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韦林心里头有些不舒服,他忽然觉得导演给他三次NG是完全降低了对自己的要求。
接下来陆丞还会有五次表演,他就不相信了,这五次他会越演越好?
然而当他对着画面从第三次看到第七次结束的时候,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画面上的陆哲函,对于每一个动作、眼神的把握,一次比一次完善,一次比一次精彩,甚至一丝丝眼皮的跳动、睫毛的抖动,他都表现得淋漓尽致,并且毫不夸张。尤其是第七次的表演,可以说,那已经不算单纯地在表演,而是他就是男主人公,男主人公就是他。那是一种非常强烈的自我代入,强烈到让宁韦林几乎忘却了,这个人是在表演。
画面在最后一秒定格,宁韦林坐在椅子上,胸口仍然闷得慌,那是一种技不如人的郁结感,还有一种对上等演技的叹服。
周导坐在他身后的床上,犹自抽着烟,对着毫无言语的宁韦林淡淡开口:“看完了吧,有什么感受?”
宁韦林觉得自己很失败,但他说不出话,他想说陆丞演得好,但又觉得丢脸,想说自己技不如人,同样丢脸。于是他选择什么也不说,呆愣愣地站起,跟导演说了声抱歉,然后朝门口走去。
“宁韦林!”周导叫住了他。
宁韦林抚上门把的手顿住。
“我给你看这段视频,不是要羞辱你,请你清楚。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我对每个演员都是一视同仁的,尤其是对于有潜力的,我会不惜代价挖掘,这是我的性格,谁都改变不了。”周导抖抖烟灰,“我还想告诉你的是,一个演员最本分的事情就是演好自己的角色,对于具有这种品质的演员,不管是新人还是巨星,在我眼里,都是值得尊敬的人。你明白了吗?”
宁韦林覆在门把上的手微微握紧,他点了点头:“明白,导演,谢谢您能跟我说这番话。”
门被带上,周导悠然吞吐着烟雾。门外,经纪人已经急得在走廊上转了几十个来回,他家小祖宗出来的时候,那种与进去时截然不同的表情让他这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当然,宁韦林也没想到,他的这番冲动,会让他在以后的日子里,一直将陆丞视为唯一值得竞争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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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拍到一半,到了选片尾曲的时刻。由于李娴雅既是主演又是歌手,所以音乐监制早就有打算把她的最近一首单曲作为影片的片尾曲。单曲名为《你走以后》,是一首失恋情歌,与影片的基调十分相符。在与导演商议之后,他也没什么异议,于是制片方很干脆地买下这首歌的版权。
巧合的是,这首单曲MV的男主,也是电影的男主陆哲函。音乐监制在观赏完歌曲MV后,曾有个大胆的计划,想把这首歌分成男女两种唱法,插曲由男生演唱,片尾曲则是女声。
导演对这个提议不置可否,音乐监制则说道:“我听说陆哲函是音乐人杨斐瑞的爱徒,他的唱功应该不差,所以我想让他试试。”
这回周导倒是有看法了:“由电影主演唱主题曲虽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陆哲函毕竟是个新人,既要演戏又要录制歌曲,会不会协调不好。况且,我更希望他把精力花费在演戏上,音乐随便玩玩就好。”
音乐监制毕竟跟周导合作过不短的时间,了解周导这个人,对演戏偏执,对搞音乐的有偏见。于是他也不打算跟周导说理,直接找正主,看对方的意思,不是更省事?
陆丞比他想象得要好说话,或者说,陆丞这人对于音乐有种主观上的热爱。他们几乎是一拍即合,仅过了三天,陆丞就要求去录音棚试音。
不过这个时候,还是出了点岔子。主要原因来自于周导。
周导不知是通过什么途径,请来了当红乐坛“奶油小生”——席榕。这个人的到来,几乎让整个剧组炸了锅。
不少年轻的片场助理,其实都是席榕的粉丝。席榕一出现,一拨人马就浩浩荡荡跑去要签名。导演铁青着脸,差点扣了所有人的工资。
导演之所以请来席榕,为的就是插曲的演唱人选问题。音乐监制有时也很难理解周导的思维,为什么一旦遇到跟音乐有关的问题,他就要跟自己抬杠,非要耗费无谓的酬金去请其他人。
为这事,音乐监制曾与周导这样争执:“没错,席榕是有名,歌唱得是好,但也应该考虑一下影片的成本,做导演要为全局考虑,不能为了自己的喜好一意孤行!”
