生命的恩泽。
夕阳西沉时,余晖铺洒在翠绿色的草坪上,金灿灿的草地熠熠生辉。
余晖照在天河紧闭的双眼上时,他的身子已经凉透了,身下的血早就干了,冰冷的血液不再流淌,凝固在体内再也不会流出来了。夕阳虽美,可干涸的血迹看上去却是阴惨惨,那些鲜血从天河的身体里流出来,染红了属于总部的嫩绿色的草评,滋润着属于总部的灰黑色的泥土。
尤文收到消息疯狂的赶到医院时,从手术医生的手里接过了天河的一份遗物,一条皮带。抓着被血染红的皮带,尤文浑身无力的贴着太平间的门,身子慢慢滑了下去,最终跪坐在了地上。
第四十六章
天河被人扔出总部后,洛文启天沉浸在拉尔法已死的事实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注射了一针助眠剂,他沉沉睡了一觉。醒来后,他就听说了鹰取霆的死讯,震惊悲痛之下,他马不停蹄的往首都星赶,他知道鹰取霆在鹰取烈心目中的地位,听说鹰取烈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吃不喝,洛文启天忍着失去拉尔法的悲痛,整理情绪,匆忙往回赶。帝国王子死了,帝国之内必将引起一阵大的骚动,鹰取烈悲伤过度,这个时候需要洛文启天回去控制局面。
俊不相信鹰取霆已死的消息,率先飞奔了回去。
到达首都星时,洛文启天没回城堡,直奔鹰取之城。管家见洛文启天来了,远接高迎,一脸愁容的说几位帝国重臣已经来了很久,可大帝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也不出来,还不许任何人为王子筹办葬礼。洛文启天出面劝说走几位大臣,向管家打听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鹰取霆当日开的是倾城的车,刹车系统失灵,车内的紧急保护措施全部失效,显然是有人在倾城的车上动了手脚。可是谁会在一个奴隶的车上动手脚呢。
洛文启天决定先见见倾城,毕竟车子是倾城的,鹰取霆不开自己的专车出去而开一个奴隶的车子出门,这不是很奇怪么。难道罪犯早就知道鹰取霆会开倾城的车子,所以为了害死鹰取霆故意在倾城的车上动了手脚?
走到刑堂时,洛文启天闻到了浓烈的血腥气。刑堂外的执事奉命看守刑堂,只有大帝亲自过来,他们才会开门,看见洛文启天,他们只是跪拜行礼,却不敢私自开门。
洛文启天知道有人正在里面审讯倾城,为了避免屈打成招,洛文启天怒道:“开门!”
“属下不敢,没有大帝的命令,我们不能开门。”
“糊涂!”洛文启天喝道:“人一旦死了线索就断了,你们是想立功还是想毁灭证据!?”
“这……”执事跪在地上,犹犹豫豫,洛文启天的话很有道理,而且当初是洛文启天和鹰取烈一起打下的这飞鹰帝国,鹰取烈更是说过见洛文启天如同见他这样的话,如今洛文启天发话,沉稳霸气,那份雷霆万钧的气势教人不敢不从。
“开门!有事我帮你们顶着。”
执事们等的正是洛文启天愿意保他们的这句话。洛文启天已经说了这样的话,他们再不开门就显得冥顽不灵了,索性痛快的打开了门。
看到刑堂中的场景时,洛文启天倒吸了一口凉气。
倾城被打得极其惨烈,倒挂在刑架上,不知是死是活。
“将他放下来,去喊医生。”洛文启天沉着脸命令道。执事为洛文启天的气势所折服,也不敢问是不是鹰取烈的命令,踟蹰了片刻,见洛文启天面有怒色便急忙去喊医生了。
洛文启天不敢动倾城,只得命人给他喂了些水喝,防止他伤得过重脱水而死。趁医生给倾城救治的时间里,洛文启天又去了鹰取烈房中一趟。这次,鹰取烈终于肯开门了,也只有洛文启天来,他才会开门。
“烈……”
同是经历了丧子之痛,洛文启天更能明白鹰取烈的痛。鹰取霆是帝国王子,更是鹰取烈唯一的儿子,鹰取霆的死意味着什么,洛文启天比任何人都明白。
“启,霆儿不理我了。”鹰取烈竟然笑着说。
洛文启天从没见过鹰取烈这副样子。当年他们并肩征服银河系,经历过很多次九死一生,就是子弹飞到眼前,鹰取烈也不会眨一眨眼皮,可如今,鹰取霆的死却将他无坚不摧的心彻底击垮了。
“启,我该怎么办?怎么做才能让儿子原谅我?”
在洛文启天面前,鹰取烈几乎是毫无设防的,悲恸欲绝之下,鹰取烈终于隐忍不住,在洛文启天面前声泪俱下。
“烈,不要这样,霆儿见你这样,会难过的……”
会难过的……想到拉尔法,洛文天启眼角酸涩,眼泪几欲滴落。他还没顾上去西斯家看看,一想到要面对拉尔法的尸体,洛文启天就心痛得承受不住。
“是那个奴隶害死了我的霆儿。”鹰取烈突然说道,目光阴惨,“他一定觉得霆儿是他的绊脚石。他在报复我,我知道他恨我……”鹰取烈这会儿似乎又接受了鹰取霆已死的事实。
洛文启天当然也听说了那天的一些情况。屋子的角落里放着一堆衣服,沙发上放着一捧残破凋零的黑玫瑰和一个被血染红的盒子,盒子里是一条新皮带,这些都是从被毁坏的车子中找到的。鹰取烈听下人说,鹰取霆日前说过要给倾城一份圣诞礼物这样的话,还特别询问过倾城平时穿什么尺码的衣服。最主要的是倾城的车子没有任何保护措施,刹车系统还失灵了,鹰取烈无法原谅倾城,无法原谅。
“烈,事情或许……”
洛文启天知道鹰取烈是伤心过度暂时失去了理智,鹰取烈是一个极英明的人,只是鹰取霆的死实在给他的打击太大了,没办法理性思考也是在所难免,怀疑是倾城害死了鹰取霆也正常。毕竟鹰取烈现在身份更偏重于一个痛失爱子的父亲,而不是什么伟大神武的飞鹰大帝。
洛文启天知道这件事的根源不在于鹰取霆出去做什么,甚至不在于倾城的车子为什么会突然失灵,而在于到底是谁暗中动了手脚。洛文启天直觉,这件事绝对不是倾城做的。
倾城的真实身份非同一般,洛文启天隐约能感知到,虽然鹰取烈没对他说过什么,但洛文启天总觉得倾城和鹰取烈的关系不简单,这一点从鹰取烈对倾城的掌控欲和依赖程度就能看出来。若是一般的奴隶,断不会被飞鹰大帝这样依赖和信任。鹰取烈当然不承认自己依赖倾城,但有事情时第一个想起倾城,有任务时都让倾城去办,这已经能说明一定问题了,只不过身为王者的尊严让他不愿意正视这个问题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