周导却不以为然:“席榕是专业歌手出身,唱歌肯定要比陆哲函这个半路出家的容易。况且人家是‘歌坛奶油小生’,名气响,到时候宣传片一发出去,观众们一听到插曲是席榕的声音,肯定会为影片增色不少。我不是一意孤行,我有我的考量。”
音乐监制懒得跟周导这头倔驴争,他一向喜欢用事实说话,恨恨地跟导演说几句走着瞧,两人一个星期没说上一句话。
音乐监制的打算是,让陆丞和席榕都去录音棚录制这首歌,谁唱得好选谁。反正请人的钱花出去了,他再怎么气愤也要给那头倔驴一点台阶下。
当陆丞得知席榕出现在片场后,他还是觉得挺意外的,于是总是刻意躲避着对方。他怕席榕认出自己,上次有老杨替自己解围,这次就麻烦了。在自己还没想好对策之前,不能轻而易举地就这样暴露。
陆丞以看剧本为名将自己关在休息室,司徒青也没多在意,只以为他是不喜欢凑热闹。
不久,音乐监制的一通电话让陆丞不得不面对颇受欢迎的席榕。两人要去录音棚录制歌曲,很有可能会有一下午的时间待在一起,这意味着,陆丞不想暴露都不行了。
两人见面,客套地问好。席榕那句“你好眼熟”立刻让问题尖锐化。
不过陆丞已经想好一套措辞了:“我们算是同事,杨斐瑞算是我的导师,所以眼熟不奇怪。”
“哦,是吗?”席榕笑道,“能得到杨斐瑞先生的认可,不容易啊。”
席榕显然已经忘记了,他们还有一次更久远的会面。
不过这样更好,省得陆丞再往下编了。
席榕是第一个进录音棚的,陆丞站在外面,透过玻璃看着自信的昔日恋人,眼神渐渐暗淡下来,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抖着。
司徒青站在陆丞的旁边,陆丞是他唯一关注的对象,他的眼神,他的细微动作,尽收眼底。
“你紧张?”他问道。
陆丞一眨不眨地盯着席榕:“不,不紧张。”而是兴奋,第一次得到了与席榕平等竞争的机会,兴奋得心脏都在砰砰跳。
司徒青顺着陆丞的目光望去,录音棚里的席榕自信,帅气,有着让女人着迷的勾人眼睛,更有让男人都痴醉的动听嗓音,这样的席榕,不管是男人女人,都会爱的吧。不知怎的,看到如此关注席榕的陆丞,司徒青的心里头竟有些闷。
歌曲录制意外的顺利。席榕结束了工作之后没有马上离开片场,倒是悠哉地留下来说要观摩观摩,学习学习演戏的技巧。周导自己请来的人,自然不能多说什么,只能眼巴巴看着时不时来一个小助理偷偷地跟席榕要合影。
当天晚上有一场戏,是男主与女主的吻戏,也算是影片的小高潮。李娴雅跟陆丞二人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拍这样亲密的戏,尴尬之余还有点羞涩。两人碰面了还特地问了对方,今天刷牙了吗?刷了几次?
本来陆丞已经想好一套演戏的思路,可以让自己和李娴雅相互配合水到渠成,但当他看到席榕在片场后,思路就稍稍被打乱了。导演一连喊了三次NG,连宁韦林都觉得惊讶,陆丞今天是怎么了,感觉很不在状态。当第四次NG响起后,导演终于忍不住开骂。
陆丞坐在休息区,尽量不去观察席榕的方向,他需要理一下思路,不能被一些记忆碎片扰了心神。
司徒青递给他一杯热咖啡,问道:“你是不是因为席榕在场,所以才演不好?”
陆丞不知道司徒青是怎样看出来的,但他不会承认:“不是,你想太多了,我只是还不适应。”
第五次上场,ACTION的声音再次响起。
陆丞慢慢地靠近李娴雅,他的目光带着一股隐忍地侵略,还散发着叫人战栗的深情,与刚才的浮躁迥然不同。脸部特写一拉近,周导就知道这小子进入状态了。
席榕就坐在周导旁边,但他没有看机器画面,而是看着片场。他看着陆哲函一步一步靠近李娴雅,李娴雅退无可退撞到了墙上,陆哲函的双臂在女主靠上墙的瞬间支了上去,围在李娴雅两侧,动作在那一刻有所停顿,几秒的愣神之后,他才缓缓俯下头,嘴唇轻轻地与李娴雅贴近……
从后背看,他的停顿动作似乎有些多余,甚至不够爽快。但席榕却本能地知道,他一定是在深情地凝望着女主,那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情色意味的凝望……席榕的心忽然在想到“凝望”这个词时漏跳了一拍,为什么他会有这种本能?
那抹已然模糊的身影顿时侵占了他的脑海——他竟然想到了陆丞。想到那个男人也曾经把自己逼到墙边,然后深情凝望着自己,亲吻着自己。席榕忽然有些心神不宁,他强迫自己再次注视着陆哲函的背影,那种动作,越看越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席榕,席榕!”经纪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经纪人指了指表:“不早了,我们走吧,明天你还要赶行程。”
席榕木然地点点头,再次望向陆哲函的方向,他的戏刚好拍完,经纪人正在用手指梳理着他额前的碎发,看上去很亲密。但席榕却有股感觉,那经纪人很多余。
在经纪人的再三催促下,席榕跟剧组人告了别,匆匆离开了片场。
谁都没有注意到席榕的异样表情,除了陆丞自己。
第九章:意外情况
电影《失恋》杀青在即,第一波宣传片也在准备制作中,但周导却很郁闷,原因无他,只在于那个老跟他唱反调的音乐监制——插曲《你走以后》的男声版到现在还未确定,不知到底在搞什么名堂。若不是面子上过不去,他怕是早就杀过去痛斥对方的办事效率了。
音乐监制也知道周导的脾性,此举不过是故意耍矫情,逗逗他罢了。
众演员及工作人员都看得出两人之间的硝烟味,却不好多说什么。但倒霉被牵扯进来的人却总是有,尤其是陆丞,明明演得很好了,还要被导演骂,骂么也骂不到点子上,有点胡搅蛮缠的意味。
陆丞也不在意,他要骂就让他骂吧,自己也不会少块肉。倒是司徒青,越来越看不惯,直嚷着要跟导演评理。陆丞笑他:“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要熄灭周导这个炸药包,非得音乐监制出马才有用。”
众人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到音乐监制出手了。
音乐监制是摆着一副高姿态很潇洒地将两盘磁带丢到周导面前的。周导烟头一抖,忍耐着没有发作。
音乐监制解释道:“这是陆哲函和席榕两人的歌曲录制结果,一人一盘,你听听,看看哪个更有感觉?”
周导将两盘磁带拿起来看了看,上面只标明了A和B,没有明确写上姓名,所以周导是要在不知道姓名的情况下听这两人的曲子,这在很大程度上排除了主观带入。
音乐监制这么做不是没缘由的。周导虽然知道席榕的名气,却从没听过他唱的歌,也就是说,他是分不清哪个是席榕的声音,哪个是陆哲函的声音。在这种情况下,他就不会产生一种光环效应,认为只要是席榕的就一定是好的,而是会客观地选择那种真正感动自己的歌声。
周导瞅了瞅音乐监制,说道:“你是故意的吧?”
音乐监制不置可否,将准备好的录音机摆在周导面前,选择了磁带A,按下播放键,一股相当干净的嗓音随着磁带的转动飘荡出来。
周导夹着烟,眼睛半眯着,侧着耳朵聆听着这清澈的声音。声音从开始时的平淡,到副歌部分的忽然爆发,显得很震撼人。对于高低音、长短音的把握,也是相当娴熟。虽然周导不是专业音乐人,但也听得出,歌唱者的水平不低。没有一两年的唱功绝不会掌握得这样游刃有余。
周导边听边抽着烟,眼睛一直处于半眯的状态,眉头在歌唱到一半的时候,也微微蹙了起来。歌唱者的水平虽高,但声音却有种让人不舒服的粘腻,好像是故意的,在显摆着什么。从第二遍回唱开始,他就对这种声音有种排斥了,这种明显是在炫耀演唱技巧的歌曲,别说他不喜欢,就算是强硬地把它作为插曲安置到电影中,观众也不会买账的,因为这种油腻腻的格调与影片的基调太不相符。
周导是耐着性子听完的,听完了,一支烟也抽完了。他不得不再点燃一支,烦闷地叼在嘴里。
音乐监制没有说什么,继续播放B组磁带。
这次的声线与A组磁带有明显的不同,不是那种清澈到圆润的声音,而是带着一点毛边,不是那种强烈的沧桑感,就是一种成熟男人的味道。
这声音不禁让周导眨了下眼睛,他仿佛感觉胸口的敏感肌肤被羽毛挠刮了一下,不痛不痒,但却忍不住颤抖。这种奇妙的感觉让周导来了兴趣,他不由闭上了眼,头靠在椅子后背上,忘了手指间还夹着香烟。
歌曲舒缓的节奏伴随着那种略带点哑却不掩其清越的嗓音,融合在一起如同叙述着一段悲伤呻吟。周导可以感觉得到这声音里饱含的感情,非常耐人寻味,甚至可以拉动他的共鸣,如果要说欲罢不能这个词,其实也是不为过的。
一曲毕,周导从回味里回神过来,已然不知香烟的灰沫洒满了他的大腿。
音乐监制将周导的表情看在眼里,笑着问他:“怎么样,你感觉哪首比较好?”
周导嗤道,“你不是明知故问吗?”他拍掉腿上的烟灰,将香烟摁灭,“什么A组B组,搞得神秘兮兮的,你以为我猜不出来?A组是席榕,B组是陆哲函,一听就听出来了。陆哲函这小子,唱歌跟他演戏一样,是用情用心的。也难得,被你这个伯乐发现了。”
音乐监制却道:“伯乐不是我,而是杨斐瑞。你不知道吧,我在选定陆哲函为演唱者之前,曾经联系过他,了解了一些情况的,不然我是不会这么冒失做出这样的决定。你有你的打算,我也有我的心思,陆哲函这小子,我是打定主意要他红的。这样的人才要是被埋没了,娱乐圈的后辈,就都要被花瓶充斥了。”
周导笑笑:“瞧你说的,有那么严重吗?不过陆哲函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不急,反正这部电影是要去参加金燕奖的,陆哲函……至少可以拿到一个新人提名。”
音乐监制心里头也挺高兴:“你还是第一次对一个新人这么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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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电影《失恋》正式杀青。影片的插曲,经过导演跟音乐监制的讨论,最终选定陆丞的演唱版本,对此,陆丞也很感激,毕竟自己是一个新人,没什么能跟席榕争,导演能给他这个机会,他已经很知足。
然而,在内心深处,陆丞其实是兴奋的,这可以说是第一次,他公平地打败了席榕。
在杀青当日的新闻发布会上,陆哲函的形象第一次出现在了众多媒体的镜头前,相较于对“歌坛小天后”李娴雅的提问,陆哲函这个新人显然更得媒体的关注,提出的问题像连珠炮似的,甚至一个比一个尖锐。好在剧组的人都相互打过招呼,该怎么回答,谁回答,都在前一天晚上排练好了,饶是那些记者们再汹涌,也问不出什么值得炒作的消息。
毕竟在娱乐圈,有新人冒头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有些套话只要改一下主语,在记者面前一样受用。
但粉丝的眼睛永远要比记者雪亮,第一波宣传片刚刚在网络上打响,就有不少人发现,影片的男主就是李娴雅那首《你走以后》MV的男主,所谓爱屋及乌,陆哲函英俊的外形与极具吸引力的身材立即得到了李娴雅粉丝的热捧。